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残酷的惨痛教训教会他,决不能相信有人会平白对别人好!
爸只得与丹讲:“事实会证明一切。”
我想,丹一定有将一切告诉荣、泰、刀三个,而且把最坏与最好的情形都分析给他们听,然后由他们自己选择。
数年后,道格喝醉后说胡话,无心泄露出天机。
当时,荣与丹说:“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泰瞪他一眼,“错了,是老大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荣一模一样地瞪回去:“你们两个不是已经答应了魏夫人留下吗?”
刀冷冷地接口,“那也不等于你这小子可以随便剔除我们!”
荣拳头一扬,还要回嘴,丹已出声。
“好了,不要争了。”
他问他们:“你们可都想清楚了?这是一辈子的事。”
“有什么好想的。”荣挥挥自己的身世文件袋,咕哝道:“暂时混这里骗吃骗喝而已,日子久了,混熟地头,再走好了。”另两人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丹笑出来。
我知道了这样的天机后,与丹的反应一样,笑了出来。
不过,这笑容并不一样。
丹当时笑的恐怕是荣他们居然都是一模一样的想法,感叹他们这几个人干这种过桥抽板,恩将仇报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笑的却是丹并没有似荣他们那般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想法和态度。
正如爸早先说的,他其实心地善良柔软,不愿别人由自己受到伤害,虽然一早摆出决不信任我们的格局,实际上还是留给我们证明自己的一线生机。
这小子,演技好得连爸都被他摆了一道。
可怜,当初不知情的我们为着他表现出来的冷酷心痛那么久,又惶然无奈等待着命运来抉择一切。
7
爸与丹谈过的第二天,他就与荣他们办好了一切手续,正式为我家收养了。
爸爸知道丹他们没读过书,一早找齐了律师来逐字为他们解释文件,但是丹根本懒得听,径自签字了事,荣他们则完全学他的样。虽然他们摆明了认定我们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的不信任态度,但没关系,只要他们愿意留下,我已想放烟火庆祝。
眼见丹签字后,我不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
妈也高兴得不得了,她如王太后般坐在沙发中央,立刻吩咐我:“自此,丹他们就是你的手足,你要时刻记住他们是你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以往他们吃苦多,往后你要多多照顾他们。”
我在一旁雀跃地大声的答应她。
在场的人,除了我与妈,全都笑出来,连丹他们都不例外。
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在旁人眼中,我说话应对都端着长子的架势,可当时的我尚未长到现在的个头,而丹他们早已似成人,全部六英尺以上,我根本像幺弟才对。
但……SoWhat?!
在那以后,丹他们还不是开始叫我“大哥”。
很久很久之后,丹曾感慨:“外面都以为我们叫东平大哥是因为敬服他,但谁又知道最初那样叫他只为凑趣和揶揄。就象谁都以为我们对魏家忠心不贰,谁知道最初的时候我们包藏祸心。”
我知道后,简直无法掩饰心口如遭重击的痛楚反应。
会把这话传到我耳中的人自然心怀鬼胎另有目的,但他们不会知道我真正心痛的是什么。
丹总是把自己想得那样的恶劣可恶,却忘记外头比他们更坏更阴险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不计其数。
其实一切应当倒过来说才对。
都以为他们对魏家包藏祸心,有谁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已对魏家感恩图报忠心不贰。
而我们,说到底,对他们又有过什么“天大”的“恩惠”呢?
没错,爸妈确实出力栽培他们与栽培我并无区别。
可只凭妈那句“魏家没有草包”,凭谁都该明白其中的压力。
虽然她与爸有专门延请教育专家与丹他们一同商量拟订出教育计划,根据个人的兴趣与程度,制订不同的进程,让他们文武兼修,但我仍觉父母太苛求。
他们是没指望丹荣刀泰一口吃成个胖子,但他们的确有指望从没有接受过一天正规教育的丹他们能在短时期内赶上我的程度,与我一同上学。
对丹他们而言,生活不单单是一切照搬我的样子,按月拨零用钱基金到个人名下,基金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天算起那样简单,所有的课业亦是如此。
他们不是我,没有循序渐进的基础,却被期待凡事与我一样。
还没享受到什么,就已要埋头苦读。
简直岂有此理。
人说:学无止境。又说:活到老,学到老。
既然横竖都要学一生一世,又何苦急于这一时?!
从前,丹他们为求生存,不能无忧无虑的耍乐,如今有魏家替他们挡风遮雨,难道还不能享受青春?
少不由人。
我们能有多少的十四岁、十五岁?
私下里,我教丹他们躲懒的办法,带头跷课。
荣和道格与泰,一点就通,只剩丹简直就似鱼木脑袋。
妈常唠叨我:“东平,你也收收心。做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怎么成天领着自己兄弟胡闹玩乐?!幸好丹不似你们这样贪玩。”
嗟!
