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记(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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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记(短篇小说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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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恁地强人所难。”

“小王,我们是熟人,求求你。”

“我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我等你消息。”

一等就是三天,这小王,做生意时起劲之至,缠住人不放,生意做成之后,什么都懒洋洋,要找他,大概就快要在半个月前预约,典型的小人物办事作风。

心蔚追过他几次。

在这段期间内,心蔚把衣柜内所有衣服都试遍。

游曼曼交际广阔,一露睑,就有人上来招呼,可见是个名女人,找她下落,应该不难。

心蔚最喜欢其中一条镶长流苏的绣花披肩,闲日也把它搭在肩膊上走来走去,她喜欢看那些排穗晃动。

电话铃响。

心蔚想!又是叫我去派对的邀请?

那人先咳嗽一声,“我姓唐,”他自我介绍,“我现在在多伦多,小王说你找我?”

“唐先生,”心蔚大喜过望,“终于联络到你了。”

“小姐,有什么事?”小唐有点受宠若惊。

“唐先生,你以前租过这间公寓?”

“我住饼三年。”

“请问,橱里的女装衣服,可属于你?”

唐先生笑!“不,不是我所有,我很正常,我没有心理变态。”

心蔚也只得笑。

小唐接着说:“我不知道那些女服的来龙去脉,只知道有一个朋友在半年前托摆在我那里,一直没回来取,我想事主已经不要它们了。”

“请问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他也是男人。”

心蔚又问:“你同他仍有来往?”。

“有,他在大昌洋行电脑部任职,姓侯。”

“谢谢你。”

“怎么,不打算请我喝茶?”

“唐先生,你回来的时侯我一定敬你一杯。”

小唐呵呵笑着挂断电话。

这人倒是可爱。

第二天,心蔚找到大昌洋行去。

在接待室坐着等见侯先生,心蔚仍穿着曼曼的衣服,那是套乳白色镶黑边配金纽扣的香奈儿。

接待室空气有点冷,茶几上放着几本国家地理杂志及大昌行的年报。

这侯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刚在想,有声音在身后响起,“找我?”

心前转过头去,呵,这并不是她寻找的人,原来侯先生是个胖胖的好好先生。

心蔚还是把来一意说一遍。

“是,是有这回事,一大箱衣服,没地方放,辗转搁小唐家,他是单身汉,家里有的是空间。”

“那些衣物最初属谁?”

侯失生不加思索答:“是我小姨的旧衣。”

小姨,即侯大太的妹妹。

“侯太太姓游?”心蔚大感兴奋。

侯先生讶异,“不,内人姓凌。”

啊,线索又断了。

心蔚说:“我想知道那些衣服倒底属于谁,侯先生我想见一见凌小姐。”

侯先生十分一意外,不过,好好先生即好好先生,他想一想,笑道:“大家都是年轻女郎,应该谈得来。”他写下一个电话号码。

心蔚千多万谢,把自己的电话也交给侯先生。

深夜,她穿着那件披肩,坐在客厅中喝香茗。

游曼曼一定甚少独处的时间,心蔚感喟,而她,她是一颗寂寞的心,父亲去世后,母亲跟兄长移民去照顾孙子,只剩她一个人住本市。

不知后地,在本市出生长大,念完小中大学,心蔚的朋友却极少,去过许许多多聚会之后,她觉得乏味,自动弃权,同那班吃吃喝喝的朋友渐渐疏远。

心蔚这个人很实际,外头的人比她更现实,现代社会,相识遍天下有什么用,知己无一人。

心蔚低声问:“曼曼曼曼,你有知己吗?”

她用手拨动个内衣裳,衣料悉悉率率,似在叹息。

能够穿遍那么多漂亮的衣裳,走遍舞会,恐怕不会寂寞。

心蔚睡了。

电话铃响起来,心蔚看闹钟,才早上七点。

她打着呵欠,“哪一位?”

“我姓凌,听姐夫说你找我。”声音爽朗清脆。

心蔚连忙把惺忪的声音收起来,“凌小姐,你好。”

“姐夫说是关于那箱子衣服的事。”

“是是是,它们此刻在我的衣柜里。”

“那个姐夫,我原木想把衣服搁他家里,没想到他把它们送了人。”凌小姐十分娇嗔。

“是你的衣服?”

“才不是,它们属于我一个朋友。”

“游曼曼?”

“咦,你怎么知道?”

啊,终于找到了,心蔚吁一口气。

凌小姐说:“曼曼不要那些衣服了,劳驾你,把它们扔掉算数,我改天请你喝茶。”

心蔚怎么会放过她,立刻打蛇随棍上,“今天下班有没有空?”

