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屋门,莫晓鸾便被冒冒失失的莫晓鸢扑了个满怀。
“晓鸾,快,给我看看你的手腕!快呀!”焦躁的小姑娘,不由分说拽过姐妹的手臂,掀开衣袖,就这般傻站着给她涂抹起药酒来。
利索地处理完姐妹的伤口,莫晓鸢嘿嘿一笑:“成了晓鸾,痛吗?娘亲叫你做什么?你别去了,好生歇着,我来。”
莫晓鸾的眸子里,映着双生妹妹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噗嗤一笑:“晓鸢,你怎么跟爹爹一般好心?”
“啊?不好吗?晓鸾,爹爹好像回来了,你快去帮娘亲打掩护,什么事,我去跑一趟就好。”莫晓鸢给姐妹理顺衣袖,直把她往里推。
莫晓鸾笑眯眯地让胞妹去找吴嬷嬷,在她的催促声里,顺着她的意思往里走。
掀开帘子的瞬间,她忽然回头问道:“晓鸢,我问你,如果只能选一个人做姐妹,你要我,还是要表姐?”
第十章 世仆
莫晓鸾看着晓鸢愣在原地的傻样,顿时没了脾气:“行了,行了,你去吧,赶紧的。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莫晓鸢走下台阶时,还是想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二选一?好复杂,可不可以两个都要?表姐人很好的啊。
低头思考着问题,莫晓鸢连撞上了自家大哥都浑然未觉。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笑意浓浓的大哥:“哥哥,为什么呀?我喜欢晓鸾,也喜欢表姐啊。”
莫启安一愣,随即笑了:“好,都喜欢有什么不好的?你表姐知道了,会高兴的。”
莫晓鸢扬起脸来,思考一番,觉得大哥说的在理,她便没什么想不通的了,一蹦三跳着离去。
莫启安进了屋,站在戴氏身侧观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戴氏一直紧闭双目,他不再耽搁,去了花厅。
花厅里,莫等闲笑呵呵地与沈静璇闲聊着,对她提出的更换丫鬟的建议表示支持。
第二天,戴氏忽然精神焕发地康复了,说是沈静璇的孝心使得她不得不痊愈。
沈静璇递过去庄子上呈上来的名单,笑呵呵地将主导权交给了戴氏。只要戴氏不再装病,不需要她这个外甥女去侍疾,这就够了。
戴氏对那名单横挑竖拣,最终不了了之。
沈静璇本也没有抱什么指望,一早料到戴氏不会这么轻易让她动了府里的下人。
她抽出一些银票,叫秋芬走了趟平口的山庄,对所有落选的人家以示安抚,并表明了是夫人对小丫头们不满意,而不是表小姐不想用新人。
如此一来,莫家的世仆不由得对沈静璇感念不已,同时对戴氏多了些怨恨。
按理说,是该选新一批的丫头们进府了,不然沈静璇也不可能开那个口。
人心就是这么神奇,没有念想的时候,便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一旦有了念想,且在看到希望后却得到了失望,这心哪,可就再也无法安分了。
有人开始打探府里的状况,有人按捺下躁动以图日后。
平口山庄里的众人,在不经意间已经偏心向沈静璇。
当戴氏察觉的时候,她很是恼怒,对着一个借口探亲的小丫头狠狠训斥了一通。
来者是将军府管家莫二叔莫立行的侄孙女,莫立行的婆娘也在府里当差,是个二等的管事嬷嬷,在府里仆人间的地位,仅在管事嬷嬷吴嬷嬷之下。
莫五丫痛哭流涕,不住叩头:“夫人,奴婢就是想二婆婆了,没有别的心思,奴婢恳请夫人息怒。”
戴氏冷哼一声,知道不能再寒世仆的心,便给莫五丫指了个柴房的活,让她当粗使丫鬟去了。
平口的山庄炸开了锅:表小姐要走的人,当了她的贴身丫鬟;死乞白赖送上夫人门的丫头,却只做了个粗使丫鬟。
人心都是肉长的,莫姓世仆几代人效忠于莫家,上一代得蒙家主不弃,赏了家姓,从那时至今,莫姓世仆还没有谁受过这般待遇。
粗使丫鬟,听听都是打耳光的差事。
沈静璇看着秋香递过来的报告,不由失笑:“让秋芬给莫五丫家多送些银两,记得要通过莫二叔的手;顺便让她到柳管事那里喝喝茶,叫他把彭奎给我送过来。”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沈静璇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只要将彭奎也要来了,她会多一个暗中保护自己的力量,做什么事,就能更加放得开手脚一些。
这一日上午,秋芬刚走,沈正阳再次出现在了秋月阁后面的山脊上。
“爷,您看,二小姐居然在玩蹴鞠,玩得还挺好啊。”小松瞪大了眼,跟没见过世面一般。
沈正阳看着自家二妹,以及二妹身旁那个高出她将近两头的身影,冷哼一声:“蚂蚱!我的妹子,你也配粘着!”
小松怅惘不已:“爷,蚂蚱?哪儿呢?”
