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遥遥想起那地远天高烟水寒的金陵故国,不由得黯然神伤。隔了数日,北伐之事,已诸事齐备。
那日夜间,赵光义在长春殿设宴,为潘美等北伐将领饯行。
陪席的除了宋国重臣之外,至今以来,收降归附的楚、蜀、南汉等各国旧主也各列一席。
众人献了祝词,大赞皇帝英明神武,平定北汉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赵光义看似心情甚嘉,命乐师鸣钟击罄,开了宴席。
殿中一时,香烟低迷,漫舞轻歌。
赵光义与众臣子们,酒过三巡,气氛便别样热闹起来。
南汉旧主刘鋹,几盏酒落肚,脸色微红,举盏向赵光义道:
“皇上英明神武,大宋威名远播。原来四方诸国的僭窃之主,今日尽在这坐中,不日再平定了北汉,还可再添个刘继元。微臣来的最早,愿得执梃,做个降王队长,求皇上成全!”
赵光义闻言大笑,满座之中亦哄笑之。
刘鋹洋洋得意,着力逢迎卖乖。
我心间难掩鄙夷之情,轻轻别过脸去。
忽而忆及,父皇若还在世,必亦是坐中一员。但以父皇的性情又怎堪与刘鋹之流为伍?
心中酸楚,面上便难掩哀戚之色。
赵光义含笑的目光落在我面上,忽地一怔,立时敛了笑意。
只见他沉着面在座中来回巡了一圈,却又再度落回我的面上,那目光犹如千年寒潭之下深不见底的池水,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幽光芒。
坐中众臣子,不知皇帝为何忽而坏了兴致,都低了谈笑之声。
未及亥时,宴席便草草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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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中涉及的北伐及宴席情节,都是参照《续通鉴》内史实所编。只是在个人的言语上稍做修改,便于阅读,有兴趣的各位可以参看原著。
第十八章 花残(下)
庭空客散人归后,满园只余一片狼籍。
纤柔引着一众宫女内侍,在殿中忙碌拾掇。
我因前日里作了烧,一直不曾大好,才转了一个来回,便觉呼吸频促,靠在廊柱之上轻轻喘息。
纤柔见了,过来对我道:
“皇上刚喝了酒,你沏一杯酽茶给皇上送去,让皇上醒醒酒!”
我知她是好意,不忍驳了她的意思,点头称是。
回身至茶酒阁中,沏了茶往内殿而去。一掀帘帏,扑鼻竟是浓重的酒气,我微有些诧异,托了茶盘悄然而入。
只见赵光义独倨桌案正在饮酒,案上已堆了两只空酒坛,他却持了海碗,一碗续者一碗往口中倾倒,眼见在他身旁伺候的孙富海手中的第三只酒坛又要见底。
孙富海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
“皇上,别再喝了!”
赵光义斜眉,将手中的海碗又递了过去道:
“再斟!”
孙富海微一迟疑,向回一退道:
“皇上,明日再喝吧!”
“多事!”赵光义大声斥道。
说着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孙富海推了个趔趄,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就往口中灌去。
孙富海惊惶不安,跪下频频叩头,哭道:
“皇上,皇上,别喝了!”
赵光义凝眸,目中泛起凛冽寒芒:
“滚…给朕滚出去!”
孙富海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向外而去。我见了这情势,心知不妙,捱近了案边放下茶盅就欲抽身退走。
未曾想,还未来得及回身,赵光义却一把刁住了我的腕,使劲一扯,我不能自主地跌入他的怀中。
我惊惧,死命挣扎,他却大力地圈住了我的腰肢:
“来,陪朕喝酒!”
我愈发慌乱了,恓惶道:
“奴婢不会饮酒!”
他猛一皱眉,厉声喝道:
“朕令你喝!”
