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太太哭得不像人样,还有几个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也是泪流满面。
贝清琪只觉眼前一黑,似乎双脚已不再属于自己,她不顾一切扑上前去——“云帆!云帆?”她扑到停灵的板前,往卓云帆身上一扑,终于失声痛哭。
只见卓云帆太阳穴凹了进去,双腮深凹,眼窝深陷,脸上是灰蒙蒙的死人颜色。
她抓住他的手一摸,冰凉僵硬,看来确实是死了。
她心中其实还存著一丝丝的期望,希望这只是卓家的一个骗局,是惩罚她拖累云帆的骗局,可是现在看著云帆的冰冷身体,她那最后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念头也终于如烟灰一般飞散光了。
她怔怔地看著卓云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一滴滴的掉落。
云帆、云帆,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就在她怔忡失神之际,一个人突然拧住她的耳朵,她不喊疼也不惊讶,只是慢慢地回头一看,就见到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站在她的面前。
老夫人咬著牙瞪著眼,用手指著她的鼻子,“贝清琪,你有什么脸面跑来这里哭喊?就因为你这么一折腾,才把我的孙儿给累垮了。你把我的外孙给我还来!”
老夫人的凤头拐杖眼见就要落在贝清琪身上,贝清琪动也没动,眼泪不断往下掉。
“您打吧!您骂吧!只要您能出这口气,您要怎么对我都无所谓。云帆去世了,我也无意苟活,只求老夫人赐我一口宝剑,让我随他同去。”
一位中年女子上前阻拦住老太太,“娘,您老就歇歇气,这也是云儿的命啊!选择出征是他自愿的,不能全怪在公主身上。”
老夫人浑身哆嗦,凤头拐杖点在地上哇嚏作响,“把她给我轰出去,我不想看见她!”
中年女子无奈地走到贝清琪面前,“公主,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云儿已经去世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贝清琪固执地摇著头,“不!我与云帆已成亲,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我绝不会再离开他半步的!是的,我曾经只是想请他做我的军师,为我出谋略,但现在他也是我的丈夫!除非你们把我杀了,否则我绝不会再离开他半步!”
“唉。”中年女子再次叹气,“又是一个倔强的人,我是云儿的姨娘,你已可以这么叫我,现在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你还是暂时避避吧!”
贝清琪转身对著老夫人跪了下去,“老夫人,清琪无愧于天下,可自知愧对了云帆。他生前我没能好好对他,但我希望死后能与他同穴而眠。当然清琪也自知愧对卓氏家族,可清琪恳求老夫人看在我这颗爱云帆的心上,能够答应清琪最后的奢求。”
老夫人哼了一声,假装没听见。
中年女子在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又哼了一声,然后才开口:“好吧!给你一夜的时间给云儿守灵,明早就给我滚出卓家。”
贝清琪知道这已是老夫人最大的让步,只能黯然叩谢,“谢老夫人成全。”
夕阳西坠,明月东升。
整个院落,这么大的灵堂,就只剩贝清琪一人。
她跪在卓云帆的灵柩旁,泪水几近枯竭,整个人傻怔怔的,宛如处在一个恶梦中无法醒来。
斗转星移,已是深夜,灵堂刮起了阵阵阴风,纸灰被吹得满院乱飞,引魂幡在风中哗啦啦直响,灵前的白蜡烛被风吹得匆隐匆现,棺材上的小油灯“呼”地被风吹灭。
贝清琪觉得头皮发麻,往院里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却有一种阴森怕人的感觉。
她把引魂灯点亮,围著棺材转了几圈,看著前些日子还在她面前谈笑风生的卓云帆,心宛如被万千根细针扎著一样,阵阵疼痛,不猛烈,却让她整个人几乎要崩溃。
她擦了擦脸,努力深吸一口气,充满感情地看著卓云帆喃喃细语:“云帆,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曾经问你爱是什么,你说是温暖。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寂寞的,不管白日再怎么风光体面,到了夜里,还是会感到寂寥,感到凄清寒冷,只有另外一个人才能温暖这样的黑夜。他会给你永远的依靠,让你不管身处什么样的逆境都不会绝望,因为你发现自己的生命不再只属于自己,而是有了更重要的归属。爱是温暖,即使爱你的人不在你身边,你也会觉得暖如春阳,生命充满了希望与生机……”贝清琪再也说不下去,而她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则再次滚滚而下,她趴伏在卓云帆冰冷的身体上,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对了!就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就像第一次见面,他曾经发病时那样,用自己的内力温暖他、拥抱他……
这样想著时,贝清琪的手便不知不觉地动了起来,解开卓云帆身上的寿衣,她这大胆的举动让暗中窥视她的众人全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女人也太大胆了吧?好歹卓云帆也是个“死人”啊!
