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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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巧合-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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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温柔超出她所能承受,突破她禁人刺探的防线。
第一次,她想,或许她真的可以在他面前完全卸下武装。
因为她早已确定,这个男人值得自己信赖。
「希望你能明白,我很愿意听你倾诉任何事。」他说。
「那些糟糕事没人会想知道的。」她发现自己连苦笑都做不到。「连我自己都巴不得忘掉。」
「我想知道。」
他坚定的声音让她有片刻难以成言,然後轻声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糟糕……根本是一团乱。」
接下来,她不大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将心里过分沉重的压力化为字句,零零碎碎倾倒而出。或许他无法听懂,但光说出来就奇异地让她舒畅许多,压据胸口的大石被一点一点缓慢辗碎。
最後,她讲得累了,慢慢收了口,感到睡意渐浓。
见她困顿的模样,他柔声道:「很晚了,睡吧。」
她闭上眼,因为他的陪伴,心情已平静许多。
「说出来感觉好多了吧?国王的驴耳朵不止是个故事而已。」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当个任性点的女友。以後让我当你的那口井。」
她微微一笑。「不如我当国王,你当理发师。」
「未尝不可。」
她故意冷声道:「那你该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绝对机密,若胆敢让第三人知道,格杀勿论。」
「遵命。」很高兴她稍微恢复精神,他俯身在她唇上一吻,低声道:「女王陛下,这是一个晚安吻。」
她睁眼看他,浅浅扬唇。「男朋友,我想听摇篮曲。」是他说要她当个任性点的女友的,这点小小要求不为过吧?
「啊,这可比守口如瓶还困难。」他沉重叹息,抚著下巴想了好半天,最後很没用地举手示降。「不是藏私,摇篮曲我真的不会。不如唱点别的?」
她睨他。「你会什么别的?」
「很多。例如……男朋友唱给女朋友听的歌。」含笑说完,他迳自开唱。
这男人的歌声跟他的人一样迷人,她早就知道,却还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闭上眼,黑暗中,聆听他低低唱完一首又一首的情歌,如丝缎般的嗓音拂过耳际,比春风还暖和舒适,抚慰心底最深处。
那夜,她胸口中狂肆飞扬的恼人尘埃在歌声中一一落定;她并未察觉,即使身在梦中,自己也未曾停止微笑。
火红的玫瑰点缀著满天星,这是雯君最锺情的搭配。
苏曼竹怀抱一束花,站在病房前,却没有立刻入内。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许因为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雯君。
她怕一见到雯君就会控制不住开始责骂,但她不能那么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该安慰雯君才对,毕竟她已自食恶果。
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保持理性,她敲门进入病房。
洁白的病床上,王雯君静静躺著,双目紧闭,面色十分憔悴。
她将花插入一旁的花瓶,空气顿时染上淡淡花香。然後,她在病床边站定,定定地注视那张睡颜良久,最後开口道:「打算装睡到我离开为止吗?」
床上的人动了动,缓缓睁眼,怯怯看向她。「曼、曼竹……」
苏曼竹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看来你知道我会来。」
王雯君低声嗫嚅:「因为我妈刚来过……」除了她们两人,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来。
苏曼竹瞄眼床头的矮柜,上头摆著个保温壶,里头想必装著补品。她不禁庆幸自己晚来一步,得以与王母错开,因为她实在还没准备好要面对她。
见她一直不说话,王雯君头垂得更低。「曼竹……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苏曼竹淡淡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王雯君咬紧唇,双手不安地揪著身前被单。「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时我、我是真的忘了要避孕……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老调次次重弹,最後再一句「我下次不敢了」,但将来绝对会旧病复发!苏曼竹气往上冲,双拳紧握,克制自己不上前抓住她肩膀用力摇醒她。
她终於发现自己为何无法试著去安慰她……因为她已被伤透了心。
她的愤怒,她的沉痛,皆为伤心。是不是她惯於披负在外的盔甲让她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无心可伤,才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罔顾自己的关心和告诫?