“闭上你的狗嘴!”沈正阳刀子一般的眼神飞向小松,小松立马转过身去,看花、看草、看飞虫。
秋月阁一旁的空地上,沈静璇着一身宝蓝色短打,飞腿一踢,皮革制作的八片鞠,“嗖”地一下穿过莫启安的防守,钻进他身后的球洞。
沈静璇知道是对方有意放水,却也不恼,坦荡荡接受自己赢了的事实。
莫启安笑呵呵地跟在沈静璇身后,与她一同去了前院用膳。
花厅里,戴氏板着脸,不苟言笑。
今儿个她总算是听到了府里的闲言碎语,知道沈静璇从庄子上要了个丫头来,安排在了秋月阁。
她这个将军夫人还没发话呢,岂容一个寄居的外甥女擅自做主?
因此,当沈静璇与莫启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戴氏便爆发了:“启安,你退下,稍后再来,娘有事问你表妹。”
莫启安思忖片刻,并不逗留,只是看了眼沈静璇波澜不惊的神色,便放心离去。
秋芬去了山庄,秋香去了外面收集消息,百灵谨遵吩咐躲在库房不出,因此沈静璇身边并没有丫鬟伺候着。
偌大的花厅,除了戴氏,沈静璇,以及戴氏的亲信吴嬷嬷,便再没了旁人。
“静璇,听说你从庄子上要了个丫头来,可是真的?”戴氏终于开口,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沈静璇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以便找到理由磋磨她。
沈静璇笑了:“舅妈,那日静璇落水,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丫头救得静璇呢。秋香虽然会水,但是水性不佳,而秋芬干脆就是个旱鸭子。那个丫头水性了得,这才救了静璇一命。静璇每每思及那一日的惊魂一刻,不由得后怕不已,因此央了大舅,将人要过来了。先前舅妈您一直病着,故而大舅叫静璇不用惊动您,免得耽误了您养病,没得叫静璇落下个不孝的罪名。”
戴氏傻了:“你说什么?庄子上的丫头救的你?”
“是啊舅妈,您要是想给柳管事一家赏点什么,静璇感激不尽,多亏柳管事生了个好女儿,静璇才得以大难不死。”沈静璇说着,唏嘘不已。
戴氏从未听说那柳芽与沈静璇还有这般的交情,当即按下心头疑惑,随便敷衍了几句,命人将公子小姐们都请到花厅来用膳。
席间,沈静璇没有再见到吴嬷嬷,她知道,那个老油条,一定是查访去了。
不过她不怕,不然她为何派秋芬去山庄了呢,戴氏一向对自己大方,对别人小气,想那柳管事是个聪明人。
她胸有成竹。
第十一章 立储
当天下午,戴氏听完吴嬷嬷的消息,很是憋闷了一阵子,一时间对沈静璇无可奈何。
整个正院,笼罩在乌云密布的气氛中。
百灵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秋月阁以及将军府正院出现了。
她在秋香的带领下,给戴氏磕了几个头,见戴氏爱搭不理的,心中感慨自己跟对了人,面上却还是笑嘻嘻地赞美着戴氏。
戴氏听得差点笑了出来,碍于面子只得努力地板着脸:这小蹄子,也太会说了。摆摆手,她叫秋香带着百灵下去。
百灵欢欢喜喜地拜别夫人,跟在秋香身后,随着秋香的解说,一点点了解并记忆着将军府内的布置。
午后,秋香恭立在沈静璇身侧道:“表小姐,百灵是个值得栽培的,府里的犄角旮旯里有什么,这会子她已经能一一细数出来了。”
“嗯,你费心好好调|教着,别让她跟秋芬一般莽撞。”沈静璇搁下手中的书,递给秋香一张单子及若干银票,“照着这个,去购置一些东西回府,还是走后院的偏门,不要惊动夫人。”
“表小姐,您这是要?”秋香狐疑地看着纸上的物品,疑惑更甚一重。
“没什么,乞巧那天,请国公府的公子小姐来府里聚聚。凭你的见识,应该能分得出什么是要送人的,什么是要招待客人的。你带着百灵一起出去,给她裁几身体面的衣裳,回来后让她再次走一趟柳姨娘那里。”沈静璇说完,起身步出里屋,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秋香心思敏捷,问道:“表小姐可是要出门?”
“嗯,秋芬已经带着人回来了。我会叫她跟着,彭奎也会在暗地里保护我。没事的,你去吧,将这件事办漂亮了,我便安心了。”沈静璇从不为难秋香,能叫她明白的,都会仔细说与她听。
而秋芬性格过于莽撞,沈静璇对她解释得少,不是不信任她,只是不敢太看得起她。
一旦秋芬呈口舌之利,或由着性子动了拳脚功夫,坏了事就不好了。
这些天,她有意在磨练秋芬,观察秋芬。仔细想想,秋芬似乎与上一世有了一点点改变。
沈静璇心里清楚,那丫头是在强行压着好奇心,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报复方名显。
也真是辛苦那丫头了,一定忍耐得很憋屈吧。想到这里,沈静璇不由得一笑,看着秋香匆匆离去的背影发呆。
秋香和秋芬啊,都是好丫鬟呢,这一世,该怎么让她们过得不那么憋屈呢?