她高兴总算还有一个儿子愿意听从她与爸的安排,我却有要吐血的冲动。想不到竟然看走了眼,丹这家伙居然会是个书呆。要念书什么时候不能念?!玩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玩得起来的!
主屋的东首早已重建完毕。
妈大抵是参考了五角大楼。
从空中俯视,我与丹他们的屋子是一组正六边型的平房。
正中是共用的起居游戏室,北面靠墙砌了一架壁炉,其余各面,从东头开始,依次是我、丹、荣、刀和泰的套间。房子后面就是泳池和网球场。
妈还要求所有的仆人称呼丹他们少爷,态度必须恭敬。
其实大家一早便已如此在做。全家上下待丹他们一如对我。
只除出一个人。
就是科妮…霍林。
我搞不懂这妞。
她自小与我玩在一处,虽然被大人宠坏,但一向乖巧识趣。这一次不晓得为什么,脑笋总也长不拢,撇开头一次见面时的无礼,她对丹他们一直不友善,还曾当着众人说,“别以为旁人不晓得你们的狼子野心,没有人会愿意屈居人下一生一世。”
我听得险些肺都气炸,连爸都光火。
他当场呵责她,然后请她走人。
算起来,我们两家世交,来往密切,妈又一向视她如已出,爸平时也宠她几分,如此对她也是头一遭,但是我仍不解气,跟妈发脾气。
“科妮越来越过分,以往颐气指使也就罢了,现在连我兄弟都欺负。我们在都这样,若我们不在,还不晓得她用什么嘴脸来对丹他们。”
妈脸色很难看。
后来,科妮再放肆,不等我来出头,妈便已开口。
就这样,被我和爸妈正式的申斥过几次后,科妮才晓得在这件事上,妈不会做她的靠山,稍
稍收敛了态度。饶是如此,在丹他们面前,她还是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的讨厌像。
荣他们都不喜欢她,所以从管家那里知道她算是我的未婚妻之后,无不吃惊得张大嘴巴。
这在他们眼中一定是件大事,因为丹曾专门来问过我。
他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可会娶她?”
“我?!”我当时两眼一翻,“天晓得。”
事实上,那只是我爸妈和科妮父母一厢情愿。
“你不爱她?!”
爱她?!
“呃?丹,你今天吃错药,老问怪问题。”
真想请他试想一下,他可会爱一个两岁起便流着口水粘在自己屁股后面跟东跟西的丫头?!科妮予我,只能算是个除家人外,相对比较特别的存在。我很难清楚地定义出她对我的意义,所以无法直截了当的回答丹。没想到他会自作聪明。
丹认为科妮非常爱我。
而且他认为我视她为姐妹与小女朋友之间。
如无重大变故,日后,我应当会娶她。
我不晓得他这些看法是否有铁口直断的成分,但扪心而论,知道我家与霍林家瓜葛的人都会觉得丹这样的看法中肯。
至于我。
严格的讲来,的确很难否认。
不过……我并非傻瓜,当然不会苯到自己去承认这一点。
其后,用丹的话来说,也就是“……我开始享受一种非常舒闲平静的生活,几乎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他几乎用掉所有的时间来读书,就象一块极干燥的海绵突然掉进水缸里,拼命的吸收知识,而且对什么都有兴趣,连教育专家都说他进步神速。很快的,他便能与我一同去上学,虽然有一点跟不上,但所有人都知道,加以时日,他一定可以胜任。
代价自然是玩乐的时间减至最少。
爸妈对他赞不绝口,我却颇感无趣。
他能与我一同上学自然是好事,但……他想证明什么呢?
他学习的天分并不比我差甚至更胜一筹?!还是……他始终把跟爸的谈话放在心上,以保镖清客的身份自居,越早进入状况越好?!
