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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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的舞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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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倒是知道了,云歌并非天人。
因为她只是我们当中一个境遇上顺利,而心事却重重的女孩子。
她没有和我一样的苦,却也有自己的烦忧。
这个烦忧无论轻重,无论光彩还是狼狈,都是一样的。
烦忧,就是我们反观、改观的入手处。
不在别处,就在此处。
哪里有烦忧,哪里就有解脱的办法。
路在途中,上坡出现,有风雪扑面满肩。行路的苦役抑或天使,皆当珍重了。

虚空气泡和水中气泡(1)

我16岁的时候戴眼镜,尚不知道这世上已经发明了博士伦。长期近视让我已经有6年多不确切知道自己的长相。摘下眼镜的时候,我的眼睛必定失神散光。若戴上,我就要在这个戴镜框的面具下扮演我自己。
我到底长什么样?我还好看吗?每当同学们面对着E字表对答如流时,我就无比绝望。
医生拿着棍指着最大的E字问我,这个,这个!看我的棍啊!
医生啊,别说棍了,您在哪儿啊?
就在这一年,我认识了安安姐。
她和周文墨大哥在我们一帮小姑娘面前上演了恩爱夫妻相见欢的一幕。
1、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干洗头发。
她坐在凳子上,他站着。
他满手泡沫地给她洗头。
她享受着,有时候眯缝着眼睛,有时候和我旁边的露露谈笑风生。
阳光照进来,安安姐和周大哥的脸被勾勒出温润的侧光。
那份安闲、自在和默契,刺得我眼睛痛,我摘下了眼镜。
海蓝嚷嚷着说,安安姐,你们好幸福啊。什么时候我能有个男朋友,也帮我这样洗洗头。
安安姐笑,她安慰着十几岁就开始惦记恋爱的女孩们,
面包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可是就是在那个暗房外面。安安姐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你们想象得那么幸福。文墨是我第二次婚姻。在和他结婚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我瞠目结舌。
安安姐和周大哥是青梅竹马。他比她大。她是院子里最任性的小姑娘。她因为美丽,因为遗传了母亲嘹亮的歌喉,更因为天生可爱,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受宠被娇纵的那一个。
他,只是对她好的很多人中的一个。
高中的时候,黄土高原上下了十几天的大雪,呵气成冰。她的手和脚都长了冻疮。她在雪地里奔跑着去看大哥。她只是去找他玩,他已经工作了。她不经意地提起脚冻得已经没知觉了。
他就解开了棉衣,把她的脚捂在怀里。他的怀抱真暖,而她的心跳得真快。那一次,她才知道大哥喜欢他。
安安姐几乎在被温暖的同时决定了出逃。
在爱里,她被惊吓。
不是能够安享爱情的年龄,爱情若冒头,人唯有惊慌。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跟所有的人开玩笑,无所顾忌地闹,唯独看见他,就低眉,就沉默,就离开。
直到有一天,她领了邻院的三义来,告诉他,她要嫁人了。
安安姐的第一次婚姻,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父母,亲戚,邻居,还有文墨哥。
三义的名声不好,从小打架惹事,高中毕业就不再上学了。一直待业,人也横。
安安姐是大家手心里的宝贝,聪明伶俐,正要去音乐学院进修声乐。
他们?
大哥问她,为什么?
安安姐一梗脖子,我爱他。
大哥看着这个女子,看得眼泪都要掉出来:要是在我和他之间,你选谁?
安安姐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终会问她这一句,她却狠心,三义。
大哥点头,放开了搭在安安肩膀上的手。
然后,她结婚。他南下。
你心里想过他吗?
想。觉得他在南方要是受苦,会心疼。
他在南方一定是受苦的。因为他被爱放逐。
而她也一定会心疼的。因为她还不懂得爱。
2、
安安姐怀上了三义的骨血。
他依旧不长进,聚众赌博,拈花惹草。她和团里下乡演出,他不来送。
母亲抱怨,她就和母亲吵。
然后她回到家,大着肚子,提着行李,打开门,看见了不堪的一幕。
她什么表情都没有,身子直接往后一仰。
这个世界上的恩怨就在那么一瞬间交代了。
很多人都说安安姐命大。头磕在水泥地上,愣没有出事。

