第四章 承诺
他在第二天早晨知道了江瑶的悲惨遭遇,也知道了自己受伤的原因。
江瑶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讲完了,便瘫坐在椅子里,沉默了,仿佛一朵枯萎凋谢的鲜花。她的眼睛似两潭死水,毫无生气。她的脸抽搐几下,显然还在恐惧中挣扎。
他找不到任何一句适合的话来安慰她。他发现语言在许多时候是多么的虚伪和苍白无力。
你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她有气无力地说,何飞对我很体贴,很理解,好多个晚上都是他在医院守着你。他说被强暴不是她的错,不怪我。他还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我。要不是有他的支持,我的精神早跨了,我也不知道怎样活下去。没想到说变他就变了。
他说,还有我呢!他的声音很小,生怕自己的话会无意间刺伤脆弱的江瑶。
她回过到头望了望他,冰冷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笑脸。
这个笑脸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说,等他的病好了,一定找到那三个恶棍,把他们碎尸万段。他的声音大多了。
他的话言过其实了,在法治越来越健全的时代,他的誓言根本不堪一击,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他在撒谎。不过,对于一个碎了的心灵来说,他的谎言是善意美丽的,尤如黑夜里的一缕光亮。
她说,我相信你。
面对真诚的她,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话才出口,脸一下子就红了。江瑶知道他有所顾虑,她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恢复健康,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说实在的,他打心底里畏惧她。他从一个噩梦中醒来,过去全没了,一切都好像被抹掉。家在哪里、谁是他的亲人,他一概不记得了,能够帮他的只有江瑶。他担心她会嫌弃他是一个打工仔,丢下他不管不顾,到时会像浮萍一样随水四方飘泊,无依无靠。
江瑶的承诺让他心安了。
她突然说,你看我,光顾想着自己了,你现在想起点什么没有?
他摇了摇点。他一直都在琢磨该怎样安抚这个可怜的女孩,早忘记了这件事情还跟自己有关。他也想从中得到一些启示,找到一些线索,帮助自己唤醒沉睡的记忆,他的努力毫无结果。令他费解的是,那个歹徒为什么突然跑开?是江瑶无意间伤到了他的要害部位?是他良心发现?他同样没有找到答案。
第五章 相依为命
医院是龙蛇混杂的地方,无论是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人,只要生了病,掏够钱,都可以住进去。这些人在与病魔作斗争的同时,无论生的是大病小病还是没病找病,心中都或多或少隐藏着恐惧。病人的家属也逃脱不了恐惧的骚扰,时刻在为亲人的生命着急,为因住院给家庭带来的负担焦心。医生虽然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麻木了,面对死神一样怯懦胆小,只是他们的恐惧没有像病人和家属一样写在脸上,而是埋在心里。一个人在恐惧状态下的想象力往往能够发挥到极致。处处飘荡着死亡气息的医院里,聆听着鬼神脚步的人们,就喜欢传播一些趣事丑闻,以此减轻自己的病痛、空虚和害怕。
江瑶被强暴的事情就像消毒水的呛人气味,马上在整个医院弥漫开来。内科外科、楼上楼下、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江瑶。有人说,江瑶在被强暴时是不是也有高潮。有人补充说,他说在一本外国人写的书上看到过,人在被强奸时一样很舒服。有人反驳说,那是外国人,江瑶是中国人。有人否定说,快感是不分人种的。大伙马上哄堂大笑。一个小腿骨折的病人的拐杖一不小心倒了,没人帮他,一人家伙还一脚把拐杖踢出老远。病人痛得快掉眼泪,一边破口大骂你们都死光了,一边一只脚像袋鼠一样一蹦一蹦地去捡拐杖。滑稽的他又成了大伙的笑料,走廊里又炸开了一阵狂笑。