哎……
叹息一声,沈静璇唤来楼下忙着浆洗衣物的秋芬,主仆二人一道乘上马车,去了郊外。
前脚刚走,大内宣旨的公公就来到了安国公府,说是圣上有意重提立储一事,请大将军明日早朝一定不要再缺席了。
戴氏恭送陶公公离去,不由得叹息不已:“要是晓鸾和晓鸢再年长几岁,那该多好。”
吴嬷嬷晓得戴氏的心思,只得虚扶着她劝慰道:“夫人哪,咱不着急,待两位嫡小姐长大了,有的是机会。这皇室的子弟,谁府上不是姬妾成群的?”
“放肆!嫡小姐怎能去给人做妾?”戴氏恼了,狠狠地瞪了吴嬷嬷一眼。
吴嬷嬷却不惊不慌:“夫人您想哪儿去了,老身会害嫡小姐不成?这王公将相的府上,正室夫人有您这般安泰的,可没有几个呢。”
“你这老东西,竟教小娘子们一些三五不着调的东西!总不能真叫嫡小姐去等别人家的正室暴毙吧?不能再由着她们胡闹下去了,你与朱嬷嬷还有无来往?”戴氏忽然想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吴嬷嬷会心一笑:“夫人,老身都惦记着呢,赶明儿就叫朱嬷嬷帮着相看两个最金贵的教引嬷嬷来府上。”
“哼,你这老东西,知道就好,走了,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真是的,这做闺女的娘,要比做公子的娘费心多了。”戴氏甩了甩手绢,扭着腰肢,与吴嬷嬷一并去了西跨院。
沈静璇料想着,上一世的乞巧那一日,冯娘子会强闯安国公府,搅得满府上下鸡犬不宁。
若不是看到了自家父亲的昏庸和愚蠢,看到了自家母亲的委屈和愤怒,她二哥沈正阳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遭人设计和挑拨,在几年后另立门户。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要让她的兄弟姐妹们远离那样的漩涡。
能请来她母亲莫钦岚更好,请不来的话,她要尽全力保护好她的手足。
马车踏踏,经过重华门,又过荣华街,随后上了三山街外的官道,拐了个弯,走上了一条车水马龙的林间道。
这条路稍后会分作三条,每一条的尽头,都屹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每一座山上,都有一座久负盛名的庙宇。
中间的路人烟罕至,通往皇家寺庙;左侧的路,通往让男人们烧香拜佛,求取功名的文华寺;右侧的则通往让女人们捐赠香火钱,求娶子女以及姻缘的甘霖寺。
沈静璇去的,却是正中央的那一座山。
拾阶而上,最终,她还是止步于庙门前。
御用的寺庙,非得到皇家恩泽的功勋贵族之家,不得入内。
她来这里,一是为了看看自己上一世惨死的皇家祭台,二是为了祈福,为大辉朝祈福。
不是她心系天下,而是,若干年后的外患,会使得她的复仇之路难上加难。
在再次遇到清风前,她想先求一点内心的安稳。
过了乞巧,她会想方设法去探究一下,清风是否有前世的记忆。
目前压在她心头的,还是安国公府的事。不稳住她二哥,她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她不知道,木讷的彭奎虽然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车马,却没有汇报给她知晓。
因为秋芬交待了,他的任务是保护表小姐,在必要的时候用拳脚功夫退敌。
秋芬没说要他汇报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啊,彭奎理所应当地想着。
因此,沈静璇并不知道,当她展示了自己的腰牌,通过了庙门前侍卫的防守时,她二哥沈正阳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沈静璇刚刚进去后不久,孟承渊从庙门口走了出来,目光坚定,气息沉稳。
他没有看到身后那个跪拜在蒲团上的小娘子,也没有看到庙门外,隐蔽在林子里的那一道目光。
第十二章 太子
微服出宫的孟承渊,看上去就似一个富贵公子一般。
他只穿了一身浅紫色纹如意团云的杭绸直裰,戴着佛头青的远游冠,手握折扇。
在长随雪竹的跟随下,他迅速下了台阶,上了一辆贵族之家常用的平头黑漆马车。
沈正阳从林子里现出身形来,看着远去的没有姓氏暗纹的马车,托腮沉思。
庙宇大殿内,沈静璇虔诚地顶礼膜拜。
耳边似乎再度响起那一声声的叹息:怎渡?怎渡?此生,何去何从?
本已入定的她猛然睁开眼,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带着些许询问的神色,叹息一声。
起身,与候在外面的秋芬一并离去,但愿她不虚此行吧。
这么想着,马车上的她不经撩起了车窗上的帘子,看了眼周遭清寂的山林。
日暮时分的钟鸣声声传来,沈静璇松开手,不再多想,合眼睡去。
入夜后,蝉鸣骤然沸腾起来,燥热的风吹刮在大地上,气温忽地就升了,看来半夜必然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秋月阁内,沈静璇看着秋香递来的消息,饶有兴味地问:“嗯?这话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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