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爷,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吧!若被二少爷看见就不得了了。」
沈沧海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地把手松开,但见锦瑟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得红了一圈,登时羞愧得垂下头去。
「锦瑟姐姐,对不起!」
锦瑟边揉着手腕,边抬起头来,瞧见他的样子,叹一口气。
「沈少爷,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紧张……你放心,二少爷今天和往常一样大清早就在竹林练剑,我想他不会……」
说到此处,她突然住口,沈沧海反应比她更快,眸子早就向房门看去。
轻细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规律传来,须臾后,厉无痕颁长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门后。
「你们在聊天吗?为什么见到我出现就不继续说下去?」
不经意的问话,令两人的神色都不由自主地显得僵硬,厉无痕何等精明,立刻就瞧出不妥之处,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锦瑟?」
指名一叫,锦瑟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变得惨白,深深吸口气,才能用没有颤抖的声音回话。「奴婢正在告诉沈少爷二少爷身在之处。」她是厉无痕的贴身丫环,对他的忠心无容置疑,即使再疼爱沈沧海也绝不会为他在厉无痕面前说谎。
「嗯。」厉无痕点点头,飞扬的剑眉挑起,若有所思的眼神向沈沧飞斜过去。「小海,你很关心我到哪里去了吗?」
沈沧海没有回答,垂着头,径自出神地看着他的衣服下摆。
他的穿着没有什么特别,依然是一身有若轻云的文士长袍,洁白干净得不沾半点灰尘,令沈沧海出神的是衣摆上竟然有一团水迹,还沾着一层薄薄的泥巴。
厉无痕所穿的衣服款式虽然简单,却要求绝对的簇新干净,这团泥水痕迹不知怎地令沈沧海的心似被猫用爪子挠着一样忐忑不安。
留意到他的视线,厉无痕缓缓垂下头去,看见衣摆上的水迹时忍不住蹙一蹙眉头,拿出手帕弯身抹拭。
沈沧海觉得手帕上的花纹很眼熟,忍不住歪头细看。
「一定是刚才那个落水的笨丫头溅起池里的泥水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厉无痕拿着手帕来回拭抹几下,始终抹不去衣摆上的污迹,微感不悦,手一挥便把手帕丟掉。
「啊!这是我的手帕!」沈沧海终于认了出来,惊呼一声,冲前两步把手帕从地上拾起。
用力拍去手帕上的灰尘,厉无痕刚才说的话同时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定是刚才那个落水的笨丫头溅起池里的泥水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至此,他才开始消化厉无痕的意思,脸色丕变,抬起头,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厉无痕。
「你……你把杏儿丢进荷花池去了!」
声音尖锐得叫旁边的锦瑟忍不住捏一把冷汗,厉无痕挑一挑眉尖,刚要开口,沈沧海猛然跳起,仿如一枝离弦之箭,擦过他的身边,直冲出去。
心焦如焚,他不自觉地运起轻功,奔跑之快,甚至在长廊中带起一阵疾风,来往的丫环男仆只瞧见一道黑影掠过,回头细看后,才勉强认出沈沧海的身影,见他衣衫不整地向着荷花池的方向赤足奔跑,都啧啧称奇。
对旁人的议论一概不理,沈沧海足不沾地地飞奔至荷花池畔,踏上白玉拱桥,桥面上十来个下人或站或蹲,围成一团交头接耳。
议论声中,还夹杂着少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沈沧海顿时松一口气。
「走开!走开!」排开众人,挤进人群中,终于见到躺在地上的丫环时,他的神色倏然呆滞。
一个浑身湿透的丫环倚着栏栅而坐,不停地咳出池水之余眼泪也不住涌泉,年纪、身段或者差不多,却绝非杏儿。
旁边的几个丫环压着嗓子说。
「绿珠这个笨丫头竟然投湖,她死了不要紧,最怕是连累我们被管事拉去问话。」
「就是嘛!还好二少爷刚好经过,顺手把她救上来,要不是她早就淹死了!」
「二少爷真的帅呆了!手随便一挥,旁边的柳枝就飞起来缠着绿珠的腰把她从水里救上来。」
