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即使她已经爱上翁信良,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缇缇翻开三年前的日记,日记里夹着一张鲸冈穿泳裤站在泳池旁边的照片。
他和鲸冈在日本认识,那一年,她随队到日本表演,两个人在海洋公园邂逅。一个月后,她来了香港,鲸冈来了几次探望她。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还不超过十次,感情十分要好,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从事亡命工作,同时是黄种人吧。鲸冈长得很好看,他最后一次来香港时,缇缇拒绝了他,没有跟他上床。她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觉得第一次应该拒绝,那才表示她对这段情是认真的。那天晚上,他们只是接吻,赤身拥抱,睡到天亮。
第二天,缇缇送鲸冈到机场,她还记得他入闸前向她挥手,他答应下次到巴黎跟她会合。可是,回到日本的第二天,他表演时失手,整个人坠落在泳池旁边,头颅爆裂,血液流到水里。
他死得很惨。缇缇一直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答应跟他睡,在那以后,她多么想跟他睡,也不可能了。
早上,翁信良回到办公室,缇缇正在跟大宗美聊天。
「早。」缇缇跟翁信良说。
「早。」
「是不是有维他命给我?」
「哦,是的。」其实维他命只是一个藉口,翁信良连忙在抽屉内找到一排给动物服用的维他命C ,「可以增加身体抵抗力。」
「谢谢你。」
这一天以后,缇缇每一次在翁信良工作间的窗外「经过」时,翁信良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但缇缇站在高台上时,已经不再跟他打招呼了。他不大了解她,或许她有男朋友吧。
沈鱼喂海豚吃沙甸鱼,把一尾一尾小沙甸抛进它们口里。
「让我来帮忙。」翁信良拿了一尾沙甸,转了两个圈,反手将沙甸抛给翠丝,翠丝用口接住了。
「又是你的独特招数?」沈鱼笑说。
「要不要我教你?」翁信良示范一次。
沈鱼照着做,结果把沙甸鱼抛到水里。
「不行,我不行。」
「这么容易放弃,不像你的性格。」
「我是说今天不行,明天也许做得到呢。」
「你差不多时间下班了。」翁信良看看剧场大钟。
「你想请我吃饭?」
「好呀!你想吃什么?」
沈鱼有些意外。
「在吊车上再想吧!」沈鱼说。
沈鱼跟翁信良一起坐吊车。翁信良闭上双眼,沉默不语。沈鱼很奇怪,他为什么闭上眼睛?好像要接吻似的。
「你干什么?」
「没事。」翁信良依然闭上眼睛。他不好意思告诉沈鱼他有畏高症。
沈鱼莫名其妙,既然翁信良闭起眼睛,她正好趁这个机会正面清清楚楚地看他。他的眼睫毛很长,眉浓,鼻子挺直,皮肤白皙,她倒想吻他一下。
吊车到站,翁信良松了一口气。
「缇缇今天休假,要不要找她?」沈鱼试探他。
「随便你吧。」
沈鱼打电话给缇缇,家里没有人听电话,她心里竟然有点儿高兴。
「她不在家里,又没有传呼机,找不到她。」
「我们两个人吃吧,你想到吃什么菜了吗?」
「去浅水湾海滩餐厅好不好?」
「好。」
「你等我,我去换衣服。」
沈鱼走进更衣室洗澡,她竟然跟翁信良单独约会,这是她意想不到的事。那头曲发总是弄不好,她突然有点儿气馁。
从更衣室出来,翁信良在等她。
「可以走了吧?」
「不去了。」沈鱼说。
「为什么?」翁信良愕然。
沈鱼指着自己的曲发说:「好像椰菜娃娃。」
翁信良大笑:「你是天生曲发的吗?」
沈鱼点头。
「天生曲发的人很凶的呢。」
「是吗?」
「因为我也是天生曲发的。」
「是吗?」沈鱼看看翁信良的头发,「不是。」
「曲的都剪掉了。你的发型其实很好看。」
「真的吗?」
「真的,比达摩祖师好看。」翁信良忍俊不禁。
「去你的!」沈鱼拉着翁信良的衣服要打他,翁信良逃走。
「你别想走。」沈鱼拉着翁信良,用脚踢了他一下。
「要命!好了,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可以了。」
