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地映在黑越越的空谷中。
点上小马灯,在藏区第一次自己做饭,一切从简,一切将就,不会做玉米面,还好,有大米,可是做好的米饭吃在嘴里怎么是半生不熟的,再倒回锅里煮,仍然还是半生不熟,胡乱填饱饿了的肚子,只等明天拉稀。
学校孤零零地坐落在藏寨的下方,在这秋天的夜晚显得冷冷的,黑黑的,没人可以说话,也没什么事可做,还是上床睡觉吧。
刚一上床,身子忽然一沉,床上立刻出现一个窝,汪洋翻了一下身,窝很快又恢复了平整,压下去的地方又轻轻地将他的身体弹起来,神奇得像弹簧,酥软得像泡沫。
这是什么床?人睡在上面落下弹起,弹起落下,腾云驾雾似的,简直就是资格的弹簧床垫、席梦思,让人舒服极了。
汪洋一辈子没有睡过这样的床,怀着极度的好奇,翻身下床,扒开棉絮,举着马灯,仔细查看。
棉絮下面垫着两层,第一层是适合生长在海拨一千米以上、喜欢空气洁净的山挂面,这还是一种鹿子极爱吃的苔藓植物,正如它们爱清洁的本性,它们总是高高地挂在挺拔的松树上,绝不生长在地面,它们像姑娘美丽的秀发,微风一吹,在树上飘逸地荡来荡去,发出清新脱俗的暗香,仿佛是身着绿装的仙女降落凡间。
厚厚的山挂面下面铺着几层细细的云杉枝条,发出清清的松枝香味。
山风呼呼地从屋顶吹过,像竹箫吹奏的乐曲,引起人的阵阵相思,汪洋不禁又想起思月,同思月的点点滴滴又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沙滩中的思月、月光下的思月、仙子溪沙坑里的思月……,一个个地重叠交错着,现如今天各一方,真让人苦不堪言,怎一个愁字了得!对,明天要给思月写封信。
“呜……呜……”,风吹得更大了,像山鬼的哭泣,偶尔伴着远处传来的狼嚎,马灯的火焰忽闪忽闪,屋里静得要死,汪洋不禁感到浑身冒出冷飕飕的毛毛汗……
“汪洋,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你要锻炼自己。”
“胆小鬼汪洋,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哈哈哈……,谁是胆小鬼呀?我什么都不会怕,好男儿要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
汪洋在心中一遍遍地进行自我对话,心中渐渐地安定下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起身,吹灯,睡觉,不知不觉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一整夜睡得很香甜,像鱼儿畅游大海,沉浮、飘忽于一片深蓝之中,像雄鹰翱翔蓝天,惬意、舒坦、自由地飞过千山万水。
林间鸟儿吱吱呀呀地叫着,门外有说话声,时断时继,窗前有晃动的人影,时隐时现,不是在梦中吧,汪洋使劲睁开双眼,一道耀眼的阳光使他意识到天亮了。
晨曦从窗框缝隙间穿透到床上,棉被上有一层薄薄的、白花花的像灰面一样的细末,用手一摸,瞬间变成凉凉的水珠。
啊!昨晚山上下雪了,像灰面一样的细末是雪花透过瓦板吹落在棉被上,结成的一层薄薄的霜。
山岗,树林全都披上了银装,空气是那么的清新,远处的雪山上照着金色的阳光,一个个五彩缤纷的光圈一个套着一个,从雪山顶上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火一样的红叶红得更是分外的耀眼,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神奇、美丽、浪漫。
汪洋昨天就把今天要做的事想了好几遍,马上就要工作了,不觉有些兴奋,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工作。他想好了要对学生说的每句话,要做的每件事,甚至设计好了有可能出现的每一个细节……
“扎西德勅!”
“扎西德勅!”
