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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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堪行-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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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国破
    帘外的夕阳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了一种瑰丽的艳红之色,仿佛那夜宋军血洗未央宫时,台前阶下淋漓的鲜血,如此触目,如此不祥。
粗使的宫人们将铜雀琉璃盏一盏一盏点亮,整个离宫一片晕黄。
我跪坐于竹簟之上,凝视着纷乱珠帘之外,匍匐于地的那颗苍白头颅,轻道:
“陈大人,您是三朝元老,您是仁弟的太傅,您如此博学睿智,如何会没有看到?自从父皇被宋帝鸩杀的消息传来,人心早已思散,复国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已经烟消云散了,就让他们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不!公主殿下,我们还有太子啊,等太子继位,必定能重振南唐国威,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的。”陈光祖满面泪痕,用他那特有的苍老悲怆的声音伏地哀切顿首道。
“陈大人,您看我们这里,兵不逾千,粮不隔月,我们拿什么和天下江山在握的宋国斗呢?”我的目光被珠帘泛起的点点光晕迷乱,盍了眼缓缓地对陈光祖道“陈大人!您看着父皇长大,您是知道父皇一生宁愿做个诗人,做个画匠,做个乐师、哪怕是做个浪子…可是他一生都被这皇位所困,国破家亡,北上归为臣虏…您又怎么忍心让仁弟小小年纪就背负这千均重担呢?”
陈光祖听了我的话,苍老的面上阴晴不定,经过一阵惨痛的决绝后,他收了面上的泪,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我叩了三个头,道了句:
“老臣明白了!”
陈光祖年逾古稀,早已下旨免跪,今见他如此郑重,我急令宫女挑开珠帘。
虽说以他的年纪做我祖父也绰绰有余,可宫规礼法之下,却越发惊得他连头也不敢抬了。
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骞衣而跪,磕下一个头去。
他惊恐万分,连连叩首道:“折杀老臣了,折杀老臣了!”
我声音平静不带波澜:“陈大人,从未央宫中带出的金银细软您都按数分给众人吧!他们在宫里辛苦了大半辈子,又随着我们东躲西藏了这几年,亦属不易!”
陈光祖叩了一个头,应了句:“是!”
我接着又道:
“仁弟年纪尚小,以后还要请陈大人您多费心,只要他行事均淑,不玷辱祖宗就好,至于他喜欢学什么,就都由着他去吧!”
陈光祖一怔,似乎隐隐听出了我话中的托孤之意,大为惊异,惶恐地道:
“公主殿下,您这是…”
我淡淡一晒:“不瞒陈大人,众人散尽之后,我要北上宋都汴梁!”
“不,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父皇的词句之中皆是怀乡之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为人子女,又怎能忍心让父皇的遗骨一直留在江北那冰冷的土地之中呢?就算千难万难,千险万险,我亦要将父皇的遗骨迎回江南。”
陈光祖抬起头来平视于我,这是这位古稀老人,自我及笈以来第一次平视我。
那眼中满是怜惜与担忧,最后化做一个鼓励的眼神,深深叩了一个头道:
“公主殿下一路小心!”
