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霜拖着兄长的衣摆,将他拽到了沈静璇面前,而沈静璇,依然呆呆地望着,如窒息一般,说不出只言片语。
孟承渊虽然嘱咐了雪竹不必通报他到来的消息,但是这满府的仆人,哪个不是眼尖的。
当即有人用兴奋的颤音喊道:“莫非是太子殿下?”
此时若是秋香也在,定然会惊呼一声,然而,孟如霜嫌丫鬟碍事,一个都没带。
国公府很快热闹了起来,众人纷纷走了出院落,向此处集中,接连叩拜在地。
沈静璇被孟如霜晃了又晃,这才回过神来,双膝一并,随着鼎沸的人声落地。
孟承渊背手而立,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却压向下方:“免礼。”
温柔的两个字,似乎只说给一个人听。
然而,清醒过来的沈静璇,深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勉力站好,低头避让至一旁,不敢再看,生怕多看一眼,一切便会化作梦幻泡影。
鼻头痒痒的,龙涎香的气息霸道蛮横地钻进,一直扑向她的心底,撩拨得她好想哭,好想。
金黄色的身影只停留了片刻,便向院子深处走去。
孟如霜不解地看着沈静璇:“表妹?你不用怕,皇兄脾气很好的哦。不要因为他是太子,你就吓成这样嘛,走,跟我一起去跟皇兄说说话。”
“表姐,方才奔跑太久,静璇实在是胸闷得慌。静璇前晚着了凉,许是此时才发作,因而脑仁疼痛得厉害,静璇想去歇着。”沈静璇听着逐渐离去的脚步声,心脏狂乱跳动。
一声声急躁的脉搏在耳边响着,鼓噪到了极点。
惊喜还是心慌,她已然无从分辨。
清风不认她,约莫是顾及人多眼杂吧。她又何必再凑上去?万一自己坚持不住,露出破绽来呢?
让别人知道她和清风是认识的,定然不是好事。
大家只会认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敢狐媚皇子,却不会想到两人其实在上一世,是满朝女子羡慕的恩爱夫妻。
她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注意到是丁香色时,勉强笑了笑。
在孟如霜关切的慰藉声中,她独自转身,去了西面的厢房。
那里有一间刚刚整理出来给她歇息用的卧房。
耳中回想着那一声温柔的“免礼”,沈静璇关上门,扑倒在床上,闷声哭泣。
清风,你终于出现了,我好想你,清风……
第六十四章 枫苑
屋外依旧喧嚣不止,屋内的沈静璇逐渐镇定下来。
前一世被清风极尽温柔地保护得太好,以至于重生以来的所有坚强,在见到清风的一刹那轰然崩塌。
双臂微屈,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褥,埋头在迎枕上,沈静璇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不止半个时辰。
外面天色渐暗,秋香打着风灯寻来,推开门举起风灯高高地照了一下,眼光一扫,便瞧见了床榻上的人。
“表小姐——”秋香轻唤一声,蹑手蹑脚走近,伸出手去,想要给沈静璇盖上被褥,目光却落在了迎枕上。
枕面上绣着的彩蝶明显是湿的,秋香凝眉,有些担心。
沈静璇依然趴着,声音闷闷地传来:“秋香,太子殿下走了没有?”
“走了,是来接七公主回宫的,奴婢只看到了背影。”秋香见沈静璇并没有睡着,便转身点燃桌上的蜡烛,将风灯吹灭后,走回床边给沈静璇把脉。
“七公主说您病了,奴婢着急,不巧夫人那里刚好出了点状况,到现在才能脱身。”指肚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秋香说完不再言语,仔细地分辨着脉搏的轻重缓急。
沈静璇的手心此时正向下叩着,为了方便秋香把脉,她推了推秋香的手,轻缓地坐了起来,手心上翻,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她的眼睛红肿着,目光有些恍惚,粉红的嘴唇被雪白的贝齿咬着,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秋香瞧得心里难受,把脉的时候更加用心了,良久她才说:“风寒征兆全无,只是您的体质偏寒,稳妥起见,奴婢还是给您熬一点滋补的药膳吧。表小姐如有烦心事,需要奴婢去办的,您尽管吩咐。秋芬与百灵也歇息了一整天了,精神着呢。”
沈静璇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被秋香的手触碰过的那里,还留着些许温度,感受着那温度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是如此的冰凉。
体质偏寒,这是应该的。秋月阁虽然面朝南,奈何身后就是高大的山体,挡住不少阳光。
长年生活在秋月阁,她的体内自然是积攒了许多的寒湿之气,否则,她何至于跟清风成婚了三年后才怀上了孩子?
