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先?你醒来了?太好了,你这一睡就是两天,差点把我们大伙给急坏了。”一旁的马远见状便又惊又喜的嚷嚷起来。
“是啊!醒来就好。”一伙人亦个个面露喜色。
虽然这个机灵、活泼的小伙子才加人不及一句,但有了他,这一路无聊的遥途,倒也添了不少乐趣。
虽然他性子急躁了些,人倒不失善良、厚道,尤其他此次挺身帮凌展冀挡下一刀,早已赢得众人一致的信任与钦服。
不只凌展冀,他们也衷心不希望他有甚么三长两短!
“这里是祈山下的雨棠镇,你己经昏睡两天了。”吱吱喳喳的一伙人中,惟有慕容曜还算理智些,自动的帮她解答疑问。
“雨棠镇?那那批山贼呢?我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记得当时情况已陷入颓势,他们究竟是如何能带着她逃出来?
“说到这,你就有所不知啦!”马远当仁不让的抢着话说。“当时咱们头儿见你挨了一刀,竟然像发了疯似的,提起拳头就给那大胡子一阵狠打,咱兄弟俩见机不可失,也趁隙制服了那批山贼,现下那批山贼已被咱们副头儿跟苏陆先押解回唐虞县了。”
慕容曜见他们说得口沫横飞,忍不住偷觑了下空荡的门外,而后热烈的加入了“战局”。
“嘿,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向冷静的头儿那个样子,抱着你活像是给鬼魅附身似的,拔腿就拼命往山下跑,足足跑了一整夜才到这镇上延医,尤其当他见你满身是血时,那苍白得像儿似的脸,连我跟在他身边快两年都从未见过。”
他真不知言先是怎么办到的,竟能让他们一向冷静得近乎无情的头儿情绪大乱。
“是啊!瞧你这傻小子平时老爱跟总捕头唱反调、抬杠,没想到骨子里竟是个血性汉子,一声不吭的舍身替头儿挡下了一刀,真有你的!”薛应龙豪气的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表示对她的佩服。
“喔……”痛啊!言纤咬着牙,小脸皱得像颗被捏坏的包子。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伤者吗?言纤实在想吼,但痛得冷汗涔涔的她,却连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原本大伙看你跟头儿老是吵,还以为你们两个不对盘,没想到你跟头儿感情竟已如此深厚,早已‘生死相许’了啊!”马远一脸暧昧的戏谑道。
“可不是!你没看到咱们头儿见你昏迷不醒时,那副像天要塌了似的模样,你昏睡的这两天,他更是不分昼夜的守在床榻前,也不许咱兄弟俩靠近一步,我们可是趁他出门去给你抓药,才能偷偷溜进来看你一眼。”薛应龙也绘声绘影的说道。
凌展冀在她昏迷的时候照顾了她两天?
他定是因她爹的托付才如此勉为其难吧?聪明如她,只消用脚指头就想得出来。
“凌捕头许是怕我死了找不到人拌嘴吧!?”言纤强扯出笑容道。
此话一出,登时引来几人的爆笑。
言纤苦笑着一低头,却陡然发现自己的肩已被里上一层伤布,顿时反射性的捧住自己的胸,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我的伤……是谁帮我上的药?你们有没有看……看到甚么?”她轮流看着床榻边几张英挺的脸孔,不禁又狠吞下一口唾沫。
“喔!是咱们头儿请的女大夫替你疗的伤。”
说到这件事,马远又忍不住有话要说了。
“说也奇怪,咱们头儿对女人一向没有好感,怎知这次竟然请了女大夫来替你疗伤,啧啧……言先,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哪!”他以手肘顶顶她,暧昧的直眨眼道。
说完众人看着言先涨红的脸,不禁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谁准你们进房打扰伤者的?”