沈鱼推了翁信良一下,翁信良用手压一下她的曲发:「这样就好看了。」
周五晚上,天气比较暖和,只是风仍然很大,浅水湾的海滩餐厅人客疏落。
「你常常来这儿吗?」翁信良问沈鱼。
「也不是,偶然会跟缇缇来。」
「缇缇没有男朋友吗?」
沈鱼这时才明白翁信良请她吃饭的目的。
「你想追求她?」
「如果她已经有男朋友,我会放弃。」
「她没有男朋友。」
「真的?」
「但情况可能比有男朋友更糟。」
「为什么?她不是有女朋友吧?」
沈鱼失笑,故意一本正经跟翁信良说:「你答应要守秘密。」
翁信良惆怅地点头。
「我和缇缇是恋人。」
「哦。」翁信良尴尬地点头,「我看不出来。」
「我们都受过男人的伤害,不会再相信男人。我很爱缇缇,缇缇也爱我。」
「不用说了,我明白。」
沈鱼噗哧一声大笑:「你真的相信?」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翁信良莞尔。
「你好像相信。」
「你的眼睛骗不到我,而且你虽然粗鲁一点,却不像那类人。」
「我没骗你,缇缇的情况的确是比有男朋友更糟,她的男朋友三年前死了。」
「为什么会死?」翁信良震惊。
「意外。他是跳水员,三年前在日本表演时失手。那时他们不过来往了三个月。」
「日本?他是日本人?」
「嗯。」
「是不是姓鲸冈的?」
「你怎么知道?」
翁信良不敢相信世事竟然如此巧合。
「我亲眼看到意外发生。」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办公室,缇缇已经在等他。
「沈鱼说你亲眼看到意外发生。」
翁信良难过地点头。
「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你要我向你形容一次?」翁信良实在不忍心把那么恐怖的情景再说一遍。
缇缇点头。
「他落水的位置错了,跌在池边。」翁信良不想再说下去。
缇缇的眼泪涌出来。
「别这样。」翁信良不懂得怎样安慰她。
缇缇掩着脸抽泣。
翁信良找不到纸巾,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为什么你还有勇气继续跳水?」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你们感情很要好?」
「如果他没有死,也许我们会继续一起,又或者分手,或者像大部分的情侣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不知道,对不起,这条手帕我洗干净之后还给你。」
「不用急。」
「谢谢你。表演要开始了。」
「你真的没事吧?」翁信良有点儿担心。
缇缇摇头。
翁信良目送缇缇离去,他站在窗前,看着她回到跳水池归队。一个跳水员从高空跃下,插入水中,赢得热烈掌声。缇缇攀爬到高台上,「经过」翁信良的窗口时,她没有向他挥手,只是看了他一眼。缇缇越攀越高,终於到了九十米的高台,她孤清清地站在那儿,翁信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冲出办公室,几乎是滚下楼梯,希望阻止缇缇跳下来。这个伤心的女人可能会用这个方法殉情。
翁信良冲到跳水池,看到缇缇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众挥手。
「不要跳!」翁信良在心里高呼。
说时迟,那时快,缇缇三百六十度转体堕下。
翁信良掩着脸不敢看。他听到一声清脆的插水声,观众鼓掌。缇缇安然无恙冒出水面。
缇缇爬上水面,看到翁信良,他满脸通红,不停地滴汗。翁信良看到她安全上岸,舒了一口气。此刻两个人四目交投,翁信良知道他原来是多么紧张她。
「你没事吧?」
「我不会死的。」缇缇说。
缇缇又回到跳水的队伍里,她知道这个男人着紧她。翁信良的确令她想起许多关于鲸冈的事,而他竟然是亲眼看着鲸冈死的人,世事未免太弄人了。
翁信良怏怏地回到工作间,他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竟然以为缇缇会殉情。缇缇对他忽冷忽热,原来是心里有另一个人,那个人所占的份量一定很重。
「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穿上T 恤的缇缇出现在他面前。