说着一手提了酒坛,一手捏开我的牙关…
我挣扎不脱,辛辣的酒液直向口中灌入。吞咽不及的余沥涧泉般蜿蜒而下,浥湿了下颌脖颈,晕红了素袍单襦。
那一团团,一簇簇直如遍野烂漫的相思枫丹,旋开旋落的漫舞绯樱。
一坛酒灌尽,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脱力地伏在案上,连连呛咳。
他不等我回神,双手摄住我的腕,将我牢牢钉在案上,随即俯下身来,用全身之力压制住我的挣扎,令我几欲透不过气来。
我失措间,只觉他温热的舌尖,一路掠过刚刚酒液余沥的痕迹,由颈而上,经颊至唇,直探入我口中。
我瞪大了双眸,却半点挣扎不开,只能听任他抽干了我胸臆间的空气,直到我心肺间一阵钻心绞痛,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他的目中满是迷乱狂厉的光芒,眼见他神志昏乱,理智不在,我心头又急有乱,开口道:
“放开我!”
他大力地一把将我拥紧,气力之大仿佛要将我揉碎压实,直嵌入他的血肉中去一般。
我只觉全身骨骼“咯咯”作响,越发惊恐万分,使劲推搡他:
“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的唇齿在我颊边流连,喃喃道:
“从嘉,从嘉!朕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从嘉?”我慌乱中不知他在唤谁的名字,但为何这名字却有依稀相熟之感?
我又惊又惑,急道:
“我不是从嘉!放开我,快放开我!”
“不!你是从嘉!你是朕的从嘉!朕不会放开你,朕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他满面狂厉,语声凄凉却又决绝。
猛然间,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一路踢翻了桌椅酒坛,狠狠将我掼在榻上,扑将上来,疯狂地撕扯我身上的衣衫。
我骤然明白了…
今日我是逃不脱了…
须臾之后,他狠狠地捏住我的脚踝,将我重重撕扯而开…
凄惶秋风卷,绿柳败,百花残…
一切的一切,都为时以晚…他暴戾狂怒,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在我身上死命折腾,我的身子就象被撕裂了一般,只有痛苦象排山倒海的巨浪将我淹没。
耳边只剩下他迷乱的吼声:
“从嘉!从嘉!”
我刹时惊觉!
“从嘉…”
那不正是父皇未登基之前的名讳吗?
心间立时间象被一根冰箭穿透,浑身一个冷战,却又生生逼出一口热血来。
鲜血溅在他的面上,点点滴滴,红英落尽,朱蝶双飞!
我心智一乱,昏沉而去…
第十九章 妖孽(上)
一楼烟雨暮凄凄,雍雍新雁咽声稀。
我幽幽醒转,空气中紫檀香烟潆洄飘渺,若即若离。
我耵着那陌生却又熟悉的琉璃八宝罗帐,驻目良久,才幡然惊觉,原来我又回到了柳苑之中。
淡淡暮色隔着天水色的霞影纱照将进来,笼在榻边坐着的那人面上,也是一色残烟草低迷的浅碧。
那满面皆是不安与愧悔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光义。
我被剥落的记忆一抹一抹牵线而回,笼烟聚雾,渐渐拼接成形。
“媚上惑主,靡乱宫闱的妖孽!”我终于知晓了,慧妃她在我面上见到了谁的影子!
父皇…
父皇他…
父皇他…在着宋庭肮脏的宫闱之中,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心尖陡然一阵恶寒,我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赵光义见了,立时坐上榻来,将我簌簌发颤的身子,圈入他的怀中,紧紧搂定。
柔声说道:
“很冷是吗?朕马上让人再笼两个火盆来!”
说话间,他的那双大手将我冰冷的双手合在掌中轻轻摩挲。
我只觉得阵阵恶心,撇过脸去,冷然道:
“别碰我!”
他身子一僵,静默了一会,依然极温柔地道:
“朕昨日酒后乱性,并非有心伤你!朕对你…朕对你…只是…情不自禁,你不能原谅朕吗?”
我勉强压抑着张口欲呕的冲动,依旧冰冷道:
“别碰我!”
他眉目一沉,却仍是放缓了声调:
“朕知你心中不甘,你放心,从今而后,朕会加倍疼惜你,不再让你受丁点委屈。”
我漠然重复道:
“别碰我!”
