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几个工人快手快脚的把装男死者的黑色尸袋拾上了医院的救护车,男人也登上了停在不远处豪华的汽车。
沈婷从一片混乱中回过魂来,扑身跪倒在陆家慈尸身旁。搬运工人催促沈婷起身,
陆家齐和孙茂林一左一右的劝说沈婷。沈婷哪里肯听,不断拉扯套在睦家慈身上的尸袋。戴着口罩的工人一言不发的抬走了陆家慈,只留下沉婷哭倒在舅舅睦家齐的胸前。
在陆家齐和孙茂林的奔走协助之下,很快的在市郊的山上买了一块向阳的坟地,并且在山脚下那间小小的灵堂里,为陆家慈安排了个简单的葬礼。
沈婷的同学都来了,王明莉也来了,带来了他爸爸、妈妈的问候,还问沈婷有什么
沈婷叩了头后,久久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直到陆家齐上前来挽她,她仍是低低的哀泣:“妈,你跟爸就这样走了,你们不管我了?你们教我怎么办?你们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爸妈,我宁愿跟你们一起去,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来!爸妈,是我不好,我不该一个人出去的。妈,你怎么样罚我都好,千万不能丢下我!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妈……”
孙茂林拉着沈婷说:“婷婷,不要哭,你可以跟我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陆家齐也说:“是呀!婷婷,听孙叔叔的话,快起来,你这样子,你妈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呀。婷婷,没有了父母,你还有舅舅,还有孙叔叔啊!”
沈婷最后还是选择了住到舅舅家去,因孙叔叔时常出远门做生意,想来也不太适当。
陆家齐的家在一楝五层公寓的一模,前后都有一块小草地,给楼上楼下的孩子们玩耍。正面窗下挂了一块洋铁皮招牌,写着“仕女洋服”,陈美凤除了理家带孩子之余,也接点家庭洋裁做,生意相当不错,常常忙得不可开交。
看见丈夫带着外甥女进门来,陈美凤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着端上一杯冰水,上下打量着这个一向娇生惯养的女孩,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丝怜悯。
饭桌上准备着早餐,孩子们先吃完已经上学去了。沈婷吃得很少,也很少说话。陆家齐帮她准备吐司夹蛋,叫她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你知道,你舅舅就你妈一个姊姊,本来两家人应该多多走动的;可是,你们家有钱有势,我们实在不敢常去打扰。这下可好,反而因此拉近了距离……”
“美凤,你胡说些什么?”陆家齐低斥他的妻子。
“啊,我,”陈美凤大概也觉失言,“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是你唯一的亲人,这儿就是你的家。”
“谢谢舅母。”沈婷小声的说。
饭后,陈美凤抢着不让沈婷洗碗,陆家齐把沈婷带进后面的一间空房,“你就住这间房吧!里面存放的都是你妈的东西,我们平时也很少来这里。”
沈婷环顾四周,房间还算干净,有张床及一边靠墙壁立着一个大大的橱柜。沈婷轻轻的坐上了床,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把腿缩了上来,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陆家齐也轻轻的带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好久,沈婷才睁开眼睛,下了床,打开木桌的抽屉,发现都擦拭打扫过,再走过去,拉开橱柜的抽屉,看见一卷一卷的画作,打开一张,原来是妈妈画的画!
沈婷一惊,噢,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妈妈走了,只留下了这些画作陪我!
沈婷轻抚画卷,眼泪涔涔而流。
知道听见门外舅舅的计程车发动的声音,知道舅舅又出去做生意了,沈婷才如梦初醒的跌坐在床沿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她的处境一样茫然。
她告诉自己,要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可是,又不知从何想起。以前什么事都有妈妈替她设想,可以商量,如今,没有了妈妈,沈婷变得无所适从。
她无助的玩着手边皮包上的搭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开又扣上、扣上又打开。把皮包裹的东西全都倒在床上,再一件一件的整理。
家都没有了,大门钥匙只能当纪念了。
明天去把车开回来。
护照,是的,她原是要到美回去念书的,王明祥在那儿等着她。
钱,美金、汇票、旅行支票,还有一叠钱是孙叔叔塞给她的,另一叠是舅舅给她用的,自己银行户口裹大概还有一点钱。
咦,还有一张小纸条,是冲洗照片的收条。记起来了,她临走前特别和爸妈到几处
常去玩的地方拍了照片留念。
沈婷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开门出去。对着正在缝衣服的舅母说了声,就头不回的奔了出去。
赶到了冲洗店,取了一包照片,站在相馆柜台前,双手微抖的一张一张翻看那些彩色照片。
那照片裹的人,是那么快乐的搂着、笑着,那些鲜活如昨的人与事,今天却已经死了!
沈婷止不住泪流,引得店老板好奇的问:“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婷生怕自己忍耐不住,会当场号啕大哭,只得像逃犯似的逃离了那个一脸不解的老板的视线。
回到舅舅家已是傍晚了,舅母和孩子们正在吃饭,沈婷推说不饿,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昏黄的灯下,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些照片。
相片中,沈启明和陆家慈并肩站在一道彩红色的墙边,她还记得,她说:“爸妈,来,我给你们照一张!”