真的很累了,这么多年下来。
她毕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能永远看顾著别人。
不如就这么放手吧。她已无力再管。
「不用跟我解释。我说过了,你是个成年人,要学著为自己负责。」
她平淡的神情让王雯君一阵莫名心慌,窘迫地解释:「我不是自己乱吃药的!我有去看医生,因为怀孕七周内可以药物流产,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後会变成这样……」
苏曼竹没说话,或者该说是无话可说。就算事实诚如她所言,那又如何?终究有因才有果。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起身欲行。
王雯君深感惶恐,伸手拉住她衣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曼竹!你,你别这样啊!我—;—;我请你吃卤味好不好?」
苏曼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要走了。」
「等等,再陪我一下!」王雯君紧抓著她不放,抬脸哀求,泪水不小心盈眶而出,她赶紧伸出空著的手胡乱抹去,用力挤出笑容。「哭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没有哭。」
她的模样使过往回忆忽然在苏曼竹脑中运转起来。
从小雯君就爱缠著自己,有时她嫌烦,偏偏她又像块牛皮糖似怎么也甩不开,总是边抹著眼泪边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跑,所以常因为视线模糊而跌得满身是伤。
小学那次,她写情书被对方恶意公开,受尽嘲笑,也只会哭著来找自己。
当时她厉声训道:「哭有什么用!?就会哭!每天哭哭啼啼,看了心烦!」
那次之後,雯君学会强颜欢笑,有好一段日子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哭,就算不小心掉了泪也赶快抹掉,嘴里含糊地说:「哭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没有哭。」
有一天,她终於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要她别再憋哭,免得那副不哭不笑的德性让人看了心里更不舒服。
雯君笑咪咪地点头,抱住自己甜声说:「曼竹、曼竹,我最喜欢你了!最最最最最喜欢!比喜欢任何人都喜欢喔!」
直到长大,她爱撒娇的习惯仍没变,开口闭口最喜欢、最喜欢,半点也不害臊。
由上望著她的发顶,苏曼竹抿紧唇,心脏忽然一阵紧绞,胸口酸得奇怪。
「曼竹,你怎么处罚我都好,拜托别不理我……」王雯君在她怀中用力吸著鼻子,最终难以忍耐地泣不成声。「那时候好痛好难过……我好怕,以为自己会死掉……就算没死,如、如果不能生小孩了怎么办?我说好将来生了小孩要请你当乾妈的……以前妈妈老是说,女孩子的身体是宝物,是、是我没好好珍惜……我觉得自己太差劲,所以没脸告诉你……我、我真的很後悔……呜呜呜……」
见她哭得凄惨,苏曼竹叹了口气,狠不下心视若无睹,伸手轻拍她的背。
小孩一定要碰到火才知道烫,或许人真要亲身受到伤害才懂得悔悟。
她能再相信她一次吗?
徐谦并不晓得王雯君的病因,只以为她因身体不适而住院,因此这几天他没有顾忌,晚上常到苏曼竹家里打扰……或者该说是去为她备餐。知道她三餐经常不正常又不健康,他会买些外食或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带给她。
当她在房内闷头赶稿时,他会在客厅陪金毛狮王玩,有时则阅读自己带来的读物或资料,偶尔也不忘充当按摩师,替她驱除疲累。
被人好生伺候著,苏曼竹的效率当然有进步,但对於最重要的结局却依然缺乏具体构想。
萤幕上,滑鼠游标在页面上闪烁已超过十分钟,她却仍挤不出一个字。
终於决定小歇片刻,她走出房门,见到徐谦正拿了个狗玩具逗金毛狮王。
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看她,微微一笑。「休息了?」
「只有昂贵的十分钟。」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撑著下巴看他,摇头叹息,羡慕他还有时间跟狗培养感情。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她趴在沙发上垂死。「有,如果你能告诉我什么结局最完美的话。」
「那很遗憾,我帮不上忙。」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抚她披散在沙发上的长发。「你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她皱眉按著额头。「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的想法,观众的想法。」
「你老板怎么说?」
「他说他相信我的能力,随我高兴自由发挥。」她撇嘴轻哼。「直译就是:自己想办法搞定。」
「既然他这么说,那何不自由发挥?你是编剧,这是你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你天真得教我惊讶。」她有气无力地道:「我当然能任性,不过老板可以更任性地否定我的任性。」
「我这要叫天真,你那该叫自寻烦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一愣,望入他含笑的双眼,忽地感到有些迷惘。
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不假思索?从何时开始,她已失去那种「试试看」的勇气?总顾虑著要是观众反弹怎么办?要是上头否决怎么办?到最後处处掣肘。
他说,这是她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她从没想过。
长久以来,她这个傀儡老被人操纵,现在,她是不是真能任性一下,以自己的方式让它落幕?