老人蹒跚而去…离宫的夜黑的泛紫,我命宫人焚了父皇最爱的紫檀香,熄了殿上所有的烛火,一个人静静地靠在矮榻之上,望着窗外斑驳的星光,仿佛是窥见着心底最深的希望…
第一章 北上(上)
    北上之路颇为辛苦,我乔改男装,一路风餐露宿,不日到了宋都汴梁。
次此随来的六人都是心腹,原殿前侍卫总长吴翰的长子吴敬堂曾多次潜入过汴梁,所以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他应对,隐约是我们这行人的头领,我亦没带侍儿,只有奶娘刘氏随行照顾起居。
众人刚寻了落脚之地,便四处探访而去。我虽改了男装,但身形单弱,在江南之时尚不觉得如何扎眼,及至江北,北人个个身形彪悍,我这模样极易给人瞧出破绽,所以也不便出去,只能在房中枯坐,时光就越发难熬了。
我们客居的升悦客栈,在汴梁城的西南,地势偏僻,吴敬堂将整个后跨院都包了下来,原是想少些烦扰。
可不曾想这升悦以客栈来说的确经验惨淡,但老板祖上酿了一手好酒,当地称做“米花酿”,到也真应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俗语,前边酒楼每日里酒客摩肩接踵而至,好不热闹。
吴敬堂原是想要再赁个私宅搬离这里,我则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寻得父皇遗骨,早日回返江南才是正经。他见酒客并不扰到后宅,便也就作罢了。
一连几日,众人探访得都毫无头绪,整个汴梁城中竟无人知晓父皇埋骨何处。
那些旧年随父皇北上的臣子以及宫女近侍也死的死,散的散,十所余一的,也说不明白父皇的遗骨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日,众人又四下而去,只有刘奶娘伴我房中闲坐。
我闷坐得久了,神思烦乱,心绪不宁,随手焚了一撮紫檀香末,展开瑶琴,倚着弦窗低幽而奏。
恬远的琴声,逐渐收理了纷乱的心神,一曲终了,我尚自出神,忽听窗外一阵掌声。
我心下诧异,举目而视,只见院里一株浓荫郁郁的芭蕉树下,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年青公子站在那里直视着我,眉目之见间到也是北人少见的俊朗。
我久居深宫,鲜少得遇年青男子,即便遇上,在我面前也是低头敛目,跪拜行礼,从未有人如此大胆地直视于我。
心下未免有些着恼,脸上却不自觉地作起烧来,伸手便想去放窗上的竹帘,可转念一想,自己现正男装,如此扭捏,说不定要叫他瞧出了破绽,硬生生地收了手,快步从窗边离开。
才在桌边坐定,倒了杯茶,尚未沾唇,却听有人拍门,奶娘前去应门,只见掌柜乐颠乐颠地直往里闯,奶娘急忙将他在外屋拦下。
掌柜的一脸是笑,一边作揖一边道:
“奶奶行个方便,小老儿和少爷说句话儿!”
奶娘不理他,冷冷回道:
“少爷累了,正休息呢!掌柜有话和我说吧!”
掌柜一听越发笑得亲善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线,到有些象庙里的弥勒。
他道:“小老儿刚打窗下过的时候,还瞧见小少爷呢,想必还没歇下,劳奶奶通报一声,可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我们刚到汴梁之时也曾向他打听过父皇遗骨的下落,这时听他说有好消息,我心头到是一怔,虽明知不可能是父皇的消息,却总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便命奶娘道:
“奶娘,让他进来吧!”
掌柜一听,就仿佛一条游鱼一般溜了进来,满脸堆着笑道:
“恭喜少爷!”
“喜从何来?”我问。
“武功郡王赵王爷,今日来小店里饮酒,可巧刚刚就听见少爷您弹琴了,赞得了不得,特命小老儿来,请少爷前去会一会!”说完一脸的喜色,仿佛认定我该欣然赴会一般。
我一听不是父皇的消息,早便心懒了,淡淡道:
“身上不爽快,懒于见客,掌柜替我谢谢郡王爷的好意!”
掌柜一听脸色瞬时一垮,费解地望了我一眼,旋即又堆了一脸笑容,道:
“少爷可能不知道,郡王爷可是先帝爷的嫡子,当今皇上的亲侄,执掌大内禁军,在京里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平常人拿了帖子在府门外等个十日八日的,也不一定能见上,如今郡王爷盛情相邀,少爷怎么说不去呢?”
武功郡王赵德昭!
这个名号我到也听过,他是先帝赵匡胤的嫡子,原本是这大宋王朝皇位的不二继承人。
可未曾想,赵匡胤崩后,一纸诏书竟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胞弟赵光义。
对于此事,外界众说纷纭,说赵光义弑君篡位的流言更象是初春时节隐于薄冰之下的激流般,暗涛汹涌。
但赵光义却凭他那铁血手腕,牢牢坐稳了天子之位。
虽然他即位后,在朝中大肆排除先帝赵匡胤安插的重臣,网络培植自己的心腹,但对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与赵德芳到是倍加恩宠。
晋封赵德昭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加封武功郡王,赵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并着两人与自己的四个子女并称皇子皇女,恩遇隆宠无以复加。
但无论他们如何着意掩饰,表面之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天伦之乐融融,却也不能掩盖那把冰冷龙椅在他们之间划下的深深伤痕。
赵德昭正与这至高权位越行越远,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生于帝王之家,对这种明升暗降,似褒实贬的把戏,司空见惯。
对这即将失势的挂名皇子到也不放在眼里,这时又见掌柜有以权压人之势,心中不由冷笑,寒声道:
“我们平民百姓,不惯与官家结交!”
