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闭上眼睛,鼻子酸楚。紧紧抱着白鹭的脖颈,展青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身体轻盈地在树上飞来飞去,白鹭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向自己所住的地方飞驰过去。抱着这个被亲人背叛、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停一停……”
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展青涟抱得她更紧,力道之大都让指甲陷入她肩膀的肉中,白鹭却不反抗,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发泄着自己的悲愤!
“你……停一停……”
飞驰的身子停了下来,看中那里有一个山洞,就纵身跳了下去。洞穴里潮湿阴暗,他们身上就算有火折子,也已经被外面的雨打湿了。外面天色渐暗,雨却下个不停,一时间哗啦哗啦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山洞里。一种悲凉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更是让不停颤抖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
本想放开他的,但是白鹭一动,展青涟的手就自动自发地抓住她的袖子,然后就藤蔓一般地缠了上来。不管他平时多么威风、多么老成,孩子终究是孩子,在经历了这么多可怕屈辱的事情以后,怎么还可能保持镇静?
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白鹭干脆放弃,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身体,两道身影就这么在洞中依偎。
雨越来越大了,开始还是细细的雨丝,现在却听得见砸落外面石块飞溅而起的声音。随之而起的是狂风,和着这暴雨,呜咽着痛苦着,仿佛在哭诉着什么。树枝摇晃,哗哗的声响听起来连心都开始揪疼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紊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展青涟抱着白鹭,慢慢地、断断续续地开口:“爹爹死了……那个该死的脑满肠肥、不怀好意的家伙就想要夺取整个‘青霜’,让他儿子成为武林中的霸主!从我出生起,不,是从我爷爷选了爹爹当楼主起,他就对我们父子怀恨在心!如果想要达成自己的愿望,就得除去两个人。爹爹已经死了,我就是最大的绊脚石……结果天赐良机,我被‘天罡’打伤失踪了半个月……母亲……不!那个懦弱的女人不配当我的母亲!是的,不配!她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惜背叛爹爹和我!不光是她,整个‘青霜’都背叛了我!我不饶他们……我死也不饶他们!”
“展青涟……”
不是不明白少年心中的仇恨,但是对于一向对人对情淡薄的自己来说,不是很理解。只是,展青涟似乎和刚才的伤心相比好多了,那么也就不需要自己了吧?对于她来说,破天荒地跟着一个不算是足以牵动心神的少年,还接二连三地伸手搭救于他,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而且违反自己的性格。
而且不管他日后变成什么样子,都和自己无关的吧……
如此想着,白鹭正打算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展青涟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绝对饶不了他们!我要学会他们一辈子都敌不过的武功!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们!”一把抓住她看起来纤细但是蕴藏着无限力量的手臂,看向她的眸子炯炯发亮,“白鹭!教我武功,做我师傅!只要学会可以打败‘天罡’的武功,那么我要整个‘青霜’重新承认它的主人,绝对不是难事!一定!”
“……”
白鹭不说话,事实上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少年的要求。清亮的还没有变声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一遍遍一声声重叠起来,震撼着她古井无波的内心,荡起波纹。
看着黑暗中炯炯的眸子,好像被恨意填满心胸的野兽的眸子,没来由地,一种奇妙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孩子,这高傲的孩子,似乎有着比她还冷酷的心,而且那种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感觉格外强烈。
想逃也逃不了,想避也避不掉了,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颜,不知道心中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雨,还在下着,阴郁地看不到一丝破晴的征兆……
第三话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白云苍狗,时光荏苒,五个寒暑,一转眼间已经度过。
一个心神恍惚,细针扎入细白的手指,绯红的血珠跳动,红得惊人妖得也惊人。
白鹭静静地看着手上的伤口,动也不动,直到那鲜红染上了手中的青衣,才回过神来。血色的桃花盛开在一色的青上,格外妖娆。不由叹息着,想起这已经是为他做的第二十七身衣服了。
他从十四岁起,似乎到了该成长的季节似的,一个劲地猛长,刚认识的时候他只到自己的肩膀,而现在那宽阔的胸膛足以将自己全部容下。
展青涟和自己成为师徒已经过了有五年了啊……
迷离的眸子望向窗外,外面还下着细细的白雪,飞舞旋转,点缀出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漂亮得惊人。
想当初,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赖以生
存的“青霜”,少年的意志居然越发地强,仿佛当初在自己怀中痛哭流涕的模样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而已。展青涟自从那一天起,就纠缠着她,要她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他。
怎么赶都赶不走,怎么漠视都无动于衷,依然不屈不挠地坚持自己的做法,天天跪在她的门前,不动不说,只是用一双被复仇之火烧得炽热的眼,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屈服。
怎么可能不屈服?