那凌小姐一怔,“可以呀。”不知对方热情从河而来。

“六点正我在红狮等你。”

好几个人都叫心蔚把这橱衣服扔掉,心蔚决定把它们占为己有。

她穿着游曼曼的毛线花格子套装出去见凌小姐。

凌小姐很准时,见到心蔚,一怔。

她马上说:“曼曼最喜欢这件套装,她说凯斯米轻,穿着不会累。”

心蔚失笑,“从没听说衣服会穿累人。”

凌小姐答:“你要是像曼曼那样穿法,你也会累。”

“曼曼在哪里?”心蔚逼切地问。

凌小姐答:“曼曼归隐了!她厌倦一切,决定过新生活,丢下所有漂亮衣服,所有派对,只带一件行李,到伦敦去读书,不久就结婚,搬到康瓦尔郡,我就知道那么多。”

心蔚膛目结舌:“呵,真是个传奇人物。”

“你说得对,本市不知几许小生为她伤心至今呢。”

“凌小姐,你是她好朋友?”

凌小姐笑,“我比较不妒忌她。”

“你有没有她现在的地址?”

凌小姐摇摇头,“她有意回避我们,我们就要识相,不要再去掀她底细。”

心蔚连忙点头,“是,是,说得太对了。”

“那些衣服,她真的不要了,随你处置吧。”

心蔚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要?”

凌小姐一呆,“曼曼的衣服?”她笑了,“那些款式不适合我,我爱穿粗线条衣服。”

凌小姐举起啤酒,“来,让我们祝福曼曼。”

心蔚却问:“你信不信衣服会有生命?”

凌小姐差些没呛到,“什么,你说什么?”

心蔚回到家,打开衣橱,轻轻地逐件衣服拨动。

她低低对它们说:“现在你们统统属于我了。”

衣服轻轻晃动,像是听得懂心蔚的话。

“曼曼厌倦了你们*一不要紧,我却想过一过灿烂的生活,请带我到舞会去,快,快。”

心蔚自橱内抽出一件血红的低领纱衣。

她问:“今晚,我该到哪里去?”

电话铃响起来。

心蔚笑,“来叫我了,谢谢你。”

她拎起话筒。

那边是另外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心蔚,今晚九点北极星夜总会,不见不散。”

“喂喂喂,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那年轻人狡侩地答:“呵,一件红色纱衣告诉我。”

“你是谁?”

“我?我是一套黑色的西装,哈哈哈哈。”

啊,心蔚想,一套黑色的西装来约会红色的纱裙,衣服与衣服之间的会面带动了人与人的缘份。

今晚,她有种感觉,她会见到她要见的人。

她在九时半左右抵达夜总会,舞池已十分拥挤。

心蔚在找黑色的西装。

黑色西装虽是十分普通的衣着,但舞池里却见不到。他还没有来,且耐心地等一等。

心蔚悠然地喝着果子酒。

偶而抬起眼,她看到他了,一点都不差,他站在舞池边,静静地看跳舞的人。

他大胆地走过来,道:“我在等红色的纱衣。”

心蔚笑,“我就是。”

那年轻人目光精神而敏感,声音轻轻的,“是,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么,来跳个舞吧。”

心蔚异常主动,穿上游曼曼的衣服,她仿佛沾上了游曼曼的习气。

而曼曼,当然有她可爱的一面。

心蔚下舞池跳舞。

她决一意从平淡的生活走出来,听那一柜子衣服的话,开开心心的玩。                                       





 对话    

 施予等男朋友高旅的电话,一等就是一天。


开头的时候,叫他不要打来都不行,铃声不住的响,铃铃铃,铃铃铃,使施予心神不宁,百忙中都得抽时间来接听,有时在淋浴,有时还没睡醒,有时在招呼亲友,高旅才不理那么多,一定缠住施予,说上几句。

施予没有嫌他烦,总是甜丝丝的笑。

恩爱中男女多少有点傻呼呼,高旅的电话接通,有时只是说:“你看,下雨了。”过很久都没有第二句话,然后,施予会说:“我这边没有雨。”

说也奇怪,无限爱意就显露在这几句不相干的话中。

呵,施予想,他们也有过好日子。

一年之后,电话铃响的次数骤减。

开头施予想,那是因为他忙,又觉得两人感情经已稳定,毋须小动作。

不是那回事。

她很快得知,高旅另外有了新人。

人是会变的吧,施予静静地等他回心转意,她实在喜欢他,他英俊、聪明、细心、有才华、懂得玩,没有一样不好。

最不好的是,也许他已经不再爱她。

终于,电话铃完全静止。

施予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定只是个噩梦,梦醒之后,高旅仍在她身边,他们已结为夫妇,然后,他会在客厅打电话到卧房与她说几句悄悄话。

施予没有发作。

她开始喝酒,并且一夜又一夜,坐在电话边,等铃声响。

她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新习惯。

她怕友好骂她,敌人笑她。

酒的份量越来越劲。

最终酩酊,进卧室倒头大睡。

外人还以冯施予把失恋事宜处理得非常好。

今夜,已经等到十二点了。

第二天一早有个重要的会议,施予想去睡,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施予呆呆地看着电话机,一时手足无措,会是他吗?

她终于取过话筒,对自己的惊惶有点悲哀,因爱故生怖,她竟对高旅有点畏惧,这样看来,这段感情即使有所挽回,也会十分痛苦。

“喂,喂,施予吗,怎么不出声?”

原来是她的好友洛芸。

施予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什么事?”