翁信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在想什么?」缇缇问他。
「没什么。」翁信良笑笑。
「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什么事?」
「我想请你吃饭。」
「吃饭?」
「星期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
「沈鱼也会来。」
「好,我一定到。」
「我在荷里活星球订了台,七时正。」
「好的。」
「不用带礼物来。」缇缇说。
翁信良好像又有了一线希望。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不可能斗不过一个死人吧?刚才看到她哭,他的心都软了。男人的侠义心肠真是累事。
缇缇跑到更衣室洗澡。黥鲸已经死了三年。三年来,她头一次对另一个男人有感觉。翁信良亲眼看着鲸冈死去,会不会是鲸冈要他带一个口讯回来?她不知道,但再一次提起鲸冈,竟然令她比以前容易放下这件事。她现在很想给别人,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三章
星期天晚上七时,翁信良准时到达荷里活星球,这里人头涌涌,音乐强劲。
他看到缇缇和沈鱼向他招手。
「生日快乐。」翁信良提高嗓门对缇缇说。
「谢谢你。」
「有没有带礼物来?」沈鱼问翁信良。
缇缇拍了沈鱼一下:「别这样。」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来。」
「有什么问题?」缇缇奇怪。
「这份礼物不大适宜在这个地方出现。」翁信良说。
缇缇和沈鱼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翁信良把手伸进裤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缇缇和沈鱼定睛望着他。
翁信良摊开手掌,一只黄色羽毛的相思站在他的手掌上,这小东西受了惊吓,不停在打颤。
「哇!好可爱。」缇缇用手接住相思,再用一条餐巾把它裹着。
「你是女飞人,所以送一份会飞的东西给你。」翁信良说。
「谢谢你。」缇缇抱着相思,问沈鱼:「是不是很可爱?」
沈鱼突然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虽然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翁信良喜欢的是缇缇,但她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进展得这么快。缇缇似乎已经准备接受翁信良。
「我去买一个鸟笼。」沈鱼站起来说。
「这么晚,哪里还有鸟笼?」缇缇说。
「一定可以找到的,不然它在这里飞走了便很难找到它。」
沈鱼边说边走,她只是找个藉口逃走,她觉得今天晚上根本不需要她。
沈鱼在电话亭打电话给王树熊。
「喂,王树熊吗?你十分钟内来到尖沙咀地车站,我在那里等你。」她很想很想呼喝另一个男人。
「十分钟?怎么可能?我住在香港,三十分钟好吗?」可怜的王树熊说。
「十分钟内不见你,我们就完了。」沈鱼挂了线。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可能来到。
沈鱼在地车站看着腕表,十分钟刚到,她竟然看见王树熊出现,他头发蓬松,身上恤衫的钮扣全扣错了,运动裤前后倒转来穿,脚上只穿拖鞋,没可能的事,他竟然做到了。
「沈鱼!」王树熊兴奋地叫她。
沈鱼别转脸,冲上月台的一列地车上,企图摆脱他。
王树熊冲进车厢,车厢里的人看着他一身打扮,纷纷投以奇异目光,王树熊尴尴尬尬地不断喘息。这个王树熊,沈鱼曾经因为寂寞而和他交往,可是她不爱他,他却为她一句说话赶来。
「什么事?」王树熊问沈鱼,他爱这个女人。但爱上她不是最痛苦的,知道她不爱自己才是最痛苦。
沈鱼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想过他会来,她只是想虐待他。
「到底有什么事?」王树熊关切地问她。