一股奇异的动力自心底涌起,她倏然坐起身,觉得自己不再是只无头苍蝇。
转过头,她笃定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可以办到。」
「当然。」
他依然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她不自觉微笑,同时讶异自己怎么未曾有过这念头。
即使不被接受,明日愁来明日愁吧!至少已尝试过,不留悔恨。
「我喜欢你自信的样子。」他注视她的眼光很柔和。
熟悉的热气攀上面颊,她横他一眼。「我不喜欢你肉麻的话语。」
猜到她会有此回答,他低笑。「我以为你早该知道自己必须忍受。」
她噙笑,尚未接话,大门边的对讲机响起,她有些诧异地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会是谁?狐疑地起身走近接起。
只听管理员说:「苏小姐,楼下有位王太太找你。」
王母没有上楼,只请苏曼竹下楼碰面,交给她一样东西就走。
出其不意,苏曼竹没时间做心理准备,在大厦门口见到她时不禁有些忐忑。
「王阿姨。」她叫了声。
「欵;。」王母看著她,虽尽力表现自然,却也难掩尴尬。「这是……麻油鸡。我帮雯君煮的,顺便带一份给你。」
她在主动打破僵局,苏曼竹知道。她胸口一热,喉头紧缩。「……谢谢。」明知自己该出言道歉,口舌却在这紧要关头失灵。
王母笑了笑。「下星期我要带雯君回南部了。一直没谢谢你帮我照顾雯君。她老是惹麻烦,这几年一定让你费了很多心力。」
回南部?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上次说的话吗?苏曼竹微慌,心想不能让她继续误解,吸了口气,说道:「阿姨……我很抱歉上次在医院对你大吼大叫……我不是有意的。当时我心情很乱,没办法控制自己,所以……我……」
这口拙的人是谁?她恼怒抿唇,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段结结巴巴的话出自自己口中。原来跟人道歉是这么难的事,她从不知道。
王母打断她的话。「千万别这么说。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却急昏了头怪罪於你,事後我想起,一直感到後悔……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她诚恳的语气使苏曼竹生平第一次感到困窘,不知该说什么才对,最後只能呐呐说一句:「雯君留在这没关系的。」
王母摇头。「我得将她带回去,她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她不在身边我不放心。」看向她,淡淡一笑。「不过只是暂时而已。她怎么可能安分待在老家,等她变回一尾活龙,谁也关不住她。」
苏曼竹跟著一笑,气氛这才稍微恢复自然。
王母慈蔼地注视她片刻,然後上前轻拥她一下,真诚地道:「曼竹,辛苦你了。」
胸口有股莫名激动使苏曼竹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待王母告别离去,苏曼竹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心中有感动、歉疚,以及释然。
晚风拂面,她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好似了却一桩长久以来的心事。
提在手中的保温壶该是封得密不透风,却不知为何竟让她感到丝丝暖意渗入肌肤,在微凉的春夜里,透过血脉,直达心口。
王雯君与其母离开台北的第三天,有位不速之客上门造访。
他姓许名建元,号称是王雯君的「同事」。
他著急地询问雯君的下落,苏曼竹这才晓得他至今对雯君发生何事竟毫不知情,而雯君甚至什么也没告知他就离职了。不过这种事毫无宣传价值,既然雯君不打算说,她当然不会代答,因此只跟他敷衍几句就请他走路。
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有耐性,三番两次锲而不舍地登门追问。
今晚,徐谦正好来访,一出电梯就听到她家门前有谈话声,正感奇怪,苏曼竹带著烦躁的声音扣住他的注意力。
「我是不是得请火星人来当翻译你才能听懂我的话!?」
「真的很抱歉……但恳请你今天务必给我一个明确回覆好吗?」
「你死缠烂打上门多少次,我就听过这句话多少次,连带也回绝了你多少次。希望你不是小说看太多,以为到第九十九次我就会被感动而说出你要的答案。」
「对不起……但这对我真的非常重要。」男人的声音愈来愈诚恳了。「请你相信我是真心的。」
苏曼竹停顿一下,像是有些心软了。「冷血无情不是我的专利,但我其实—;—;」
「已经有男朋友了。」随著突兀的插话,徐谦现身。
苏曼竹诧异地看向他。「徐谦?」
徐谦在她身边站定,伸手亲密地揽住她的腰。
「你搞什么!」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如此,她不自在地想推开他,却因他的手扣得过紧而没得逞。
这男人吃错药了?她瞪他,才发现他没面对自己而正看著眼前的许建元。
许建元困惑地望向他。「这位是?」
「我是她男朋友。」
太具占有欲的口吻使苏曼竹一愣,随即明白他误会了什么,表情瞬间扭曲。
这种香蕉芭乐的戏码用在剧本里相当有效,套在现实中却不怎么理想,尤其当主角还是自己时。不过他的表演实在太绝了,唇分明在笑,眼里却闪著杀……敌意,她从没想过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他脸上。
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的确很有想像空间。愈想愈好笑,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许建元还呆呆站著不动,她不耐地出言送客:「如果你识相就马上离开。」顿了顿,又道:「你的话我会转告给雯君,请高抬贵手暂时还我个清静。」都是这家伙把场面搞得这么复杂,有够麻烦!
许建元喜出望外,再三道谢才离去。
「还有,剩下的这位先生,请勿在大门口妨碍风化。」拍开腰上那只手,她将门关好上锁,一回身,一个吻当头罩下。
她背抵门上,较乎常多了分激狂的吻使她迷眩却无法十分投入,因为……
「停!我的眼镜真的快报销了。」终於决定推开他,她调整自己鼻梁上可怜的镜框,实在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
他仍有些气息不稳,决定找话题来转移注意。「结局敲定了?」
她勾唇。「不然你刚才亲的会是条死鱼。」
难怪她看来心情极好。他笑问:「过关了?」
她笑容更深。「斩将了。」
他挑高眉,不无讶异。「用了什么秘方?」
「三两『坚持』、五两『说服』,以温水送服。」
这是她第一次摩拳擦掌为自己叫阵,不任人捏圆搓扁,没想到竟能马到成功!
或许是时机正好,或许是她的话已有点份量,或许是她的想法并非自以为的过分脱轨,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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