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倒也是……”
“爱?爱个屁!本事有鸟用,破了青阳堡怎么样?赏她个‘二更转魂丹’!现在药性还没过呢,我要是有她那能耐,早反出去了,受这口鸟气……”
“老三,你疯了,什么话也乱说,你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有几颗脑袋!”
“三哥是要谨慎些才好,别酒一喝多就满口疯话!”老五拉住他三哥就要塞进嘴里的酒壶,接着说:“你知道什么呀,听说这次是因为放走了一个叫什么刘彩月的。对!刘宏啸的独生女!也是咎由自取……”
“可不是,前功尽弃!最冤枉的要算老张和老程,白忙活一场啥好处没捞着,还倒了场大霉,你说她左护法要放人,他们敢说半个不字!”
“那个程木天倒不冤枉,不是他想告发讨巧的话,谁能知道这事!”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看这次护法也真不知是哪根经搭错了,杀了刘家一百多口,单留这么个小娘们干嘛,等日后报仇不成,又不是什么英俊小伙……诶,老三,老三!”
“三哥醉了,别理他……报仇?谁报得了哇”
“帮主哇!别看她犟得不吭一声,二更转魂丹终究不是好玩的,这会儿怕不是正要命的时候……诶,嘘——听,听!里面好象有些动静了不是……”
甘正良说的不错,天矶帮的二更转魂丹的确不是好玩的!这会儿斜靠在暗室冰冷的石壁上的辛荑脸色苍白,顶着石壁的额头渗着鲜血,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她已强忍着二更转魂丹的毒性挨过了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毒性就弱了,然而,谁都知道与一更转魂丹比,二更转魂丹更厉害的地方不仅在于它毒性延续的时间长得多,更在于当一个时辰后,人已被折磨得虚弱不堪,而药的毒性却偏偏陡然上升!此刻,不要说一时辰,就是一刻也漫长如千年啊。辛荑感到自己疲软的四肢仿佛正被人抽筋断骨,小腹以下更是疼得钻心,可她能做的只有咬牙硬挺。咬碎银牙,和着血泪,把那从心的深处发出的呻吟硬生生地再吞回去!
这就是辛荑的一贯作风,她的坚忍在帮中早已是出了名的。自小在天矶峰后山谷的“太欲天矶”中习武学艺,挨尽了打骂,试遍了剧毒,从来未曾受过半分善待。老天对她太薄太薄,“太欲天矶”那冰冷冷的山谷里终年积雪,封冻了她对世间的最后一点点温情和期盼。身边阳光灿烂,却没有一缕能射进她的心里;身外风雨飘摇,也不过多添她几分漠然的心境!
而今,辛荑一向清晰、缜密的思维已被剧痛磨成了一片混沌,在这苍白混沌的思幕上,她隐隐又看见刘宏啸以刀撑地,艰难地傲立在她面前。刘宏啸身后,倒了一地的是他上百名亲眷、家人,他们都中了她的“杏雨红”,丧失了抵抗的能力,然而,那一双双眼睛里却盛满了倔强和仇恨,没有一丝丝畏惧。她看着刘宏啸的妻子舍了命地爬到丈夫身边,只为了挡住岐山老怪挥向丈夫的长剑,她看着刘家七岁的侄儿尖叫着不顾一切的扑向铁鬼,狠狠咬住铁鬼的手,只为了为他刚刚死去的母亲报仇。
“魔头!技不如人,刘某今日败于你手心服口服。但你也记住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枉有如此才智,却为虎作伥,总会有报应的!”刘宏啸令家人自尽之前这样对她说,说完便冷冷一笑,横刃而亡。
血!几百人的血在辛荑脚下汇聚成河。辛荑向来是无视生死的,唯有这天感到了生命的如许脆弱和无奈,对自己对他人,辛荑也从未曾有过情感,但就在与刘宏啸尖锐的目光对视时,她的心底竟也升起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悲凉!所有的人都死了,当两个小卒将逃亡未遂的彩月带到她面前时,当她从彩月眼中看到如她爹一般的刚毅、倔强时,她决定放了她!
放掉刘彩月的代价就是承受一颗二更转魂丹。在得知辛荑竟第一次不完全执行自己的“斩草除根”指令后,雷寄予暴跳如雷,顾不上辛荑的巨大功劳,赐给她这样一个令帮中上下暗自哗然的“恩赏”。雷寄予从不担心辛荑会反出天矶帮,他是天矶帮里唯一一个真正了解何辛荑的人,他拿得稳冷漠的辛荑。
随着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辛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最后的一个时辰终于挨过去了,暗室的石门应时而开,两名侍女匆匆闪入,她们将一根草根一样的暗红色东西塞进辛荑的嘴里,将昏迷的辛荑连搀带拖地送出了暗室,直奔素心楼而去。
贴在素心楼上的月色寒得刺目,三更天了,悠悠转醒的辛荑虚软地瘫卧在床,略动一动都疼得钻心,这似乎在不断提醒她刚刚遭受的并非一场恶梦。不过幸好都过去了,她抬着疲倦的眼望着窗边的寒月,任凭逼人的寒意占据她的心,漫透她的全部。
这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青、红二婢的声音。
“帮主。”
“帮主。”
“苏曳草给她吃了吗?”
