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飞机上,丹若有所思地问我:“除了特警方面的专业训练,陈,你还接受过什么训练么?”
我为他这个突兀的问题而怔仲,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有。”我说。
陈家的人仿佛生来便是要当警察的。为此,各种特警的专业训练自记事起便已开始,从业的时间也不同一般,通常都是从非正式的少年刑事做起,生活中除了追捕罪犯就是制止犯罪,哪来见鬼的多余时间去接受什么其他的训练?
回到EDEN,小邱例牌追问我整件事的过程。
对她,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将事情简单的告诉她,她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频频追问我一些细节问题。事情牵涉另一国官方行动,小邱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懂得保持沉默的重要,这样的追问不休只为了满足自己小女人的八卦心理,绝不会外传于第二人之耳。
这一点,我是放心的。
她问我:“这一次感觉如何?”还有,“任务中的持国天怎么样?”
任务中的……持国天……我觉得他是个优秀的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所以即使被要求担任最为危险的诱饵,亦不会有所异议。
但他仍是有特别之处的。
持国天不是只隶属国家、为国家服务的一部精准杀人机器。
虽然拥有授命,若不能生擒对方的狙击手,可将其就地格杀,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当时我就在他身边,即使是夜色中也看得分明,丹的反击放了水,他的瞄准器在最后的瞬间偏了一分。事后,在收到特种分队搜索未果的报告后,我曾私下问过他“为什么放过那人”。
他明明是可以击杀对方的。
丹没有立即回答我,直到回到基地,在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场合下,他才简单地说了句“除了国防部提供的信息外,我尚未发现此人其他该死的理由”。因为这个,他既不能生擒对方,便索性放对方一条生路。
很难说他的做法是否正确,也许是有纵虎归山之嫌,但我由此领悟过来——丹不会轻易杀人。
即使是国家授权,即使能力所及,他也不会轻易杀人。
小邱对此皱眉不已。
“你什么意思?”她颇为不满,“他不会轻易杀人?所以你认为他没有问题?我们过去的所有行为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CLIE这个案子可以封挡了?陈栋尧,你要不要我给你面镜子照照,你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表情跟周蕙有多象,你完了你,你跟她一样都中了名叫‘圣…拉琪尔斯…丹’的蛊!”
我头痛,“我说他不会轻易杀人,又没说他不会杀人。再说,犯罪一事,又岂非只得杀人一桩!?何况,除了两面豺狼和魏东平的车祸案,我们手上那堆与CLIE相涉的问题宗卷里并无牵涉命案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偏要什么都混一堆来讲,真不知有必要这么毛躁敏感吗?
小邱被我说得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随着我跟丹的时间增多,她似乎对丹敌意日增。那天我们分手时,小邱低声问我:“你是否觉得自己变了?”
老卓也这么说过。
当着丹的面,他倒也没说什么,等到我们私下说话的时候,却一掌拍上我的肩头,叫我“好好干”。他说:“你们看上去都有点变了,尤其是你,陈,似乎跟丹先生磨合得真不错。你比我行,他接受你的程度一定会比我更多,当年我要是也象你这么能‘跟’就好了。”老实说,他这言不及义的话,我是没全听懂,只懂了最前面的那句。
当时我就想:只不过短短一周而已,我已有大改变么?
没想到如今,连小邱也这么讲。
认真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我想我是……有点变了。
过去的我,不会这样着意与她反驳争辩,心里有主意,别人怎么看怎么反应都不在意,就算是误解也无所谓,案子能够破掉才最重要。而现在,我也开始会为自己申辩解释了……不记得是什么人跟我说的——有时候,大声的解释只是为了开释自身内在的困惑。如果这是真的,我这样跟小邱解释,想要说服自己的又是什么?
去了美国一周,EDEN这边无甚大变动,除了阿楚也终于进入特安部,成为了正式的安全行动人员。按照惯例,他应当优先接受自己上司指定的委托,其后才是按照个人的兴趣到紧急求助中心按自己的兴趣接受其他的委托。但阿楚却一心想要与大宋和我混作堆。
他说:“机缘巧合,我们三个本来受训就在一起,现在又分到同一部门,虽说职位级别各有不同,但是能组成搭档不好吗?”
真亏这小子平时热情开朗,甚得人缘。
CLIE的规矩不会因他一个人而有所松动更改,但他的顶头上司却拗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只得暗中放水成全,故意将一些与我和大宋调查方向一致的委托交给他。我刚回到EDEN,这个干劲十足的新生特安人员就捧着委托宗卷,拖着大宋一同来我宿舍,要与我“详加讨论”。
他们这次各人的调查对象,又与我心中的名单不谋而合。调查的本身并没有问题,不过日后这两个委托一前一后的爆出来,加上先前的那两位,恐怕那些坐上头的政客们真要跳了起来,食无滋味,睡不能安寝。
我抽空到曲廊闲坐,碰到欧阳毅。
这位美联社的大记者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有点萧索。
我们攀谈起来。
他跟周蕙的事,我也算半个知情人,我并不想虚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坦然地对他表示同情。欧阳无疑是个洒脱而有风度的人,他痛快地接受我无甚实际作用的好意,并不强撑,否认自己失恋需要安慰。
他跟我说:“以前,看到顾钧跟小筠那个样子,我常唏嘘,不能理解蕙蕙和之韫对他这种态度的欣赏。要到轮到自己了,才能明白过来。”
我会意,“周小姐待你一如既往?”
