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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门时，施婶塞了二百块钱给林子。林子推来搡去，不肯收下。
施婶说，要是你把我当妈，你就拿着！
林子说，我有！
施婶说，那是你亲生父母的，这是我的！
林子只好收下了。
林子说了一声，妈，我走了！
施婶让施晴送送林子。林子走出老远，转身看村子，透过树林，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施婶仰望的身影。林子的心间有一股暖流在潺潺流动。
林子说，回吧！
施晴说，再陪你走一段！
林子说，都到山脚了！
施晴说，一会就回！
林子说，再送就到城里了！
施晴说，那我就把你送到车站！
林子说，不要了，否则，否则我会舍不得走的！
施晴说，那你就留下来！
林子说，小萍需要我！
施晴站住了，垂头头，愣愣地盯着脚尖，一言不发。林子知道刚才的话伤到了施晴，但是他不能道歉，否则只会让施晴更难过，林子不敢再说话。
施晴说，我会来找你的！
施晴转身飞快地跑向山上，长头在脑后起起浮浮，似在和林子挥手告别。
第三十九章 进城寻恋人
下午四点多，林子走出了腾都火车站。
林子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见识过绵延不绝群山，却从来没看到过大得看不到边的城市，腾都城该有县城的几十个大了。一幢幢大楼直刺高空，一条条马路望不到尽头，一辆辆轿车飞驰向前，一个个城里人摩登时尚。城里和山里简直是两种世界，仿佛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难怪山里人都愿意丢下活命的田地不管，宁可常年不收一颗粮食，也要拼命跑到城里来干比农活还脏还累的粗活。林子的好奇心特强，很想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领略一下城市风景，就像看大山里的风景一样。林子是一个做事有计划性的人，要是爬一座大山，目的是到山顶，那么路上风光无限美，林子也不会多看一眼，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实现目标。既然来城里目的不只是为了挣钱，更重要的是保护小萍，尽快找到小萍是他首先必办的事。林子马上收摄心神，向路人问路。
腾都医学院是一个重点大学，几个附属门诊医院以医术精湛远近闻名，找起来很方便。林子是坐出租车去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出租车，虽然没路了多久就收了十一块钱，林子不心疼，给得很爽快。林子心想，既然城里人都坐这车，他为什么就不能做，只要能够找到小萍，花再多的钱也值。
腾都医学院的大门开在一条车水马龙的街上，大门顶部呈圆弧形，上面依次镶嵌着“腾都医学院”五个金灿灿的大字。这天是星期六，大学生们三三两两，进进出出，都忙着上街、约会。要不是落榜了，林子同样是他们中的一分子，脸上挂满自豪的神情，脚步踏着青春的节拍，心中酝酿着一个多彩的梦想，到了周末还可以牵着小萍的手，和心爱的女孩共同分受现代大都市的浪漫和前卫。想到这些，林子的心中难免有些怅怅然。林子叹了一口气，冲着校门笑了一下，就像跟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再次相遇一般，然后大步走了进去。林子背着已经洗得发白的牛仔包，肩上扛着铺盖卷，一看就知道是刚进城的乡下人。刚要进门，门卫冷冰冰地拦住了他。
门卫个子不高，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岁。年纪轻轻就来干看门的活，林子在心里已经瞧不起他了。门卫可不觉得，头戴大檐帽，身穿笔挺的制服，傲气逼人，偌大个美丽校园就像他家的一样。门卫的工作挺无聊的，反正闲得无聊，刚好遇到一个乡巴佬，门卫就想没事找事，刁难一下林子，好打发一下寂寞的时光。真是人心隔肚皮，要不是说出来，哪怕肚皮贴着肚皮，也难猜到对方在打什么小算盘。林子没有特异功能，当然看不穿门卫的心思。虽然每一次踏进大学校门，林子也不怕什么，找人是极平常的一件事，门卫问啥就答啥，相信门卫不会为难他的。
门卫说，干什么的？
林子说，找人！
门卫说，老师还是学生？
林子说，学生！
门卫说，大几？
林子说，大一！
门卫说，是男是女？
林子说，女的！
门卫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子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不！以前的女朋友！
门卫说，你多大？
林子说，十八！
门卫说，十八岁就有前女朋友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哈！
林子嘿嘿一笑。
门卫说，谈了几年？
林子说，十四岁开始谈，去年冬天分的手！
门卫说，小子，你行呀，是不是强行上车？
林子说，上什么车？
门卫说，就是干那种事？
林子说，哪种事？
门卫说，你真他妈笨，男人和女人还能干哪种事？
林子明白了。不能说呀，说了肯会影响小萍的声誉的。林子摇了摇头。
门卫本指望着从林子嘴里套出点桃色事听听，没想到遇到一个老实巴交的早恋者，谈了三年恋爱竟没上过床，真是世间奇迹。城里的年轻人的速度可比当年大秋庄的致富速度还快速，才认识即上床，几乎形成了一个观念：没有性就没有爱。虽然门卫快而立之年了，骨子里渴望遇到一位能够把爱情当回事的女孩，毕竟生活在城里，被生于七、八十年代的新新人类们爱情观影响着，他也认为不上床就不是爱情。既然林子的爱情没有床上戏，没有能够让自己兴奋的事儿，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都快结成冰了。
