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柔颤声说道:“有……有东西缠到我脸上……”风元连忙摸出怀里的火褶子,打着了,借着火光一看,才发现这间破庙里到处结满了蜘蛛网,刚才缠到晴柔的就是蜘蛛网。
晴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离开风元的怀抱。风元微微一笑,挥臂扯下蜘蛛网,才让晴柔往里走。
庙角有一些干枯的稻草和残旧的木桌木椅,风元拆下可燃的部分,就着稻草生起火来,骤起的暖意把寒意驱走不少。两人各拿一捆稻草把地面的灰尘扫干净,围着火堆坐下。风元看看晴柔,说道:“没有暖炉,火没办法生得大,可能还是不够暖和,你要委屈一下了。”
晴柔微笑摇头,说道:“我们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生一个火堆取暖,已经是难以置信的幸运了。”她的声音略略放低,“多亏了你,不然我这会儿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幸好道上是厚厚的雪,把山石掩住了,不然你受伤可不轻。”风元想着刚才她掉落之险,兀自心有余悸。听着外面的呼呼风声,庙内却是一片安静,偶尔火星噼啪微响,两人简直觉得恍如隔世。
虽然有了避风之所,但是庙里有不少裂缝,寒风还是可以灌进来。坐下不久,晴柔感到寒意再次袭来,火堆也不管用。她摸摸身上的毛裘,早已湿透了,应该是因为刚才在雪地滚动的缘故。她想除下,但想到风元就在旁边,犹豫着没有动手。风元这时也看到了晴柔的毛裘上一大片水印子,吃惊道:“你的毛裘湿了!赶快脱下,不然会受风寒的!”
晴柔脸上飞红,低声道:“胡说什么?我是有丈夫的人,你在旁边,我怎么可以……”她用双臂环抱着自己,还是冷得微微发抖。
风元眉头一皱,虽然晴柔说的是事实,但这句话就是让他十分不快,十分。他不由分说,长臂一伸,抓住晴柔,用力一拉她的毛裘。晴柔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毛裘已经脱落,顿时寒气侵体,冻得她牙关都在格格打架。风元手指一触到她里面的衣服,发现也湿了,继续帮她脱下。晴柔又气又急,拼命挣扎,在风元的钳制下却挣脱不了分毫。直脱到淡青色蝉翼纱衫这一层,风元才停手,把晴柔搂在怀里。
风元的体温传过来,顿时让晴柔的牙关停止颤抖。但她已被风元的大胆举动惊呆,无暇注意这些,急着与风元的力道对抗:“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是帮你取暖。”
“不不,不可以!太放肆了!你会毁了我的名节的!还不放开我,你是要我咬舌自尽吗?”
风元闭着眼,感受着她柔软的身子,慢慢地说道:“你咬舌自尽,我也跟你去。什么名节?反正今晚我们是回不去了,孤男寡女相处一室,爱嚼舌根的小人那么多,闲言闲语肯定是少不了了。你本来就是我的,你是我的,是大哥把你抢走的。我再也不要逞强了,晴柔,你知道吗?三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你,是的,从来没有……”她身上的幽香让他意乱情迷,再也伪装不起来,平日里无情无意的盔甲,在这一刻全都卸下。
过去的一些画面在眼前一幕幕浮现,风元喃喃地说道:“还记得吗?三年前,我们在那片草地上,纵马奔驰,互通心意。可是你,两个月后你嫁给了大哥,那个时候,我简直快要发疯了。这三年来,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三年来,我不知道真正的快乐为何物。我几乎成了个病态的人,只有在成功打击到大哥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淋漓的快意。我不想见你,因为会让我想到你的无情;可是又想见你,因为无时无刻都在牵挂着你;见着你了,却又想到你已经是大哥的人了,心里就像被虫子噬着,咬着,忍不住要对你冷嘲热讽,非要刺你一下心里才好过。”
听着风元的发自内心的话语,晴柔的动作慢慢停止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好一会儿,才苦涩地说道:“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你尽管恨我,讨厌我,没关系……”
风元把脸贴在她的头上,说道:“傻瓜,我要是能真正地恨你,讨厌你,就不用那么难过了。我庆幸今天跟在你们后面,捡到这么个和你独处的机会,这是我三年来日夜梦想的时刻……”
晴柔咬着嘴唇:“你乱讲……你明明有那么多喜欢的女孩子……你经常去华艳坊,对吧?还有晴雪,我的妹妹,我知道你经常和她一起出游……”
风元忽然板过她的身子,惊喜地凝视着她。晴柔莫名其妙,见到风元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才恍然自己的心事已经泄露,慌忙低下头去,心里怦怦乱跳。
“你吃醋了!你还是喜欢我的,你还喜欢我,对不对?”老天!他的猜测是对的,他太开心了!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你再也瞒不过我了,别想把我当傻子!”她的激烈反驳反而表明了她的心虚。她话里的吃味让他心情大好,咯咯一笑。“傻瓜,你怎么不懂呢?经常和别的女孩子出现,都是我故意要气你的。我心里难过,不上花艳坊那些地方,还能去哪里?但是那都是逢场作戏,我不会对你以外的女子认真的。至于晴雪,我只把她看作爱撒娇的小妹妹,她也只把我当作大哥哥而已。你放心了吧?”
