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用的。聪明如他,当然知道目前唯一迫切需要做的事是──他拍拍王晋的肩膀,建议道:「你还是赶紧去找阿婆到后厢房,首领还在等著呢!」「哦,对,要找阿婆!」王晋搔搔头,转身往厨房走去,也许待会儿他带阿婆到后厢房看状况时,还可以顺便问问首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喂,这个时间阿婆在染织房里织布。」魏英指指另一个方向,好心提醒道。「哦,对,在染织房。」他搔搔头,立刻走向染织房。※※※同一时间,尉迟策抱著同样浑身湿透的项虞贞走进后厢房。他弯身将她放在宽大的床上,混乱披散的长发上不断溢出水珠,滴落在她的粉颊上。他皱了皱眉,取一条乾净的毛巾,轻轻擦乾她的脸。在拭去她颊上的污渍之后,他发现在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有著非常细致柔和的五官,从她纤细的身形看来,她应该不是山下一般农耕人家的女儿,但这山里除了他们这座寨子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家。尉迟策静静凝视著她,眉心不自觉紧蹙起来,今天她若没有碰上他,她可能会被山里的财狼虎豹给吃掉;而且,如此白皙娟秀的女子为何会独自出现在此深山之中?尉迟策紧皱的眉头更加深锁,现在,他应该去处理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替一个女孩子的安危瞎操心。敲门声响。他甩甩头,勉强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进来。」一位满头白发的阿婆捧著一盆热水慢慢踱进房内,身旁跟著同样提著一桶热水的王晋。阿婆放下热水,行动迟缓地走向床边,半眯著眼看向躺在床上的项虞贞。「她全身都淋湿了,麻烦您帮她换个衣服。」尉迟策沈声道,从王晋手上拿过脏兮兮的包袱。「嗯。」阿婆轻应一声,嘴角下弯,态度几乎是有些傲慢地。她兀自拧了条热毛巾,并且喃喃自语地打量床上浑身湿透的女子,脸上的皱纹明显地紧纠在一起。「还有,她摔下崖了,我怕她可能会有其他的内伤。」「我会处理的。」她慢条斯理道,始终眯著的双眼,此刻却圆睁得炯炯有神且直盯著尉迟策看,似乎在打量些什么。尉迟策点点头,瞥了项虞贞一眼之后,即示意早已在一旁「望眼欲穿」的王晋跟他一起出去。「我不必留下来帮忙吗?」王晋大声且疑惑道,根本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对首领带回来的女人好奇死了,都还没看清楚长相,怎能轻言离开?「不需要。」尉迟策紧绷著脸,表情严肃。「可是婆婆动作慢,也许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说不需要。」尉迟策粗嘎不悦道。才一拉开房门,即见大批人马围在房门口。王晋吹了声赞叹的口哨,嘻皮笑脸道:「啊,原来有兴趣的不只我一个人而已。」「我们……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站在人群最前方,十分白净瘦小的男子李崇易随口扯道,他才刚到就突然看见首领开门出来,害他吓了一跳。尉迟策挑高双眉。「有婆婆在就行了。」奇怪,这些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又热心了?「可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好奇地往房内望去。当著众人的面,尉迟策反身将房门应声关上,并且板著脸说道:「很晚了,大家快去歇息吧,明天一早我还有重要的事宣布。」「重要的事?是首领打听到什么了吗?」王晋朗声问道。「你小声点行不行?」李崇易对王晋使了个眼色,要他闭嘴,难道他不知道今天寨里除了自己人以外,还有别人。「好了好了,很晚了。」魏英尔雅斯文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对著众人说道:「该换班守门的就去守门,该休息的就休息,大家别再杵在这儿了。」他走向尉迟策:「我看首领也赶快去把一身的湿衣服换下来吧!」「也好。」尉迟策微微颔首。「如果有事再来叫我。」「没问题,你快去休息吧!」魏英承允道。尉迟策穿过人群,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还有,没经过我的允许,除了婆婆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跨进这间厢房一步,知道吗?」「是。」众人应道。「你们猜首领大概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瘦小的李崇易望著尉迟策离去的背影问道,从首领布满血丝的双眼看来,一定是好多天没睡了。「起码有五天以上。」有人答道。「我看不止,首领一定是从咸阳一路赶回来的。」魏英摸著下巴,发表自己的见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讨论首领睡觉的问题?」王晋跨前一步,煞有介事地说道。「首领劳心劳力,常常忙到没时间睡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现在,我们该关心的应该是──这间房里躺著的女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首领不愿意说,我们也没辙。」众人点头表示赞同。「话不是这样说,你们不觉得首领不准我们随便进去这间房里,很奇怪吗?」王晋仍然不死心,他虽然是个粗线条的,但首领刚才在房里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奇怪,他很想知道这名女子到底和首领是什么关系?「首领就是怕有你这种长年待在山里,太久没近女色的危险人物接近,万一坏了人家的名节怎么办?」魏英取笑道。「笑话,我王某是那种人吗?」王晋拍著胸脯,一脸义愤填膺。「朋友妻,不可戏。」「看不出来你肚子里有点墨水,讲话还会文诌诌的。」