洛芸说:“只有这种时分才能找到人,施予,先讲正经话,宇宙公司要成立新电脑部门你可晓得?”

“我听说过。”

“出两倍薪水挖角呢?我心都动了,但是又怕新公司不牢靠,你说怎么样?你走我也走。”

施予根本不想在这种时分思考这样大的问题。

“施予,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

正在这个时候候,电话中传来一女一男两个声音,打断了施予与洛芸的对话,这种情形由线路扰乱引起,属常见现象。

不知恁地,施予叫那对男女的对话吸引住了。

只听得那女子问:“你为什么失踪?”

那男子反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洛芸说:“施予,电话离了线,你且挂上,我再打来。”

施予说:“好,好。”

她挂上话简。

这种情形时常发生,最尴尬的一次是与上司通长途电话,忽然传来一男一女谈判声,施予请求对方挂线,谁知那两人恶向胆边生,对施予破口大骂。

隔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仍是洛芸。“施予,你一向才智过人,给我一点指示可好?”

“不敢当,大家商量商量是真,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正要谈下去,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又插进电话来。

施予奇怪了,今夜线路发生什么事?

只听得男方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女方反问:“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洛芸无奈,“阿施,我们明日下了班喝茶详谈。”

施予怔怔地,“好的。”

洛芸第二次挂线。

施予却还拿着话筒。

她颤抖,这个问题,她也想问高旅:你为何避而不见,你为何失踪?

电话中陌生男女的对话继续传来。

男:“我最近工作非常忙碌,公司要升我级,派我到伦敦受训,回来就入董事局,所以无暇见你。”

女:“这是假话吧。”

男:“信不信由你,那无非是下台的梯子,用不用随你。”

女:“真话呢?”

男:“你不是真的要听真话吧。”

女:“说给我听听。”

男:“听了不要懊恼。”

女:“事到如今,我不会后悔。”

男:“我认识了何紫琼,你听过这个名字吧,她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我并不是不争气想吃软饭,但是她有的是嫁妆,她不但不会分薄我现有的资值,还可以处处帮我,我决定选她。”

女:“我也可以帮你。”语气悲哀。

男:“你?”至为轻蔑,“一人一份有限年薪,百万又如何,扣除税金开支,几时才能无后顾之忧?”

施予惊得呆了。

这番话分明是讲给她听的。

手一松,话筒跌下来,碰撞茶几,再取起时,已经失去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只余胡胡声响。

施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希望快快入睡。

一整夜,身畔传来那个问题.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施予真正的悲哀了。

施予出身平凡,凭奖学金留学,毕业后苦干至今,她为自己的成绩骄傲,可是因为吃过太多酸苦,早已失却天真热情,学会斤斤针较,精打细算。

施予知道自己的缺点。

她能干、聪明、勤力,但她不可爱。

况且她生为劳动阶级,死也为劳动阶级,她只能帮自己,她帮不到别人。

如果高旅希望身分名利更上一层,他不会同施予这种高薪女白领组织小家庭。

施予一夜不寐。

第二天自然精神恍惚。

电话里对话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她取起话筒,电话线路是清晰的。

施予赶着去上班,开会,下班后,把洛芸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虚脱地躺在长沙发上,一味喝酒,电话铃响了,施予一听就听到洛芸抱怨的声音。

可是更清晰的是那一男一女的对话。

又来了,他俩又出现了。

这次,洛芸好似没听到有人在骚扰她们,她一迳说要投靠宇宙公司。

施予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背景的对话中。

她已经不去研究线路为何不住受扰,而且总与同一对男女搭在一起。

男:“你明白了吧。”

女:“你想不劳而获。”

男:“唉,我与你都是苦出身,我俩太懂得世道艰难,不劳而获有何不可?你会原谅我。”

“你要我让路给你。”

男方讶异,“你是知识分子,你不会做戏给别人看吧,你会自爱的吧。”

听到这里,施予又一次震惊,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洛芸在另一头大大不耐烦,“施予,施予,你还在不在,你怎么魂不守舍?”

施予答:“我累了,洛芸,我们改天再谈。”

洛芸无奈,“我明天上你家来。”

洛芸挂断电话,但是陌生男女仍然对话,不受中断,施予如着魔似。听他们说下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们的声线动听,语气也非常戏剧化,一如广播剧。

只听得女方凄酸地问:“我的创伤如何弥补?”

男方答:“我们是成年人,都懂得生活中人不可能避免受伤。”

女方轻轻哭泣。

“不要浪费眼泪,没有人值得你那么做。”

“我为人生路的艰苦落泪。”

“终于还不是都活下来了。”

在一边旁听的施予,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男方温言相慰:“想想我们在一起的好日于.不要恨我。”

施予不想再听下去,她放下话筒。

在一起过的好日子,高旅高旅,你可有感念我们的好日子。

他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与施予通消息。

第二天中午,施予跟同事去吃午饭,蓦然遇见高旅。

他也是同一大班人在一起。

恋人与恋人相望,近在咫尺,相隔却似有万重山,施予食不下咽,在人群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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