沈鱼突然想起了:「我想买鸟笼。」
王树熊不禁失笑:「你找我找得这么急,就是要买鸟笼?你要鸟笼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
「这么晚,哪里还有鸟笼卖?」
「总之我一定要买到。」沈鱼坚持。
「试试看吧。」王树熊无奈。
王树熊带着沈鱼来到专门卖鸟儿的康乐街,店子都关门了,只听到店子内传来鸟儿啾啾的叫声。
「你看,门都关了。」
「到别处去。」沈鱼说。
「如果这里没有,别处也不会有。」
「我一定要带着鸟笼回去的。」
「你买了一只什么鸟?」
「你看!」沈鱼看到一个老翁推着一辆木头车,上面放着很多鸟笼和不同的鸟儿。
「奇怪?这个时候还有人?」王树熊说。
「这个鸟笼要多少钱?」沈鱼问老翁。
「一百二十元。」
沈鱼看到鸟笼里有一只相思,这只淡黄色羽毛的相思和其他相思不同,它非常安静地站着,没有唱歌。与其说安静,倒不如说悲哀,是的,它好像很不快乐。
「这只相思要多少钱?」
「不用钱,你要的话,送给你。」老翁说。
「为什么?」沈鱼奇怪。
「它不唱歌,卖不出去的。」
「它很有性格呀!」沈鱼说。
「没有人会买不唱歌的相思的。」王树熊说。
「我就是喜欢。谢谢你,老伯伯。」沈鱼拿起鸟笼。
沈鱼拿着两个鸟笼,一个是空的,一个载着一只暂时还不唱歌的相思,在弥敦道漫无目的地步行。
「你要去什么地方?」王树熊问她。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沈鱼和王树熊坐在球场的石级上。球场上,两队女子足球队正在进行比赛。
「我最怕看女子踢足球。」王树熊说,「她们大部分都有脚毛,你看!」
一个背影像男人的女球员独个儿带球射入龙门。
沈鱼站起来高喊了一声。
「你今天晚上干什么?你是不是失恋?」王树熊问沈鱼。
「为什么以为我失恋?」沈鱼不肯承认。
「只有失恋的女人才会这样。我敢肯定这个球场上有超过一半的女人都是失恋的,如果不是受了刺激,她们不会跑去踢足球。」
沈鱼大笑:「失意时能看到你真好!」
「能在你失意时陪你真好。」王树熊说。
「我没事了!回去吧。」沈鱼提起两个鸟笼说:「这只相思暂时放在你家,我改天来拿。」
沈鱼提着鸟笼回来的时候已差不多十二时:「鸟笼买来了。」
「你去了哪里?」缇缇问她,「我们一直担心你。」
「我在街上遇到朋友,一起去喝茶。」沈鱼说。
「你总是这样的。」缇缇没好气。「我们等你切蛋糕。」
「现在可以了。」沈鱼说。
缇缇把相思关进笼里。沈鱼不在的时候,她跟翁信良谈了很多,却又忘记了说过些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情话。
「这么晚也能买到鸟笼,你真本事。」翁信良说。
「可以开始切蛋糕了吧?我叫侍应拿蛋糕来。」沈鱼说。
「让我去叫。」翁信良说。
「你真的遇到朋友?」缇缇问沈鱼。
「我为什么要骗你?」沈鱼故作轻松,「你们刚才有没有跳舞?」
缇缇脸上竟然有点儿羞涩,「有呀!他这个人蛮有趣的,虽然是兽医,但是不会只谈禽兽的事。」
翁信良回来了,侍应生捧着生日蛋糕来,蛋糕上点了一支蜡烛。沈鱼和翁信良一起唱生日歌。
缇缇吹熄了蜡烛。
「出去跳舞好不好?」缇缇问沈鱼。
「你和翁信良去跳吧。」沈鱼说。
「一起去吧!」翁信良说。
这个时候,舞池上播放慢歌。
「慢歌只可以两个人跳,你们去吧。」沈鱼说。
「那好吧。」缇缇说。
缇缇和翁信良在舞池上跳舞。
「谢谢你的礼物。」缇缇跟翁信良说。
「如果你有一双翅膀,我便不用担心你。」
「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翁信良说不出来。
「如果我突然长出一双翅膀,一定很可怕。」缇缇笑说,「要很大的一双翅膀,才能承托我的体重。」
「黄蜂的翅膀和它的身体不成比例,黄蜂体大翼小,依据科学理论来说它是飞不起的。可是,黄蜂却照样飞,管它什么科学理论。」
「我也想做一只黄蜂,可惜我是人,人是没有翅膀的。」缇缇哀伤地说。
翁信良把手放在缇缇的背部,缇缇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膊上,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