「对呀对呀!二少爷当真帅得难以形容!不单止形容俊美,而且本领高强,简直是天神下凡!」
不绝于耳的都是对厉无痕的赞美崇拜,不是说他温文儒雅,举止潇洒,就是说他气度轩昂,武艺超卓,不愧是圣教的第一高手。
沈沧海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暗暗叫糟。
正想着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面对厉无痕之际,忽然有人从后拍一下他的肩膀。
「沈少爷!」
回头看去,竟然就是他一直担心的杏儿。
「沈少爷,你怎么穿成这样走出来?」她表现得比他更加吃惊,上下打量他的衣着后,匆匆把他拉到一旁的柳树下去。
「哎呀!你连鞋子都没有穿呢!一路上没有被别人看见吧?他们一定会在背后笑你的!」杏儿一边帮他拉好衣襟,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他受不了地伸手摸向耳朵,手刚举起,就被杏儿见到他拿在手里的帕子。
「这不是我送给你的手帕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弄脏了?」
掩不住的难过语气,叫沈沧海微微内疚起来,眸子眨了眨,正想解释,一道尖锐的视线远远射来,刺得他浑身不适。
抬起头,看向对面,厉无痕不知何时已经跟来,正远远地注视着他。
逆光之下,他无法看清厉无痕脸上的表情,只隐隐瞧见他的唇角勾起,挂着一抹笑容,如嘲似讽。
「沈少爷?沈少爷……沈少爷?」
杏儿连叫几声,沈沧海才能勉强把目光从对面移开。
「沈少爷,为什么手帕会弄脏了?是你……不小心弄脏的吗?」她垂首,左右手指头互相纠着,追究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日光之下,荷花晓映雕栏,莲叶香气随温远送,水面波纹不兴。
沈沧海咬一咬牙,把手帕丢向杏儿。
「是我弄脏的,因为手帕绣得太丑了!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要送东西给我!」一口气说完后,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向杏儿,四周死寂良久,杏儿终于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掩脸跑去。
沈沧海下意识地想把她拉住,但转念间还是没有阻止,放下手,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小海。」厉无痕踏着无声的脚步走到他的身边,展臂,轻轻地抱住他。
沈沧海气恨地推开他,反而被他抱得更紧,推拉几次后,还是不得不偎在他的怀中。
「我没有朋友了,我讨厌你!」
嗔怒的言词只换来一笑,厉无痕用修长的手,温柔地扫平他的头发。
「没有朋友有什么所谓?你有我就够了!」
沈沧海想反驳,但到最后还是不敢说出口,咬咬唇,用头顶顶他的手心。
厉无痕心情极好,纵容地哈哈大笑,微风吹过,将笑声送远,也吹走曾经有过的少女心事。
杨柳依依,夕阳斜照,把送别的马队在地上拉成长长的影子,也将青山笼上一层橙红。
骑在马上,沈沧海不住游目四顾的样子吸引了锦瑟的注意,她驱马迫近,悄声说:「沈少爷,你不必再找。杏儿前几天才来找我,哭着求我把她调到远离你的地方,她不会来送你的了。」
「我知道。」
见他垂下头,神色微见落寞,锦瑟心疼起来,悄声说。「沈少爷,二少爷已经吩咐奴婢挑新的丫环,在你们离开的时候好好调教,奴婢选个机灵点的,一定能讨你欢心。」
「再机灵也没有用,无痕哥始终不会喜欢。」沈沧海轻声应道,别过头,拍马奔前。
马蹄的哒的哒,一直相送至长亭外,马队最首的厉狂天与厉无痕同时勒住马辔。
他俩翻身下马,与随行的四堂堂主与六旗旗主一起走进长亭。
厉狂天大马金刀在亭中坐下,对亭外的沈沧海招招手。
「沈沧海上前!」
「是,教主!」他不敢怠慢,忙不迭步人长亭,掖起衣摆,恭敬跪下。「弟子沈沧海在此,聆听教主差遣。」
「沈沧海,经过仔细思旦里后,本教主现决定由你暂代光明护法一职,从此天德、玉堂、司命三旗都由你指挥。」
厉狂天招手,谭文潇等三旗旗主上前,对沈沧海行礼。
「天德、玉堂、司命三旗随时听候光明护法差遣!」
眨眨眼,沈沧海神色无邪地看着他们,直至厉无痕使个眼色,他才悄悄地吐一吐舌头,回礼说。「不敢不敢,小子年少德薄,还要请各位旗主指点。」
「别太得意忘形,要记住自己只是『暂代』而已!」
孟德照忽然泼出一盆冷水,四周倏然静寂。
他故意嘲弄沈沧海,只为了与厉无痕为难,却不知太过尖酸的语气令厉狂天亦微愠起来。
