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摇头,“不一样的,和不爱的人做,感觉真的不一样,做爱变成了活塞运动。碰到个技术不好的,我能睡过去,有时候无聊了,就躺在那儿悄悄地数一,二,三 ……心里想着,怎么还不完事啊?偶尔记起来才会叫两声。”
说到这儿,两人都大笑不已。
那个寒假显得极其漫长。天空阴霾,阳光罕见,北风肆虐,冬雨绵绵,城里的商厦早早的打烊,一路走去,冷冷清清。
她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翻寻着以前的相片,她才想起,在国内的那一年,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的合影。看着照片上年幼的身影,稚气的脸庞,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的心里升起模糊的不确定感。在那种虚幻的感觉里,沉沉的思念伴随着内疚的情绪熔化在内心最隐蔽的角落,渐渐变成一个伤口,无法愈合的伤口。
北北学的是经济,虽然和姜允诺不同专业,但是开学以后,两人有时会在公共选修课上,学校咖啡厅里遇见。直到大学毕业,姜允诺身边也没有出现关系较为亲密的男人,北北以为她是埋头啃书的主,可是姜允诺的成绩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甚至刚过及格线。她的时间都花在哪儿了?北北对此费解。
这期间,姜允诺和关颖一直断断续续的联系。大四快结束的时候,关颖拿到了签证和美国一所学校的奖学金,而雷远的面签被拒了三次,就此偃旗息鼓,关颖只身赴美。姜允诺可以想象雷远当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因此用关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回敬她,“美女,你也狠得下心?”
关颖说,“没办法呢,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
姜允诺问,“如果走的人是雷远,你会怎么样?”
“肯定会怨他,”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想要和他分手。可是,你瞧,人们总是擅长使用两种标准来对待自己和别人。”
“你们已经分手啦?”
“没有,大家都没明说,拖着呗,以后的事情有谁会知道?”关颖又敲了几个字发过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很难受……”
一时无话。
姜允诺动了动手指头,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她看了半晌,删掉,仍是没有发出去。
那边却有信息发送过来,“许可,看起来挺好的”,关颖说。
姜允诺叹了口气,安慰了她几句,下线。
就算放手,生活仍是压抑的,她很羡慕北北,即时失恋也充满活力。
北北是个对某种事物容易陷入狂热情绪的人,恋爱未果,她把过剩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业之中。经济专业的学生一旦毕业多数会面临着失业的困扰,所以她决定先修完硕士学位再出去找工作。
与此同时,姜允诺也选择了继续读书,她的理由是,对所学的专业很有兴趣。然而,她往往花费百分之五十的心力去应付考试,论文和项目,拿到一些灰不溜秋的分数。北北着实看不出她的兴趣在哪儿。做了数年的室友以后,北北才明白,姜允诺对待学业的态度一如她对待男人。
她害怕失望多于希望,因此决不会全身心地投入,她永远给自己留着退路。
北北联想到在一本书里所读到的,“有些人可以说是情爱隔绝者,一种从来没有感受到心中骚动与不安的人。他们在蝴蝶园中散步,但从未发现园中的幸福和痛苦。这种人大都和朋友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过却有一点胆怯和保持距离。对于自己在别人身上察觉或观察到的温暖与沸腾的感觉,他们感到畏缩。这种人存在于各年龄层,尽可能远离危机。一般说来,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得相当好,但他们体会不到那种以感觉为重心的关系当中的诸般起落。”
北北评价到,“诺,你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是害怕被伤害,你的自我保护意思太过强烈。爱上你的那个人一定会很痛苦。”
姜允诺不以为然,“你不会明白的”,她说。
北北等待着她的下文,然而没有下文。
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会明白?人与人之间,有一种爱恋,像熔岩般的炙热,却被众人恐惧厌恶,没有一颗坚强的心脏,你怎能不犹豫不想退缩?一旦这种爱情被颠覆,带来的将是灭顶之灾,活下去的信念就此毁灭。绝对的投入当然要求百分百的回报,可是,在这世上,又怎会有和人的生命一样长久的爱情。
所以,看似胆怯的人,实则是最贪心的人。
十多年的读书生涯即将结束,北北因为成绩优异,又有教授的推荐信,所以在巴黎银行谋得一份不错的职业。而姜允诺自认走了狗屎运,从一面挣扎到四面,终于被法国BO公司相中,这得益于她在实习期间所做的SAP项目。那段时间,BO公司正在和德国SAP公司商谈合作项目,他们需要人做亚洲编码。
经历了惴惴不安的那段日子,两人的工作终于敲定。硕士论文按时交到系里,离发放毕业证还有一段时间,而合同上正式工作的日期在一个月之后。无所事事,两人呆在宿舍里,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北北提议,“诺,我们去高雪维尔吧”。
在法国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地区,有全球最广阔的滑雪场地,高雪维尔雪站是其中之一,它座落于一个村庄之上,住宿和交通条件都极为便利。只是,口袋里的钱币期期艾艾的不愿被人送出去。想到下个月就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姜允诺经不起北北的诱惑,于是同意一起去滑雪。