孩子……孩子是激发她努力向前看的动力,听到秋香要给她滋补,沈静璇难得的应下了。
秋香不过寻常一说,本不指望沈静璇能点头,此时她很是意外,因为她知道,沈静璇向来是不爱吃药的。
沈静璇理了理衣服,双脚落地,就这么坐在床沿,她微笑着看向秋香:“我没事,暂时就按现在的部署盯着该盯的地方就好。”
“嗯。”秋香垂下眼睑,还在思忖着要不要说一说凉亭内的那个人。
顾着思考的她,精神有点不够集中,站起身时猛地撞到了身后的桌子。
“呲”的一声,剧烈的摇晃,使得烛泪一下子洒向桌面,滴滴答答在桌面凝聚,像极了泪痕。
烛火挣扎了几下,晃得烛光里的人神色晦明难辨。
最终焰芯稳稳地昂起火苗,明亮又安静地照耀着这不大的屋子。
秋香愧赧着请罪,沈静璇没有责怪,只是想了想连日来的事,轻声嘱咐道:“下次如果见到那个左眼眼角有痣的白衣男子,记得离他远一点。”
秋香诧异着抬起头,见说着话的沈静璇微微扬起了嘴角,唇上还留着牙齿的咬痕,且目光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不再涣散无神。
本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秋香反复思量着为何要远离,总以为是表小姐察觉到了对方的恶意。
恶意吗?秋香努力地再想了想,知道此时不便提及凉亭内的那个男子,只得暂时作罢。
沈静璇梳洗一番,随着秋香去了花厅。
厅内灯火通明,屏风一侧,沈家女眷在极力地招待莫家的女眷。
席上并无吴家人,想必已经被锦妃吓回去了吧?短时间不敢再闹了就好。
吴姨娘这颗棋子,今后还有用,只是此时,沈静璇的精力不在这上面。
她并没有立马过问到底是怎么处理吴姨娘的,总之不会赶尽杀绝就对了。
文臣起家的安国公府,做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莫家的男人们,今日不曾来安国公府,也就不必惊动老国公爷出面撑场子。
故而屏风的另一侧,只有沈大爷与三爷在应付着柳家的几个男丁,场面倒也未曾冷清下来,显然,柳三光是个会得来事的。
柳子卿闷声用膳,心事重重;柳子卯却有些神不附体,一直盯着屏风。似乎只要他再用力盯一阵子,就可以看清楚屏风那一侧的某个身影了。
沈静璇进了花厅用膳,与夏氏等人说了会话,随后才向莫钦岚屋内走去。
方才秋香说出了状况,她也没有细问,想着亲自过来看一眼不就清楚了。
小碎步急乎乎地走着,沈静璇来到屋门口站定,掀起门帘便看见沈骏杉呆坐在床边,不知在那里想着什么。
父亲与长大的女儿之间,虽说也要避讳,但只要不是单独相处,倒也无碍。
沈静璇前来探病,有着丫鬟在场,自然不需要顾虑太多。
她无声走进,喊了一声父亲,随后站在床边,询问的目光看向秋香。
秋香哪能不明白,便轻声说道:“方才夫人吐药吐得厉害,济善堂的大夫被王妃留在了府上,宿在了客房里,怕夫人夜间再次发作。”
沈静璇点点头,音量提高了些许说道:“那你今晚就守着夫人,我那边还有秋芬,一晚上没什么将就不了的。有什么不对,立即通知我。心绞痛既然是陈年旧疾,想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你可要警醒着。”
她说话的音量不低,尤其是提到陈年旧疾时,她很是用了点力气。
她孩子气地用这种方法提醒着父亲:母亲的病,你就是罪魁祸首。
留下秋香在外面的隔间守着,沈静璇言罢转身离去。
直到沈静璇退了出去,沈骏杉才回过神来,对着尚未醒来的莫钦岚念叨着:“阿岚,你看到了吗?月儿比你还美。不过你不闹的时候,也很美。”
“阿岚,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你三妹还在世,三妹一定会撺掇四弟替你出气,让他不认我这个兄长的吧?”
“你们莫家的姐妹,真是独一无二。可是阿岚,我真的受够了,你不闹,多好。”
“月儿快被岳母带走了,你再不醒来,我也留不住她。”
“阿岚,冯萱就要进府了,等你醒来,又会闹的对不对?阿岚,你可不可以不闹?我很怕你啊。”
沈静璇并未真的离去,她一直站在门口,听到了沈骏杉的倾诉与控诉,一颗心难受到了极点。
大厦将倾,螳臂当车,何其困难?父亲为什么还沉迷在儿女私情上不肯醒来?
沈静璇很无力,能让她借力的沈家男性长辈,只有她四叔沈骏枫了。
叹息一声,叫秋芬跟着,沈静璇去了东边的庭院。
东跨院与正院紧挨着,中间开了一扇月门,门上方的梁上,有着沈骏枫亲笔写上的四个大字:朗枫雅苑。
进得院子去,入目的便是微弱灯光下,红如火焰的枫树林。
风一吹,枫叶沙沙地响,越发显得此处人烟罕至。
沈静璇让秋芬去通报一声,很快便有一位少年走了过来,书生打扮,腰间却挎着把剑,颇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味。
然而,沈静璇知道,这位眉目温和、声音清朗的少年,绝不可以被轻视。
有句话说,能够麻痹敌人的伪装就是最上乘的伪装,附庸风雅,不过是伪装,且是相当上乘的伪装。
见过这位少年的人多半会一笑而过,只觉得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却不知这少年,实际上是个真正的绝世高手。
有多高?能孤身一人,从大牢中将囚犯救走算不算?
