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合|欢居时,沈静璇就没有看见大哥沈正昊,此时在这浩荡的人群中,依然没有他的身影。
沈静璇有点担心,沈正昊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待会儿合府上下开宴,他别给整出什么荒唐事来才好。
这般想着,她已经跟着人群,来到了国公府正院的大花厅内。
所谓大花厅,也就是说,财大气粗的安国公府内,花厅的规模远超一般人家。这也是沈静璇的太祖那一代,沐浴的皇家恩泽远甚于其他功勋之家的证明。
花厅用屏风隔成两半,男左女右,分头落座。
莫钦岚终于操持完小姑子的事,莲步虎虎生风,将门之女的风采,此时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但见她大气不喘,三两步便从众人视线中的浅紫色身影,变作了近在眼前的真人。
柳三光暗夸一句好身手,他虽是外男,却被沈骏杉拉住,坐在了较为靠近上首的位置上。
莫等闲神色如常地回应了他的敬意,大概是觉得他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大不了。
这般想着,柳三光也不再考虑怎么跟莫将军解释,他落拓地坐下,与沈骏杉谈论起古玩来。
今日到场的,除了二房的子女,还有大房、三房众人,唯独不见四老爷沈骏枫。
“反正那是个浪子!”在谈及自家老四时,老太爷这般与莫等闲唏嘘着。
“哎,都怪我,没照顾好三妹,骏枫弟弟这些年来一直独身,我心中有愧啊。”莫等闲举杯痛饮,很是懊悔。
老爷子捋了把雪白的胡须:“莫贤侄,你无需自责。钰岚是个好丫头,只可惜身子太弱了些,也怪老四没那个福气。这么多年了,老朽也想过给老四再张罗一门婚事,奈何老四铁了心要独身到老,老朽也无奈啊。来来,不说那个混蛋小子了,咱们叔侄俩好生喝几杯。”
莫等闲便将这话茬接过,豪饮起来。
沈静璇坐在女眷的首席,紧挨着大姐沈静玲,她的另一侧,坐着一直被她紧紧拽着的方诵雅。
莫钦岚浅笑盈盈,对着戴氏敬酒。
虽然这姑嫂俩表面和气,在场众人却都感受到了来自戴氏的威压。
往前莫钦岚再发怒,大家还可以有由头躲避。
今儿个戴氏板着张要哭不哭的脸,叫大家很是压抑,却又找不到借口退场。
席间很快只剩下杯盏碰撞的声音,以及银箸与瓷器亲密接触的轻响。
沈静璇叹息:同样是姑嫂,这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第十九章 敬酒
席间众人各怀心思,沈静璇吃相文雅,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大家闺秀风范,一旁的沈静玲很是着意观察了片刻。
少顷,她终于放下忧虑,给隔了十二年才见到的妹子夹了道菜,又给一旁苦着脸愁眉不展的方诵雅碗里递过去一块红烧肉。
沈静璇虽然一直垂着眼睑,耳朵却时刻警醒着,生怕上座的戴氏与莫钦岚再闹出什么不愉快。
如果这两人的心结只是因她而起,那她还真是千古罪人了。她得赶紧想法子化解这一道冰墙才好。
外人入侵时,只有互为姻亲的各家齐心迎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任何可能的龃龉,放任不管,都有可能产生罅隙和裂痕,最终演变为两家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亲者痛,仇者快?
不,她不想再来一次了。
起身,从莫钦岚身后的丫鬟手上接过酒壶,沈静璇先给戴氏满上一杯。
随后她也端起酒杯,敬道:“静璇愚笨,十二年来,得蒙舅妈不弃亲自抚养长大,一饮一啄,皆是深恩厚谊。今日趁着娘亲和众位婶婶姐妹在场,静璇敬舅妈一杯,养育之恩,静璇铭记在心。”
戴氏一愣,环顾一周,众人或看好戏、或怀着敌意地看着她。她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沈静璇的敬酒,一饮而尽。
安国公府众人,受着莫钦岚近二十年的影响,都不喜欢矫揉造作的人。
因此,戴氏稍作愣怔便满饮一杯的举动,当即得到了一众好评。尽管有人小声嘀咕,到底还是称赞压过了诋毁。
沈静璇这一步,走对了。
接下来,她又给莫钦岚满上一杯,敬道:“静璇自知叫母亲生产时吃了大苦头,亏空了身子,使得母亲不得不拜托舅妈照料静璇。静璇原本觉得十分委屈,但是自从静璇落水高烧时,母亲亲自探望过静璇开始,静璇方才知道自己错怪母亲了。”
顶着莫钦岚尴尬的目光,沈静璇亲昵地拽过她的手,将酒杯递上:“母亲刀子嘴豆腐心,谁不知道?静璇错了,给母亲赔罪。”
小娘子白玉一般的纤细脖子向后一仰,眨眼间,众人但见酒杯倒扣,一滴不剩,不由得连声叫好。
柳姨娘隔着一桌,趁机起身帮腔:“可不是吗?谁还能有咱们的国公夫人更心善的?妾得蒙夫人不弃,教会了妾许多的道理,妾在此也敬夫人一杯。”
话音方落,又是一身粉色打扮的吴姨娘,尖嗓捏鼻道:“呦,柳妹妹口口声声夫人夫人的,到底是以国公夫人为尊?还是以咱们大房的秦夫人为尊?柳妹妹想必是酒虫上脑,糊涂了吧?”