姜允诺是初学者,北北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跟随着几位帅哥,雪仗一撑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跟在教练身后亦步亦趋,反复做着摔倒,然后被人拉起的动作。教练先生是难得的好脾气,估计也是被磨练出来的,数小时过去,她的学习毫无进展。
再一次摔坐在雪地上,她只觉身上的穿戴,从滑雪板,雪靴甚至是墨镜都沉重不已。教练对她礼貌的笑着,也不着急扶起她,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的脑袋透过滑雪帽咝咝的向外面冒着白烟。她只好自己动手解开雪板,“我想休息一会儿。”教练先生如同大赦一般,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懒懒的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雪白山脊,在阳光下散发出晶莹的光彩。
一会儿,美景却被眼前的人给遮住。那人很高,立在跟前,正低头细细的看她。刺眼的阳光被挡了去,她不适的微眯着眼。
那人笑了,露出漂亮的牙齿,“我在旁边看了老半天,就觉着你眼熟”,他说的是中文,北方口音。
姜允诺眨了眨眼,这种仰视的角度让她很不习惯,她想站起来。
“怎么,还没想起来?”男人伸手拉起她,摘下墨镜,“好像是前几年的春节,咱们一起包过饺子,在你们学生宿舍里……”
“哦,你好”,姜允诺猛然间想起,话音却又顿住,她忘了他的名字。
“姜允诺是吧,我记得你得名字”,他的笑容很温和,“你好,我叫陈梓琛。”
两年前,陈梓琛硕士毕业,学的是经济,语言不太好,工作难找,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合伙注册了家贸易公司,勉强解决了工作和居留的问题。两人闲聊之间,他问起北北的情况,听说她在巴黎银行找着了位置,不免有些感叹,但是言语间并未流露过多的艳羡。辛苦打拼了两年,公司总算按部就班的走入正轨,他和几个合作伙伴决定出来度假数日,算是对自己小小的犒赏。
陈梓琛是个极为认真的人,从擀面皮,包饺子,到现在教她滑雪,处处透着一丝不苟。好在他的教学方法还算得当,姜允诺学起来小有成效。两人终于告别了供初学者学习的小斜坡,坐着缆车去到旁边的滑雪径。那坡道从下面看上去又堵又长,到了上面,眼前只有白雪皑皑的一片,上面零星散布着细小滑行的轨迹。
一种无路可退的感觉。
“别紧张,”陈梓琛安慰说,“你……喂……”话音未落,姜允诺早已滑了出去,渐渐变成了小小的一点。
冰凉的空气冲入胸腔,前途茫茫,竟然不知哪里才是终点,仿佛有一种濒临死亡的快感,无法捉摸的恐惧。她的滑速飞快,一遇到阻碍,刚学会的转弯减速的技术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人在急速中跌倒,翻转,激起地上的雪花四处飞溅,落入眼里,嘴里,泛起微微的甜意。躺在地上滑行数米,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才渐渐停止,她趴在地上,脸贴在雪里,久久的不愿起来。
心噗嗵噗嗵的跳着,最害怕的时候,想起的仍然是他。
一年又一年,生活在纷扰的人群里,想起他的时候,依旧孤独。
四年的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无法忘记,曾经沧海一粟般更为短暂的相聚。
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有人帮她解下滑雪板,将她一把拽了起来。
“你没事吧,”陈梓琛轻轻拍落她头上的雪末。
“没死,也没受伤,”她呵呵笑着,抱着滑雪板往山下走去,“等会儿坐缆车上去再滑一次,够刺激。”
陈梓琛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看上去挺秀气的一小姑娘,怎么就这么鲁呢?”
经过滑雪场的邂逅,姜允诺和陈梓琛慢慢熟稔起来,临别时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姜允诺工作了,和计算机打交道多过和人的,薪水不错,就是有些乏味。偶尔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到气质阳光的男生,高瘦的身影,黑色短发,心里会跳出另一张出色的容颜,只是这种希翼从来没有变为现实。
有时,陈梓琛会来找她,请她帮忙翻译几张资料。她不好意思收报酬,他就请她吃饭,起先是一帮人一起出去,后来渐渐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个。
打着这样的幌子,他们在一起渡过了两次圣诞节,三次春节。姜允诺很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再说,他看上去并不教人讨厌。大多数人便是这样,读书,工作,谈一场无可厚非的恋爱,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走完这一辈子。这也是她曾经所期待的。
而且,她已经快27岁了。
光阴荏苒。
第54章 第四枚戒指
晚饭之后,陈梓琛送她回家。
在车里,他帮她解开安全带,顺势要吻她。
原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知怎的,她略微低了低头,仍然表示了拒绝。
陈梓琛倒也不再强求。
她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进去,听见他站在自己身后说,“姜允诺,我们认识了快七年,我追了你三年。既然你一直想要拒绝我,为什么还要给我这么多次机会?”
姜允诺转身看着他,他的脸上的表情平静而诚恳。
陈梓琛隐隐的叹息一声,“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
她想,我该说对不起吗?