贝清琪却完全没有发觉周遭的动静,她只是感到心一阵一阵的悲恸,就像卓云帆曾经对她说的那样,“真正的爱总是难免疼痛的”。
而现在她的心很痛很痛,那是不是就表示她很爱很爱卓云帆呢?
可为什么当她意识到他的重要时,他却离开了她呢?
云帆……
就在她要解开卓云帆的内襟时,一双手制止了她——“别做傻事!”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哭红了一双眼,“师……父……”
鬼谷子看她半日间就变得如此憔悴不堪,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傻丫头。”
贝清琪只觉满腹的痛楚瞬间袭来,她扑入如师亦如父般的鬼谷子怀中放声大哭,“师父……呜……”
鬼谷子凑近她的耳边,“继续哭,哭得墙倒屋塌最好。”
“啊?”贝清琪一怔。
“要想云帆还魂,你就继续哭,然后去撞墙殉情,他们在试探你。”
贝清琪还来不及问为什么,鬼谷子就飘然而去。
贝清琪脑袋一转,心想师父绝不会突然就这么出现,刚刚的吩咐一定别有深意,于是她马上按照他的交代嚎啕大哭,哭了个天昏地暗,之后她看了卓云帆最后一眼,“云帆,你在黄泉路上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然后她飞身撞向墙壁,就在她的头要撞到墙壁时,一双大手陡然从空中拦住她,她昏昏地睁开眼,看到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须发皆白却是童颜的老者。
“丫头,你真的愿意为云儿殉情?”老者长眉入鬓,目光炯炯,鼻直口阔,想当年应该是令人目眩的英俊男子。
贝清琪拼命点头,眼泪停也不停地落下,“愿意!”
“愿意为云儿舍弃皇族的身分?”
“愿意!”
“愿意为云儿不再过问兵戈铁马?”
“愿意!”
“愿意为他牺牲一半的生命?”
“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贝清琪的心底终于燃起一丝希望,听师父和这位老者的话,云帆定是还有救?
老者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丫头,我就是卓王孙。”
“前辈!”贝清琪为有幸见到这位传奇人物而激动。
“不,要叫我外公了吧!”
贝清琪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有些微红,“外公,云帆他——”
“云帆只是暂时使用龟息大法,并非真的死去。”
“啊!”贝清琪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就连她打了胜仗也没有如此激动。
“不过现在他也只剩下一魂一魄,如再耽搁些时日,恐怕就真的魂消魄散了。”
“那该怎么办?”贝清琪著急地问。
“有办法,而且是唯一的办法。”
“外公请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
“大概也只有你能帮得上了。”
卓王孙叹了口气,用手怜惜地抚摸著外孙消瘦的脸颊,“你曾听说过武林奇人——风舞神吗?”
贝清琪点点头,她的师父都叫他“风老怪”。
“当年云儿中毒,就是风舞神救了他,但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毒依然残留在云儿体内,如要云儿彻底恢复健康,就必须找到一个和他心意合一的阴性体质之人来为他渡气,帮助他打通全身所有的脉络,最重要的是要打通任、督二脉,藉此将他体内的余毒化为气体逼出体外。可惜我们卓家女子虽然都身怀绝世奇功,却均无法和云儿心意相通;最主要的,是云儿会担心伤害了亲人吧!因为渡气者稍微不慎就可能造成终生瘫痪。而且,最可怕的是,渡气之后,云儿会完全康复,并接收对方的功力,但提供内力者却会因此变成比普通人还要衰弱。”
贝清琪眼睛突地变得明亮,“我可以的!我可以做!”
“这很危险的,你确定你真的行?万一云儿也排斥你呢?”
“我相信云帆是真心爱我的,就像我现在爱他一样。为了这一线生机,我们都会付出全力,不能同生,也求同死。”贝清琪坚定不栘地回答。
卓王孙的眼睛渐渐泛起了笑意,他不著痕迹地点点头,“好,为了云儿,也只有这样放手一搏了。”
第十章
三个日夜之后。
贝清琪从浑身无力中醒来,她缓缓睁开眼,雅致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细微的尘埃在阳光的光线里轻快地舞蹯,空气中有花朵的清香。
这一刻,贝清琪那么鲜明地感觉到生命的鲜活与喜悦。
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渡气之后,她还活著,那么——云帆呢?他如何了?
她猛然翻身坐起,却因为浑身无力而有些喘,她诧异的举起自己的手,原来充盈在自己体内的那种力道完全消失不见了,她试著去抓枕头,手指却软绵无力。
她现在的力气简直连普通女子都不如。
唉,看来卓王孙所说不假,她的内力全部都渡给了卓云帆,自己反而比普通人更虚弱了。可是云帆呢?
她挣扎著下床来,往常两三步就能走到门口,这次却让她磨蹭了半天才打开房门。
外面的丫鬟急忙跑过来,“少奶奶,您醒了。”
少奶奶?贝清琪愣了一下,随即又感到高兴起来,这是不是意味著卓家已经承认她是云帆的娘子了呢?