他点头:“我仍是她最知心的朋友,因而也更加感慨,原来至始至终,我都没能进驻过她的内心。”
那长嗟短叹的口气好象完全当我是老友般倾吐。
欧阳不是个喜欢把情绪闷在心里的人。他懂得如何调节宣泄自己的情绪——承认失败,然后重新开始。这种率真豁达的性格真的很是讨人喜欢。我想他失落不了不久的,这年头,无论东西,女性们要比我们更懂得把握机会。他这种条件上好的王老五,周蕙不要,自有别人抢着要。
周迅仍然不满自己姐姐的选择,动不动就要气不过,“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丹?!”彼时,他虽然早已正式搬出了周蕙的公寓,可就是不甘心,当着欧阳的面,他都这么讲。每次一说,欧阳便笑:“看,这是我最大的安慰。时至今日,仍不是没人支持我的。我至少赢过丹这么一截。”
不过,打击也紧随其后。
周筠总跟她小哥唱反调:“为什么不可以是丹?连你一直很欣赏的那个警界精英现在都不罗嗦了,人家长得帅,本领又高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有什么不好?”
一样也不晓得避着点,讲得欧阳面孔都要抽筋,而我,一听到他们扯到我身上,就架不住头痛。周家小妹一说到我,周迅便总是语塞,跟着便转头把炮火对住我,“陈大哥,你到底有没有……或者什么时候能抓住那个坏蛋的小辫子?”
真的,我也这样自己问自己。
CLIE每月会向官方通报一次所拥有的武器数量和型号,还有些飞机动用记录之类的东西,因为我加入CLIE有个官方委派的联络协调身份,这件事之韫现在就让我来负责,她是想趁最后浏览每月通报报告并签名的机会,可以定期问我丹的状况。目前尚无她担心的那种状况出现。
我比较担心我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每天或多或少总有点事发生。随着个人位置任务的明确并日渐进入状况,我逐渐恢复到当初做道格见习助手的样子,平时很忙,但工作重头却不再是那些紧急求助中心的委托,而是丹。
他的“秘密行动”大抵也有周期性,忙一阵,闲一阵。
如今算是淡季过去,旺季来临,出动渐渐频繁。
至于我这个惹人嫌的“跟班”,因为已经开了头例,其后自然就容易许多。几次下来,丹已经不会动辄对我的“紧跟不懈”抗拒不满。而我,无形中似乎也开始喜欢上这种跟着丹“秘密行动”的日子。
无他,只因为耳根清净。
EDEN这边,太多八卦的人与事。一离开这个地方,就觉得超脱很多,干扰减少,思路也跟着清明一点。
我学会作一个旁观者,这是我跟丹达成的默契。
没有特别紧急的状况,我不得发挥前警察的鸡婆本性,把别人都当作是遇事只会尖叫哭喊的老弱妇孺,保护欲过剩地随意介入他的工作,凡事冷眼旁观就好。而他,没有特殊原因,也不得发挥杀手本能,必须凡事做在我的眼前,不管与官方相涉,又或是和黑道有关。
彼此都必须学会信任对方。
我得相信他有应对危机、妥善……尤其是在合法范围内妥善处理问题的自觉和能力。他也得相信我有足够跟随他,无须他分神挂心的自保本领。别以为替我挡过一次子弹,就责任感过强地认为不把我栓在腰带上我就会动不动误中流弹。
客观的讲,如果我们是对真正的友人或搭档,达成这种默契的过程未免慢了点,但若以我们原本警察和嫌犯的关系而言,这种默契的形成却绝对算是进展神速了。
我渐渐摸索出丹行动的规律——黑白两头,无论是什么的事态,通常他收到对方要求见面的讯息后,都会以一个伪装的身份,赶至碰头的城市。随后简单的化装一下,与联络人见面,得到对方提供的所有线索后,会先花上几天功夫核对所有的事态,然后根据真正的情况,做出判断,选择处理和行动方案,加以实施。
对他这样的行动规律又爱又恨的莫过于美国国防部。
爱他,是因为他虽喜欢擅自做主,可多数他主张的结果要比官方原来的方案妥善彻底得多。恨他,自然是因为他的桀骜不逊,从不肯简单地乖乖听命行事就好。为此,国防部每次要他做事,都要准备大量翔实的资料和证据,免得他核查下来,情况有所出入而拒绝执行任务。
相形之下,黑道方面就没这么多罗嗦。
一方面,他们很守丹的规矩。另一方面,真有大问题,这些血气方刚到将捉刀砍人当终极解决途径的“粗人”们大都喜欢将各方相关人物约起来,大家三刀六面地讲个清楚,再明目张胆地划下道来,斗生斗死一番,胜王败寇,一切简单明了。跟国防部比起来,好处理得很。
于是乎,我慢慢觉得丹的“秘密行动”也没多大危险。