既然把江瑶列为一个时期内的人气最佳排行榜,他们当然不会仅仅权限于谈论江瑶一个人,因为他们可是中国人。中国人的联想力是令世人五体投地的。一个人成名,不管是流芳百世的好名声,还是遗传万年的臭名,他或她身边的亲人朋友敌人对头都会成为焦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新事旧事都会被瞬间被放大再放大,直至弄得不知谁说的才是原创。要是到这家医院专门搞一个实地考核,人们肯定会惊叹中国联想集团的董事长不只一个。
他可是英雄救美事件的男主角,他们也是第一个拿他开刀。有人说,天天同一个美女睡在一个屋里,他能管得住自己吗?有人说,也许他连男女性事都忘记了。有人说,瞎扯,那种功能是天生的,况且他还知道自己男人,是男人肯定就是冲动的嘛。有人说,也许两人早就有一腿了。有人说,其实他早就好了,只是一直在装傻。有人说,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好。有人说,你们都是傻B,都二十一世纪了,女孩的话像放屁,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不干了。最后的发言惹恼了他们,大伙都向说话者发起了攻击,笨蛋、蠢蛋、臭蛋、王八蛋等等脏话都砸向了他。一个臭屁救了他。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放的?谁放的?而后一哄而散,最终于也没弄明白是谁干的。
虽然何飞再没出现过,就因为他曾经是江瑶的男朋友,依然成了他们焦点热论的对象。有人说,何飞是整个事件中最聪明的家伙,他借强暴事件顺水推舟就休了江瑶。有人说,他也是最悲哀的一个,追江瑶二年了,花的钱肯定不少,还没上过一次床,歹徒却抢先开了她的苞。有人说,她也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还装淑女。有人说,也许她是性冷漠哟!大伙都追问,你怎么知道她有这种怪病?你上过她?被问急了,他说,我是何飞的小学同学,是他告诉我的。有人说,我还是他表叔呢!有人说,我是他堂哥!有人说,我是他爷爷!有人说,我是他妈的叔叔的表哥的大爷。有人说,我就是何飞!他确实也叫何飞,大家又笑成一团。
还好江瑶的父母并不知道女儿遇到了晦气事,要是也到医院走走,肯定也成了这帮病鬼们的谈料,兴许还把江瑶她爷爷和奶奶的都扯了进去。
类似这样的流言诽语整个医院每个角落都有,它的密度仅次于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了。这个时代真是一个信息灵通的时代,不知谁把英雄救美事件传到了院墙之外。
一天,一个报社男记者挂着相机找到了他的病房。当时江瑶去买水果,只有他一个人在。记者顺口溜似地自报家门,说要采访他,把他勇救江瑶的事迹宣传宣传。一听是这事,他拒绝了,请他马上离开。记者经过千锤百炼,已经学成了《厚黑学》中厚字诀,脸上荡漾着暧昧的笑,照样坐在椅子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真的生气了,你给我滚!记者还是没有动。他马上下床,把记者推向门口。正巧江瑶回来了,她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他的朋友找上门来了。她请记者进去多坐一会。记者猜到女孩就是想要采访的女主角,像苍蝇一样缠上了江瑶。他怒发冲冠,一下就把记者搡出了门,咣当锁上了门。门外传来记者的咒骂声,江瑶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他和江瑶很少在医院走动,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都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谣传,或者从大伙异样和暧昧的眼神里读到一些。只是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都保持着沉默。即便他对那个夜晚有几个疑虑的地方想不明白,也闭口不问江瑶,甚至不提起何飞。傍晚时分,医院花园里的景色很美,江瑶想陪他去散散心,他老说太热,风吹着难受。她知道他的用意,后来很少出门。他们就在这种默契中平静地度过每一天,可恶的记者偏偏不给他们安生。
沉默使他俩都很尴尬,流火的七月原本已经闷热不堪,此时此刻病房里更是连呼吸都得张大嘴巴,江瑶的脸都憋得透红透红的。这种的境地会让人疯狂的,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做出选择。江瑶的毅力没他的坚强,率先打破了要命的沉默。
她说,我给你削苹果!