他的目中怒气卓然,却隐忍不发。反复劝慰良久,我却依然淡漠,越性连话也不说了。
他终于怒了,踹翻了上来笼火盆的两个宫女,悻悻然拂袖而去。我轻抒了口气,只觉全身上下皆是隐隐作痛,特别是那私密之处的不堪痛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我,我这身子已经让赵光义烙上了耻辱的印痕,永生永世再难洗去。
心间一酸,我将脸孔藏入衾被,泪水旋即漫溢而开。
冰冷的泪水满过面颐,满过颈项,满过衾面,也满过了我的心。
心凉到了没有温度,在那一潭死水般的沉寂中,我终于清醒地明白了,为何着汴梁城内外,这宫闱上下,皆无人知晓父皇遗骨的下落。
原来…原来…
唯一知晓之人便是赵光义!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我只愿沉沉睡去,魂迷春梦,长醉不醒。
第二十章 妖孽(下)
但梦终要醒来;醉亦会清明。
我倚着床榻,望着窗外那苍茫天地,心头一片茫然。
倘若当初我便能知晓,在这宋庭的宫闱之中,等着我的是如此不堪的一个答案,我可还会坚定地一路走来?“姑娘,吃点东西吧!”
晓云端了碗,候在我身侧已有好一阵子了。
“我不想吃!”我半点食欲也无,缓缓摇头。
“多少吃一点吧!姑娘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我心间一涩,接过碗,提箸往口中送了一口饭,奈何胸腹之间一阵烦恶,忍不住张口又呕了出来。
晓云的眼泪再也挂不住了,滴滴答答落入碗盘。
说实话入宫来的这些时日里,我受她照顾颇多,只有她令我在这世情凉薄的宫闱间体会到了一丝人情温暖,所以心中着实有点亏欠于她,不忍见她哭,伸手替她抹干了眼泪,淡淡笑道:
“傻丫头,好好地,怎么哭了?”
她听我这一说,眼泪越发肆意而开。
被她这悲切之声一染,我也只觉得心头涩重,一阵悲凉,强自笑道:
“别哭了!我吃!我吃!”
端了碗,又送了两口米粒入口,只觉腹内一阵翻搅,我强自隐忍,未及须臾,一张口依旧还是搜肠刮肚地吐了个干净。
吐得狠了,牵扯到心肺伤势,却是一阵猛咳。
晓云越发慌了神色,哭道: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姑娘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说着拾掇了碗筷向外而去。
她这一头,却和正掀帘而入的赵光义撞了个正着。
赵光义扫了一眼盘中原封不动的饭菜,眼底的阴霾越发浓重,快步走近,视着我道:
“为何不吃?”
我微微侧过脸去,不答。
他怒,一把钳住我的下颚。
“回答朕!”
我淡淡道:
“别碰我!”
他的目中怒芒簇簇跳动,厉声道:
“朕临幸于你,是因为朕的心里有你!这是多少女人想都想不到的荣宠,你居然不识好歹,还做出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
心里有我?他难道忘记了他口中声声唤得是谁的名字?
赵光义这畜生,所言所行简直禽兽不如!
我心中极欲作呕,极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转开眸去。
想是眉目间的那抹鄙夷之色,不曾逃过他的眼睛,他勃然大怒起来。掐紧了我的下颚,吼道:
“这是什么眼神?说?”
我默然阖眸,依然重复那三个字:
“别碰我!”
“你…”他怒极反笑,森然道:“好!好!你想绝食求死是吧!朕成全你!你听着,你若一天不吃饭,这柳苑上下的宫女内侍也一天不准吃饭!你十天不吃,他们也十天不准吃!你若死了…”他们眯起眼,冷绝地道:“他们通通陪葬!”
我一颤,猛地咬牙,只觉满嘴腥腻,其实我早该明白,我斗不过他!
过去不行…
现在不行…
将来…我只能暗暗祷祝:
父皇,您也一定不愿意留在这,冰冷肮脏的宋国宫廷之中吧!
您若在天有灵,就请您保佑女儿,早日寻得您的遗骨,同回那烟香风软,玉树琼枝,千门灯火,万树梨花的金陵吧!