“是!”
辛荑分明感到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的收缩。
“还是来了,他……”
尚未想毕,他的影子已掠到了床边,宽衣解带,尔后翻身贴了上来。
“不!帮……帮主!”辛荑来不及喘口气:“今日身子不适!……我……”
“你这也是自讨苦吃,可知道转魂丹的厉害了!”雷寄予嘿嘿一笑,将满是胡子渣的嘴硬压到辛荑的唇上“别怕,苏曳草的效果好得很,保管没事……好吧,好吧……今夜慢慢来……”
“帮……”辛荑转过脸,深深地合上了眼睛,她只求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她无力反抗!
雷寄予也知道此时的辛荑根本无法承受,但他更不准备委屈自己,自从有了辛荑,其他女人对他而言都已如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了,这些天他雷寄予简直度日如年,岂能再放过今夜。
真是个冰雪人儿!
素心楼里烛光如豆,帘幕低垂,重重幕帷阻隔着一阵阵急促的呼吸,也压抑着游丝般若有若无的呻吟、哽咽……这漫长的秋夜呀,对那些幸福的人而言也许是无比的欢愉和短暂,而对于有些人则……人和人之间的际遇是多么的不同啊,同一轮寒月底下,有着说不尽的酸甜苦辣!
第五节
三天三夜的昏迷,不省人事的高烧,当辛荑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时,真不知人间已过多少春秋。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筋骨都在燃烧着、散落着,这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了,可为何一身的痛楚却必须自己来承受!还有屈辱!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辛荑颤抖着,紧紧咬住了下唇,将正弥漫上来的屈辱深深地压回心底。
辛荑的心究竟有多深啊!
自从十三岁被雷寄予带回,离开暗无天日的“太欲天矶”,辛荑就开始了她的杀手生涯,虽然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辛荑还是一度庆幸,何况她已有足够的能力轻松应付一切:每次暗杀任务她从不会失手,更不会拖泥带水,交到手中的帮内事务,无论多么复杂辣手,她也能很快找出头绪,打理得井井有条。渐渐的帮中无人再敢小看她这个才十三、四岁的丫头片子,她也由一名普通杀手逐渐升为了分坛护法。心仍然停留在冰封的日子里,辛荑的嘴角却渐渐有了几丝笑意,或许凭着超人一等的实力,她将能找回那个遗失了很久的自己。
十五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十五岁的辛荑已出落得清丽脱俗,风姿俊秀,平日她将自己裹在苍白的宽袍布幔里,故意让自己的声音老气横秋——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是个三十开外的妇人。但回到她的素心楼,坐在她的梳妆镜前,她也会为镜子里自己的美貌而心动不已,那颗少女的心便随之开始渐渐萌动。她已经通过了帮主考验她的两道难关,再过一关她就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左坛护法的宝座,她自信,那岂是能难得了她的!
然而辛荑并不知道这最后一关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帮主要她,就这么简单!可真的是简单吗?
那天,她随帮主去了那间华丽无比的房间。
“辛荑,最后一关,过了今夜你就是我天矶帮的左坛护法!”
沉重的房门在辛荑的背后轰然关闭。
辛荑呆呆的立在房中央。明晃晃的长烛,金碧辉煌的纱幔、秀床,刺得她头晕目眩,一阵抵挡不住的寒意却从脚底直窜上来。她分明已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拼命地不敢去承认它。
“不……不……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她扑到门边,却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门。
“回来!”雷寄予抢上前,一把拖她回来“跪下!给我跪下!”
“何辛荑!你敢抗命!”
“我……”辛荑泪流满面地扑倒在雷寄予脚下,一把抓住了帮主的拂地长袍“我不……不能啊……”
“帮主,放了我,放了我!……我……我求你了……”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雷寄予冷冷的甩开了长袍“服从是天矶帮杀手的本分,难道这么多年在太欲天矶你还没学会吗?……过了今夜,你就是左坛护法,我要你绝对的忠诚和服从!”
“……”
“快!自己动手!”
“……”
贴在那华丽房顶上的不正是她的魂魄吗?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又很快的飘远了,飘远了。紧张、羞愤、绝望……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凝固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现在,只有一条黑暗的甬道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直通到黑夜深处的阴寒地狱。
十五岁,花儿一般的年龄!然而坐在高高的左护法宝座上,她的心已死去了千年。帮里的人们对才华横溢、“少年得志”的她又敬、又羡、又畏惧,武林正道之人则恨不得生扒她的皮、喝她的血。他们只知她是魔头,是天矶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护法,是帮主雷寄予身边的“红人”,又有谁晓得她那破碎了的无望的心境!