掌柜是个人精,似是瞧出了我的不屑,立时鉴毛辨色,一脸媚笑,连连称‘是’。
接着道:
“我瞧少爷这一行到了京里,一不象寻亲访故,二不象游山玩水,若是寻人寻物或谋个出身,郡王爷一句话,汴梁城上下都要给几分面子,那办起事来,岂不容易上几分?”
我见掌柜罗嗦个没完,脸上渐显不耐,奶娘见了,便来送客,这掌柜却还不死心,临出门却回身又道:
“无论怎么说,少爷是客居在这里,如今驳了郡王爷的面子,就算郡王爷大人大量不计较这些,可汴梁城上下千八百的大小官员,保不准就有哪些个要讨好郡王爷的,知他在少爷这里碰了钉子,说不定明里暗里下些绊子,少爷又是何苦呢?”
我听了这话,心头一凉,若真有些小人有意为难,我们此行目的不能达成不说,万一识破了身份…那更可能有性命之忧,心下凛然,起身对掌柜道:
“那就有劳掌柜的,在这里稍待,我换过衣衫,就去会会这郡王爷!”回到里间,换过衣衫,奶娘替我束发上冠,揽镜自照了下,我问奶娘道:
“奶娘有什么不妥吗?”
奶娘上下端详了我会,回道:
“没什么不妥,只是世上哪有男子生得这般俊俏?”
我神色一黯:“奶娘可还记得,当年母后忌辰,父皇于月华之下,一身白衣胜雪,那消瘦挺拔的身姿,那如玉般温润的容貌,还有那绝世的琴声…我这模样岂能描摹那神韵之万一?”
奶娘听我提及父皇,眉宇之间一时也黯淡了不少,我到有点自悔失言,拍了拍奶娘的手背,起身整了整衣衫,推门而去!掌柜将我引到了后院的凉亭之中,亭内石桌之上到是丰丰富富地摆了一桌酒菜,刚刚那蓝袍公子微笑着起身相迎。
两人寒暄了两句,分宾主落座,掌柜到是很识趣地退开了。
互通名姓之后,他便问我道:
“听李公子口音,象是江南人氏吧!”
我暗想这到也做不得假,这口音一时半会也是改不过来。
于是答到:“祖籍金陵!”
他一听,赞道:“果然是物华天宝之地,生得李公子这般神仙人物!”
我客套了两句,两人又聊了些金陵的风土人情,我心下到有点茫然,不知他执意邀我一见,到底目的何在?
忽听他又道:
“刚刚在窗外听得公子瑶琴一曲,真是如闻仙乐,不知公子师承何处啊?”
这问题也不好答,父皇母后皆深通音律之道,宫中乐师也时有点拨,但提到从师…
思忖了下我答道:
“自己胡乱学得,谈不上从师,到让王爷见笑了!”
“岂敢,岂敢。公子这曲清平乐深得南乐精髓,本王今日有耳福啊!来来!本王敬公子一杯!”他说完哈哈一笑,为我斟了杯酒递到我面前。
我没想到眼前这到是个行家,这杯酒到也喝得甘愿。
酒便是这里的特产米花酿,入口香醇,回味却是辛辣,我一皱眉,推开了酒盏。
他借了酒兴,展了眉宇,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对我说道:
“不瞒公子,下月十七是当今圣上千秋之喜,圣上偏好南乐,本王便寻了些江南女子,组了个小小乐班想在那日为圣上贺寿。
这些女子调教了几个月,各式乐器到也粗略地会了,可带教师傅都是北人,乐调之中总是欠缺南乐的柔媚灵动!