虚空气泡和水中气泡(2)

她躺在病房里,不说话,眼睛瞪着天花板。
三义来了几次,道歉,忏悔,说软话,她只当他是空气。
三义没法子,便问她,你想怎样?
安安姐让母亲递给他一张离婚协议和一支笔。那上面写着她唯一的心愿,离婚,孩子归母亲。
三义哆嗦着签字,她却懒得看他最后一眼。
在病房里,她听话,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无言,只是无泪。
母亲害怕了,找到大哥的母亲,问大哥能不能回来一趟。
天光明昧。生生死死。
安安姐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大哥怀抱着婴儿,他满眼里都是笑,都是包容,他对那个孩子说:叫舅舅!于是有泪,有摧肝裂肺的号啕。
如果你愿意,我给他当爹!
这是大哥在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耳语。
你不爱我的时候,我爱你。
你爱我的时候,我依然爱你。
只等你成长,只等你醒悟。
3、
我听得掉泪。姐,为什么和我说?我不懂。
安安姐微笑,你懂的。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懂。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是写字的。
以后把我们都写下来吧。当我们都在这人世里来过,爱过,哭过,欢笑过。
你的笔,让我信任。
安安姐是第一个希望我写她的故事的人。
我一直记得,在北上求学的那间宿舍里,她给我们唱歌剧《洪湖赤卫队》里的选段——《看天下的劳苦大众得解放》:
“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打在儿的身上。
满腹话儿不知从何讲,含着眼泪叫亲娘,娘啊!”
直唱得我们都拍手,都含泪,觉得那一刹那,安安姐就是韩英了。
“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洪湖畔,
将儿的坟墓向东方, 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
常见家乡红太阳。”
仿佛那歌词经由她高亢悲愤的唱,好多好多的遗憾,好多好多的心愿,都被抒发出来了!
我也一直在想,在安安姐的心里,真的有很多悲伤乃至悲愤的东西么?
为什么她唱的这个歌,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当时的情景?
只要我愿意,浮云,阳光的碎影,年轻的女孩子们,甚至空气里的青草香,它们就会如同海浪一般在瞬时包裹我?
4、
我见到他们的小家时,时间已经又过了三年。
我去黄土高坡上拍摄。然后住在安安姐那里。
那个小家,据安安姐说,自打他们结婚以后,就一直在那里了。那么,也就是说,至少有十年了。这个小家还是我单位分给我的。从这个句式里,我似乎听出了委屈。
那时候,文墨哥已经从自己的单位里辞了职,他也大张旗鼓地做了些事情。但似乎都不太成功。家里的小面包车,也是安安姐通过关系买来的二手车。
他们似乎过得很拮据,但若出门,文墨哥必定西装革履,梳大背头,安安姐竟也开始化妆。
晚上,我和她睡在他们的大床上,他回父母家。
安安姐只是抱怨,我找不出话讲。我生也晚,爱更迟来,当年听闻的版本若止步,便是深爱的绝版。而七仙女下凡,碰到董永时的动情,终究被寒窑的破败,男耕女织的劳累无情地打败。是谈情的男女,却非开荒的同伴。
她,对他,总是有许多的要求。而他,尽管也调整,妥协,但时运不济,抑或诟病难除,终不能如当年在爱中担当一般地担当起这柴米油盐的营生。而她,终究不甘心。
我看到她穿上仿制的名牌T恤,给我细数二者之间的分别。而他却避开,去倒垃圾。
我后悔我们的重逢。
因为我固执地记念着过往曾光亮的生命。他们,曾以他们辛苦的爱照耀过我。让我对爱,有不动摇的信心。
文墨哥是摄影师。在他的镜头里,安安姐曾是素面朝天的。自然光,随意的造型,眼神,回首,身姿,都是抓拍的。那样的作品,让我感动。