门卫说，把东西放在接待室，登记吧！
林子把东西按门卫的要求放好，然后掏出身份证递给门卫。门卫看都没细看，瞥了一眼，把身份证丢在桌子上。
门卫说，会写字吗？
林子说，我今年高中刚毕业！
门卫说，自己填吧！
林子不怯场，落落大方地掏出自己的钢笔，刷刷一挥而就，登记本上就留下了林子潇洒飘逸的笔迹。林子递给门卫，门卫懒洋洋地接在手里，眼睛斜瞟了一眼，目光很快又移到了本子上。林子填写那栏上面的是门卫填写的，字迹稚嫩得像个小孩写的，拿林子家乡话来说，简直就是苍蝇搓脚的痕迹。经过上下对照相比，门卫斜歪在藤椅里的身子坐直了。
门卫说，你小子不赖哈，还能写一手漂亮的字！
林子说，我练过书法！
门卫说，比我们一些教师写得好，不过，现在都用电脑了。
林子说，电脑？
门卫说，没听说过吧！
林子说，上学时听老师提到过，没见过。
门卫说，这可是高科技产品，你是一个山里人，当然没见过！
林子实在看不惯门卫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嘴上没说，心里在嘀咕，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不也在为别人看门。林子本来想问问门卫女生住哪，生怕再被门卫死缠住，谢过他之后匆匆地走了进去。
大学的校园真大，十字路口特别多，虽然有路牌，毕竟第一次进来，林子连东西南北都没分清楚。幸好今天是周末，路上的老师和同学比较多，要是在上课的时候，想找个人问问路还挺费事。林子问了一个迎面走过来的瘦高个男生，他随手指了指树林间的一幢红顶楼房，林子生硬的普通话才冒出半个谢字，他就急匆匆地走了，林子没憋住，还是说了一句：谢谢！林子知道男生看不起他的土里土气，但是林子有自己的想法，男生接受不接受那是他的事，感谢不感谢则是自己的事。别看女生院就在树林那边，林子七拐八拐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来到楼前。这是一幢六层楼的住房，就像林子学校里的教学大楼一样，很气派。林子心想，小萍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应该很舒适，很快乐。
林子被一个老太太拦住了。老太太六十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一幅老花镜，右手轻轻摇动着一把圆圃扇，左手拿着一张报纸。
老太太说，找谁？
林子说，曾小萍！
老太太说，出去了！
林子说，到哪去了？
老太太说，不知道！
林子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太太说，不知道！
林子说，那我等她！
老太太没音了，低头看报纸，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刚才看的那篇文章，只好从报纸的第一页重新看，眼睛都快贴到报纸上了。
林子的心里失落落的，他很想快点看到小萍，碰巧来得不是时候，扑了一个空。林子在女生院门前走来走去，槐树的叶子黄了，在轻风的吹拂下飘飘悠悠地掉了下来。有一片落在了林子的头上，林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把它随手丢在地上，叶了一落地，一阵秋风就把它吹走了。枯黄的叶子一片片落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子都忘记了在女生院门口那段一百多米的路上走了多少个来回，遇到了多少个路人，被多少双异样的目光打量。下午六点多了，小萍才和一个女同学走来。林子远远的就看到了久别的小萍，眼睛一亮，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小萍的面前。林子仿佛从天而降，吓得小萍半天没回过神来。
林子说，小萍，是我！
林子说，不认识我了？我是林子！
林子说，小萍！
小萍说，你，你怎么来了？
林子说，我来找你呀！
小萍说，你不是在补习吗？
林子说，我要到这里打工，我陪你读大学！
小萍说，你疯了？
林子说，我爱你！
小萍说，你爱的小萍已经死了！
林子说，小萍永远不会死！
小萍说，你走吧！
林子说，难道你永远不原谅我？
小萍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第四十章 守望是爱
小萍的每一句话，都似一支利箭一样，穿透了林子的心。林子以为小萍会为他的到来高兴，没想到小萍如此的冷酷，陌生得都让他不敢相认。即使小萍恨他，态度也不会是这样子的。林子很纳闷，真的搞不明白小萍为什么这样对他。
林子说，为什么？
小萍没有回答，快步跑进了女生院。林子愣了一会，紧跟着追进去，却被老太太从后头拉住了。无论林子怎么解释，她死活不放他进去。老太太还搬出一大堆学校的管理规定，林子哪有心情听那些玩意。要不是老太太年龄大，林子肯定强闯进行，面对这个一辈子守着规矩做人的老太太，林子只有退了出来。林子的心乱极了，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告诉小萍，他永远爱她。林子犹豫了一会，站在女生院门口，扯开嗓子大喊：小萍，我永远爱你！你原谅我吧！
林子的喊声就像命令一样，一个个女生的脑袋都从面向林子的几十个窗口伸了出来，望着这个一身泥土气的男孩的为爱疯狂。她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眼里流露出一种轻视、一种嘲笑。谁让林子是一个农村男孩，要是林子身穿美国金箭西装，骑着太子摩托，手棒一束新鲜玫瑰花，无论叫声再阴阳怪气、粗俗不堪，眼睛里的内容就会变成羡慕、妒忌。林子才不管她们怎么看，把他当疯子都无所谓，他只想让小萍明白他的心意。小萍没有露面，林子就一遍一遍地大声叫唤。老太太怒气冲冲，颤巍巍地小跑着过来阻止林子。老太太再三警告，要是林子再胡闹下去，她就要通知学校保卫科了。林子没有理会老太太，把双手卷成喇叭装，继续大喊。老太太见林子不听劝告，又颤颤巍巍地跑回值班室打电话。