“吴姐姐此言差矣,秦夫人为尊,那是咱们大房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如今是合府摆宴,自然是以国公夫人为尊。吴姐姐莫不是因为咱们大房的夫人得了个厉害女婿,就瞧不起咱们的国公夫人了?”柳姨娘不甘示弱,笑眯眯地看了眼苦笑的秦悯贞,并不怕就此得罪了她。
说到底,当初上赶着给大爷沈骏杨做正室的,可是她秦悯贞。秦家姐妹里面,如今属她最落魄,怪谁?
且今日与她有着相似经历的沈淑纯叫人给打了回来,秦悯贞能高兴得起来吗?她怕是正顾着庆幸自己好歹是个正室夫人呢吧,哪里又敢跟莫钦岚争高下?
这般想着,柳姨娘已经凭着三言两语,堵得吴姨娘哑口无言。
厉害女婿?秦悯贞的女儿不过是个贵妾,那女婿哪里算的上大房的女婿了?
既然是贵妾,那就有可能成为贱妾。
眨眼间被贬斥,被送人的贵妾多了去了,吴姨娘神气什么?没看到秦夫人那黑云逼近一般的脸色吗?
柳姨娘笑里藏刀,很是得意。
沈静璇懊恼不已,敬个酒,却敬出这么个曲折的小风波来,真是叫她骑虎难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莫钦岚终于笑了:“柳姨娘不必为我得罪了吴姨娘,大房自然是要以秦嫂嫂为尊的。至于我,我自己一大摊子的糊涂官司,只怕早已成为满城的笑柄了,有人多说我几句,也是在所难免的。来,难得二姑娘回来,我先喝了二姑娘的敬酒,再喝你的。”
干尽杯中酒,许久不曾沾染酒水的莫钦岚,脸颊上登时飞起两朵红晕,天姿国色更加动人。
沈静璇由衷地叹:“母亲好美。”
莫钦岚但觉有点晕乎,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咦?是身边这个小娘子吗?
她迷蒙着眼,看着与自己神似的二姑娘,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她,不应该是这么谦恭拘禁的啊!
曾经的她,纵马驰骋,放声高歌,活得那么的奔放恣肆。
如今她却为了一个糊涂男人而糟心,使得自己成为了声名狼藉的泼妇,这算什么?算什么?
她忽地一下握住沈静璇的双肩:“钦岚,你醒醒!不要再痴缠了!算了吧,放手吧,不值得,不值得……”
歪倒在沈静璇怀里,莫钦岚,真的醉了。
柳姨娘连忙蹦起,小碎步匆匆从裙裾下闪现,须臾间已赶到莫钦岚身侧。
一把搡开前来搀扶的嬷嬷,她朝沈静璇递过去一个眼神,随即两人搀着莫钦岚,向外厅走去。
沈静玲站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三人的背影,随即朗声请罪:“大舅妈,各位婶婶姨娘,各位姐姐妹妹,家母醉酒,让大家笑话了,还请大家不要见怪。朱雀,青羽,交代膳房的婆子们,上醉里寻|欢。今日大家要吃个尽兴,否则就是静玲招呼不周了。”
戴氏不得不应了几句,随后在沈静玲的引导下,与各房的主母寒暄几句,以示亲近。
沈静玲又将双生表妹介绍给安国公府的姐姐妹妹们认识,一时间,女眷这边,倒是其乐融融,欢笑声不断。
柳三光一直留心着屏风对面的动静,对这个在母亲离场后还能稳住场子的姑娘,多了几分好奇。
二房所在正院的主屋内室,沈静璇绞了帕子,给莫钦岚擦了擦脸,随后安慰了柳姨娘几句。
送走柳姨娘后,她独自留在了莫钦岚的卧榻旁。
自顾自捧着脑袋发呆,她没有看到身后的莫钦岚忽然睁开了眼,极尽困惑地看着她。
第二十章 母女
良久,沈静璇转过身去,看了看双目紧闭脸颊绯红的莫钦岚,掖了掖被角,趴在床头叹息一声:“娘,您这是何苦?”
“将那冯萱迎进来,您是主母,该怎么整治她就怎么整治她。您原本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又何必弄得满城风雨?大姐已经及笄,就算是为着她考虑,您也该这么做了。”
“娘,您骄傲了一辈子,被那样的人霸走了爹,自然是意难平的。可是这日子,总不能一直如此闹下去。”
“娘,您可知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安国公府?女儿以前不懂,现在什么都明白了,都明白了。”
“娘,小心靖宁侯府和方氏相府,千万小心!不要让他们耽误了二哥应考……待外祖来了,叫他们不要允许大舅日后南迁,不要……”
咕哝半晌,沈静璇就这么趴着,沉沉睡去。
烛火微摇,榻上的莫钦岚再次睁开宛若杏子的美目。她看着已经熟睡的二姑娘,鼻头一酸,差点就要失态。
看着门帘上映着的背影,她稍事思考,静静起身,将沈静璇抱至榻上,盖好被子,这才披上衣服,起身向外走去。
游廊一侧的假山背光处,沈正阳忽然对着来人开口:“听二妹的吧,别再闹下去了,母亲。”
“你相信方才月儿说的那些梦话?”莫钦岚本想说“胡话”,话一出口却变了,她这是下意识地认可了二姑娘的话了吗?