罗尔日大爷来了,他后面跟着一群怯生生的孩子,罗尔日大爷用藏语对孩子们说了几句,孩子们一起向汪洋敬礼问好。
“把他们交给我吧,你忙去吧。”
“哦呀(好的)。”
打扫完清洁,汪洋开始报名。
“来,你先来,叫什么名字?”汪洋指着一个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沾着鼻涕的小女孩说道。
“泽……泽……泽朗根”小女孩怯怯的声音。
“不行,重来,大声说。像这样:泽朗根”汪洋在“泽朗根”三个字上特别加重语气,微笑着看看大家,又看看小女孩,耐心地示范着。
“泽——朗——根”小女孩笑了,
“哎,对!几岁了?”汪洋用和蔼鼓励的目光看着泽朗根问道。
“这个……,这个……,我……”泽朗根半天说不出来,脸也急红了。
“怎么了?不知道吗?”
“嗯,嗯,不!不!知道,阿妈说,阿妈说……” 泽朗根又不说了。
“说呀,别怕!”
“阿妈说,阿妈说,我……我是掰玉米那年生的。”
“哈哈哈……,这!这叫什么呀?”汪洋忍不住笑出了眼泪,学生们也跟着他笑起来,一扫刚才的羞怯,一个个显得调皮可爱之极。
“好吧,下一个。”
“我叫斯高让”
……
“我叫斯高让”
……
“我叫斯高让”
“什么呀?有没有搞错呀?这么高的重复率!我以后怎么叫你们呀?” 汪洋不相信地拍着自己的脑壳,犹如迷失在茫茫的森林中。
“老师,你可以给他们加上‘大斯高让’、‘中斯高让’、‘小斯高让’,原来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一个聪明的男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哈哈,你真聪明!好吧,就这样吧,你们三个斯高让都站过来,对,排成一排,你最高,你就叫大斯高让,你叫中斯高让,你最矮,就叫小斯高让吧。”
“不!这不公平!” 小斯高让嘴翘得老高。
“为什么?”汪洋奇怪地摸着他的头问。
“阿妈说过,我比他们两个早两个年头,我和中斯高让都是收青稞的时候生的,可是我比他早一个年头,大斯高让是过年的时候生的,可是比我要晚两个年头,还有……”
“哈哈哈……,别说了!别说了!我可是听得头都大了。你们呀,回去告诉你们的阿妈,记出生年月日可不能这样记,要按日历来记。”
“老师,什么叫日历呀?”
“日历呀,就是记录我们走过的每一天,每一年的,日子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小河里流走的水,再也不回来了!懂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而收玉米,收青稞、过年……,这些事情每年都会发生,不能用来记我们多少岁的,开始两年还能记得住,后来就记不住了。”汪洋又接着说。
“哦!”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我们的生日呢?”
“老师会教你们的啰。”
“呵呵,我不再是掰玉米那年生的啰” 泽朗根高兴得在原地跳着笑着。
“我要告诉阿妈,不能说我是收青稞的时候生的了”
“我也要告诉阿妈。”
“哈哈哈……”
欢乐的笑声传遍了寂静的山谷,就像那五彩缤纷的光圈,在阳光的照耀下传得很远很远 。
第四章(75)仁慈善良的老人
午饭后,汪洋等着孩子们来上学,左等右等也不见孩子们的影子。
“汪老师好啊!”
“阿乌好!” 汪洋从孩子们那里学会了阿乌是爷爷的意思。
“跟我到镇上去吗?”
“下午要上课。”
“呵呵,他们是不会来的。”
“为什么?”
