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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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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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简直暴怒起来,一把将君瑜拉起来,“你是不是吸鸦片?你怎么可以去碰那种东西?你……”

    君瑜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摆脱他,“放手,我做什么不用你管,我宁可自己早一点死了,也不要清清醒醒地看着你背叛我们的爱情。”

    森触电一样松了手,心里像插了把刀,痛彻心肺,看着她竭斯底里地砸光了床上所有的东西,终于无力地蜷缩在床角里,贴着墙,喃喃着:“出去,我不要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森的心被这句话碾碎了,抱住她再也不放手,“不管你什么样子,我对你都一样,原谅我吧,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君瑜靠在他肩头呜呜地哭,仿佛要将所有痛苦都化作眼泪倾泄出来,少男却连眼泪都没有了,木然呆立一阵,终于转身奔下楼梯。

    森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去,却没有松开君瑜追下去。他相信,少男会给他时间,等待他的选择,但他又怎样才能做出一个不让自己后悔遗憾的选择?

    他感觉到君瑜紧紧抱着他,像一个快溺毙的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怎么也不肯松手了。
下部(二)
    秋后干燥晴朗的黄昏,海面微风徐徐,波光荡漾,远处汽笛长鸣,有客轮远扬。

    君瑜靠在围栏上,听见汽笛声,苍白的脸上现出喜色,“出海了,是远洋吧?”

    她翘首遥望着,眼里现出期望。森抚着她的肩,微笑着说:“等你烟戒了,我带你去巴黎玩一趟。”

    “真的?”君瑜回过头来,“我已经好了,明天就去吧。不过,我若去了,就不回来了。”她用眼瞟着森,“所以,我就怕你不敢带我去。”

    森笑一笑,搂紧她,“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不好吗?”

    君瑜不说话了,独自望着那遥远的船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落了肩上的披巾,森轻轻替她围上,“君瑜,搬回去住吧,那边环境好,我比较好照应你。”

    君瑜侧过脸看着海,半晌,才冷冷地说:“你心里掛着她了?”

    森立刻不说话了,两人默默向前走。“我是不会回去的。”君瑜突然说,森停下来看着她,她垂着头,踏着脚下的沙,踢起来一堆,又踏平了,再踢起来,看出她心里的烦躁和矛盾。森叹了口气,“若你实在不愿见她,我叫她走吧,好让你回去。”

    “你舍得吗?”君瑜的声音里带着针尖般的讥讽,“我不稀罕一个男人,人在我这里,心不知掛着谁。”

    森急得跺脚,“那究竟要我怎样,你才回去呢?错已经错了,我……我也不想这样……我还能怎样?”

    君瑜看着他,仿佛想一直看进他的心里,许久,才幽幽地:“是不能怎样了,”她抬起头,望着碧蓝的海,“其实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了。”

    “害怕?”森错愕地看着她,她掠了一下头发,苦涩地笑了笑,“结婚原来并非我想要的生活,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叫我迷茫,叫我害怕。”

    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君瑜的目光仍停留在远方,“结了婚,变成了罗太太,我亦不是我了,也不是你所爱的君瑜。”她收回目光,停在森的脸上,“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只是想要你而已。然而,拘于了某种形式后,我虽得到了你,我却不是我了,那么又如何爱你,又如何让你爱呢?”

    “也许你想的太复杂了,事实上只要是你跟我,有什么不同呢?”

    君瑜淡淡一笑,眼睛里又抹上雾一样的朦胧,“好像是没有不同,但终是让我害怕,让我失落了。”她咬着唇,看着天空,“笼子里的鸟终究是不快乐的,我被关了五年,现在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我。沈君瑜才是我最恰当的身份,而不是谁的太太。”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森摇头。

    “真心话?”君瑜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你以为什么才是真心话,你还能知道自己说的那一句是真心话吗?我只知道,我说的一句也不是,你也不是,少男也不是。”

    她转身向前走,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嫣然一笑,“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我们去踏浪吧。”

    森愣了一下,看她欢快地脱了鞋,奔向浪花,一瞬间似乎已忘却了刚才不快的话题,满脸都洋溢着快乐,发觉自己不但愈发琢磨不透她的性情,也猜测不出她的心思,但仍被她的幸福愉悦打动,明明知道是一个不可自拔的深渊,却又心甘情愿地随着沉沦。也恍惚了,也自欺起来——还有时间可以逃避,就再逃避几天吧。

    吃过晚饭,小文就盘踞在森的膝头,森也趁着空闲,找一些生字来考他。少男慢慢削着苹果,削好一只递给森,森塞给小文,少男笑一笑,对小文柔声说:“快谢谢爸爸,然后去外面玩吧。”

    小文应了一声,小小的樱桃般的嘴在森脸颊上亲一口,“谢谢爸爸!”翻身跳下膝头,蹦跳着跑了。少男目送着他跑出去,复又拿了只苹果继续削,脸上的温存慢慢消褪,沉寂下来,“她好些了吗?烟戒了没有?”