前者,我并不介意,但后者……请恕我敬谢不敏。
我所希望的根本不是这样。
我希望他的眼中不再有克制,就象荣他们那样。
至少面对我的时候不要再有。
以心易心。
面对我,我希望他能够坦率地表达出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无论是什么,都不必警戒,有所保留。
我希望他能信赖我。
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他手足般的兄弟,共甘苦,同喜乐,永远不会背弃伤害他。我未必能懂他的所有情绪,但我会愿意接受。嬉笑怒骂都可以,只要他肯告诉我,不要将伤痛都偷偷藏在心底。
是的,不用怀疑。
彼时,在某种程度上,丹虽然与我形影不离,但他其实尚未对我放下戒心。
这是个很明显而简单的事实。
他不让我碰他。
毋庸说好象勾肩搭背这类感情亲密的兄弟之间都会有的举止,我们甚至不曾有过握手。
起初,我与爸妈都以为这大抵是因为丹的生物距离比常人要来得疏远。慢慢地才发现事情并不单纯如此。
丹厌恶一切的肢体接触,尤其是由对方主导的碰触。
至今,他从没让我或是爸妈有机会对他做出任何亲吻拥抱之类的举止。而且他常常彻夜不睡,即使睡着也极易惊醒,那种敏感的程度,常令人怀疑他其实根本就没真的睡着。
他还认床。
当日刚刚搬离客房到如今的主屋东首时,丹足足跟荣同睡了两个礼拜才适应了自己的新房间和新床。
心理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们,他这种情形正是过去长期受到侵犯和虐待的结果。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反应。他不会让任何人碰触自己,除非是连自己潜意识都真正深深信赖的人。
比如说:荣。
我曾经仔细观察过。
到目前为止,能够肆无忌惮地碰触丹,尤其是从身后碰触他,而不被他躲闪回避的人只有荣。连泰和道格都不曾自他身后对他做过勾肩搭背之类的亲昵举止。
老实说,这个事实令我对荣有种莫名的嫉妒,尤其是看到他那副大块头象要压扁丹似的吊着他的脖子,熊一般的自身后扑压着他,而丹却毫不在意地与他亲密说笑着的时候。
我不知道泰和道格是怎么想的,总之,每次看到荣吊着丹的膀子,我都嫉妒得不得了,因为丹从来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常在他纯黑的眸中看到犹疑。
某种想喜欢又不敢喜欢、想信任又不知是否能真正放心的去信任的犹疑,那种小心翼翼、隐藏再隐藏的估量,常令我心酸无比,几乎想重重摇撼他的脑袋,咆哮地告诉他“不要怕!我不会令你失望!”
当然,那只是一种想法而已。
若我真那样做,丹可能会被我吓得逃更远。
我常常暗暗地问自己。
什么时候,丹才会信赖我一如他信赖荣一般,不再只是表面上的同行同憩?
我到底要怎么做,他才会真正毫无戒心地接受我的亲近,就象我们生来就是一对感情笃佳的手足兄弟?
在感情方面,无论是亲情或是友谊,还是其他什么,丹无疑是个胆小鬼,但我与爸妈却永远无法见怪他的重重疑心。
只能寄期望于时间。
希望时间能够证明我们。
希望我们能够抚去他心灵上所有过的一切暗影。
可上帝并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他老人家给我们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试炼和考验。
丹与我一同上学的半年后,上骑术课时,我受袭。
我们是一间著名的国际私立中学的学生。
学校的课程活泼丰富。
那日,与往常一样,在马场上课,马场工作人员中突然有一人骑马冲出,手里端着机枪向学生及教师疯狂扫射。
我记得非常清楚。
不过是一瞬间,原本优雅娴静的气氛突然变成一片鬼哭神号,人间地狱。
丹的坐骑先中了弹,他与马一同摔了下来,撞到他旁边的我,两匹马成了我们的挡风板,被射成蜂窝。
机枪响了有五分多钟,我终于抢到那疯子近前,与他惊险万状的扭打在一起,顾不得那柄要命的机枪还间或的发出一两声“哚”“哚”的怒吼。
不晓得什么时候,丹扑了过来,与我一同对付那个疯子。
我心里有数,这必是针对我来的。
太太太危险。
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希望他牵涉进来。他不应经历这个。还好,那人并不与他纠缠,却只拼命的攻击我,教我无形中松一口气。
那人最初试图射我,子弹打光后,又用枪柄攻击我,连枪都被丹抢掉后,他就用脚踢、用手抓、用牙咬,一直到警察拖他走时,他还试图咬我,没有咬到,便瞪着凸出的眼睛,对着我咬牙切齿地疯狂冷笑。
丹为这一切震骇,眉头一直紧蹩着。
我想他可能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慑人的状况,但我早已见怪不怪。只要是那些人派来的,无一例外,都是这种连心智都被剥夺迷失了的杀人工具。我只是头痛,稍后要如何向丹解释。
那一次枪击事件中,有13人当场死亡,1人重伤不治,28人受伤,轻重不等。
我与丹回到圣。菲达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身血污,抓痕累累,我的右眼角也被抓破。
荣他们后来回忆说:“家里得到消息时,就已经乱了套。待大哥与丹回来,更是一片混乱,但当丹吼了一声之后,没有人再敢出声。”
我想,当时丹能够忍到回庄园才发问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当众对牢爸咆哮,“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用道格的话来说,“一贯斯文的丹突然那样吼了一声,所有人都被惊呆,连大哥也不例外。在我的记忆中,丹一辈子也就爆发过这么一次。”
我头一个反应过来,立即大声道:“丹,这件事我来解释!”
彼时,丹根本没有理我,他将尚在震惊中的爸爸一把揪进偏厅,不容我出手便踢上了门,并且立刻质问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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