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纯看了眼高氏,见高氏笑得高深莫测,她便迈步走向夏氏,乖觉地行礼。
“纯儿不必拘礼。亲家母拿我的钦岚当自家女儿看,本妃自然要投桃报李,给你——”夏氏说着,卸下手上的一对和田玉镯,拽过沈淑纯的手不由分说戴了上去,“今后有什么委屈,只管找本妃诉说。本妃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还是灵光的。”
这是在给沈淑纯充脸面呢,她虽是庶女,却是高氏一手带大的,高氏自然不愿意看到冯菀一再的欺压沈淑纯。
再者,就算是庶女,到了外面,代表的也是沈家的脸面。高氏见状,很是感激夏氏的举动。
沈淑纯也知道只有自己不倒,才能保护两个孩子,此时夏氏有意帮她,她泪盈于睫,点头称谢,大大方方收下夏氏的手镯。
眼见就要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果冯菀却冷不丁来了句:“看来这嫡母带大的庶女就是不一样呢。沈老夫人对沈姨娘真是用心了,晚辈岂有不向长辈学习的道理?”
冯菀说着,朝庶女方诵雅摆摆手:“诵雅,走,叫上你二哥,跟母亲回方府去。”
第五十四章 落空
冯菀这句话,当真是堵得高氏无言以对,然而,高氏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外孙和外孙女再回到方家那个狼窝吧?
高氏正思量对策,岂料一直沉静自持的柳姨娘却忽然开口:“老夫人,这可使不得。”
冯菀正拽着方诵雅要走,被这一句忽地打断,她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谦卑的柳姨娘:“哦?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做姨娘的说话了?”
“妾有罪,稍后自当领罚。长公主,王妃,老夫人,还请给妾一个机会说明原委。”柳姨娘说着,与沈静璇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高氏捕捉到这一眼,就连夏氏,也注意到了身侧小娘子不经意的一瞥。
两位老夫人暂时按下困惑,由夏氏开口,准了柳姨娘的请求:“说吧。”
“前阵子,妾受娘家侄女所托,请二夫人去了趟将军府,看望被人推入水中后,高烧不醒的二小姐。”柳姨娘双膝跪地,垂眉敛目,只等着夏氏的追问。
果然,夏氏闻言,很是关切地看了眼沈静璇,两个外孙女一高一矮,倒是很容易分出大小。
她握住沈静璇的手:“丫头,你倒是说给外祖母听听,怎么回事?”
外祖母?冯菀听到这一声的时候,已经皱起了眉头,夏氏对沈静璇这般亲切,那就是摆明了要给她助威了。
冯菀的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不等她再找到离去的借口,沈静璇已经垂下眼睑,嗫嚅着开了口:“外祖母,静璇没事了,都过去了,要是惹得您和方夫人不高兴了,静璇就罪过了。”
“嗯?此话怎样?这事与方夫人何干?”夏氏倒是敏感,目光嗖的一下扫向冯菀,看得冯菀心中警铃大作。
难道是家里那个混小子做的?冯菀暗道不妙,却无法这般贸然离去。
沈静璇还是不肯开口,就在此时,送走了太医的沈正阳,在丫鬟的通报声中等候在了门外。
沈正阳隔着门帘说道:“两位祖母,这事孙儿知道原委。”
夏氏与高氏闻言,忙不迭召唤沈正阳进屋来。
沈正阳撩起衣摆,迈步而入,恭敬地行礼后,他直起腰杆答道:“那一日,方家大公子与大小姐闲来无事,提到几个不常走动的儿时玩伴,想要治理治理他们。兄妹俩一商量,决定来一场比赛,谁整的人多谁就获胜。”
冯菀闻言,脸色大变:“黄口小儿,休得胡言!”
“方夫人,不做亏心事,何怕鬼敲门?方公子与方小姐收拾的,可不止是小侄的二妹,还有几位不得势的官宦之家的公子与小姐呢。方夫人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带着子女登门赔罪吗?”沈正阳不卑不亢地说着,随后无视冯菀的目光再向前一步。
“两位祖母是知道的,二妹一早被寄养在大舅家,孙儿心中虽然挂念,但拗不过父母之命,因此孙儿只得躲到将军府后山去看望二妹。”
“那一日,孙儿又去了后山,目睹了二妹被推落水的全过程。起初孙儿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而家大公子带着好一帮家丁,孙儿不便靠近,只得远远地跟着。”
“方大小姐命人拿下二妹的丫鬟,将二妹引出,孙儿想去阻止,却被方家家丁拦下,只得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
“方家大公子候在流光湖畔,随后与二妹发生了争执,扇了二妹的丫鬟一个耳光后,他将二妹推入湖中,扬长而去。”
“孙儿不会水,便命人叫来了帮手,将二妹救上岸后才离去。”沈正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孙儿本以为救得很及时,结果,二妹还是高烧不止,一直持续了七八日,待母亲亲自看望后,二妹才得以好转。”
“二妹不予追究,孙儿知道二妹海量,不想引得两家争执,这才不肯说出实情。”
“可是孙儿觉得,二妹虽然心善,但这世上,最容易被人辜负的便是心善之人。孙儿的姑姑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还请两位祖母为二妹做主,孙儿感激不尽。”言罢,沈正阳尽是跪拜在地,毕恭毕敬地叩首。
冯菀已经没有胆量去接夏氏的目光,只皱眉看向地上的沈正阳与柳姨娘。
她不断琢磨着,沈静璇落水一事在这时被抖了出来,这到底是话赶话的巧合,还是有人早就算计好的一幕?