“你不知道,晴雪她不是……”晴柔垂下羽扇般的睫毛,说了一半却又停住。对于爱情,每个人都怀有私心,她明知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喜欢风元,却不想让风元知道妹妹的心意。她真是个自私又差劲的姐姐。
“晴雪她不是什么?”风元低头问晴柔,借着火光,隔着半透明的纱衫隐隐约约看到晴柔手臂上有一个小圆点。一个念头掠过,风元蓦地抓住晴柔的手臂把纱衫往上一褪,一点殷红的守宫砂赫然出现在眼前。
风元惊呆了。晴柔急忙拉下纱衫,又羞又恼地起身想要离开风元的怀抱,却被风元又一把拉回来。“等一下!你会着凉的!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我保证!”
晴柔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怒道:“我不相信你的保证!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放!”风元紧紧地抱住晴柔。“我不放我不放!我痛苦了三年,现在终于让我发现一些端倪!晴柔,求求你对我说实话,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投向大哥的怀抱?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好,我告诉你!”晴柔气急地转脸,直视着风元,冷冷地说道,“我是个热中钱势的女子,风明既是长子,又精明能干,我认为他比你有前途的多,所以三年前我选择了他。你再问,我也还是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你……”风元气恼地瞪着她,她虽然气势娇弱,但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风元气狠狠地说道:“我不会再相信你这个说辞!你们成亲三年,居然没有圆房,说你们是普通夫妻,谁相信?可能你也发现了,我这些天老是跟踪你,我不怕实话对你说,就是为了要找出真相!他一定是用了卑劣的手段逼你嫁给他!他既是长子,又精明能干?哼,现在还有人认为他比我有前途?如今,爹的当家之位形同摆设,再也没能力帮他。他一败涂地,只是迟早的事!”
晴柔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不停地流下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犟?为什么不肯让一步?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也不要逼风明……不要逼他,不要把他逼到绝境……困兽的最后一斗是很可怕的,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风元无法言语,怔忡地凝视着晴柔。她明明意有所指,奈何不肯明言,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愿他知道事实,他却一定要逼出真相,这样好吗?这样伤她的心好吗?看到她流泪的样子,他的心揪得紧紧的,半晌,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水,温柔地说道:“别哭,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惹你伤心。我不再追问,所以你也不要再哭了,你这个哭法,让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仿佛三年来的痛苦抑郁一下子找到缺口,晴柔压抑不住地伏在风元怀里放声大哭,风元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柔声不断地说道:“乖,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火光映着泪光,幻化成美丽的五彩光影。庙外,徐徐飘落的雪花,似乎也在呜咽。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才小了起来。晴柔看着庙外地上渐渐明亮的雪白色,低声说道:“天亮了,雪也小了。”经过一夜的哭泣,她的嗓子变得哽咽暗哑。
“嗯。”风元轻轻应一声,沉思片刻,问道:“出庙之后怎么办?回府,还是去找牛家村?”
“我不知道……”哭了一夜,晴柔已是困乏疲倦,无力思考。风元看看她红肿的双眼,立刻做出了决定。“我们先回府吧,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牛家村的事,以后再说。”
“好……”晴柔点点头。虽然她挂心那些孤儿,恨不得快点带他们回慈济院,但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力不从心。她转过身子,捡起火堆旁已烘干的衣物穿上。风元感到胸前因她的抽离而一冷,不由得微微遗憾。
两人牵着马缓步走出破庙,看着明亮的天色,真有重见天日的感觉。风元把晴柔抱上马,回头看看破庙,笑道:“改天我要回来这里,把这里好好修葺一下,作为昨晚我们共同的纪念,晴柔你说好不好?”
晴柔淡淡一笑,犹豫一会,说道:“二弟,叫我大嫂吧……我也仍旧叫你二弟。一个晚上的放开心怀,已经够了,足够我慢慢回味好久好久了。走出这间破庙,我们的身份毕竟没有改变,我仍旧是你的大嫂,必须守护名节的已嫁妇人,你仍旧是我的二弟,必须洁身自好的未婚男子……所以,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吗?”
风元的笑还没消逝,就僵在了脸上。他转头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暗哑地说道:“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又要回到之前?那么,难道这一生我们就这样度过?不,我不甘心!既然知道你还喜欢我,我就不会放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以让我们重新在一起的!”
晴柔眸里闪着水光,笑得凄惘又无奈。“真是异想天开的孩子话……已经没有办法了,这就是命运。沈家的当家之位,迟早是你的,我只求你,做事留一分余地,不要把风明逼到无路可退……你可以,答应我吗?”