就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一个仿佛来自地狱异常冰冷的声音,突然自门边冒出。
“头……头儿!”慕容曜转头见一脸铁青,矗立在门边的凌展冀,不由得心虚的咽了口口水。“言、言先他醒了。”他连忙挤出讨好的笑指指床,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出去前吩咐过甚么了?”凌展冀对于床上的言纤视若无睹,仍一径沉着脸。
“我、我们……”一时之间,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自是尴尬。
“哎哟!我的肩膀好痛啊……”言纤见情况不对,急中生智的捧着伤肩,扮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痛?哪里痛?这里还是那里,甚么样的痛……来人啊!快找大夫来。”
凌展冀一听,脸色大变的急忙冲了过来,看着她紧裹着的肩几乎六神无主。
“不用了!我突然觉得又不那么痛了。”
言纤偷偷掀起一边的眼皮,突然发觉他为她惊慌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不痛了?那就好,那就好!”凌展冀释然的松了口大气。
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凌展冀终于忍不住将困恼多天的疑问说出口。
“你……你为甚么要替我挨这一刀?”
言纤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连为啥救他的理由都没有,就莫名其妙的替他挡刀?
“我看当时那大胡子拿起刀要杀你,连想也不想就跳上前去了。”言纤一脸疑惑的搔着小脑袋瓜道。
她总是这样!浑身无可救药的正义感,将自己当成救难英雄,他相信今天若换了别人,她铁定也会奋不顾身的跳出去。
在这节骨眼上,凌展冀真不知要谢她、还是骂她!
“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好想回家。”
突然,言纤拉了拉他的衣角,惊醒了怔忡出神的他。
一抬头,可怜兮兮的言纤眨着大眼,荏弱的模样令人不忍。
“好!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那样无助的神情竟莫名揉痛了他的心,凌展冀急忙点头应允。站在凌展冀身后的一干捕快,膛目结舌的看着他迅速却又不失轻柔的抱着言先夺门而出。
而原本有气无力的躺在凌展冀怀中的言先,竟蓦然在他怀中转过头,朝错愕的众人顽皮的眨了眨眼。
一伙人怔忡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个小小的声音不甚确定的冒出来。
“你们觉不觉得,言先看起来还真像个——娘儿们?!”
其他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回头望向开口的马远,答案早已明白写在心有戚戚焉的脸上。
第六章
“纤儿!展冀来看你了。”
闲适的倚在床上,正咬下第五块桂圆糕的言纤,听闻门外传来她娘的一声吆喝,蓦地一惊,一口糕差点梗在喉咙里。
凌、凌展冀?
顾不得吞下嘴里的糕,言纤连忙将手上才咬了半口的糕往床边一扔,迅速的缩回棉被里,扮出一脸愁苦。
自从半个月前,受了伤的她被凌展冀连夜送回唐虞县后,她就一直在家里养伤。
虽然肩上这一刀砍得重,但幸而她自小习武,因此身子骨比一般女孩家来得强健许多,恢复得自然也迅速多了。
而不知凌展冀是因为关心,亦或是自己替他挡下一刀良心不安,几乎每天傍晚都会来看她一回。
不多时,门上传来两下剥啄声后,接着便被打开来。
“你今天怎么样?”凌展冀走近床边,不自在的问道。
言纤将大半张小脸埋进棉被里,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无限哀怜的瞅着他。
“哎……哟!痛死了。”她龇牙咧嘴的呻吟着。
你装可怜,扮给谁看哪?
言纤卖力的演着戏,却不禁暗自纳闷自己干嘛天天演出这种苦情的戏码?
但,每每一看到凌晨冀不忍得近乎心疼的表情,她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药吃了没有?”
对于这个自小便是死对头的言纤,凌展冀实在做不来温言软语那一套,但是当他一看见言纤为他挨的那一大口伤痕,声调却莫名其妙的软了下来。
“吃了……”好几大盘桂圆糕!她在心底默声说道,不自觉瞥了眼不知被她倒掉几碗药汁的窗外,含糊的点点头。
“天气这么热,棉被别闷这么紧。”凌展冀蹙眉看着她额际点点的汗滴,一把扯下了她紧抓的棉被。
“唉……”言纤心一急,忙想去捞回棉被。
然而当她看到凌展冀紧盯着她小嘴的目光时,又忙不迭将大张的嘴合上,心虚的缩进床的最里侧,只留下一双不安的眼珠子,紧盯着他。
歪着头,看着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的言纤,凌展冀不由得蹙起了眉。
“你的脸怎么了?”