爸爸说:“又不是我们要出国,应该我给你照呀!”
妈妈也说:“我们俩照什么?要嘛你也过来一起照!”
沈婷说:“不,爸妈你们也照一张留念嘛!”
爸爸说:“好好好,我们就好好的照一张合照,给你留念!”
沈婷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给我留念,难道爸爸早就知道这是一张给我留念的照片!
沈婷紧紧的把相片贴在胸前,拳起只膝,倚墙而坐,陷入沉思。
然后,她起身坐在桌前,摊开纸笔,开始写信。
明样:
“你好吗?很抱歉那天我不能如约和你一起赴美,只因为,在这裹,我家、我爸妈,发生了……”
沈婷很想告诉王明祥她这些日子来所有的遭遇、痛苦、惊吓和折磨,但是,她是那么的不敢回忆那些惨痛的经历,她竟然写不下去。
最后,她只好简单的写了几个字给王明祥。
明样:
你好吗?很抱歉那天我不能如约和你一起赴美,我还有一些事要办,等一切办妥,我会尽快赴美。一切面叙。
沈婷
第三章
连日来的操劳与忧伤,仿佛把李丽华的风采与艳光搓洗得褪了一层颜色。她还是梳着一头漂亮鬈曲的短发,她甚至穿上一件贵气十足的深蓝色的洋装,坐在她喜爱坐的单人黑皮沙发上,但是,她突然间老了许多,额头眼角竟然爬出了几条细纹。
沈杰一进门,一个箭步窜到妈妈的身前,大叫一声妈,母子俩就紧拥而泣。
沈杰一边哭一边说:“妈,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李丽华轻拍儿子的后背,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爸爸他,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李丽华说:“结婚三十年,我什么苦没挨过,最后,你爸爸竟然就这样跟别人去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沈杰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拥抱,大声的说:“都是那个狐狸精害死了爸爸,看着,我绝不会放过她的!”
第二天,艳阳交炽,树梢无风,这是沈启明出殡的日子。
灵堂裹一片花山花海,白色的百合、黄色的菊花、黄色的玫瑰,把沈启明含笑的放大相片簇拥得又庄严又凄凉。
政界、商界、工程界、教育界、妇女界以及同学会、校友会的朋友都来了,远地的乡亲们也都赶早而来。人人都为这样一位俊彦干才的英年早逝而惋惜。
孩子们的同学、同事、朋友也来了,齐齐为他们尊敬的沈伯伯燃上一炷清香。
妇女会的会员们更是端然静坐,为她们主席李丽华的痛失夫婿致哀默祷。
但是,总在某个墙边某个角落里,有人眉来眼去的私语一番:“真看不出来,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齐人!”
“男人嘛,逢埸作戏可以,真的两头住,代价就太大了!”
“可怜李主席,天天争女权,结果连自己的权益都不保!”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见人欢笑背人愁。”
“有李丽华这样才貌双全的太太,还要搞婚外情,啧啧,真是犯贱!”
“嘿嘿,说不定坏就坏在这个女人太完美了呢?”
披麻戴孝的家属跪在一旁,他们红肿的双眼,一如白烛上的火焰,热辣而且刺痛,惨澹而且悲凉。
突然,静静的走来了一个素服的长发少女,她慢慢的在签名簿上写下沉婷两个字。看得招待员心里生疑,弯腰急步来到跪在旁边的沈杰身旁,向枕杰耳语了一番。只见沈杰怒目暴睁,对着正要上香行礼的沈婷大喝一声,“滚开,狐狸精孽种,还有脸来!”吼声像急雷,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婷的小脸刷地一下惨白:“我、我只是来上一炷香……”
“不要你上香,你不配来上香!马上滚,马上滚!”
沈杰的吼声未停,已经上来了几个大汉,他们连扯带拉的把沈婷往外推。
这时,高君彦大步走了遇来,“不要这样!”他挡开了那几个大汉,轻轻的护着沈婷走到门前,他说:“沈小姐,这里不适合你来,你还是回去吧!”
沈婷默默地走下台阶。她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回转遇身,一言不发的缓缓下跪,就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下,遥对灵堂里沈启明的遗像,恭恭敬敬的叩头行礼。
其他的观望的眼睛里露出了既同情又好奇的神色。
沈婷临走之前,对高君彦投以一瞥。
在与沈婷的眼光对枧的瞬间,高君彦肯定的记起,她就是那个在彩云阁山路上遇到的女子,那个差点撞上他的汽车、失魂落魄又飘然远去的女孩。
“像什么话,简直太过分了!那个小贱人,居然还敢上灵堂,破坏爸爸的丧礼!”沈杰一边踱步一边骂,额前的几根长发也因用力过度而掉了下来,半遮他的眼睛,使他的眼光被分割得又凌厉又冷峻。
“我真没想到她会来!”沈蓉说。
“外边的谣言已经够多了,她的出现,好像是故意来证明一切的样子!”沈骏也说。
“不怀好意!”沈杰的右于挥舞得像个音乐指挥家,“噢,是了,她的出现是为了分遗产!妈,她一定是知道爸爸很有钱,就赶来争遗产的!”