一向淡薄的心在面对如此巨大的仇恨之火时,完全无法挣扎,万年冰山剥离之后,只剩她脆弱的可怜。
所以,在那之后的三个月,展青涟成了她的徒弟,成了“斗转星移”的第十三代传人。
“斗转星移”是一种剑法,以轻灵迅捷为主,深厚内力为辅,所以就算是内力不强的人,习得这套剑法也可以打倒江湖上许多武林高手。正如有的时候力量大不在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切人要害以智取胜才是上上之策。
“斗转星移”与其说是“武功”,其实还不如说是一种可以制胜的方法。
白鹭的内力并不强,说实话论她的内力只要能排到江湖前一百名已经是很不错了,但是“雪天残”弥补了她内力不强这个缺陷。长到超过一定程度的长剑,可以当作鞭子、锁链,又可以用作宝剑,配合上行云流水的剑法,可以从四面八方袭击对方的弱点,防不胜防!
加上“雪天残”是上古神兵利器,削铁如泥,所以当初的“天罡”虽不至于败得很惨,但是在白鹭手下也捞不到好去!
但是展青涟不同。他原本就有一定的武功根基,“斗转星移”又符合他们展家剑法的路子,学起来更是如虎添翼,进步神速、不过短短数年,功力已经精进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已经,过了五年了啊……
怔怔的眸子看向窗外,伸手拉开窗,几点雪花飞了进来,白花花的,迷住了她的眼,也让飞跑过来的青色身影变得模糊。
“师傅,你的手怎么了?”
将手上拎着的兔子随手往地上一扔,清澄的眸子中看见的只有那雪做似的手指上盛开的花朵。
“没什么,被针扎到了……”白鷺神色未变。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然后咋咋舌,将手指含进口里。湿热的舌头卷上,有一种异样的酩酊感,但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的两个人,却没有丝毫亲情以外的感觉。
是的,对失去了所有一切,以及压根就没有一切的两个人来说,彼此虽然说是师徒,但是却犹如亲人。
哦。不,不是亲人般的感情!展青涟嘲讽地笑笑,对于当年那个被自己叫了十四年“娘”的女人而言,所有的感情都已经烟消云散去了。对母亲的依恋,以及对亲人的感觉,已经恶劣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是的,那些虚伪的、只顾自己的家伙,自己都为和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感觉到可耻!
当了白鹭的弟子以后,他拉着师傅,爽快地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之后就大江南北地游荡,让他们掌握不到自己的行踪。
这五年来,关于“青霜”的传闻一直没有断过,包括不停的内讧,不停的争斗,以及不停的横行霸道。看起来他们的日子也逍遥不到哪里去,而在父亲手中发扬壮大的“青霜”似乎也要随着父亲消失在这个人世上。
讽刺,幸灾乐祸,这种情绪泛滥以后,就是复仇的时机。
他们从我手里夺去的,我自当夺回来,并且奉送三百倍的利息!
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我!以前觉得独断专行,但是现在想想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师傅,今天我买了兔子,今天晚上我做红烧兔肉给你吃。”
“嗯……”
“你也别再给我做衣服了,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嗯……”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得风寒?看你一连几天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还是小心一点得好。你这个人很少生病,但是一旦生起病来,那可就麻烦了,不拖个一个半个月的,是决计下不了床的。师傅你武功那么高,却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真是……”
“……”
看着展青涟随着年纪增长越发俊美的容颜,浑身淡漠的气质,板起脸可以吓跑一堆人的样子,但就算敲破众人的脑袋也想不出他对自己喜欢的人照顾到无微不至甚至罗嗦的地步!
静静地看着他的容颜,也不知道心中充斥的是什么感觉,一点甜蜜却又带着苦闷,一点欣喜却又带着悲伤,于是她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屋子里烧着木炭,很温暖,但是她的手还是冷冰冰的,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都没有。展青涟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不多会儿热度就过渡到她的手上。
“师傅,你多加一点衣服,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叹气,起身,展青涟转过身去拿了一件衣服披在白鹭的肩上,看着那纤细的如这冰雪一般的人儿裹在厚厚的棉袄中。
“不要紧,我会武功。”而且还是以寒为主的阴柔
内功,所以这点冷还是不碍事的!想把肩膀上的重物移
开,但是展青涟抓住她的手,硬是不让她动!