观察了半天,凌展冀终于知道她哪儿不对劲了。
她的脸颊好像肿了起来,而且还挺厉害的,连说起话来都含糊不清。
“没……没有啊!”言纤紧绷起双颊,努力想把嘴里的桂圆糕给挤得小一些。
该死!早知道就咬小口些,现在可好,双颊鼓得活像被人揍了几拳似的难看。
“还说没有?你看看这两边脸颊肿成这个样子……”凌展冀“好心”的上前比画着她被桂圆糕撑大的两边脸颊。
言纤有苦难言的闭紧了小嘴,拼命的晃着小脑袋,那一大口桂圆糕卡在嘴里要吞也不是,要吐也不妥,简直叫她难受极了。
“你不舒服是不是?来,我看看!”
一时之间,甚么过节、保持距离那一套全被凌展冀丢到了脑后,他关心的想检查她肿得厉害的双颊。
再怎么说,她也全是为了救自己,他凌展冀不是个蒙恩不知图报的人——他的手在捧上她细致柔嫩的小脸时,仍不忘这么说服自己。
“唔……”言纤努力自益形膨胀的嘴里挤出一句话。
“你说甚么?我听不清楚。”这下凌展冀可更紧张了。“这下糟了!脸颊肿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来!让我先帮你看看!”
凌展冀说着就要去扳开她紧闭的小嘴。
言纤苦着小脸,还是拼命的摇头,边往床里边躲。
从未出现在凌展冀脸上的关心实在叫言纤动容,但一心想着该怎么把嘴里的桂圆糕暗渡陈仓弄出嘴巴的她,实在没时间喝采。
“歙!你别躲啊,让我瞧瞧……”
怎么办?再看下去,她嘴里的桂圆糕就真要露馅儿啦!
虽然她装病博取同情的手段是卑鄙了些,但再怎么说,好歹她也结结实实替他挨了一刀呀!
谁叫他老是对她没啥好脸色,让她不得不用这种法子换取他的嘘寒问暖!真要说起来,也全怪他。
眼看凌展冀的手已经快伸到嘴边,她一急,连忙将整张小脸埋进他的胸前。
“你……你是怎么啦?”
这个举动,果然让凌展冀登时手足无措,他浑身僵硬的两手大开,不敢碰触到胸前那个紧攀着的小人儿,活像是被点了穴似的。
言纤将脸埋在他胸前,边晃着脑袋,边奋力嚼起嘴里的桂圆糕。
凌展冀从未想象过被一个女人抱着是何滋味,只是这样的感觉好……奇怪!
软绵绵的身躯,以及玲珑曲线紧贴在他下腹,他的心活像不是自己的似的,不受控制的猛跳个不停,不稳的呼吸简直比他追了几十里窃贼还要紊乱。
而且那样紧贴着自己的温暖与柔软,竟是那样该死的好!
浑然不觉凌展冀的失神,言纤很不文雅的匆匆几口将桂圆糕狼吞虎咽下肚,还边狠狠诅咒了几十回。
待她终于吞下那块惹事的桂圆糕,言纤眯着眸子故作不胜娇弱的扶着额际,退开他的胸膛娇嗔道。
“哎呀!真是对不住,我方才头晕了下,一定是失血过多的关系。”
好半天,身旁的凌展冀始终不发一语,言纤半倚在床上,忍不住狐疑的悄悄掀开一条眼缝……
咦?凌展冀竟然脸红?
她活像是看到甚么奇珍异兽似的,蓦然瞠大了眸子,指着他嚷道:
“你的脸怎么红成这个样子?”
“我……我也觉得有些头晕,我看一定是太累了,我……我回去了……”凌展冀活像是撞到邪似的,结结巴巴的直往后退。
他是见鬼的怎么了?看到言纤这个讨厌鬼他竟然会心跳得难以遏止,莫非他是中邪了?
对!没错,一定是天气大热,天干物燥,百瘴疠气丛生,让他害病。
他一步步的往后退,脚底却蓦然踩上一个松软的东西。
“这是甚么?”迟疑了半晌,他还是疑然的弯身拾起那块褐色的东西。
言纤闲适的半倚在床边,边扳着自个儿光秃秃的指甲,理所当然的顺口回这:“喔,那是我刚刚吃的桂……喔!”待她惊觉自己说了甚么,紧捂起小嘴时,已经来不及了。
凌展冀盯着那块被啃了一大口的桂圆糕,边看着她眼中心虚、不安轮流交错的神色,再回头看看桌上那堆高叠起少说有五、六个的空碟子,眉头是越纠越紧,紧得让言纤几乎担心起那两条浓密的眉头会因此而扭断。
“言纤!”
