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另一边- 第84部分

　　　　事实证明，老混就是老混，他自有他的眼光与运气。

　　　　谁都知道，圣…菲达庄园对真心待已的朋友一贯回报丰厚。

　　　　魏氏风潮不久之后，魏立峰便公开向老菲发出邀请，请他对魏氏主持研发的核动力LA…68…U的低耗G进行评测。

　　　　此举自是引发了行内不小的轰动，到现在都可说是余韵未了。

　　　　一方面，因为这个系列的潜艇动力低耗秘技因其稳定效率的实用性能，早在六年前就是精工界炙手可热的精端技术，其中的低耗G型更是被专业评论人士描绘成近年来深海潜水艇核动力低耗技术上无比比拟的颠峰之作，为世界各大武器或动力驱动发展研究中心所垂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菲茨杰拉尔德出身机械物理，几十年来虽混到了精工业界资深技术评论人的无上地位，但精工中涉及核子物理的核动力模块却始终没有承认他的技评位置。G型对他而言，低耗秘技尚在其次，魏氏邀请他评测LA…68…U的低耗G，而它的核动力部分，足以使他借此跻身那个一直将他拒之门外的技术范围，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如此可遇不可求、得以开创人生事业第二颠峰的机会一夜之间唾手即得，且是低耗G，旁人目睹之余，妒羡得两眼滴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拜CLIE丰富的资讯所赐，我对高精军工领域没什么头绪，却也知道有圈内人士曾经在消息传出后忿忿地如是宣称过：“就算老菲在九月风潮押对了宝，也不至于让他这般白手捡到宝吧？！”所谓“有得，必有失”，不相干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本可坐享G型的，心有不甘的人比比皆是。再加上最近的“格杀令”、圣…菲达庄园的沉默态度、之韫健康状况问题、格林工业的竞争对手等等……假借着A级权限，我对着满屏看似杂乱无序的资讯沉吟。

　　　　必须承认，客观上，魏少最新出炉的玩乐计划或许会比我先前所理解的还要更复杂些。

　　　　难怪不让丹管这路“闲事”。

　　　　工作量比之预计的多太多，方方面面七缠八绕的人物简直看得人头昏脑涨，魏少又明显地想要一次应付掉，以丹目前的精神怕是真吃不消。我站起来，在工作台边绕来绕去，直到脑中的杂乱信息各归各位，整体思路大概出来了，才重新落坐，收敛心神，集中精神，对照着手头的资料，专心构划。

　　　　待所有准备功夫统统做完，心底大约有数时，已是凌晨三点。

　　　　回到自己的宿舍，淋了个热水浴，我倒进床里，闷头大睡。居然睡了近两周来最塌实的一觉。

　　　　次日，按计划，我带着纽约CLIE几名精于宴会安全布置的高手前去菲茨杰拉尔德先生府上拜访。

　　　　主人很重视这件事，得到管家通报后，亲自接待我。

　　　　我照魏少的意思，只简单地转告他，“之小姐收到请柬，倍感荣幸”。

　　　　就象魏东平所说的，他很精灵。

　　　　老菲几句客套的寒暄将请柬的事匆匆带过，却不无诧异和关心地与我说“我以为之小姐近期私务繁多”，还召来自己别墅的安全负责人，当面要求他与CLIE全力合作，并一再重申这件事的重要性。另外，又马上叫秘书再补送五份请柬到庄园，以便魏大掌门携夫人出席之余，尚可名正言顺地统领自家五个猢狲。

　　　　显然，他已洞察先机。

　　　　这令我首次体会到跟人精打交道的好处。

　　　　真的，那种连眼色都不必刻意去使，平常的一句对白，对方也能默契回应的感觉真是不错。

　　　　到傍晚，所有的安全隐患都已指正，并获得弥补。

　　　　按照我的要求，纽约CLIE特安部的六十名精干特别行动人也已换上了负责宴会秩序的保全公司的外聘保镖的服饰，安插到位。做过最后的巡视和各种信号校对，我向主人告辞，赶回圣…菲达庄园，迎送我的老板们。