“我们这里下午是不上课的”
“家里有很多事要等着他们去做,拾柴、割猪草、放牛放羊……,要是下午也给他们上课,恐怕上午也不会来了。”
“哦”
“那好吧,我同你去,反正我也想去一趟尼玛镇,我要买一些东西。”
汪洋跑回寝室,把秦大哥留给他的五十元一起带上出了门。不是有句话叫“有备无患”吗,他认为多带一点总比少带了好,要是钱不够了,他可不知道该找谁借。
汪洋本来打算在星期天是要去镇上的,要办的事情多着哩,要到格西镇长那里去找些旧报纸把教室和寝室的墙壁糊一下,免得一碰就掉泥灰,要到镇小学校去找几本一年级至四年级的教材,十七个孩子,情况参差不齐,一年级至四年级的水平,真正的大杂合班,对了,还要给孩子们买作业本。
除了班上的事,他自己也要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什么牙膏牙刷,油盐酱醋之类的,还要买一件大衣,可穿可盖,眼看冬天就要到了,还要买个高压锅,海拔太高,煮不熟米饭,夹生饭的味道的确够呛。
“扎西!扎西!”刚到山脚,罗尔日大爷就大声地叫起来。
“哦,来了!要到镇上去吗?”扎西大声地答应着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套车要用的东西。住在山脚下的扎西是罗尔日大爷的侄儿,脚有点残疾,走起路来略略有点一拐一拐的,他专门负责管理队上的这辆马车和饲养拉车的这匹马。
“哦呀!快套车。”罗尔日大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他可不想让自己灰尘满面地出现在镇上。
“呵呵,好的,很快就好。”扎西对罗尔日的叫喊已基本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用问也知道该套车了。
汪洋也不断地拍打着下山时身上沾的尘土,忽感肚子疼痛难忍,该死的内急,趁扎西套车的时候急忙往厕所里钻,这都要怪那该死的夹生饭啊。
汪洋从厕所里出来后,扎西早已熟练地将车套好,罗尔日大爷已端坐在车上等着他了。
罗尔日大爷还是那天汪洋第一次在尼玛镇上见到时一样的打扮,头戴狐皮帽,身穿紫色灯芯绒镶浅灰貂皮边的藏袍,腰扎一根金黄色的丝绸带子,脚下穿的是花纹艳丽的藏靴,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件饰物都发出熠熠光辉。
“驾!”
马车在机耕道上飞快地跑起来,两边的大山慢慢向后退去,森林渐渐地开朗清晰起来,远山的红叶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新换上的风马旗,威严地守候在山顶、山腰或山口的大片大片的嘛呢堆上,在微风中迎风招展,色彩斑斓的嘛哩旗像蓝天的卫士,像这片净土的卫士,更像藏民们对神灵虔诚的祈盼,祈盼神灵的保佑,祈求来年吉祥平安。
马车拐进一个峡谷,好生了得,这峡谷一边是悬崖和湍急的河流,一边又是如刀削般光滑的峭壁,汹涌的河水撞击着坚硬的峭壁,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汪洋看一眼翻着白浪的河水,顿感有一种要被它吞噬般的恐怖,赶快闭上双眼,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弯急路窄,大自然为汪洋诠释了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真实意义。
过了峡谷,又进入一遍开阔的草地,阳光照在大地上,大朵大朵的白云从湛蓝的高天中流过,一缕缕薄如蝉翼的流云像轻纱一样缭绕在山腰上,空气中弥漫着清香的松脂味,一只小松鼠大胆地从马车前跳上了山,牛羊悠闲地吃着草,远处白茫茫的雪山群峰连绵,气势磅礴,一种无言的感动让汪洋觉得仿佛进入了美丽的人间仙境一般。
“哗!哗!”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流水声,一条白色的水柱从山顶上倾泻而下,气势雄浑、壮丽,它无所顾忌溅起的水花,更是让马车上的汪洋心花怒放,他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的震撼和自己的渺小。
“这儿是白旋风瀑布”罗尔日大爷把手做成喇叭对准汪洋使劲地大声吼。
“哦,知道了。”汪洋大声地回答。
马车拐上公路不久,该死的肚子很不争气,“哗哗”地吵得如同翻着白浪的大江,它们不停地“哗啦啦!哗啦啦!”地翻腾着,叫着闹着“要出去呀要出去!”,又仿佛是一只在肚子里关久了的困兽,把肚子倒海翻江般地折腾得够呛,更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把汪洋折磨得欲死欲生的,汪洋感到极度的不适,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全身都冒出了密密的汗珠,仿佛已经到了最后的防线,下出口这道坚固的闸门已经抵挡不住了,仿佛马上就要被肚子里那来势凶猛、不可一势的泥石流般汹猛的江河突破崩溃了。
稳住!一定要稳住!脸憋红了!汗也憋出来了!不行!再不喊停车山洪就要爆发了,汪洋真的不敢想像那不可收拾的、不堪设想的、令人尴尬的严重后果!