困惑着,她不由得看了沈静璇一眼,只见这小娘子乖觉地垂着眼帘,眸光掩藏得很好,叫人看不透瞧不明。
不得已,冯菀只得打哈哈:“王妃,沈老夫人,想必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的,还是等晚辈回去问问再说可好?”
“还用问什么?难道本妃的外孙会为了陷害你家子女,就拿自家妹子开玩笑?”夏氏拍案而起,很是愤怒,此时她她更在乎的,却是沈静璇的清白。
夏氏心道,稍后一定要问清楚搭救之人是谁,若是男子,那就要赶紧善后,避免小娘子的清白被污。
就在此时,冯菀冷笑一声:“那流光湖水流迅猛,身手稍微差一点,都是无法将人救上来的。放眼满京都,有本事将水中人救上来的人,在功勋之家里是定然找不出来一个的。想必沈家贤侄当时寻的,是莫大将军军营里的好汉吧?”
好你个冯菀!这是不遗余力要抹黑一个小娘子的清白吗?居然说是军营里的好汉!
一旦坐实,那沈静璇岂不是要下嫁给一个军汉?夏氏气得大喘气,很是恼怒地瞪向不怀好意的冯菀。
沈正阳觉得这冯菀实在是可笑,想象力就不能再高端一点?
只是,不等他开口,沈静璇已经说道:“回外祖母,救下静璇的,是柳管家的女儿柳芽。当日她想来国公府找柳姨娘送些应季的果蔬,不巧碰到了静璇的丫鬟在岸上呼救,便好心相助。如今她已被静璇要来贴身伺候,做了二等丫鬟。”
沈静璇自然知道不能将戴益鹏招出来,她一早就有了安排,不然要柳芽做什么?
沈正阳也是介于这一点顾忌,只说了喊人救妹子,却没说是谁救的,就是为了沈静璇的清白考虑。
只是,被冯菀用“军营里的好汉”这个称谓一激,他差点就不打自招了。
戴益鹏可是飞蓬大将军,远比军汉高贵多了,沈正阳可不允许自家妹子被冯菀贬损到去做军汉的妻子。。
此时他也觉得自己唐突了,戴益鹏虽好,却比他二妹年长十七岁,这年龄差,实在是叫他接受不了。
夏氏总算放下心来,她心里早有了计较,若是救下沈静璇的是谁家的公子,她定要在冯菀发难之前就给外孙女指婚了。
作为镇南王的王妃,这点权利夏氏还是有的,不管高氏闻言会不会在意,最重要的,还是绝了冯菀落井下石的念头。
再者,夏氏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外孙和外孙女的婚姻大事,虽然此次来京颇为匆忙,婚配的人选,她却是早有计较的,此时说出来倒也合适。
她是不指望莫钦岚为几个孩子考虑了,这些年夏氏虽然远在南疆,对京都的事却还是知道的。
莫钦岚一直没有将二姑娘接回自己身边,夏氏很是不满,此番前来,她不会再沉默。
听闻救下沈静璇的不过是个丫鬟,夏氏倒也放心了,却问:“柳芽?那晚她去找的柳姨娘,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正是。柳姨娘是柳芽的姑母。”沈静璇长出一口气,她特意将柳姨娘与柳芽一起提了出来,为的就是给柳姨娘一个脱罪的机会。
好在她的外祖母实在是高明,很快就抓住了话中的玄机。
夏氏闻言,看了看地上神色谦恭的柳姨娘,用商量的口吻对高氏说道:“亲家母,这柳姨娘倒是有个值得骄傲的侄女。今日这事,虽说柳姨娘擅自插话有些不妥,然,她却是为了沈家的子孙着想。本妃看着,不如就饶了她的冲动之举吧。”
高氏自然是愿意的,她虽然看所有的小妾都不爽,却不愿冯菀这样的外人来陷害柳姨娘。何况柳姨娘此举,确实是救了她的好几个子孙。
方家的一对庶子庶女自是不必说了,冯菀是指定带不走了,而沈静璇遭受的委屈也得到了宣泄和澄清,这可不只是一石二鸟那么简单的计策了。
高氏再次扫了眼沈静璇,点头道:“王妃所言极是,柳姨娘非但无过,且还有功。老大媳妇,回去跟老大说一声,升柳姨娘为贵妾。在冯萱进府前一天操办一个简单的仪式,请柳家人过来一趟。”
给贵妾一个升位分的仪式,这可是少有的特殊待遇,今日高氏有意打冯菀的脸,自然要做到极致。
大夫人秦悯贞嗫嚅一声应下。
冯菀听了,却是整张脸都黑了,她冷笑一声:“沈老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夫人的姐姐,可是皇后娘娘,大夫人受了这般委屈,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就不好看了呢。”
高氏也笑:“这就不必冯家侄女操心了,你还是回去好好教导一下你的子女吧。老身如今身子骨好全了,定然会等着你带子女来登门致歉的。至于你所谓的庶子庶女,老身觉得,为了让他们不像他们的哥哥姐姐那般行差踏错,还是由老身亲自教导些日子,再决定到底将他们留在何处吧。”
冯菀气极,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满,寻了个由头,向夏氏与长公主请罪一声,先行离去。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一世英名。”夏氏看着冯菀的背影,感慨一句。