风元咬唇不答,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跃上马,双臂环住她,一拉缰绳,大喝一声“驾”。马儿飞快地向前奔去,留下串串蹄印在雪地一直延伸。
天放亮之后,方向就好认了,风元不多久就找到回城的路。在城外,两人遇到沈府家丁。两人在风雪中失踪一夜,沈府已是人仰马翻,苦于风大雪大,无法出城寻找,直到天亮时分大雪转小,才派家丁四出寻人。
两人安全回府后,沈府上下欢喜不已,苏儿更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晴柔困倦不堪,在婢女们的搀扶下回房休息,苏儿则忙着张罗一些炖汤炖品给小姐补补身子去了。
晴柔遣退婢女,躺在床上合眼休憩。小睡一会之后,朦朦胧胧之中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她睁开眼坐起身,探头看到风明正把门关上,走进来。
“风明……”晴柔有点胆怯地唤他一声。他的脸色很阴沉,丝毫没有妻子平安回来的喜悦之色。
“吃过东西没有?觉得怎么样?”风明走到床沿,微微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晴柔浑身不自在,勉强笑笑:“还没有,苏儿去了厨房帮我炖汤。我只是很累而已,睡一下就没事了。”
风明用手轻碰她额上的伤处,似乎很心疼,问道:“还痛不痛?”
“上过药了,过两天就好,不碍事的。”
风明嗯了一下,笑意慢慢消失,眼睛忽然射出恶狠狠的光芒。晴柔一惊,风明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她的衣袖,当看到雪白的纤纤玉臂上一点殷红的守宫砂完好无缺,哼了一声,脸色仍然没有缓和,说道:“能够和你念念不忘的旧情人独处一室,昨晚很开心吧?你盼了多久,才盼到这样的机会。是不是算准了昨天会下大雪,才在昨天出门?牛家村什么的,只是个幌子而已吧?”
晴柔抽回手臂,苦涩地说道:“我又不是天神,怎么会知道何时变天?你不要胡乱起疑,昨天真的是机缘巧合,迫不得已,我和二弟才相处一夜。可是我们是清白的,我不是不守妇道的女子,既然我嫁给了你,我就不会和他人做出苟且之事。”
风明嘿嘿冷笑道:“就算苟且之事没做出来,难道就一点事情也没发生?”
听着风明的质问,晴柔想到风元抱着她给她温暖的旖旎画面,不由语塞。风明看着她的表情,一把怒火呼地烧起来,抬手啪的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晴柔猝不及防,啊地一声,被打得滚下床来。风明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拉到身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贱人!贱人!”一拳拳重重地往她手臂、小腹招呼,晴柔痛的泪流不止,却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很想和他在一起是吧?每天里都在牵挂着他吧?既然有了丈夫,就不要把别的男人放在心里!贱女人你听到没有?”风明瞠大的双目闪着诡异的光芒,狰狞的笑容里有着某种病态的疯狂。
“我早知你不爱我,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但我就是要娶你,就是要拆散你和那小子,怎么样,怎么样啊?我得不到的,凭什么让那小子得到?我不幸福,旁人也别想幸福!
“你放聪明一点,不要忤逆我,惹我不痛快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邪恶的笑声一直在耳边回荡,晴柔闭着眼,肉体的痛楚远比不上心灵的痛楚。风明病了,病得很深,很深,却一直隐藏着,无人知晓。风元,风元,你千万不要逼迫他,千万不要啊!
“为什么晴柔一而再地叮嘱我不能逼迫大哥?大哥手上到底掌握着什么秘密?我们不过是富有的商贾之家,难道还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让她不得不如此谨慎?”
从破庙回来之后,风元不停地思索,却不得其解。
要想解开谜底,还得从晴柔那里入手。
一想到晴柔,他就像被三月的和煦春风吹拂着,浑身舒畅,忍不住微微笑着,默念着:晴柔,晴柔,晴柔……知道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只是迫不得已才嫁给大哥,三年来心底的抑郁伤痛不治而愈。要从晴柔处下手,就要见到她。他都说不清自己是想查清真相,所以必须见她,还是为了见到她,所以要从她那里着手调查。
风元微笑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跳下栏杆,大步向晴柔的波间宛走去。走到回廊转角处,身后传来顺安的喊声:“风元少爷,陈靖南少爷托人捎给您一封书信!”
风元扭头停下,不提防一下子和一个人撞上了。他转头一看,是家里一个又聋又哑的仆人冯嫂。冯嫂见撞到了二少爷,很是惶恐,放下臂上挽着的竹篮,指手划脚咿咿呀呀地表达着歉意。风元挥挥手,笑道:“冯嫂不用紧张,我不会生气。你去吧!”
冯嫂如得大赦,连连鞠躬,然后提起竹篮走了。顺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瞧着冯嫂的背影,说道:“那不是神神秘秘的冯嫂吗?她平日里的工作就是打理湘宛而已,今天怎么挽着个竹篮子?”
风元一敲他的脑袋,说道:“你这个小子就是爱八卦,这个府里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快把靖南少爷的书信给我!”
顺安一边把信递给少爷,一边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少爷,我虽然多事,但是我的本分工作绝对有做好的。再说,我知道的也没有很多而已啊……”
风元拆开信封,漫不经心地随便回一句:“对每个婢女在这里待了多久的家伙都一清二楚的家伙,还不算知道很多?”
顺安胀红了脸,急急地为自己辩解:“少爷,我……我绝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您不要误会!每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我都知道的,我绝对没有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