「沈沧海确实是暂代,不过和正式的也没有什么分别!」
厉狂天是故意这么说,而孟德照的脸色如他所料,登时变得难看。
横眉冷看,厉狂天转过头面对沈沧海,神情严肃地说。「沈沧海,现在你虽然只是暂代,但只要你能在一年内将当年谋害前任光明护法的人伏诛,并寻回他的随身宝物,本教主就会正式为你举行正位大典,名列圣教海册之内。」
「感谢教主提拔,从此以后,沈沧海定必为圣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沧海再次届膝跪下,叩首感谢。
「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辜负了本教主,还有暗夜护法对你的期望!」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令沈沧海忍不住抬头向厉无痕看去,厉无痕朝着他微微一笑,他别过脸,缓缓垂下头去。
看不过眼他们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孟德照再次插话。
「有暗夜护法陪同上路,大事何愁不成?唯一担心的是到最后功劳都要记在暗夜护法头上而已。」
闻言,厉无痕微微抬头,自进亭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
「孟堂主之意是怕我会出手相助?」
「不敢不敢!」孟德照阴侧侧地险笑两声。「反正就算暗夜护法忍不住相助了,又有谁知道?」
「哦……」厉无痕长长地哦了一声,登时,众人都感到一股剑拔弩张之气,屏息静气地留意着事情发展,半晌后,厉无痕忽然伸出双手。
大家都道他要发难了,连厉狂天也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却见他只是把双手于胸前交叠,形成烈火形状。
「魔神在上,弟子厉无痕立誓,此次下山,只尽监督之职,绝不相助沈沧海半分,如有违此誓,甘愿受烈火焚身的万死之刑。」
「无痕哥!」沈沧海倒抽一口凉气,扑到他的身边,把他抱住。「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厉无痕伸手板起他的小脸一看,见他瞪大眼睛,脸上写满惶恐不安,忍不住微微一笑。
「没事的,放心!」
「无痕,你当着这么多兄弟面前胡说什么!」厉狂天的脸色也不好看,沉声喝道:「无端端的发什么毒誓!难道兄弟间有谁会不相信你吗?」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附和,都说绝对相信厉无痕不会做出徇私的行为。
站在众人中间,厉无痕斜起眼角,似笑非笑地向孟德照睨去。
孟德照在心中不停地骂他恶毒,但还是不得不开口说。「是我多心了,请暗夜护法见谅!」
一番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进出来的,厉无痕回以悠悠笑意。
「怪不得孟堂主!误解这种事,本来就只有智者方能分辨。」
这等于绕个圈儿骂他蠢,把孟德照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动。眼看两人又将吵闹起来,厉狂天故意介入两人之间,用力拍一拍厉无痕的肩膀。
「无痕,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不是第一次出去办事,大哥也懒得多哕嗦什么。」一顿,侍童便捧着酒器上前。厉狂天亲手将酒倒进两个酒杯里,伸手拿起其中之一。
「无痕,祝你一路平安,万事顺利!」
「多谢教主!多谢大哥!」厉无痕拿起另一杯酒,两人大笑碰杯,一干而尽。
「再见了,大哥!」
随着酒杯在地上砸碎的清碎响声,厉无痕利落地翻身上马,与身后的沈沧海绝尘而去。
目送两骑走远,厉狂天更多时间将目光放在沈沧海身上。
疾风满衣,翩翻起轻软青丝如同一双双墨色的蝴蝶高飞,转脸回盼,朱唇启,双眸如星,在艳阳下闪闪生光,神骏的紫骝马,绣鞍宝勒也夺不去他的半点光辉。
如此容色,总令厉狂天生起不祥之兆,只是难以用言语说清。
第五章
半年后——
苏州,上官世家。
「混帐!」
上官世家的忠义厅里坐着十数名有头有面的江湖中人,正在商议紧要之事。坐在主人家座位的是上官世家之主,一个老相威严的白眉老人,而刚刚高声吆喝的则是他请来的客人之一,外号「一拳震岳」的洪雷。
「这小贼未免太嚣张了!」人如其名,洪雷的性子也暴躁如雷,粗声粗气地骂着的同时,拳头重重打在茶几上,放在几上的拜帖也随之掉到地上去。
「洪前辈不必动怒。」坐在洪雷下首的是一个衣着光鲜,长相肥胖的男子,他出言安抚洪雷后,弯身把拜帖从地上拾起来,小心拍走上面的灰尘,打开细阅。
上官龙老英雄亲启:????