刚刚听了公子的琴音,实得南乐精华,不知道公子是不是能勉为其难,到寒舍盘亘数日,点拨一下那些乐妓,束修之资定不薄待!”
我这才恍然,原来这赵德昭为了向赵光义示好,竟想请我去执教那班乐妓。
赵氏兄弟…灭我国、破我家、杀我父…现在他们的子侄居然到要请我去执教为他献寿的乐妓。
心头不由一阵冷笑,我冷声道:
“家中尚有高堂悬念,不便在外久留,汴梁天子脚下,人物风流,郡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还待再说,我却抢先一步道:
“谢谢郡王爷的款待,我有点乏了,先告辞了!”
原本想着他肯定还待罗嗦,没想到他却一舒眉头,站起身来对我抱拳道: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便强人所难,李公子在汴梁若有什么需要,可差人前来知会,本王定当略尽绵力!”
好个胸怀宽广的北方汉子,心头刚刚涌起的那些厌恶之感顿时少了几分,我谢过他,辞了出来。回到房中到有些后悔刚刚言语莽撞,不知这张赵德昭可否是个表里不一之人,若他衔恨于心,难免无穷后患。
一连几天,到没什么动静,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就如同米花酿的余味,淡淡地只在心底留下个影子。
第二章 北上(下)
    众人连日探访,但所得消息者寡,父皇的遗骨始终不见着落。
一日吴敬堂却带回了一个使大家一振的消息。原来他在酒肆结识了一个宫中内侍,内侍醉后漏出口风,说父皇崩后赵光义并未发丧,遗骨一直留在宫内,但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并不知晓。
这消息给了我们这群行于黑夜之人,带来了一丝光亮。
吴敬堂等通过种种渠道,上下打点,终于和赵光义的近侍官长孙富海搭上了关系,一顿酒足饭饱,在一堆闪动着琉璃光晕的珠宝珍玩面前,他迷朦着双眼,向我们证实了父皇的遗骨的确就在宫中,此外却半句不肯再露口风。
我们无奈,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入宫打探。
入宫打探,这四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险,我们一行外乡之人,接近内城都要遭禁军排查,惶论入宫。
众人一筹莫展,这时当年随父皇北上的殿前右侍郎江蕴前来寻着我们,为我们指点了一条道路。
他说下月十七赵光义寿辰,大小文武官员都要备贺礼献寿,有几家宗室宠臣更要敬献歌妓舞伶。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物色几个容貌周正的女孩子,混入这批人中送入宫去,以便打探消息。
计策虽妙,可如此伶俐的女孩子却并不好寻。漫不说那些宗室权贵已在汴梁及周边大肆收罗过一翻,就算真找着了,我们亦不敢冒然送入宫去,万一口风不紧,岂不是害了大家的性命?
但江蕴的这番话,却象在我心头,留下了一颗种子。我总觉得眼前有些什么,我想抓却抓不住的迷梦幻影,每当我触手可及,它却如镜中花,水中月般,悄然碎去,无法琢磨。探察之事久无进展,人心自然浮躁,那日实在闷得慌了,我便让掌柜的送了些酒来解闷。
一口米花酿入喉,如一道火线,直斥胸臆。
搁下酒盏,直视着盏中晃乱的暗红酒液,却如一团火光在我眼前炸开。
我陡然一惊,我居然在霎时间生出如此危险的念头。
起身推窗而视,窗外一穹碎曜朗星,一地月华霜重。我企图忘了刚才的闪念,可那念头却象心头蔓延而开的荆棘,密密匝匝再也无法除去。吴敬堂说什么也不同意我这冒险的计划。
我只是淡淡地问了句:
“可还有别的方法?”
他一时语塞,半晌却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主殿下前去冒险!”
我一晒:
“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主?此番北来,皆是你们忙碌奔走,今日也就容我尽点为儿女的孝道吧!”
他一怔,生生咽下了所有反对的话语,就着计划和我反复商讨种种细节…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秋风送爽,满院丹桂飘香。
我在临窗的桌前,研磨铺纸,写了一封书信。召来了掌柜,让他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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