他说,好!
她说,苹果没了,你吃香蕉吧!
他说,你也吃一个。
她说,没想到你生气时还挺凶的。
他说,我也刚刚才知道。
两人又没话可说了,只有他吃香蕉的声音。
她在努力平静自己愤怒的心情,尽力不显露内心的伤痛。毕竟她还年轻,不善于内敛之功,更何况她遇到的倒霉事事关名誉,想着想着,觉得委曲,眼泪又哗哗掉了下来。她本想把这事冷处理,经何飞一闹,医院内部传开了,记者的到来表明医院外也知道了。以后该怎么活呀!她恨死了何飞,在心里一遍接一遍骂他是王八蛋。
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心在流血。他是男人,应该为这个可怜的女孩做点什么。他说,我的病一时好不了,在医院呆久了闷得慌,我出院吧!
自打他醒了过来,他一直默默地呵护她,她很感动。他提出出院,也是想让她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适应医院外的都市喧哗,如果不一小心,他再次受到刺激,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不同意。他执意要走。她说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内疚一生一世的。他说我不会怪你。她沉默一会说,我习惯了你的呼吸声,听不到我会活不下去的。他们对视着,他们无语。
第六章 抉择
十三这个数据在西方是不吉利的。第十三天会发生些什么呢?
一大早,江瑶的手机就响了。公司有急事,让她务必回去处理。她说他离不开她,经理说不来上班就走人。她只好急匆匆地走了。
这些日子,江瑶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候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他。
没有江瑶的陪伴,他品尝到了孤独的苦涩滋味,心里空当当的,甚至有些牵挂她。寂寞难耐时,他会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一遍一遍用脚步丈量房门到窗子的距离。到了吃饭时间,他就盼着江瑶给他带来好吃的饭菜,等来的却是微笑着的护士小姐。夕阳西斜时,他总是爬在窗口,守望着医院大门,希望能够看到江瑶美丽的身影。夜里醒来,他都叫着江瑶的名字。度日如年过了三天,江瑶还是没有回来,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打来。他开始着急了,用她留下的IC卡给她打手机,一遍又一遍,都忘记了拨了多少次,结果一直关机。他仿佛从高山上摔了下来,心中升腾起一股寒气。
那天他上厕所路过值班室时,听到护士长跟几个护士交待,让她们盯好他。这显然是因为江瑶的突然消失引起了医院的注意,担心江瑶抛弃他,连医药费都不付。护士长一走,一位护士小姐就说,我想江瑶肯定回到何飞身边去了,何飞高大帅气,聪明有钱,江瑶放弃他简直是愚蠢的选择。她追着另一位护士说,我们打的赌你输了,今天晚上请我吃海鲜吧。第三位护士小姐马上说,见者有份哈,算我一份哟!输了的那位护士小姐反驳说,谁跟你打的赌。赢了的护士小姐不高兴了,你怎么能不认账呢,为了大家的利益,同志们,上呀!输了的护士轻声叫喊起来,我怕痒痒!一阵嬉笑声从值班室传了出来。
他起初根本不相信江瑶会借故离开他。十多天的朝夕相处,他知道江瑶是一个善良的女孩,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孩。毕竟三人成虎,他慢慢的也起了疑心。他安慰自己说,她回到何飞身边也好,有何飞照顾她也就放心了。虽然没人帮助自己,要尽快恢复记忆相当困难,他可是男子汉,应该勇敢地面对一切。他身无分文,医院是不能呆下去了,三十六计只有走为上。第二天十点左右,他留下一张字条,声称以后有钱必定到医院结账,而后逃出了医院。
他踏上了寻找过去的漫漫长路。
第七章 寻找
夏天的都市热浪翻滚,恶心的臭气把行走在城市里的每一个人熏得晕头转向。炎炎烈日却抵挡不住都市男女扮酷卖乖的表现欲望。摩登女郎、时尚男孩都涌上喧嚣浮躁的大街,用新潮和时尚与娇阳争艳斗丽,把本已烦闷浮躁的都市搞得神魂颠倒。
他过去究竟是怎样的呢?他真是一个打工仔?他不敢多想,在命运面前他显得十分脆弱,甚至连否定自己是一个打工仔的勇气都没有。难道原来的他就是以懦夫的样子活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的?