    “好些了,只是吸得久,怕是会反覆,还得多熬些日子。”森说着话,伸手想将刀和苹果接过来,少男不让,继续自己削,“她好了,你决定了没有?”

    “嗯……咳……咳……”森咳嗽两声,想含糊地躲过去,少男却不放松,盯紧他,“你决定了吗?”

    森知道躲不过去了,“她说她是不回来的。”

    少男停下手中的刀,“她还是不肯原谅你?”

    森摇摇头,“她也没有反对我去陪她。”

    “这算什么意思?”少男无意识地用刀切着苹果,切得苹果支离破碎了,才惊觉过来,慌忙放进果盘里,重复了一句:“这算什么意思?”

    “她说要自由,进了罗公馆,就是进了笼子的鸟,再没有自由了。”森苦笑一下,“我都不知道,在她心里,罗公馆是这么的可怕。”

    少男呆望着那只被切碎了的苹果,脸上慢慢浮起惨伤的笑容,“她不是要自由,只是骗不过自己,她要的爱情,是完美无缺的,放在一个屋檐下,就连骗都骗不过自己了。”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森知道她说的也是自己的心里话,一股内疚油然升起,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却冷得可怕,他紧紧握着,想握得温暖一些,“对不起,我实在做不出决定,你们对我都一样重要,我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把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可这是我的真心话。”

    少男的手突然被什么湿润了,她惊了一下,看见森眼中的泪光,从心里震撼了。看见他落泪,已是五年前君瑜的丧礼上,现在他竟然又现了泪光,却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泪也再止不住,理智被情感的潮水淹没了,不得不使她在命运的安排下屈从。她一心想要得到的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心,一份全心全意的爱情,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屈服了,就算明知是残残缺缺的,也只能抓紧了不放,终于也如君瑜一般,在自欺的恍惚中营造出一个爱。

    她开始痛恨自己了。

    深夜,少男依然辗转难眠,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留在脑海里挥抹不去的是扎着两条辨子,毅然提着皮箱离家追随着强的坚定脚步。她暗暗叹了口气,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单纯,又是如何的坚强。

    她的心酸楚地剧烈疼痛起来,昨天收拾衣柜时看见森收藏的《岸》的连载,她一张张看下去,忽然看见了那份北平日报。

    她没有哭,她心里的悲哀已不能用眼泪来代替。她默然静立了整个下午,夜里,闭上眼却不能睡,脑子里翻来覆去只看见强死水一般静寂的目光,这目光似乎有太多话想对她诉说,却又只是死水一般的静寂着,仿如对住一个陌路人,一无可说。

    她的心为这目光痛得不堪忍受,才知道自己原来总存着一份幻想,就算嫁给森之后,原来也暗藏下了这份情感。然而,她再也等不到他说一声原谅,她的日夜期盼着父亲的儿子早已失去了父亲。

    她坐起来,想去看一看儿子有没有踢开被子,她和强的全部,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忽然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她披上睡袍开了门,“什么事?”

    阿龙微微有些喘息,看着森已从床上坐起来,“沈小姐的烟瘾又犯了,屋子里东西都砸光了。”阿龙急切地说。

    “请医生了吗?”森立刻起来,换衣服。

    “请了,医生说复发是惯有的事,只是怕沈小姐捱不住,就前功尽弃了。”

    “你去备车,我过去看看。”

    阿龙跑下去,少男帮森扣好衣扣,围上围巾,“外面冷,你小心身体,”顿一顿,又说:“这两天你就陪着她吧,陪着她熬过去,可不能再让她又吸上了。”

    森吻了吻她的脸,“没大碍的话,天亮我就回来,你也快生了,我得照应着你。”

    少男温柔地笑一笑,“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心里有数,只要你还把我们母子几个放在心上,就够了。”

    森抱住少男,在胸口贴了一会,听见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才松了手,下了楼。少男忽又想起什么,追了出来,刚到楼梯,突然觉得腹中往下一坠,一阵揪心般的疼痛,她扶着栏杆蹲了下去,感觉到一股热的从腿上流了下来。

    她坚持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看着楼下的森大步迈出门去,汽车声终于越来越远了。

    夜幕如斯地降临,战后的上海又显出异常的繁华,到处灯火辉煌,人潮川流不息。

    小提琴奏出优美深清的曲调,和着摇曳的昏黄的烛光,向四周放送着温馨和浪漫。烛光下的君瑜显得娇艳动人,眼神也为这氛围陶醉了。

    森颇满意地看着她吃完了盘子里的牛排,看到她有食欲,能吃下去东西,而且还这么有兴致和精神,代表她已开始康复了。

    他在她杯中加了些红酒。君瑜笑了笑,端起来微微抿了一口,脸上慢慢浮出红晕。“我们跳舞吧。”她拉着森站起来,雾一般的眼波里闪着朦胧的光,梦呓般的低语着:“还能和你跳舞,这感觉真好。”

    森被她的眼波感染了,忘情地看着她,握住她纤细的腰肢,随音乐卷进舞池里,沉醉痴迷了一阵,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明天晚上,你会过来吗?”