虚空气泡和水中气泡(3)

5、
又过了三年。安安姐启程去欧洲。
在北京我们见了一面。她嘴上起了燎泡,涂了紫药水。猛一见,我都骇异。去做什么?打工。她点燃了烟。吸烟的样貌,让她显得更加风尘。我把目光移开了。
那文墨哥呢?
她笑了,他能做什么。他如果干得好,我用得着出来工作么?
她只是想离开他。
死水微澜的生活令她窒息。
她给我看她的身份证,比我还小了三岁。看着我惊奇的表情,安安姐笑,年轻一点在外面闯世界,总是吃得开的。
我心里却疼。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
姐姐给我写的信,报喜不报忧,但摸那信纸,总是坑坑洼洼地有泪迹。
6、
常听人说,七年之痒。说很多爱侣都是在第七个年头翻了船。原本恩爱的人,总是要成为陌路。我却不能同意。翻船的爱侣,一定是在某一个环节上有漏洞,才使得冰水进入,爱灭情断。
安安姐,走了好辛苦的路。一边是不能割舍的那些情感,一边却又不能改变对生活的要求。要求他完美,要求他事业有成,要求他能在所有的事情上挡得一面。真的很难啊。有这样的男人吗?
恐怕这样的男人,又会缺少其他引起生发我们爱情的元素。比如他不一定会很关心你;比如他可能有其他的你尚未发现的怪癖;比如由于他太优秀,他不一定能爱上你;比如他对你也有更高的要求而你未见得能接受…… ……
真的没有什么全能的男人。如同我们也是平凡的女子,并非全能。
和一个人相爱,的确有想要改造爱人成偶像的冲动,但一定要知道,适可而止。如果他不能每一条都遵守,那么请记住,宽容。
我曾经也听到一个好友说,我多么希望他上进,然后带动我一起上进啊。
我听了,却心生叹息。
我们把勤勉当作寄托,期望爱人能够实现,而使我们得到惠泽。这是多么大的颠倒。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仿佛雨夜里的篝火,要小心地维护,遮风挡雨,令那微弱却温暖的光芒不致湮灭,这就是很好的珍惜了。如果寄希望于对方,指责对方为什么不能发光发热,那就是苛求了啊。
要知道,他也在雨中啊。他也冷,也湿,你们要互相鼓励才对啊。
而能让你真正暖和起来的办法,一定是你自己也积极地去寻找避雨生火的途径。
就是这样,任何人不能替代你实践,付出和收获。
《地藏菩萨本愿经》里曾经说,若有男子女人,在生不修善因多造众罪。命终之后,眷属小大,为造福利一切圣事,七分之中而乃获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以是之故,未来现在善男女等,闻健自修,分分己获。
这是在说什么?就是说别人帮你修善修福,七分功德,你也只能得利一分。莫如事事亲自来做,自己圆满一切,爱便成了附加之喜。
而《佛说八大人觉经》里也有言: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
贪求他的样样圆满,就是把爱逼上了梁山。
不要靠他!
这样的呼声虽然于爱有些残酷,有些冷硬,但却是真相。停止向外索求吧,不给他形成过重的压力,不给自己的懒惰和依赖寻找借口,那么爱,就会在你的勇敢,宽容里寻找到继续生长的空间。
相爱曾经是美好的。因为相爱时,爱人身上的优点扑面而来,令我们应接不暇,喜出望外。但时间一长,那些优点不再新鲜,我们出现了审美疲劳。
相守一定是困难的。因为真实的相守需要付出更多的智慧和耐心来学习。
让爱发生,惊天动地。让爱保鲜,却举步维艰。
我听闻智者说,相遇时,爱是虚空气泡,气泡绚烂魔幻,但若破碎,了无踪影;进入婚姻后,爱是水中气泡,气泡有破碎的时候,但却化为了水,能够相濡以沫。
安安姐,隔着岁月的长河,隔着重归杳渺的音讯,我写下这些文字,祝福你。