国防部又不是每次都要他去狙击什么非官方排行榜上的前位人物,黑道就更不说了。很多时候,我看他也就是用个假身份匆匆地赶到某个公共场所,与哪个莫名其妙的路人闲说几句,或交换点什么东西,而后躲在自己在这个城里的某个产业里,窝在那里上网调查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再去见另外哪个莫名其妙的人,然后就gameover。
而且,别以为我没亲眼见过他杀人。
我亲眼见过他在晴天白日的假日,在大型商场的观光电梯中,向在另一座观光电梯中的任务目标开枪狙击。当时,我就站在他身边。他的子弹是含有特殊药剂的冰弹,射入对方体内的瞬间开始溶解,并释放出的药剂令对方心脏麻痹,死得跟心脏病突发似的,而且见效极快。狙击时机选在两部电梯在半空中处于同一高度的瞬间,他开枪,对方应弹而倒,电梯升至需求楼层时,引起骚动,而我们的电梯此时已降至底楼。人家在叫急救车,我们已经在闲谈中离开“犯罪”现场,唯一可为整件事态作证的,只有两部观光电梯外墙玻璃上留下的弹孔。
每多一次这样的亲眼印证,我的失望便多一分,进而对所谓的国家秘密特勤的冒险生涯狐疑无比。相较这种任务过程,我们警察在街头堵截流莺的过程都显得百折千回,精彩分呈。
我甚至质疑丹的工作态度,“你就这点作案手段?是存心打混,还是有我在,不想多翻花样?真的江郎才尽,不如我背点案例给你当参考?手法太简略,易让干探摸到规律,又不符合持国天或纽约黑道仲裁的鼎鼎大名!”跟他处久了,我也开始把他当儒纳那样的搭档处理,心情不错时,少不了要刺上几句。
他则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地回敬我,“你以为这是真实的谎言好莱邬大片,半路上抢匹马来追贼,杀进人家大酒店里,飞跃泳池?国防部秘密特勤又怎样?真那么多姿多彩,才让人头痛!”他说:“任务不顺才会精彩。哪天要是出点纰漏,打起来保证你在一旁看得大呼过瘾。”
那恐怕真得等到下世纪末去。
丹做事非常仔细谨慎。
别看我说的简单,每次行动前,他工夫全都作足,简直滴水不漏,连我这样随便看看,都收益非。持国天三个字能够这样轰动响亮,让美国官方都不得不服软,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身份的隐秘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要跟着丹,当然不能替他增加危险系数,我学会每次出发前都将自己身上能够证明或调查到陈栋尧三个字的线索,统统交给小邱保管,待我回来与之联系后,她才与我见面,把东西都还我。某种程度上,她真变得跟我的联络官没两样。
小邱每次收了东西,都提醒我:“虽然你跟他达成这样的妥协是为了全局着想,但是也不要太着迷于这种罗宾汉生涯!我想你也知道,陈。那毕竟是绿林份子也就是土匪干的行当,不要忘记你是官兵,并非强盗!还有凡事警醒点,你只得自己一个人,又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个人心思叵测,现在看看没什么,小心他什么时候突起凶念,借刀杀人。”
那种咬牙切齿又刻意压低的紧张声音每每总是令我莞尔——她怕丹对我心存恶意,周蕙又何偿不担心我心怀叵测。
所有人中真正对我跟着丹“秘密出动”十分忧虑紧张的人就是她。周蕙比任何人都担心我与丹不是一条心,有起事来会“趁机”谋害他。起初我跟着丹时,她就常常若有所思地瞪着我,虽然不置一词,但那种估量的眼光却着实令我觉得扎心。之韫说她尊敬信任我,我可一点都没这种感觉。她那种眼神仿佛总在质问我:危险降临之时,你真有维护过他么?还是仅仅在一边袖手旁观,专心挑拣他有无行为过当足可致罪的证据?周蕙应该知道维护嫌犯的人身安全也是警察的职责之一,不过,我想,事有特例,她不信我对丹会做同样的处理。事实上,若无与之韫的那两回长谈,对此,我自己都很难保证。好在事实胜于雄辩,随着丹与我一次次平安归来,周蕙对我的态度也渐有改观。
因为会让小邱保管属于我的诸如CLIE宿舍卡片钥匙之类的东西,有时碰到处理好麻烦,漏夜赶回EDEN,无法回到自己小窝的窘况,丹也允许我到他与周蕙的爱巢临时“打地铺”。那里的整修工程早已完成,整层楼以他为尊,除了替自己的兄弟们各保留下一个房间外,还留得几间空房。每到那种时候,我很识相,不用这位“冷血”的顶头上司来勒令警告,也知道人家小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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