昔日上官老英雄纵横一方,曾与圣教结下不解之缘,吾一直有心拜访,现得知圣教护法信物落于上官老英雄手上,更逢老英雄八十寿辰将至,机缘难得,晚辈斗胆前来拜候,恳请上官老英雄不吝指教。
后学晚辈天魔教新任光明护法
沈沧海拜上
「后学晚辈天魔教新任光明护法沈沧海拜上……」把拜帖念读一遍后,他笑说。「想不到这个魔教中人也有些教养,懂得自称为后学晚辈,拜帖的字里行间也算是礼貌周到,不错,不错!」
「哼!魔教蛮子能有什么礼数!朱万里,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哈哈!在下不是说笑的。」朱万里哈哈地笑起来,满身珠宝玉石也随着肥肉颤动,他外号「珠光宝气」,商人出身,生情和善,长袖善舞。「洪前辈请瞧这拜帖,上面的字写得秀气脱俗,看得出写的人在书法上下过不少功夫。」
「哼!写得再好也只是个妖人败类,魔教蛮子!」洪雷不屑地重哼一声,他身为武林正道中有名望的耆宿,最贱视出身北方胡族的魔教中人。
「单瞧这手字,怎么也无法把字体的主人和近月几宗灭门血案联想在一起,看来人的本性确实是刻在骨子里面,无法用涵养轻易改变的。」
听到这里,一直站在上官龙旁边的两个青年书生终于忍不住问。「朱世伯,这个魔教光明护法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阿爹已经退出武林多年,为什么他还要与我们阿爹为难?」
他们说话同声同气,长相也一模一样,是上官龙老年所得的一对双生子,取名上官仁、上官义,上官龙金盆洗手多年,儿孙亦弃武从文,从不涉江湖中事,对沈沧海的出身来历也完全没有概念,只有向见多识广的朱万里请教。
朱万里还未答话,洪雷便抢着说。「有什么好说?这个沈沧海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子,用卑鄙手段杀死不少江湖好汉,臭名才不径而走。」
他说得不清不楚,根本无法解答上官仁、义的提问,朱万里只得等他说完,再开口补充。
「半年前,江湖上的确没有没有光明护法沈沧海这一号名头,直至河北啸天堡、山东金鞭纪家、谭园、河南万家剑园,这四宗灭门惨案发生后,众人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这四家人的家主都曾经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好汉,都已经退出江湖,都在收到这样的一封署名为光明护法沈沧海的拜帖后,满门被杀,连妇孺也无一遗留。」
朱万里扬起手中拜帖,厅中的人看过去,忽然都觉得拜帖上面的颜色鲜红刺目得像血一样。
上官仁、上官义皆为这样残忍的事而颤动,白着脸问。「我们与那沈沧海无仇无怨,为什么他要将目标指向我们阿爹?」
「这一点……」朱万里抬头,向上座的上官龙看去。「正是我想向上官老英雄请教的。」
事关切身问题,偏偏上官龙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眼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才缓缓开口。
「这件事……老夫在年轻时的确与魔教有点小过节,但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夫也不明白为什么魔教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
朱万里见他的言语隐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