“我希望可以这么叫你的名字。”他顿了顿,低声说,“诺诺……”
她捏了捏手里的钥匙。深秋的夜晚,风一阵阵的刮过来,吹乱了发丝,掀起风衣的下摆。她说,“下雨了,进来吧”。多少年过去了,她却摆脱不了这种冲动的个性。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
陈梓琛一早醒来,看见姜允诺靠在床头发呆,手里抓着根雪茄,下颌轻轻扬起,薄唇里吐出淡淡的烟雾,微卷的黑发搭落在赤裸纤柔的肩头,被褥略微向下滑落,半遮半掩的露出一缕春色。
“女孩子,抽这个干什么……”他伸手抱住她,“诺诺,你知不知道,你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好。”
她笑了笑,轻轻推开他,“到点了,要上班了”,说着裹了条浴巾进了浴室。
陈梓琛躺在床上,随手翻看着床头柜上的一堆杂志,一本护照从书里掉了出来,这本和他的不一样。他拿起来看了看,姜允诺正巧走出浴室。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到处扔,”他把护照递过去,又问,“你入籍了?”
姜允诺点点头,随手把小本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挺难得的,咱们这样的顶多拿个长居。是你们公司帮忙申请的?”陈梓琛对此很好奇,他才刚拿到三年一换的签证,如果公司的营业额没有达到要求,随时都有被拒签的可能。
姜允诺笑道,“哪能啊,我才工作了多长时间,我跟着我妈办的。我妈妈的父亲……我外公吧,很早就来了法国,都是他老人家帮忙办的,至于具体怎么弄的,我就不清楚了。”
陈梓琛说,“没想到你们家还是老移民。”
姜允诺说,“外公在文革之前就过来了,前几年去世的。”
陈梓琛不再多问。
两人的关系确定了下来,陈梓琛经常带着姜允诺参加饭局。席间,有没见过姜允诺的人对他开玩笑,“哟,梓琛,前段时间才说狼多肉少,还催着咱们给你介绍女朋友,一转眼就找了位美女,行啊,你小子。”
陈梓琛的表情当时就不太自然,过后又对姜允诺说,“别听他们乱嚷嚷,说话都没点正经。”
姜允诺反而不甚在意的笑笑,“对的,双向选择么,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陈梓琛知道多说无益,只有强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思。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哪会不知道“现实”二字的含义。他是个看得透彻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这片别人的土地上活出点人样来,不说大富大贵光宗耀祖,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幢带花园的独立小屋,志同道合的妻子,两三个孩子,空闲的时候一家人能去旅游购物,不必太多的顾及金钱,这便是他现在的奋斗目标。
无可厚非,一如姜允诺向往的寻常的家庭生活,寻常人之间的感情和温暖。
这年的平安夜,陈梓琛向她求婚了。他买了一枚戒指,没有玫瑰,也没有旁人看上去浪漫的肢体动作,他是个务实的人,做不来那些花哨的举动。就连他的语言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实,“诺诺,我就快三十二岁了。”他说。
姜允诺当时有些犯晕,她不是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她对自己说,你三十二岁了,关我什么事?
她的犹豫在他眼里变成了矜持和羞涩,如同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最终邀请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是那么的志在必得,因为坚信,他们是同样的人。
姜允诺并没有拒绝,考虑了数日,她对他说,“你应该去见见我在这儿唯一的家人。”
他们去拜访姜敏,陈梓琛执意买了些礼物,但是他没想到,未来岳母的生活竟会如此挥霍,他带去的水果篮和葡萄酒被搁置在房间的角落里。从姜敏的穿着到房间家具的品牌,在他看来极尽奢侈,而且她也算不上有钱人。
姜允诺从他的神情和言辞之中看出了什么,于是说,“她挥霍的是自己父亲留下的财产,没什么不对的。再说了,她过得也不快乐。”
姜敏见到他俩还是很高兴的。这几年,母女两人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碰上一面。姜敏看起来老了许多,尽管妆容精致,仍然遮盖不了眉宇间的沧桑寞落。姜允诺看在眼里很觉得心酸,不是不愿意经常来探望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比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对姜允诺算是蛮不错的了。
她们一起聊天,同桌吃饭,她看着她,这个一辈子受到蒙蔽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位半老的妇人,不复有往日倔强冷然的神情。姜允诺的心情麻木而混乱。面对她时,姜允诺觉得自己像是小偷,又或者是许瑞怀的同谋。她欺骗了她的感情,背弃了她的儿子,又偷走了本应属于他的母爱。
晚上,他们在这里留宿。
姜敏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只小木盒,她从里面找出两枚戒指,很古旧简单的样式,上面缠着红色的丝线。
“一转眼,你也要成家了,”她感叹着把其中一枚戒指放在姜允诺的手里,“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不值几个钱,我一直想把它们留给你们,就像她当年那样。人啊,就是这么一代接一代的活着,好像有了希望一样。”
姜允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谢谢妈妈。”
姜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