　　　　至于所谓“消息走漏”问题，我并不介意，相信魏少也不会介意。而且……相较之下，我有点恶意地想：上司们会比较介意的恐怕还是我安排的各种安全措施。

　　　　魏少虽不准兄弟们出去“踩点”，但并不禁止他们在家利用网路了解外面的状况。事实上，安全措施的周全与否，被保护者的配合程度是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二十三日傍晚，我赶回庄园，踏进大屋客厅时，就见已经换妥礼服的道格还在用移动计算机登陆CLIE的内部网络查看状况，他一见我就勾着手指，示意我靠近，随后压低声音，笑不可捺地问我：“陈，你是否故意报复大哥？哈哈，明岗、暗哨、恶犬、贴身护卫，沿途开道，外加电子鉴别……搞那么大阵仗，总统私游也不过如此。”他对牢我挤一挤眼睛。

　　　　想当然耳，就算他说的是事实，我都不会理他。

　　　　我溜去工作人员休息室，向管家要求晚餐，顺便先喘口气。

　　　　宴会上，老板们有吃有玩，我可没那好命，到时还要一眼关七，有得忙呢！

　　　　管家很照顾我，很快给我弄了份丰盛的晚餐。

　　　　魏家的大厨自从跟着之韫学了药膳，就对特殊的中式料理产生了异常的兴趣，除了药膳，还喜欢钻研中式素食。他这一爱好造福了我们这些受人薪水的单身汉，为他试菜是人见人抢的机会。

　　　　晚餐里的那道黑椒素小牛排做得喷香滑嫩，一口咬下去，肉汁便沁香了整个口腔，叫人恨不能连舌头都吞下去，若非眼见着大厨一显身手，打死我都不信那是纯素的。我吃很多，其实很想吃到胀为止，但晚上还有工作，真不能肆意。饶是如此，将肚子填饱后，大抵是血液集中在胃部的缘故，我还是有点困起来，真想小小的打个盹，可惜出发的时间已到。

　　　　三三强人组合若有心宴游，都不爱迟到。

　　　　我在沿途布置了明暗两拨开道车和安全人员，但原本信息透露的袭击并未出现，大抵已有人替我们清理过，一路上很平静。

　　　　车行迅速，大队人马抵达乔治…拉尔…菲茨杰拉尔德的别墅时，才八点出头，按欧美人的宴会习惯，算是准点。叶达与他未婚妻也刚到，双方在玄关碰到，代表格林工业的苏氏人马还没到。

　　　　主人亲自迎到了门口，光是在玄关处，便已是一场热情感人的寒暄。看着主人夫妇上前拥抱魏氏众人，并由衷地说，“东平，能见到你无恙，日渐康复，真让人安慰！”，也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了几分感谓。

　　　　都说，如今的世道“利字当头”，“人情贱薄如纸”。可即使只是基于利益的合作，多年下来，人非草木，怎会没有真情。乔治…拉尔…菲茨杰拉尔德先生的问候如此朴实真挚，未见得就只因为魏家把LA…68…U的低耗G送了他“把玩研究”。

　　　　这场预热式的寒暄差不多耗去了刻把分钟。

　　　　中间，我收到数个暗置的CLIE特安成员的暗号——不少令人寻味的“不速之客”均已抵达。

　　　　这是预料中的事。“魏少将会出门宴游”的消息，从我上午来拜访老菲就已有意无意地自动流出。

　　　　信息时代，谁都不应低估各方面情报传递的速度。

　　　　到我的顶头上司们真个抵达宴会现场，那些各方各面的关系人物不仅早已到场暗暗守侯，他们甚至私下都已“沟通”完毕，一早分出了胜负，彼此间谁先谁后，都已自动排好了名次，只差没干脆列出一份预约清单，直接交到魏少手里。

　　　　趁着众人还在玄关，我拣个适当的时机，第一时间将那些被直接传到我安排的暗置人员处的预约口信一一会知了丹。他听后，随即俯头与魏少咬起耳朵。叶达刚好就在他们身边，他是知道首尾的人，当即递给魏少一个“看来，你今晚有得玩了”的笑闹眼神。后者则以“可要来玩一手”的“陷害”眼色回应。