魏英捉弄的眼睛如弦月般笑得弯弯的。难得被饱读诗书的魏英夸奖,王晋乐得只差没扭到脖子,他搔搔胡子,得意洋洋道:「废话,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只要是我兄弟的女人,我是连根手指都不会碰一下的,而且,长年待在山里的又不只我一个,你们还不是一样……咦?其他人呢?」「早散了。」魏英笑著打了个呵欠。「搞什么鬼啊?明明就是很好奇才来的,怎么就这样走人了呢?」王晋揪著胡子咕哝道。「还是魏兄你比较有毅力,能持之以恒。」至少有人做伴的感觉真好。「算了,我对女人没兴趣,我也要去睡了。」魏英摆摆手。他留下来纯粹只是为了看王晋那副蠢样。「喂──」王晋拉住魏英,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女人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有可能是『首领』的女人……」「你是太久没出任务,脑袋生锈了吗?」魏英翻翻白眼,王晋外表虽然是个高头大马的粗壮汉子,但杀不死的好奇心却足以媲美一些三姑六婆。「我这都是为了大家著想,如果这女人真的是首领的女人,那么为了首领的幸福,我们一定要留下她,但如果不是,我们也绝不能让她久留寨中,以免她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王晋理直气壮地。「这件事情首领自有打算,不劳我们来费心。」魏英又打了个呵欠,挥挥手转身离去。「喂!你先别急著走啊!」王晋大声叫他,气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的。开门声嘎响,阿婆颠簸地提了桶水从房里出来。「你,过来。」她指著王晋叫道。「把这桶水拿去换掉。」王晋两眼一亮地走向阿婆,有些战战兢兢地打听道:「不晓得……」「有时间在这儿吵人,还不快去!」阿婆脸色一凛,神情严厉。「好好,我立刻去,别生气……」王晋吞吞口水,搔了搔头,立刻提著水桶奔出后厢房。他们寨子里的好汉,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惹阿婆生气。因为惹恼阿婆的下场,通常都是很凄惨的。想到此,王晋不禁加快脚步。真是偷鸡不著蚀把米,消息没打听到还惹得阿婆不高兴,他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经过前一天大雨的洗礼,整个山头显得万分翠绿,和暖的阳光穿过树林,轻散在山寨四周。也许是悦耳的鸟啾,让原本睡得极沈的项虞贞幽然醒来。她眨眨眼,对房内刺眼的光线不太适应。这是哪里?她慢慢撑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穿著一件过大的衬衣,手臂上则缠著绷带。她甩甩有些头昏脑胀的头,疑惑地打量陌生的房间陈设,赫然看见她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以及收在包袱里的衣物,全都乾净整齐地叠放在几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惶惶不安。掀开被子,项虞贞急忙下床,却差点头重脚轻地跌坐在地。天,她的头好痛,脚也好痛,全身骨头像是散了一回,再重组过似的。她只记得她在大雨之中,因为跑得太急,滑了一跤……啊!她惊喘一声,记忆终于涌回脑里!她这一跤好像……滑出山路,摔下崖去了。那么,她是被人给救起来了,而且对方显然还好心地替她疗伤包扎。有了这项认知,项虞贞立刻忍著全身的不适,勉强换回自己的衣服,并简单地梳妆整理一番。能在那般险恶的环境之下,将她救起来的人,自己必定也承受著很大的危险吧!她必须好好地跟这个人道谢,她相信他一定是个大好人。待确定自己看起来还不至于太糟,项虞贞即微跛著受伤的步伐,走出房门,找寻她的救命恩人。※※※偌大的厅堂里,聚集了大约十来人,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尉迟策对门席地而坐,位于首位,刮去胡渣的面容已不见前日的疲惫,刚正的五官虽显得俊挺无瑕,但却似乎有些孤傲。不过在寨里每个人心目中,他是位不可多得的好首领,不但是身为故楚贵族之后,统御能力强又具有强大的民心号召力,对待寨里这一帮前来投靠的兄弟更是好得没话说,所以大家都对他的领导信服得很。尉迟策摊开一张丝帛地图,要所有人靠拢集中一些。「这次,据我们从咸阳得到的消息,秦始皇计划南下出巡,这是他初步可能经过的路线。」众人一听,全都斗志高昂地看著地图。「太好了,照这路线图看来,老贼无疑是自投罗网。」魏英满意地直点头,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实现全寨唯一的共同目标──就是杀了秦始皇。「只要他一踏进楚地,量他插翅也难飞,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王晋粗著嗓门吼道,他已经等这一刻很久了。「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始皇这个人奸滑狡诈,很多想要置他于死的人,都没有成功过,我们在山里蛰伏这么多年,无疑就是要等待最佳的时机取他的性命,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对站在一旁的尉迟封这一席话,大夥都是感同身受,所以纷纷转向尉迟策,问道:「首领可有什么具体计划?」「据我预估,如果始皇的车队如期出发的话,大概会在三个月后经九疑山,也就是距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据点,而这次的计划采用突击的方式,所以,我打算只带四个人下山。」尉迟策说明道。「只带四人?这么少?」有人发出惊讶之语,那等于寨里大部分的人都得留在山上。「人少比较好行动。」尉迟封补充道,大哥的决定自有其考量。尉迟策颔首,转向一旁瘦小的李崇易问道:「你那里的进度如何?」「大约再个把月,就可以全数完成了。」李崇易答道,他是寨里专司铸剑的技工。