“请……”
汪洋用手死死捂着肚子,正要高喊停车时,只见罗尔日大爷两手紧勒缰绳,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就稳稳地突然停下了,这真是救了汪洋的命。
汪洋不知道罗尔日大爷为什么突然停车,难道他真是神仙?顾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解决肚子的问题要紧,汪洋“噔!”地跳下车,直奔树林而去。
罗尔日大爷并不知道汪洋内急,他停下马车,从车上取出一个烧馍馍,朝前面一个正在磕长头的人走去,那是一个要到拉萨朝佛的虔诚信徒。
只见那人手佩皮护具,膝着皮护膝,前身挂一油黑发亮的牛皮衣物,满脸满身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他口中念念有词,默诵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他双手合什,高举过头,行一步,双手继续合什,移至面前,再行一步……,一连串烦琐的动作之后,直到额头轻叩地面,一个长头才算磕完。
他就这样不畏艰辛、顶风冒雪、忍饥熬渴,怀着一颗至死不渝的决心,沿着公路三步一磕,虔诚地移步而行,口中六字真言诵声不断。
“扎西德勅!”罗尔日大爷走到他面前,无比崇敬地向他敬礼问候。
“扎西德勅!” 朝佛的信徒抬起头来,疲惫的双眼闪着坚定不移的光芒。他向罗尔日大爷回礼。
“来,拿着,愿万能的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扎西德勅!”罗尔日大爷双手将馍馍递了过去。
“您的恩得比雄伟的拉梅德里娜山还要高!您的恩情比圣洁的拉梅德里娜湖还要深!愿神圣的佛光永远照耀在你仁慈厚德的心上!扎西德勅!”朝佛者不胜感激地说。
……
汪洋躲在丛林中解决了内急,心身一下就轻松得仿佛可以像嫦娥一样飘到月宫里去了,他一路唱着轻歌哼着小曲向罗尔日大爷走去,他看到了罗尔日大爷同那虔诚朝佛信徒的感人一幕,他的心灵又一次感到深深的震憾!原来罗尔日大爷突然停车是因为这个。
“阿乌,您老人家仁慈的心真的比蓝天还高呀!”目送那朝圣者上路后,汪洋不无感动地对罗尔日大爷说。
“嘿嘿,你小子也学会恭维人了哈!”罗尔日大爷无事般地笑着说。
“上车。”
“驾!”
罗尔日大爷把马鞭甩得山响,马儿跑得更加的轻快起来,飞一样地把一路美景甩在了车后。
太阳温馨地照在罗尔日大爷背不驼、腰不弯的高大身躯上,脸上深深的皱纹闪烁着古老沧桑之光,深邃的目光包含了人生苦难与幸福的全部内涵。汪洋痴痴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尊大慈大悲的菩萨!
“阿乌,卓玛还好吗?”
汪洋终于吐出了一路上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头埋得低低的。
“现在还不太好,不过卓玛是个懂事的姑娘,过一阵子会好起来的。”
“都怪我不好,我真该死!”汪洋满面羞愧地自责着。
“小伙子,你不要这样自责,我们不怪你,你一定有你的难处,是吗?”
汪洋欲言又止……
“呵呵,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嗯”汪洋红着脸点了点头。
“呵呵,这就更不能怪你了,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像个男子汉!”
“可是卓玛……”
“没关系的,卓玛那里有我哩,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好吗?”
“嗯!”
多么好的老人!多么平凡的语言!让汪洋如释重负般地感动,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一切并不像他先前想像的那么严重,那么不可触及。
“我想认她当妹妹可以吗?”
“可以!可以!她阿爸也是这个意思。”
“真的吗?真是太好啦!我一定像亲妹妹一样待她。”
“好!好!这是佛的安排呀!哈哈哈……”
一路上有看不完的美丽景色,汪洋与阿乌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尼玛镇。
“阿乌,我先在这下,我去找格西镇长。”
“哦呀!孩子呀,三点钟我们还在这里见。”
“好的,不见不散!”
第四章(76)美丽的洗衣姑娘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