　　　　稍后几分钟，主人与同辈客人闲话终于告以段落，即招呼大家往宴会正厅去。

　　　　这样的一群贵宾自然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我们一开始就有特别为魏少安排好位子，众人一抵达正厅，便有工作人员过来引路，不过短短的百多米的距离，虽然没有出现电影场景或新闻镜头里那种集体注目礼和致敬掌声的戏剧化场面，但热情而急于表达友好的人依然十分夸张地一拨拨自动涌将上来，轮番寒暄招呼，弄得这一路上，简直如跋山涉水般的辛苦。

　　　　待魏少等人边行边应酬地抵达那个特别为魏氏安排的那一角组合沙发处，已是快四十分钟后。落座那一刻，我听到之韫似真还假的不忿和抱怨。她与未婚夫细细声嘀咕：“明明我才是主客，你是陪客，为何现在却本末倒置，人人都只盯住你一个？！”并娇嗔地讲：“还在坐轮椅就抢我风头，哼，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

　　　　那恨恨的语调令魏少大乐。

　　　　“不气不气，”他向她眨眨眼睛，扮着无辜，“我又不是故意的！”又拉低她，连连亲吻她的额角脸颊，安抚道：“最多待爸妈回请菲茨时，一定让你找回场子，威风个够本！”

　　　　他们说的都是英文，叶达、丹他们早惯了之韫那个兴致所来胡搅蛮缠的调调，尚不觉如何，附近耳力不错的宾客却都已莞尔。

　　　　待苏氏人马一到，“恶魔二人组”搭档成双，这对叶达口中的“小妖女”作起怪起来，周围的气氛随即便被她们调弄得闹轰轰的热络无比。

　　　　宴会对我而言，当然不具交际玩乐的意义，它是我的工作。

　　　　因为肩负现场所有CLIE暗置人员的调度大任，我不象以往般固定地跟住丹，而是待上司们在预排的座位坐定后，便开始在宾客中四处走动着，随时接收处理着各个暗置位置传递过来的正常或非正常信息。虽然距离宴会中心十万八千里，但那丝毫不妨碍我感受焦点的热度。

　　　　成功的人多数都是交际高手，三三强人组合无疑也都属于那种拥有个人独特风格的魅力人物。默契绝佳，自然就有共通的特质，但说到底，性格终有不同，连带着应酬起来，相异的地方也很明显。那是我头一次看到正式交际场合中的魏东平。加上日后在其他的场合下，有幸得见的每一次……就象传闻中所说的——他风趣、健谈、长袖善舞，若有必要，可以与任何类型的人愉快地分享那一段交际的时光，轻松地主导任何话题。

　　　　与叶达、之韫一样，作为一个交际专家，谈吐、学识、见闻、反应、风度……甚至每一个细小的表情纹路，他都可堪称无懈可击。然而除去这些，作为他所独有的，令我印象至深的还是他的微笑——不象他与家人兄弟时的暖洋温馨，也不见与友人们在一起时的真挚赤诚，更不见他与之韫单独相处时的性感含情……往往与当时周围热烈氛围产生截然相反的对比，宛如日光般带着某种远距离的、高山仰止般的倨傲、从容、尊贵、礼貌。那不是亲和指数很高的笑容，却充满奇异的鼓惑力，远观引人靠近，近看慑人心魄。

　　　　在这方面，魏东平与他那四个兄弟无疑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应酬场合中的圣…拉琪尔斯，从丹到荣、泰、道格全属“生人毋近”酷哥一族，但是魏家的大太子……很多人会不自觉地挨近他，往往并不一定是要与之交谈，他们只是单纯想安静地听他说话，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这当然是魏少极特别的一种魅力，不过，我想，有的时候，有魅力未必就是件好事。

　　　　好象此刻，看上去魏少从头到尾被多人包围，其实真正与之所有交谈的，绝大多数还是事前有所约定的特定人士，其他人无非只是自动凑上的旁听而已。这样的环境，意味着说出的话不仅得让该懂的人听懂，不该懂的似懂非懂，其实半点没懂，还得连场面气氛都眷顾周全，调弄得热络融洽，恰到好处。一两个约定，也就罢了，若似叶达在玄关与魏少说的“今晚有得玩了”，岂不令人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出来玩乐宴游呢？简直比通宵工作更叫人疲惫。