沈杰看了大家一眼,又继续说:“这个女孩子的妈妈害死了爸爸,现在她又想来害我们!妈,我们千万不能给她机会!”
像一尊精致的雕像似的李丽华,清了清喉咙,说:“阿骏,你去通知各股东,后天上午十点钟,召开临时会议。”
“是,妈。”沈骏起身去安排一切。
安达建筑公司是一幢十层楼的建筑,结构简单,装潢平实,主要是因为老板沈启明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夸耀。尤其在近几年里,建筑业在世界性的经济不景气下,走势疲弱,公司讲求的是信譬舆能力,外表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上午十点,在一道厚实的木门里,众董事们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大家都面色沉重,忧戚满脸。董事经理遇难身亡,将会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影响,大家都十分关心。
主席李丽华端坐在长桌的一端,她强忍泪水的说:“请大家放心,安达建筑公司是亡夫一生的事业,我一定会让安达公司继续经营下去。”
大家都点头称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李丽华接着又要大家推举新任的董事、经理。这些股东们当初都是跟着沈氏夫妇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对沈家都有一份深厚的恩情。如今也都年事渐长,于是,都顺水推舟的推举沈骏接任。
事实上,沈骏是专业工程师,又在安达服务了五年,的确是个适当的人选。
李丽华又乘机建议推荐沈杰进入董事会学习,大家也无异议。
接着,大家议决公司的业务方针不变,不过,为了让沈骏、沈杰适应环境,公司暂时不要承包大型的工程。
接着,李丽华、沈骏、沈杰、沈蓉一家四口,留下来会见公司的律师和会计师,商讨沈启明的股份、职权、财务的处理和转移问题。
在律师和会计师的建议之下,决定冻结沈启明所有的银行户口,停止一切的业务往来,先查点他个人的财务状况再做处理。
谈到遗产分配的问题时,沈杰说:“假如另外还有子女,有没有权利要求继承遣产?”
“除非当事人立有遗嘱,否则,非婚生子女是无权要求继承遗产的。”律师说。
“我知道了,谢谢你,律师。”
沈婷耳尖,远远就听见邮差的摩托车声,她打开门,接过一封从美国马利兰太学的来信。
信上说收到沈婷要求下学期去上学的信,不过,很抱歉,沈婷的入学许可已经取消,因为校方收到有关律师的来信,声称沈婷的保证人沈启明已经死亡,他的银行户口被冻结,他做为保证人的身分已经无效。学校建议沈婷再找保证人,重新申请入学许可。
尽管遭逢巨变而且寄人篱下,但是,沈婷已经逐渐平复了心绪,平静的接受了种种打击。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而她又发现爸爸的户口被冻结了,连爸妈的联名户口也一样动不得。她一个人跑了好多机关,为母亲注销了户籍。她又独自一人在每一个七天的祭,捧着一束白色的百合,来到母亲的坟前,燃上一炷香,静坐好一会儿。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一直有个方向,只要她处理完了一切的事,最终她是要走的。在大海的那一边,她有学业要继续,她有王明祥在等着她。这里所有的变故,都是暂时的,都会很快的过去,她终将回到属于她自己的生命轨道,而不至于一无所有。就是这小小的愿望,支持她到今天!
但是这封大学的回信,却无情的摧毁了她的信念,使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趺坐在床边,心里一直重复着同样的问题:难道,她连最后的希望也幻灭了?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她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半,听到开计程车的舅舅回来,她轻手轻脚的站在厨房门口,轻轻的叫了一声,“舅舅!”
正在盛冷饭,准备吃消夜的陆家齐立刻转头,“啊,婷婷,还没睡,有事吗?”
沈婷就这么站在小厨房的门边,说出想请舅舅做她担保人的要求。
陆家齐想了一想说:“婷婷,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恐怕我无能为力。第一,我手上没那么多钱,第二,我的收入不高,而且也拿不出够资格的所得税证明。
沈婷点头说:“我明白了,谢谢舅舅。”
她正要转身回房的时候,陆家齐突然叫住了她:“等一等,婷婷,我的话还没说完。”
沈婷又停了下来。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陆家齐扒了一口饭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其实是你妈买的,你可以把这间房子卖了,然后拿这笔钱去美国念书。”
“那你们住哪里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沈婷的心里顿时一片矛盾。虽然是妈妈买的房子,却是舅舅的家呀!但如果不卖房子,她的前途,难道就此断送了吗?
“是啦,”陈美凤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听他们甥舅的谈话。“物归原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我根本不想住,说什么帮忙看着这些画,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只有你们来住我才放心!哼!”
“住嘴!你在说什么?”陆家齐提高了音量。
“我没说什么,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陈美凤转身回房去了。
别理她,去睡吧,明天有空我就去找房屋经纪估个价钱。
第二天一大早,沈婷就出了门。
她按照地址找上了孙茂林的家,但家门深锁。再找上孙茂林的贸易公司,才知道孙茂林已经退了股。
此刻,沈婷真的茫然了,前途蒙上一片浓雾,看不出方向。
她如孤魂似的在这陌生城市的街头游荡,走上走下的沉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