随后她收回视线,伸手抚摸着沈静璇的长发,遂又拽住了一旁的沈静玲,怜惜不已,“外祖母已经给你们相看了好人家,咱么可不能学那冯家姐妹,咱们要把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第五十五章 遥望
沈静璇闻言一愣,却没有办法说出口拒绝的话语,这么多人在场,她只得学着她大姐一并埋头沉默。
她的心中,还是惦记着她的清风,唯一的清风。
不能再拖了,她得尽快确认一下清风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该怎么确认呢?一时间她也没有好的法子,情急之下,面颊涨得通红。
夏氏捏了捏两个外孙女红扑扑的小脸,哈哈一笑:“看看,这俩个小家伙,居然害羞了。”
高氏也笑,那笑却是有点不自然,孙女的婚事要真是由夏氏做主,那找的一定是好人家,只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很没有面子啊。
长公主孟可娟似乎是看出来气氛有点不对劲,她笑着打趣道:“母妃您就别笑话两个小娘子了,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夏氏笑着应下,又嘱咐了几句熬药的事,在高氏的招待下与一众女眷去了花厅。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国公府便上了晚宴为镇南王与王妃接风洗尘。
镇南王不拘小节,想着反正莫家的子女尽数在场,也就应下了。
很快,秋香带着秋芬与百灵赶来了花厅,沈静璇告罪一声,将这三人带到了外面。
秋香将事情的经过仔细交代一遍,又将她特地回去取来的人参给沈静璇看了。
沈静璇皱眉:“你是说,一个白衣男将你与柳管家带到了秋芬与百灵倒下的地方?那白衣男可有同伴?”
“当时奴婢顾着照看秋芬与百灵,不曾仔细搜索,至少,在那巷子里是没有的。”秋香神色凝重地看了眼那两个丫头,似乎是有点不确定。
沈静璇又问:“那人可是左边眼角有痣?”
秋香点点头:“那颗痣倒是挺明显的。”
“好了没事了,膳房的婆子给你们留了饭,你带着她俩下去休息吧。”沈静璇说完,转身回了花厅,一顿饭吃得实在是心不在焉。
花厅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常,可是她的心却乱如团麻。
少顷,唐嬷嬷来报,说莫钦岚将解药喝下了,只是暂时还没醒来。
夏氏与高氏对视一眼,却都没有动身,只叫唐嬷嬷好生守着。
沈正阳亲自找来童子血做了药引,想必莫钦岚不会昏迷过久的。
沈静璇却借着机会请罪一声,借着看望母亲的由头,去了外面。
走在游廊上,看着被风吹得摇摆不休的风灯,沈静璇渐渐慢下脚步。
心痛的感觉说来就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一生有了这么多的变故?
方才外祖母言语里总是不离几个外孙外孙女的婚事,像是根本不相信沈家人的眼光一般,祖母高氏迫于身份无力坚持,只得勉强笑着敷衍。
沈静璇的心也跟着焦躁起来,若是外祖母的心思没有人阻止,难道她真的要去与别的公子相看?
而清风,已然提前成为了太子,想必很快轩宇帝就会张罗太子妃的人选了吧?
可为什么雪竹会出现在柳叶巷?一身白衣,左眼眼角有志,除了雪竹,她想不到其他人。
难道清风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可他为什么不跟她相认?
她跟清风,终究是要错过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刻,她奔波操劳了一整日所堆积的疲惫感,终于潮水般袭来,将她击垮。
她扶着冰凉的抱柱,下意识地向后院走去。
那一晚,给她披风的人到底是谁?是清风吧?一定是!
明知遇到清风的机会微乎其微,她还是坚定地走着。
心月湖对岸的别院里亮着灯,映得湖面一片华光,秋风习习,光华聚了又碎,碎了再聚。
失败的人生有了重来的机会,可是即将错开的人,还能再次相遇吗?
“清风,你在哪里?”沈静璇伫立湖畔,眼角逐渐泛起泪光,她却倔强地撑着,不让打旋的泪水涌下。
夜风渐凉,她久久不曾离去。
后院的偏门处,暗夜斗篷下,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庞。
孟承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身影,目光如水一般沉溺。
“殿下,为何总是这般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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