战国时期,楚国以冶铁炼钢著名,铁兵器是各国之中最厉害的,不过自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即禁止人民私自铸剑,并且还收尽天下兵器,为的就是怕人民拥兵反抗。因此,他们这群反秦之士隐居在山里私自铸剑之事,自然是不能流传出去。「很好。」尉迟策再度颔首,对目前铸剑的进度感到非常满意。「现在除了持续每日的基本操练之外,也麻烦各位加强支援铸剑的工作。」众人一致点头同意。「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现在可以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了。」尉迟策下令解散,顺手卷起几上的丝帛地图。在场每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之间弥漫著一股僵凝的气氛。「还有什么问题吗?」尉迟封奇怪地看著众人对大哥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没……没事……」李崇易尴尬地笑了笑,对著其他人说道:「走了走了,今天还有得忙了。」就在众人准备退场的同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王晋的大嗓门倏地响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首领不是带了个姑娘回来吗?」他横眉竖眼地扫向周围沈默的一群──这些人真奇怪,明明就很想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但却都装得事不关己,好像根本没人来过寨里似的。「哦──我差点忘了有这件事──」尉迟封突然拍著头叫道,同样急切地看向尉迟策。「她还好吗?没有什么问题吧?」「一些外伤加上有些受寒,婆婆已经处理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尉迟策简短答道,脸上毫无表情。「她是谁?首领的女人吗?」王晋不怕死的直问道。「大哥的女人?」尉迟封对这个问题显然很吃惊,瞪大了眼,狂笑道:「拜托,你们想到哪里去了!」「首领……可是打算把她留在寨中?」魏英试问。「照目前的样子,恐怕不得不让她留下养伤了。」尉迟策有些僵硬道。「万一那姑娘以后将寨里的情况泄漏出去怎么办?」王晋提出的质疑获得大多数人的回响,众人开始吱吱喳喳地讨论项虞贞的去留问题──他们躲藏在山里这么多年,可不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就毁了一切。「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有人问道。「她呀──是大哥从树上卸下来的──」尉迟封笑了笑,在尉迟策开口之前,即抢先自动说明一切原由,结果反而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使争执的凝重心情顿时愉快不少。「哈哈哈──这姑娘真逗,竟然会一跤摔下山去。」王晋击掌大笑,满脸的络腮胡只差没一根根竖起来。经他这一说,全部的人笑得更是不可遏抑,丝毫没注意到尉迟策越加深沈的表情。「我说这还真是为难首领了,竟然会碰上这种事──」王晋笑得越来越夸张,不经意地顺著尉迟策的目光瞟向大门入口处。「啊──」他张著大嘴,一脸惊讶,活像是被勉强吞下的笑声给噎死似的。一见到王晋怪异的表情,狂笑的每个人也都不约而同望向大门处,然后像是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纷纷住了嘴,噤若寒蝉。「对……对不起……」项虞贞两手紧绞衣裙,怯怯地站在门外,紧张地吞吞吐吐。从她刚才出房门以来,都没看到半个人,好不容易听到这里有人在笑,才急急忙忙跑来,没想到……竟看到一屋子的男人。有点可怕!而且由屋内每个人惊愕的样子看来,她好像打断了一场非常重要的谈话。怎么办?她不是有意的。项虞贞吞吞口水,进退两难,她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这般尴尬的场面。「有话进来说,别站在屋外。」项虞贞微微一震,被尉迟策低沈果决的嗓音所慑,她从没听过一个男子可以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她低垂著头走进大厅,面对一屋子的男人,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双脚直打颤不说,浑身更是僵直不自在。屋里依然持续著静默,大夥都张大了眼看她,一方面是对她的出现太过震惊,一方面则是完全没料到首领带回来的,竟是如此标致灵秀的大美人,柔嫩清雅得像山中绽放的白色小花。所有人自动退开一条路让她通过,直到她来到刚才开口说话的高大男子面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断你们的谈话……」她低头嗫嚅地道歉,声音明显的有些发抖。「无所谓,我们已经谈完了。」尉迟策尽量以较和缓的语气说话,他可不想见她当著他的面抖散那一身赢弱的纤骨。项虞贞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地抬头而对声音的主人,倏地,一双熟悉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她见过这双黑如子夜的深眸!项虞贞感到震惊与讶异,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之源,她确定自己真的见过这双眼──别害怕,我会带你上去的。突地涌出的一句话,让项虞贞瞪大了眼──他……是救她的那个人?她不太确定,因为她记得那个人好像有胡子。「是你……救了我?」她探问道,在她记忆中的眸子并非这般深冷,而是温暖的。「算是。」尉迟策轻应道,双手交叉于胸前,凝视著她。「你要说什么吗?慢慢说,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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