第二十一章 缚网之蝶(上)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转眼已是三月。
柳苑之中,千枝万条,满目新绿。
我的身子却如同暮秋枝头的残菊般消瘦伶仃。
每日所食的珍馐百味,好似皆不能化作我的血与肉。
身子日渐瀛弱下去,连下床走动都越发困难了。
太医们隔三差五便来请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赵光义斥责了一番后,推搪说我是南人,不服北方水土,饮食亦不合脾胃,故而有此不足之症。
赵光义听了,将为我准备饮食的厨子,连换了好几拨,却依然不见起色。
其实他也明白,我这是心病,心结不解,这身子如何能好起来?
他便时常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便是迎父皇的遗骨回归金陵。可这如何能对他说得?
于是他反反复复听到的依旧是那三个字“别碰我!”他每每听到这三字,总是会发怒,继而眼眸之中却是耀着一种晦涩不明的抑郁与苦涩。
及待灌下几杯闷酒,却又借着酒兴对我一番凌辱,酒醒后再极尽温存地求我原谅。
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我只觉得身与心俱疲累不堪。这日晓云又摆了一桌饭菜对我道:
“姑娘,今日又来了新厨子,您尝尝手艺吧!”
我回头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却是半点食欲也无,只是不忍他们都挨饿,见有碗火腿鲜笋汤,色面到与旧时奶娘常常私下煮给我吃的有几分相似,便对晓云道:
“就勺一碗汤,拣几块笋子给我吧!”
晓云应了,净手执勺,盛了一碗端过来。
我喝了一小口汤,心下立时诧异非常!
这味道居然和奶娘煮得如出一辙,心尖莫名地感触,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这可把晓云乐坏了,连连夸赞这新来的厨子手艺精湛。用完膳食,我斜靠着,心头却越来越烦乱,终于忍不住唤晓云来道:
“你出去,找人去膳房里问问,这新来的厨子是男是女?若是女的,带来我见见!”
晓云领命而去。
不多久,就听帘栊微响,晓云领了一仆妇,跪拜行礼。
在轻纱薄帘的微微摇曳中,在紫檀香烟的烟霭中,我几乎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那身形…
那模样…
不是奶娘又是何人?
虽然我入宫不过短短数月,可历经的纷扰却犹如一世般漫长,今日一朝得见故人,心间一阵酸涩,连眼角都濡湿了。
勉强压制住发颤的声音,借故将晓云打发了出去。
我颤巍巍地扶着床架走下堂,有点惶然却又急于求证,唤道:
“奶娘…”
奶娘缓缓抬起头来,历经风霜的面上早已泪痕斑驳。
我再也抑制不住,满心满怀的悲切之情,一头扎入奶娘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奶娘搂紧我,轻轻抚着我的背,低声哄道:
“不哭了!霜儿乖,不哭了!”
我一闻这声音越发悲从中来,抽噎不止。
好似要将这些时日来,受的委屈与屈辱一下哭个干净。
好半晌,才勉强收了泪,我抬起头来问:
“奶娘,你怎么进来的?”
奶娘抹了抹泪,道:
“自打公主您进宫后,吴统令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要混进来,但是最后却只能在外城丹凤门上做个守卫。
前几日听说宫里有个主子,爱吃南方膳食,所以狗皇帝他在汴梁城上下到处招募会烧南方菜式的厨子。
吴统令他们猜测那便是公主您,便让老身来试试。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是公主您啊!”
我凄然道:
“奶娘,这太危险了,你不该来的!”
“不!不!能再见到公主,我即便立时死了,也是甘愿。”
奶娘的话让我更觉酸楚非常,眼泪又止不住地漫溢而开。
奶娘伸手替我抹泪,手指抚过我的面颊心疼地道:
“公主殿下,您瘦多了!是不是那狗皇帝欺侮你了?”
我心间猛然一涩,一口气岔了,不自觉地咳将起来。
奶娘慌了神色,一边替我捶背顺气,一边焦急道: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我连忙捂住她的口:
“奶娘,切莫再唤我公主!被人听见了,只怕是一场大大地祸事!”
奶娘一边垂泪,一边点头。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内侍报:
“皇…上…驾…到…”
第二十二章 缚网之蝶(下)
我大惊,连忙收了泪,才至榻上坐下,赵光义便已掀帷而入。
我沉声对奶娘道:
“你退下吧!”
奶娘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赵光义视着奶娘的身形,狐疑道:
“这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