　　　　实际上，自我开始在宴会中游走，各式各样预约过的特定闲谈邀请对象也已开始按照既定的秩序，轮番在我上司周围出现。

　　　　时间流逝，到我数圈晃下来，需要避到正厅长窗一角，略略偷闲透口气的时候，预约清单上的约会已被不动声色的一一兑现，划去了大半。

　　　　我看一看宴会中心，暗暗叹息。

　　　　已经中场过半，我那顶头上司的大哥尚不曾真正获得过松闲玩乐的机会，亏他真能这样长时间面不改色应付得游刃有余！

　　　　人说成就一方事业的人多数精力超群，这话真是半点没错。

　　　　从我所知道的叶达、之韫、周蕙、丹荣刀泰，苏雪……乃至现在的魏东平，这群人没一个不能熬的！全是无敌铁金刚！

　　　　手中的行动电话安静了没几分钟又滴答地响起。

　　　　我低头瞄去。

　　　　又来了，还是那个。

　　　　其实预约清单上的约会到这个时候差不多都已满足，基本上已所剩无几，可原本榜上的三甲却一直为魏少所拒绝。对方早已等得不耐烦，催促的口信一个又一个，大少爷的态度却始终是不不不！他要对方等，我听令办事，对方的态度却越来越暴躁急切，每隔几分钟便要催促一次，看样子已快要失去控制，若非身份特别，恐怕早就直接闯进宴会直接要求与魏少面谈了。

　　　　再次以拖延的答案回复了那条信息，我离开长窗，二十分钟后，当我回到自己上司左近，荣与道格刚就某些问题信息各自不见踪影，魏立峰夫妇、叶达、苏雪等人都被相熟的友人绊着，依然有很多人凑上来，与魏少“叙别后情”，他身边只剩之韫和丹，连泰都被群夫人名嫒缠至五丈开外“闲话”。

　　　　不同于众人的“谈笑风生”，丹的神情只能用不耐和厌烦来形容。他不太说话，即使是魏少和之韫与他讲，也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偶然应合几句，一如他以往每次不得已到了这种场合的表现。此刻聚在魏少等人身旁攀谈的多为魏氏旧识，众人都晓得他的脾性，所以也不以为意。大家纵容他，殷情地将他作为交际的中心人物之一，也并不介意他是否礼貌地每次都做出反应，完全顺着他的脾气。但不晓得为什么，我却觉得他是真的寂寞，尤其是他那双黑玉般深奥的眸子偶尔对上我的刹那。

　　　　我们这种人，冲锋陷阵充孤胆英雄可以，拉了猪朋狗友到酒吧PUB拼酒疯闹也可以，胡作非为些什么当消遣都行，就是受不了眼下这种衣冠楚楚下的尔虞我诈八卦无聊。今晚的我多少还算有点事忙，可以杀一杀时间，似丹这般“停了职”，漫无目的来做纯陪客，就算他家老大、大嫂忙里偷闲从来都没忘记眷顾他的感觉，那仍是多么沉闷难捱的一件事。

　　　　我立在原地，向丹投以同情的眼光。

　　　　他看到了，没好气的冲我瞪眼，跟着转过头去，半点不领情。

　　　　那如孩子般带着一丝赌气味道的反应，令我莫名其妙地想笑。

　　　　正待上前，一个宴会侍从挨近，似要靠近魏少他们，因其并非我安排的人手，我插过去，巧妙地拦住他。他知道我是谁，递来一张便条，同时眼角指了指魏少方向，随后退开。我展开便条，上面只得“图书室”一个词，笔迹深刻，看得出，写字的人满腹的郁闷和怒气全都发泄到这个单词上去了。

　　　　呵，忍无可忍了。

　　　　低头看了看腕表，估计魏少那边应该差不多可以给这些特别人物时间了，我向那附近一个暗置安全人员做了个最后一次清场的手势，而后踱过去，将纸条递到丹手中。

　　　　他懒懒地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