    “哪里?”君瑜依然陶醉在浪漫的乐曲里,漫不经心地问。

    “明天孩子满月。”森的声音低了低,“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没能陪在她身边,明天在宅子里摆了酒席,想热热闹闹地庆祝一下。”

    君瑜扶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她孩子满月,我去做什么?”她微微侧着头,“你还怕小报上没有文章做?”

    森无奈地苦笑,却仍想坚持一下,“我的第一个孩子,就当恭喜我也不成吗?”

    君瑜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低低的声音:“你的孩子,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生不了孩子给你,早不就认了吗?”她把头埋进森怀里,森不敢说话了,知道又触到她的隐痛。她现在是如此的脆弱和敏感,他不能再努力了,只把她搂得更紧一点。再找机会让她和少男见面吧,也许是自己挑错了时候。

    他放弃了所有的念头,只一味沉浸到音乐的节奏中去,洗掉烦杂和纷争,专注于这份恬静。在他刚刚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享受着这浪漫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正穿过人群,迎面向他走过来。

    他的思想几乎在瞬间停顿了,从来没有想过他还会再看见这个人。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其中的真实性。然而,这个人脸上带着种不可捉摸的笑,确确实实地,施施然地径直朝他走过来。

    君瑜诧异于森的突然停下脚步,从他肩上抬起头来,看见他愕然的表情,回过头,脸色顿时也一片惨白。

    陆云川。

    这个害得他们几度分离,历经苦难的魔鬼,在他们刚刚感觉到一点幸福的时候,又噩梦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陆云川冲着他们微微一笑,“久违了,两位。”他极自然地微仰着头,托起君瑜的手在唇边吻一下,眼睛直露地盯在她脸上,“沈小姐,想不到一别多年,你还是如此风华绝世。”

    君瑜像被烫了一下,厌恶又恐惧地抽回手。森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头一直窜到脑后,看见守在一边的阿龙和几个保镖就要过来,但隔邻也有几个穿黑西服、带礼帽的男人一边站起来,一边将手伸进怀里。

    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森微微向阿龙示意,阿龙止住了保镖,虎视眈眈地向这边望着,黑衣礼帽的人也坐了下去,手却始终探在怀里。

    森冷冷地看了陆云川一眼,“你还敢回上海?”

    “你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吧。”陆云川依然微笑着。

    森不再理睬他,拉着君瑜径直回了座位。对于这种漠视,陆云川倒有些惊异。森见到他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是他意想不到的。而他不甘于被忽视,跟了过来,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我们这一场游戏还没有结束,我怎么能不回来。”

    “看来你好像是稳操胜券了。”森冷冷瞟了他一眼,陆云川不以为然的,“稳操胜券倒是未必,不过,不分出输赢,岂不是叫人很无趣。”他替自己倒了杯酒,悠悠地喝干了,眸子里放出阴冷的光,“我在哪里失去的天下,就会在哪里拿回来。”

    “你做得到吗?”

    陆云川自信地笑一下,抬起头,“上海其实并不是个好地方,在这里待太久的人都太过自以为是,以为占着一个上海,就占着全世界。什么上海皇帝?哼!”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说穿了不过是个地痞流氓,好在你给我机会走出了上海,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他微撑起身子,傲慢地逼视着森,“你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

    “哦?”森冷冷地看着他。

    “政治的世界。”他眼睛里闪出种光来,“有政治背景的人,才可以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森目光里现出鄙夷来,“那么你现在是什么背景?”

    “军统局的特派专员。”陆云川看着森,伸出一只手慢慢握紧,“现在,凡是有通共嫌疑的人的性命,是捏在我手里的。”他颇有深意地一笑,“这就是政治的力量。”

    “你用了多少有良知的中国人,来换回今天这个位置?”森更加厌恶起来。

    陆云川佯做无奈地摊开手,“这也是不得已的,要达到目地,难免要不择手段。”

    森看着他,心里十分悲哀起来。他对陆云川从尊重敬仰,到后来痛恨不已,却从未如现在一般的厌恶和鄙视。他已完全不再是印象中的那个陆云川,以至于连对他的恨也变得索然无味。他伸手招唤侍应,想结束这样的谈话。

    陆云川却仍带着邪恶的微笑,看一眼君瑜,“沈小姐要走了吗?我却还有一个人,想给沈小姐介绍。”

    “你介绍的人,我没有兴趣,”君瑜冷冷地回答。

    “你真的没有兴趣?”陆云川半侧着身子,伸出手指向前一指,“她倒是一直日思夜盼的,苦苦央求我一定要带她回上海,见一见她的亲生母亲。”

    舞曲已终,舞池里人已散尽,在舞池对面的一张桌后,坐着陆云川的两个随从,正中是一个五六岁的、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女孩,两只小而白的手紧扣着桌面,拘谨地坐着,微微侧着头,咬着嘴唇,怯弱地偷眼张望。柔嫩泛白的脸,乌黑的却蒙着泪光的眼睛,眉梢眼角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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