心下一惊,说出去的话,却已经出卖了她的想法。
母子连心,沈正阳自然听得出来莫钦岚内心的波动,他笑道:“母亲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去做吧。父亲其实并不是非那个外室不可,不过是这些年被你管束得紧了,想回头却觉得没面子罢了。”
“阳儿,不用再说了。”被儿子教训,莫钦岚自知做不到无动于衷,她这个当妈的,有那么失败吗?
沈正阳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但是今日,他见到自家二妹力挽狂澜的倔强模样,忽然就想将憋了许久的话找个人说。
找父亲,那是不可能了。是沈骏杉使得这个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找他简直就是自找不痛快。
这家里,还有谁比母亲更值得一个孩子去倾诉的呢?
趁着酒劲,他便寻到了莫钦岚房间外,最后的理智却告诉他,他大了,不能随便进去。
谁知他转身欲走的时候,便听到了二妹的那一番梦话。
他自然知道那些话的真假,只是,那些话由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从梦中说出,他感到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很无能,更是气恼他的父亲不能让他们兄妹省心,不能让他们依靠。
家里的顶梁柱歪了,即便莫钦岚再操劳,即便子女再懂事,又有何用?
不是说男人不能纳妾,那也得看是什么样子的妾。这道理,连他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儿郎都明白,沈骏杉怎么会糊涂到不管不顾?
这里面,想必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猫腻,也许关键就在那冯萱身上。
听莫钦岚的语气,沈正阳知道她有点抹不开面子,但他还是把握机会继续劝道:“母亲,二妹过的很辛苦,该将她接回来了。你以为大舅妈会真心疼她?我在秋月阁的后山,什么都看到了。”
“她总是一个人呆坐着,顶多是给丫鬟布置点任务,要不就是大表哥去陪陪她。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沈正阳从背光面走出,看着灯光下神色忧虑的莫钦岚。
莫钦岚思考片刻:“也好,那就等你父亲纳妾的事告一段落吧。总不能让你妹妹回到这个家里后,还要面对冯萱的暗算。娘欠你妹妹太多,纳妾,收拾小妾,娘不能当着她做。待她回来时,国公府必定要做到清静一片。”
“母亲可还记得是谁说的二妹煞母不祥?儿子早打听过了,那秃驴是靖宁侯府的人!”沈正阳说着,一拳砸向假山,难以掩饰气恼和愤恨。
“母亲,二妹不能再养在大舅家了,你看看大舅妈是怎么对待她的?这些年,没你的首肯,儿子不敢接近二妹,只能远远地看着。够了母亲,够了。我们才是一家人,何必将月儿塞到不属于她的地方?她自己住在秋月阁,孤零零的,您就不心疼吗?”
沈正阳说完,噗通一下栽倒在地,醉了,睡了。
碍于礼教,不能说、不敢说的话,今日,他全都说了。
莫钦岚看着二儿子眉头紧锁的睡相,叹息一声,对着假山轻声唤道:“小松,出来吧,别躲了。将二公子扶回去。今晚听到的话,胆敢说出去,小心你的舌头!”
待小松搀着沈正阳离去,莫钦岚转身,看着抱柱后面露出半只绣鞋的大女儿喊道:“玉儿,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壁角了?”
沈静玲微笑着走出:“既然娘都知道,何必还问女儿?娘今天留意了吗?二妹都不敢自称‘女儿’,也不敢自称‘月儿’,她喊自己的大名呢。这是在顾忌您,以为您不愿意接受她吧?”
“别说了玉儿,你回去吧,让娘静一静。”莫钦岚可不想子女们搞车轮战,一个个都来训她。
沈静玲知道适可而止,她故作不情愿地转身,将要离去,又道:“月儿举止很得体,比两个表妹的吃相斯文多了,一定不是大舅妈教的。女儿估摸着,是她自恃身份,自己学的。娘,妹妹很乖巧,今天的救场之举,做的很出色,将妹妹接回来吧。”
不等莫钦岚开口责骂,沈静玲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转身轻启莲步,神情端庄,异常淑女地离去了,与方才的活泼样子截然不同。
莫钦岚独立风中,眼角逐渐起雾。
她错了,对吧?她错了呢,错了……
看了眼二姑娘睡着的屋子,莫钦岚终于下定了决心。
合府夜宴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她这个当家主母,不能再给子女丢面子了。
整理好衣衫,她向大花厅走去。
花厅内,戴氏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知己,正与大房的吴姨娘谈笑风生。
柳姨娘在心里啐了戴氏一口:戴氏不过是靠着嫁给大将军,才将娘家从破落户提拔上来的,算什么厉害?竟然也敢鄙视她柳欣儿的出身?呸!
不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