一声巨吼,蓦然打断她脑子里对那两条眉头的联想。
“冀……冀哥哥!”言纤狠吞了口口水,结巴的唤了声。
“别这么叫我!”
他讨厌她这么叫他!
每回她这么叫他,总会让他想起他小时候种种的不快,她的娇、她的蛮、她的倔强、她事事的一意孤行……
“可是……你比我还要早出生一个时辰耶……”不叫他哥哥,要叫甚么?言纤煞是无辜的眨着眸子。
还说!凌展冀简直想掐死她,假装自己这辈子从未认识过她这个黏人虫、闯祸精。
“咳……咳!凌展……冀……你快掐死我了,咳……咳……”
眼前一张红中泛青的小脸,以及痛苦的呻吟将他的理智唤回现实。
甚么时候他的双手竟然像索命似的掐上她的颈子?!
仿佛被烫着似的,凌展冀忙不迭的弹开手,怔然的看着她。
“你想杀死我啊!”好不容易能顺利的呼吸,她随即鸡猫子喊叫起来。“我可是个受了伤的病者耶,你这样动手动脚不怕我伤口恶化。”
他都恨不得杀了她了,哪还会担心她恐是早已痊愈的伤?!”
亏他还成天悬着她身上的伤,做甚么事都心神不宁。
怕她疼、担心她因而会留下难看的疤,扰得几天来他几乎彻夜辗转难眠,结果她却依然一派悠闲的能吃好睡,嘲笑他多余的担心。
看看那桌上的一大叠点心盘,吃得几乎比他还多。
对她好,只会更加证明自己是个被人摆弄的傻瓜罢了!
“你活该!”
凌展冀愤愤丢下一句话,随即怒气冲天的夺门而出。
“甚么?我活……喂!凌展冀,你回来!你倒给我解释清楚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我可是为你挨上一刀,差点死掉耶……喂——”
任凭言纤在床上怒不可遏的骂着,那离去的脚步声却仍一步也不迟疑的越走越远。
扁着小嘴,她瞪着那扇一摇一晃,仿佛快掉下来似的房门,不由得感到气愤而又委屈。
不过是吃了块……呃……好嘛!也许吃了好几盘桂圆糕那又怎么样?
谁规定病人不许吃东西的?他哪犯得着气成这个样?!
而且她也没瞒他甚么,她的伤真的很严重,只是她资质聪颖、天生仙骨体力复原得快,再加上她一向是默默忍受苦痛,不轻易表示出来,才会让他以为自己全是装出来的。
一转念,她转头看着自己肩上仍隐隐泛疼的伤,益觉不平。
笨啊!她骂起自己。
她干嘛鸡婆替他挡下这一刀?早知那些卑鄙的山贼想偷袭他时,她就该坐一边凉快看他给人切成几大块,鼓掌叫好!
哪犯得着救人一命,最后还被人说成是活该。
“气死人了!”言纤咬牙切齿的捶着床榻,忍不住尖叫。
亏她自己受伤后,还对他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几乎感激涕零,每当偷觎着他的侧影时,甚至有种被小蚂蚁爬进心底的感觉。
可现在,甚么感激啊、蚂蚁的被他这一句话赶得连半点也不剩了。
只是,虽然气愤,但她真能狠得下心眼睁睁看他被山贼杀了吗?她暗自问着自己。
不!心底隐隐泛起的痛提醒她,就算事情再重来一回,她还是会奋不顾身的去替他挡下这刀。虽然她始终想不透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他受一丁点伤的理由为何!!
?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黑风高、更深人静的夜晚,唐虞县城里人声皆静,更夫手提灯笼沿着大街,边敲着更锣,边唱声而去。
更夫与火光走远后,一抹飘忽疾走的黑影倏然划破黑暗,迅速朝一条小巷间去。
左右顾盼确定无人之后,他双脚一提,越过高耸的泥墙,轻盈的跃上了这栋华丽大屋的屋顶。
屏息半刻,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