“你别嘴硬,到时候生了病就麻烦了!”将衣服拉得严严实实。展青涟一脸认真.看到他这个样子,白鹭也懒得挣扎,就这么乖乖地任由他摆布。
转过身去,张罗着晚上吃饭的事,白鹭却悄没声息地下了地,柳眉轻皱,闻到不属于他们两个的气味。
“青儿,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诶?”诧异地拉起袖子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不是花儿的清香,不是野兽的腥臭,倒是一股奇妙的味道沁人心肺,恍惚间这种俗气的呛鼻香气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啊,是了,今天我到集市上的时候,不小心被个姑娘撞到了,可能是那时候沾上了脂粉香气吧?”无所谓地耸耸肩,展青涟接着转头去做他手上的事。白鹭听到他云淡风清的话,心中猛地一蹬,有点难受。
明眸看向面前宽阔的背影,看着他越发迷人的样子,心中被一种难言的感觉充满着,说不出来的感觉。
是呀,青儿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力的少年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足以让众多姑娘趋之若鹜的俊美儿郎。看他这副模样,不知道会惹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盼断衷肠。
“青儿,你要娶妻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展青涟手中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掉下来,无法置信地回头,看到的就是师傅认真的脸!瞠目结舌,无法回答,支吾了良久,才铁青着脸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师傅,我现在大仇未报,背叛我的人还没有得到惩罚,怎么可能将心思放在这儿女情长上?”
确实……这时候成亲、娶回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弱女子回来,是莫大的麻烦!白鹭点点头,接着就想回到床上去重新坐着,展青涟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成亲?让一个絮絮叨叨的女人进驻自己的生命?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是那个所谓的“娘亲”在最后时刻背叛自己的话,那么也许就不会变成如此的地步!
“那么,你什么时候去报仇?”白鹭悠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手中处理兔肉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下。拧紧眉头,这是两个人之间最大的禁忌,也是惟一可以让自己咬牙切齿的事情!
他这一生最大的仇人,一是杀了父亲的“天罡”,二是背叛了他的伯父和堂兄,但是自从他在五年前被师傅打败,之后听说他重伤之下这才被少林一言大师、武当月明道长、昆仑晓风真人联合困住,现在被囚禁于深山之中,生不如死:
倒是让那些家伙占了便宜!他愤愤地如此想着,心情不悦到了极点,但是如果师傅打败了“天罡”,那么势必成为武林众人崇敬的对象,想着那如花容颜被一群面目可憎的人们天天观赏,心中的厌恶就更加侵占心头!
师傅,如冰之魄、雪之魂的师傅,是只属于自己的……
唉?
手指诧异地动了一下,展青涟为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心思一动,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油然而生,荡漾心魄。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青儿,你说啊。”身后的声音催促着答案,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吞咽了因为紧张而泛出的唾液,感觉到心前所未有的紧张。
“现在,还不到时机,我想等一等。”
如此的回答是最正确的,也是事实。现在的他势单力孤,就算武功高强,就算“青霜”腐败如斯,要杀人那么大一个堡垒,却也是痴心妄想。“青霜”内的地形是从小就熟识的了,但是需要得到最近这段时间的机关布置图,还有就是强大的帮手,要不然一切都是空的。
至于师傅,还!绝对不能把她拖到这场血腥里来,也绝对不能让她再受自己的牵连。
况且,也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那等你报仇以后,是不是就要成亲了?”白鹭的话让他久久不能言语,怎么今天一个劲地扯到这个话题上来?无奈地叹气,回头看向一脸淡然却在等着他回答的白鹭,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师傅,你那么想我去成亲吗?”
白鹭看了看他,又低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不想。”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寰余地,也让展青涟听得心中一喜,松了好大一口气.
“那为什么还要问这种傻问题?”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掩藏不了心事的容颜,又好气又好笑地询问。虽然师傅比他大上很多,但是有些地方、诸如人情世故之类的就远远不及他了。一直生活在人迹稀少的地方,白鹭不擅长和别人交往,更不用说什么勾心斗角之类的事情。
她就如一朵空谷幽兰,美虽美矣,众人攀摘不到,也与这个世间脱离。
“可是,你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不是吗?你一定会去娶妻生子不是吗?这样的话不是迟早的事么……”说不出来的窒息感压迫得白鹭都快喘不过气来,从出生起第一次感觉到的奇妙感觉,如浪涛席卷而来,压得她好难受!
是的,青儿不可能像这个样子和自己永远在一起,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怎么抓都抓不到的地方。
不希望变成这个样子,但是未来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些许不甘地咬着嘴唇,白鹭垂下头去,一张冷漠的脸上更是寒意盎然。
“我不会离开师傅的……”轻轻地用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许下承诺,展青涟却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谎言。是的,谎言,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誓言,他清楚,想必她也清楚。
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个性,不同的希望以及目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