“云帆怎样了?”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少爷还在昏睡。”
“昏睡?”贝清琪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还没好吗?怎么还没醒?”
“听老太爷说,少爷现在还处于恢复期,那位风老爷子给他设置了一个什么气场……”小丫鬟歪著头,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少爷要在里面修养七七四十九天呢!”
“这么久?”
“嗯。”
“他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大家都在说是少奶奶救了少爷一命呢!”丫鬟崇拜地望著贝清琪。
贝清琪淡淡一笑,悬著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我想看看他。”
丫鬟有些为难,“老太爷特别吩咐,不许少奶奶见少爷呢!”
“为什么?”贝清琪瞪大了双眼。
“呃……说是怕引起少爷分神,虽然他现在处于昏睡当中,但是因为他原来修习的内功加上少奶奶渡给他的功力,他现在已经超过一般高手许多了喔!反应很敏锐的,如果有人靠近,说不定他会走火入魔呢!”这一套说辞是老夫人数给她的,小丫鬟背了整整一天,就怕说错。
贝清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有些失落。
“少奶奶,老太爷吩咐,您醒了之后,就可以去见他。”丫鬟又急忙道。
须臾后,贝清琪随著丫鬟来到卓王孙的书房。
“老太爷。”贝清琪听到府内的人都这么称呼卓王孙,所以她也跟著这样称呼,检衽施礼。
卓王孙半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放在紫檀木的桌子上,显得苍劲而清朗。
他看著贝清琪,淡淡地问:“身体还好吧?”
“还好,一切都正常,就是力气少了些。”
卓王孙点点头,“好。对了,刚才你叫我什么?”
“老太爷。”
“老太爷?你忘了之前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外公。”贝清琪有些不自在。
“是了,再叫一次吧!”卓王孙的目光看似平淡,却隐隐泛著波澜。
贝清琪迟疑了一下,终于微笑起来,“外公,清琪拜见外公。”
卓王孙依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只是眼角却渐渐泛起了笑意,他轻声咳了一下,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清琪不知。”
“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外公鹤发童颜,比晚辈还要有精神呢!”
“丫头,真是嘴甜,难怪鬼谷子那老怪物这么喜爱你。”卓王孙笑了一会儿,然后锁起了眉头,长长叹了口气,“虽然心里不服老,可今年我也有九十了,老啦!精力大不如前了。”
“外公……”贝清琪在心里暗自揣摩著他这话的涵义。
“云儿的母亲是我老来得女,那时候我都五十多岁了,我疼她疼得不得了,偏偏她最先离我而去。”
“外公,逝者已矣。您还有我们呢!”贝清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这一生,有六个儿子,六个女儿,个个都很争气,可是也个个心野得很,不想待在王孙城堡里伺候我这个老头子。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是不想被我叨念,咱们卓家人,别的好处没有,生性放荡不羁,不服管教却是一样的。这些孩子啊!长大成人,翅膀硬了,都飞了,不管我这老头子喽!”
“外公……”
“这偌大的城堡,还有几国的生意,依然需要我亲自来料理,没一个人愿意来接手,真是岂有此理!人家的孩子都争抢著继承财产,看看咱们家倒好,个个就害怕接管。你说我辛苦一生是为了什么?难道要让它们付诸东流吗?”
“外公……您是不是需要一个帮手?”贝清琪已经从老爷子的话语中摸到了他的心思,他在用哀兵政策,想让她接管王孙城堡的事务,“可是,外公,我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外姓的媳妇,这……没关系吗?”
卓王孙啪一声拍著桌子,“男子女子有什么区别?还是你那将军是做假的?”
贝清琪笑了起来,“如果外公不介意,我自然可以帮您处理这些事情。不过,清琪自幼喜好的是刀枪剑戟,对于写写算算的不甚精通,或许要多劳外公多多提携才是。”
“你真的愿意放弃治理一个国家,而安心得在一个平凡之家?”
卓家平凡吗?如果卓家也叫平凡,恐怕天下没有不平凡的事了。
贝清琪微笑,眼神坚定,“以后我只待在一处,那就是有云帆的地方。”
“好。那就从今天开始吧!这是以前的帐簿,以及卓家生意往来的各项记录,你可以先熟悉一下,然后我们再慢慢步入正轨。”
“是。”
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贝清琪天天跟随著卓王孙忙里忙外,每天都累到四肢无力,简直快被操死,常常是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睡梦中卓云帆居然也没出现几次。
可是,到了第四十九天的那夜,她无论如何也睡不著,似乎前面那些天的劳累都是为了躲避惶恐一般,惶恐四十九天之后卓云帆不会醒来。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干脆披衣下床走出门外,快到秋天了,夜寒露重,她呵著双手抬头看星空,深蓝的夜幕上,亿万的星星在闪闪烁烁,她不由得又回忆起在战场上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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