辛荑苍白姣美的脸庞上浮出一丝惨然的笑,活着就是这样吗?怎么走到如此地步的呢?没有答案,没有答案!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一步错,步步错,然而这第一步……她原是一个弃婴,被雷寄予偶然拾回,随即扔进了天矶峰后山谷的“太欲天矶”,此后的一步步她都无从控制,人生路上不曾有她选择的余地,一点儿也没有,从来都没有!在这个没有光热可言的地方,她不懂感激,不懂怨愤,不懂人间哪怕是最平凡的感情。她只是一个麻木了的杀人工具,漠然地完成雷寄予给她的一项项任务,漠然地忍受雷寄予的百般欺辱,也漠然的等待着验证刘宏啸的预言——上天的报应,等待上天将她这残破的、污浊的肉身也最终毁去。
第六节
白燕山庄的白燕堂里此刻坐满了人,其中坐在正北面上首主座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身穿枣红纹花布衫,外套一件月白色纱质长袍,既显出富贵又不很张扬,一张脸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气十足,只不过那微微上挑的嘴角总要挂出一丝戏虐之态,又显得有几分庄重不足,他就是这儿的主人,白燕山庄的大少庄主白仕原。自从老庄主白林去世后,白燕山庄就由仕原接管,别看这白家大少平日玩世不恭,油腔滑调,活脱脱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可骨子里却秉承了白林的一股豪气,一到关键时刻却是个顶得住风浪,握得了大局的人物,因此颇为长辈们看好,而那天生随和不羁的性子,恰为他在江湖上赢得了极好的人缘。在他下首坐着的是他的兄弟,白燕山庄二庄主白仕川。与其兄相比,仕川反倒更显得少年老成,遇事的沉稳、办事的周全均在其兄之上,平日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倒多由他来打理。有了这个能干的弟弟,仕原乐得逍遥自在,兄弟俩你谦我让,同心合力,把个白庄经营得更胜过白林在世之时。武林中人提起这兄弟俩没有不翘起大拇指赞声好的,那些家中子弟不肖后继无人的,就更止不住要羡慕白林的福气了。当天矶帮再度兴起,以神速灭掉三堡时,白氏兄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整个武林,都必须加紧联盟打击邪帮。正所谓武林人管武林事,年纪轻轻的白氏兄弟振臂一呼,居然应者如云,这也是兄弟俩一向的好人品、好口碑所致!
如今的白燕山庄里正可谓是高朋满座、人才荟萃,前些时候与天矶帮交了几回手,双方各有胜负,现今大家正斗志昂扬,个个摩拳擦掌,预备再战。
看看人已到得差不多了,仕原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所有嘈杂议论之声顷刻消失了,人们都不自觉地正了正冠,理了理衣带。
“各位,今日招大家到一起来,是为了金兄弟近日的一个新发现”话音刚落,议论之声又起来了,仕原停了停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前番我们依据金兄弟绘的天矶帮分点图得以连战连捷,一举铲除了天矶帮的三处联络点,让何魔也好好的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实在是大快人心,不过”仕原话锋一转“自此以后,小金的分点图也就失效了,明明知道此处有天矶帮的分点存在,可无论我们如何行动迅速,都处处受制,施展不开手脚,我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近日,小金在分点图上又有了新发现,想必对以后我们的行动会有帮助”说着他就从身边爱妻沈韵娘的手中接过一张图挂在了墙上,随后挑了挑嘴角,很潇洒地朝众人拱拱手道“只是,我是外行,图嘛还得请金兄弟来给大伙儿讲讲。小金,请了!”
那个被称为小金的是个头戴儒巾,一身书卷气的青年,姓金,单名一个越字,正坐在东边角落里与伊凡说着话,见大家这会儿都朝他这边看过来,只得缓缓站起身,略含些羞涩地笑道“诸位,这图虽是我画的,问题却是章兄发现的,依我看还是由章兄讲为好。”
伊凡听说便笑了:“小金,就别婆婆妈妈了,让你讲你就讲,推什么?”
金越拉拉伊凡的衣袖,低声道:“唉,那左一个点右一个点的,我怕会说不清楚,章兄,你口齿伶俐些,还是你讲,别让我把大家越说越糊涂了……”
“哎呀,哎呀”天山二佬之一的吕通忍不住哑着嗓子嚷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德性,一点点儿事情也这么推三阻四的!姓章的小子,你讲就你讲吧,快,快,别让人看不得!”
伊凡听说只得站起来走到挂图边上,微微一笑:“前番小金冒着危险打探、绘得了这张图,当时我们就认为图上的分点是按照天时五行阵法布置的,事实上,我们也是按破天时五行阵的方法铲除了何魔的三处分点”,伊凡顿了顿,用朱笔在图上圈点了一番“然而,此后便如仕原兄所言,明知分点在哪都无法拿下。我与小金计算过,并非我们的行动安排得不周密迅速,只是因为天矶帮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但按常理即便是何魔现今掌握着以行动便捷著称的逸稹堂,也不应该能有如此快的速度来牵制我们的突击行动,所以我认为何魔的这些分点决不会只是暗合了天时五行阵这么简单”
“可按图看明明就是天时五行阵呐,难道还有些隐蔽的没被发现的分点不成!”坐在门边的刘彩月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不错,就是有暗点!”
众人看时却是金越,他正兴奋得两眼放光,完全没注意到大家已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大跳。
“是的,是有暗点”伊凡接着道“明暗结合构成了另外的阵法,我们防得了明阵却躲不过暗阵,这就是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