十分钟后，学校保卫科两名同志迅速赶到，强行把林子拖走了。
保卫人员把林子带到了办公室，让林子坐着接受审问。
保卫人员说，叫什么名字？
林子说，林子！
保卫人员说，为什么在女生院门口捣乱？
林子说，我在叫我女朋友！
保卫人员说，她叫什么名字？
林子说，曾小萍！
保卫人员说，曾小萍？你女朋友？
林子说，对！
保卫人员说，就是你把人家的肚子弄大的？
林子说，请你说话注意用词！
保卫人员说，呵，我向你道歉！
林子说，是我伤害了她，所以我才来找她，保护她！
保卫人员说，保护？你是害她！
林子说，为什么？
保卫人员说，前不久，她怀过孕的事在整个校园传播开来，搞得满城风雨，各种流言蜚语都快把她淹死了。她一个女孩子哪承受得了如此巨大的压力，终日以泪洗面，神情沮丧，走路都是低着头。终于，她撑不住了，偷吃安眠药想轻生。要不是同学发现及时，送医院抢救得力，你想见她就得到阴槽地府去了。
林子没想到小萍的日子过得这般的苦，这一切的苦果都是自己给她造成的。他痛心疾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啊地大叫了一声。由于血液冲向脑部，差一点就摔倒了。
保卫人员说，别着急，现在没事了，坐下再说！这件事引起了校方的注意，让学生会出面帮助解决，才把这场风波强行平息下来。这些日子，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她的情绪才刚刚好转，没想到你却突然杀将出来，还在这么多学生的面前大喊大叫，你让她还活不活？
林子说，我……
保卫人员说，年轻人，爱是一种责任！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的，你必须选择一种最佳方法，才能让爱真正的给对方带来幸福和快乐，否则你的爱就是一种伤害。尽管你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你的爱十分真挚，但是你选择的方式不妥当。你应该不笨，你好好考虑考虑吧！你走吧！
林子转身走出了保卫科。过了一会，林子又走了回来。林子从身上掏出四百块钱，请保卫人员转交给小萍。保卫人员答应后，林子真的走了。林子走后没多久，小萍就气喘息息地跑进了保卫科。保卫人员把林子留下的钱交给了小萍，小萍的眼泪涌了出来，接钱的双手颤抖不止。小萍追了出去，她要去找林子。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惊雷突然响彻云霄，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保卫人员跑出来给小萍送雨伞，小萍已经冲进了雨幕当中。保卫人员禁不住为这对痴情男女叹了一口气，远远地望着小萍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雨中。小萍一口气跑到校门口，却不见那既爱又恨的人儿。大街上的行人、车子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折腾得四散逃窜，到处寻找避雨的地方，学校保卫室墙下站了十几个男男女女。小萍跑过去，一个一个仔细辨认，试图从陌生的人群中找到林子。他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这个被雨淋得落汤鸡的女孩，怀疑她神经有问题。林子不在了，路上的人也跑光了。小萍呆呆地看着溅着水花，从学校门口飞驰而过的车子，任由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双眼。林子留下的四百块钱就攥在手里，它们被小萍紧紧地护在手心里，还没有被打湿。小萍拿到钱后就明白了林子的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可是她一心一意爱了四年的人，他们之间早已有了灵犀一点通的默契。林子这一走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她真的不舍得不愿意，无法割舍他在心里的地位。可是林子就这样狠心地走了，甚至不留下一句话，哪怕说一声再见，哪怕让她再最后看他一眼。小萍知道他这样做全都是为了她好，他的心肯定在流血，可是她真的没有准备好完全失去他的心理准备。虽然心里已经跟林子分手一百次一千次了，一看到林子暖暖的眼睛，一切的一切又都全部完蛋了，她在林子面前注定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永远也没有主动权的失败者。不是林子厉害，是小萍爱得太深，以至于完全迷失了自己。林子真的走了，走了，再也不会来看她了，她永远失去了林子。小萍站在雨中放声大哭，一遍一遍呼吸林子的名字，她的声音撕心裂肺，却被雨声全部淹没了。衣服早已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小萍身上，小萍越发显得纤小瘦弱，楚楚动人。
其实林子就躲在学校门外的大槐树背后，他猜到小萍一定会来找他的，这是相爱人之间的一种直觉。现在小萍就站在离自己十米远的雨中，林子既心疼又知足。小萍为林子付出太多了，现在林子放弃学业来打工，成了一个都市漂泊人，将过上风雨飘摇的日子，他已经不可能给予小萍起码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