见出来的只是这位少年,沈静璇有些失落地问道:“四爷不在?”
“您就是静璇小姐吧?四爷是不在,却留了本书,说若是今晚您来朗枫雅苑的话,就让小的将此书给您。”少年微笑着,果真递过来一本书。
第六十五章 进府
沈静璇接过书本,灯光有些暗,她也不急于查看,只伫立在院中,环视几圈。
月色清辉下,火红的枫叶随风轻摆,与记忆中一般摇曳婆娑,多年不变的布置,就如同院落的主人一般沉稳,坚毅。
沈静璇心中升起一阵暖意,是呢,还有四叔可以支撑门庭。对未来多了几分盼望,沈静璇的脚步轻快了些许。
走在枫树林间的小径上,沈静璇的耳边渐渐传来喧哗的声音。
前方不远处匆匆跑过几个丫鬟,不断嘀咕着,听那意思,好像是冯萱要进府了,高氏打算召集全府的人,给冯萱一个下马威。
看来李嬷嬷得手了,这倒也好,只要冯家不来人捣乱,今日便能应对过去了。
从今往后,只希望母亲能够振作起来,将这丢人现眼的外室好生治理治理。
沈静璇连日操劳的事情总算有了进展,她随手摘下一片枫叶夹在书中,随后欣慰地向正院走去。
安国公府上下聚集在正院内,高氏与沈仲庭坐于主位,夏氏与锦妃是客,坐在了一旁,沈骏杉面露喜色,却是站着,翘首企盼。
其余家眷,自是分坐两侧,好在主院宽敞,全府聚集,也还有许多的空地。
沈静璇与自家哥哥姐姐对视一眼,站到了沈静玲身侧。
没有人说话,都在等着看高氏到底要怎么惩治丢脸的冯萱。
外室见得多了,这般不要脸面的,却还是少有。
高氏的老脸板着,不苟言笑,脸上的褶皱一条条往下挂着,看得出来高氏很不高兴。
冯萱被李嬷嬷五花大绑地带下轿子,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高氏冷喝一声:“孽障,终于来了!”手一扫,高氏命唐嬷嬷将软禁在府中的庶女沈静瑶推出,站到了冯萱身侧。
“祖母——”沈静瑶显然被这样的阵仗吓着了,她只记得昨天来府上时,自己跟在冯菀后面,跟在盛装打扮的母亲后面,是那么的志得意满。
冯菀说,莫钦岚昏迷不醒,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真的是最好的机会吗?冯菀没有算到镇南王与王妃会返京,没有想到莫家人动作迅速,很快将长公主也带了过来。
昨日交锋,方家与冯家落荒而逃,败得彻底。
今日呢?看看这满院子落井下石的嘴脸,看看自己母亲被绑得还不如一个下人,这哪里是母亲与父亲时常向她保证的好日子?
这简直是生不如死、颜面扫地的日子啊!
被软禁了一天,到底母亲是个什么打算,她无从得知。只听下人说,吴姨娘设计陷害二夫人,虽然高氏暂时没有下死手,但是吴姨娘是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了。
那么她的母亲冯萱,一个害得安国公府鸡飞狗跳了十几年的女人,进得府来,在高氏的手下,还能长久吗?
她看着高氏不近人情的嘴脸,鼻头一酸,跪在了地上:“祖母,求您开恩。”
“老身不会与你一个总角小儿计较。老身只问你,你身旁那人是谁?”高氏问着,眼神冰冷地盯着沈静瑶。
沈静瑶昨天吃了称呼的亏,她也不傻,心中暗自计较着得失,认为回答好这个问题,似乎就可以自保,唯有先保下自己,她才能给生母求情。
沈静瑶只犹豫了刹那,便鼓起勇气答道:“那是父亲的贱妾,孙女的姨娘。”
高氏默了默,心思藏得深,良久都不说一句话,叫沈静瑶很是紧张。
尽管紧张,沈静瑶咬紧牙关,并不改口,也不曾因害怕而哭泣,总算是坚持到了高氏点头的那一刻。
“那就站到你两个嫡姐身侧,贱妾入府,要给主母叩头敬茶。你嫡母昏迷不醒,敬茶之前你打算如何自处?”高氏依旧盯着沈静瑶,打定了主意,要在第一刻就让冯萱母女生分。
沈静瑶走到高氏指的地方,她努力抬起头,看着沈静玲与沈静璇:“瑶儿想跟着两位姐姐,给嫡母侍疾。祖母同意的话,今晚瑶儿就去给嫡母守夜。”
沈静璇眉峰微蹙,这不是好事。高氏到底想做什么?沈静瑶守夜?她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看这庶妹的反应可以推断,这是个知道随机应变、明哲保身的厉害角色。
上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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