怀揣着种种疑问,惴惴不安地打听着来到找工族聚集的城北地下劳务市场。这是已是下午两点多。劳动市场异常火爆,东一堆、西一群满地坐着、躺着的都是从全国各地贫穷角落涌来谋求活路的打工者。这个立交桥下的地下劳务市场就是他们的梦工厂。他们中有男有女,年轻人居多,也有一部分年龄偏大的。有的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希望今天能够找到工作,把身上仅有的生活费用于装扮一新;有的管他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干脆围成一堆甩破扑克牌,嘴里叽哩哇啦哼着变调的小曲,好像是“钞票会有人,女人会有的,房子人有的”;有的管他妈明天是否会更糟,依着角落横躺在破棉被上,脸上盖着毛了边的一顶破遮阳帽蒙头大睡,呼噜声扯得震天价响,梦里这样的家伙显然不会高枕无忧。
面对这个狂射着汗臭虫、脚气和劣质烟味的底层世界,面对这些命运无法预测但永远不可能乐观的弱者,他的激情瞬是化为乌有,他根本接受不了就是他们当中一员的事实,就连上前问一问是否认识他的信心都丧失了。他绝望了。他真的是打工仔吗?是记忆在开玩笑吧?他失魂落魄地逃出了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茫然不知所措的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最繁华的地段——腾都广场。这里是腾都人民的重心,是这座城市政治经济的中心。街道上车水成龙,高楼傲慢地刺向天空。绿菌菌的大草坛被政府大楼和商业大厦团成一块方形。种的草是外国进口的,据说每天光用于浇灌这些宝贝的水都是几十吨。
下午五点半左右,他站在一个花坛上,从高处俯视向我涌来的下班人潮。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褥。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刚走出写字楼的白领中有人认识他,告诉他他曾经跟他们一样,上班下班,不用漂泊流浪。
他们有的穿着笔挺的西装紧紧夹着文件包走得风风火火小小心心,有的边走边对着手机大声吼叫,有的独自喃喃自语好像在计划着下班后的时间该怎么打发,有的女孩匆忙中也不忘记把屁股扭得溜圆。他们像风一样从他的眼前飘走,没有一个人理他,只是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穿着病号衣服的这个怪人。他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脑海里照样空白一片。
置身这样的世界,他仿佛站在一幅人生百态图的前面,思维特别敏感。为什么紧锁的双眉锁住了说不尽的烦恼?为什么冰冷苍白的脸上挂着道不尽的无奈?为什么匆忙的脚步与无情的大地撞击出的是无处可泄的愤怒?
他在想,人生下来就是等死。你快乐,一样死是;你痛苦,一样是死。聪明人应该选择快乐地活着,笑对人生,笑对死亡。眼前这些都市的主人在紧张的竞争中处于一种忙乱状态,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快乐的影子,只看一个个被生活压得变形的可怜虫。万物之灵的人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他突然害怕自己这样活着。
一个交警的呵斥声把他从沉思中拽了出来。他跳下花台,仓促逃开了。大热天,交警懒得追他,更何况交警只把他当作疯子。他没回头看,一个劲地往前跑,汗水打湿了病号服,粘在身上特别难受。觉得跑出了很远,他才回头看,发现交警没追上来,庆幸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疯子。疯子头戴一顶破军队的大檐帽,腰间扎一条军队宽宽的大腰带,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圆形交通指挥台上,朝着前后左右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