虚空气泡和水中气泡(4)

也经由这样的祝福,送给更广大的女子。


诗2:情书

梦魇(1)

遇见你之前,我不做梦。
即便有梦,也极浅淡,醒觉以后,我故意不去回味,旋即它们被忘却。
你出现以后,我竟然开始有梦。
梦开始了同样的面孔,夜夜来寻。最后竟然把潜藏的忧虑彻底上演。
是的。我没有见过你的家人。但却在梦里,提着小心,和他们初见了。
每一次,都要走很深的庭院,直到他们面前落座。他们很客气,但冰冷。虽然也寒暄,但眉梢眼角都是生疏。我也生疏,想逃。
你是我唯一要找的人。他们,和我不相干。
但他们不喜欢我。于是你便不再来找我。
我在夜里嘶喊,却发不出声音。月亮它冷淡极了。根本看不到它的眷顾。我喊啊喊啊,直到醒来,发现满脸受惊吓的眼泪。
这竟然也是我?
早上说给你听时,你笑我老是自己吓自己,我也笑是啊是啊,我老是这样,最先是不敢得到,得到后是不敢相信得到,相信后是怕失去得到。呵呵,患得患失,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幸福来得太快,一切都像被老天安排,这安排是个诱饵?还是个陷阱?是为了考验我?还是为了帮助我?
我从来不敢消受。享受生活是别人的平常说法,却不是我的词汇索引。我的人生法典里全部都是严肃的面孔。那些游戏玩乐,在法典里是没有踪迹,不被记录的。
太久的奔波,太久的等候,和不敢言说的绝望,令我无法轻松面对。
给我十字架,甚至更多,我可以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去除羁累,我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我懵懂地过活,仿佛有鼻音的木讷孩童。我只认识一种方法,不了解八面玲珑的处世之道。也许,我曾是那个庄子笔下的混沌,本来无所谓快乐痛苦,只是自然天真,却被好心的爱凿开了七窍,当年七日而死,如今梦魇缠身。
魇,拆开看,是讨厌的鬼。
真的是这样啊。
患得患失就是讨厌的鬼。
在梦魇与你纠缠的时候,你会看到自己平日里笑容背后的潜流在暗涌。你故意去忽略他,把他放在视觉的盲点上。你以为你可以做到无视,但夜幕摇落,神思沉睡,他得意现形,你无可逃遁。
我悄悄担心的,在无人打扰的睡梦里,一段一段上演。
没有让我笑出声的黄粱梦,都是些害怕发生的悲伤事。
有时候,会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突然醒来,惺惺然不知所措,知道自己还在这里,没有什么进展,没有任何期待,生命长得令人窒息,不如睡去。于是便又与讨厌的鬼随行,看他耍什么花招来吓自己。
第一次读《心经》的时候,有疑问。
疑问出在“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句话里,最关键的话是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当时年少,不理解,也很少有恐惧。对的,我几乎没有恐惧的事情。即便是体弱多病,也没有让我真正恐惧过。久病成医,更多的时候,我与孱弱之身和平相处。那么,这么短、 这么浓缩精华的《班诺波罗蜜多心经》,为什么不说伤心、难过、忧愁、绝望、仇恨、妒忌等等这些为人所苦恼的情绪,却单单说了“恐怖”?
谁会是那么胆小的人,会在骨子里埋藏着“恐怖”呢?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走到有机会发现自己的恐惧之心时,隔着岁月长河对最初的经文豁然点头。
我们的恐惧,来自从来不曾做自己的主人。我们无法实现对自我的控制,我们无法接受无常的命运,我们看不到空性才是洋葱内里的真相。
我们不幸的时候,逆来顺受;我们幸福的时候,又担心惊动了命运的偶尔打盹,怕它来找麻烦,终结来之不易的快乐。
这竟然就是恐惧。是所有负面情绪的根源。
梦魇知道我的弱点,专找我的软肋命门进行骚扰。

梦魇(2)

我在每夜担惊受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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