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墙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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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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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卓羚明白市场需要,大家土生土长,容易沟通,忽然走来一名纡尊降贵的留学生,哪里有用武之地,反而产生隔膜。

一整天卓羚为自己前途踌躇,无暇理会闲事。

去,去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晚春去,初冬返,不过九个月,见识过四季风光也不枉一生,学溜冰,凝视沙滩日落,骑脚踏车游公园,坐露天咖啡座高谈阔论,逛美术馆及画展……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再拖那么三五年,固步自封,又自恃有点名气,再也不会进步,工夫不足,立刻堕后。

那薄薄一点积蓄,本来打算用来付公寓首期,以便日后安居乐业。

不过,人那么庸俗肤浅,即使生活无忧,长袖善舞,也总像欠缺了什么。

卓羚对自己有点要求,一切烦恼自此而起。

有些行家真正满足现状,着实叫卓羚羡慕,一个人要面对的不外是他自己,只要他高兴就行,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刘遇英走遍全世界,卓羚向他讨教。

他们抽一口冷气.“卓小姐,你别老寿星找砒霜吃,有名有利,留什么学,伦敦天气四年不变阴湿可怕,一般人住上数星期便想自杀。”

“别夸张,那么,纽约呢?”

“盗贼如毛,罪恶非常,决非独身女子可以生存。”

卓羚哈哈大笑,“小刘你太小觑我们。”

小刘大惑不解,“卓羚你目前生活多好,只欠一个男朋友而已。”

卓羚一怔。

“我愿意帮你介绍,医生律师都有,有缘一年内就可以结婚。”

卓羚又忍不住笑。

“不过,我得叫色媚教你打扮得女性化一点。”

他认为女友好品味,他真幸福。

卓羚同他说:“有若干友人打算努力置一两幢公寓收租,老了搓牌度日。”

“老婶婆过这种生活够理想。”

“你不反对?”卓羚意外。

小刘看着她,“但你是打算结婚的吧。”

卓羚说:“这次出差,请你替我带些资料来。”

刘遇英耸耸肩,“没问题,我后日去伦敦。”

“拜托拜托。”

心一知道了这件事笑,“卓羚,怎么与那样的俗人谈论如此清高之事。”

“读书好吗?”

“当然好,可是你一走开,位置被人坐了去,将来别后悔。”

卓羚不出声。

“当红的时候要把握时机赚钱,八十岁也可以读书。”

“多谢指教。”

“卓羚,认识你真好。”

卓羚起了疑心,“无故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就要搬走了。”心一握住她的手。

卓羚听见像晴天霹雳,“什么,搬到什么地方去?”

她微笑,“周烈熊与我正在找房子,我们要结婚了。”

卓羚只怪自己反应过激,当然,他已与前妻分开,可自由与余心一双宿双栖。

上文提要:卓羚有意留学英伦,但余心一劝言,当红时要抓紧机会赚钱,否则后悔莫及。

卓羚黯然,“真不舍得。”

“我们可以时时约会喝茶。”

“唉,天下无不散筵席,在什么地方找房子?”

“看中渣甸山一层复式洋房。”

呵,此君环境不错,怪不得要急急换女伴。

“那需速速落订。”

“烈熊说,钱再放在股票上上一季,当可对本对利。”卓羚怀疑,“真有那样好的世界?”

“你看你,整日对牢画板,做得头也抬不起来,小工蜂只晓得苦干。”心一笑她。

卓羚感喟,“我是一个笨人。”

那短短三个月,真是余心一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她仍然教书,中午回来与男伴聚一聚,放学与他一起吃饭看戏,这个男人,终于完全属于她。

两人非常痴缠,手拉手,肩碰肩,四肢总纠缠一起,卓羚只得视若无睹,以免浑身起鸡皮疙瘩。

星期一,卓羚在外逗留得久了,索性在附近小店吃了一客才散步回家。

走到一半,已看到黝暗的街角停着一辆名贵德国房车。

那车子熄了火,停在那里彷佛已经有一段时间。

通常,出租车来到这里,上不去,便让客人下车,步行上缆车径。

她走近了,车内有人。

一男一女正在拥抱接吻。

是谁?卓羚不禁怀疑。

车窗上已有雾气,可见二人已经在车厢缠绵颇久。

卓羚不禁好笑,世风日下,人欲横流,她想轻轻走过那辆汽车算数。

就在那一刻,一扇车窗忽然落下,大概是有人想透透气。

卓羚止步。

她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化了灰也认得,十指尖尖,雪白粉嫩,接着,有一只男人的手把那玉手拉了回去,车窗又关牢。

这一幕恰恰落在卓羚眼中,叫她无比震栗。

回到家,她深深叹息,呵,那双手有外遇,可怜小刘人还在伦敦,茫然不知他的手已变心。

这世上可能根本没有真心的人,非拣选不可,只得在所有的虚情假意中略挑有真实感的那个,真可悲。

卓羚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她希望只是她眼花。

刘遇英出差回来,还穿着制服,到三楼找房东。

“见过色媚没有?”

卓羚摇摇头。

“她不在家,可能是出去购物。”

小刘不出声,到底是万物之灵,似乎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但又说不上来。

他缓缓坐下,男人无论穿什么制服总有说不出的英伟,此刻刘遇英神情比较凝重,一反平日肤浅。

“这两日打电话回家,没人听。”

卓羚唯唯诺诺。

“对了,”他自手提行李取出一大叠文件,“你要的入学资料。”

“呵,谢谢你。”

“其中有二年制文凭课程,时间比较配合,但怕你会觉得幼稚。”

卓羚非常感激,“怎么会。”

“有没有黑咖啡?”

卓羚立刻去厨房,这时,心一过来,看到小刘,倒是一怔,“你在这里?”

“你是善心人,看不得人家失意。”

余心一日日喜上眉梢;可是卓羚却不敢代她欢喜,太早了。

小刘终于有点起色,一日,卓羚看见他刮胡须。

消瘦许多,小肚子不见了,人见清爽相。

卓羚朝他打招呼。

“卓羚,请进来。”他有话说。

卓羚笑笑坐下。

“我在这里住了多久?”

“八个多月。”

“啊!一年租约未满。”

“小刘,你要走的话,没有问题。”

“你对人真大方。”

卓羚笑笑,“几时搬?”

“我父母住新加坡,我想回家。”

“那多好。”

“你呢,卓羚,你的家呢?”

卓羚忽然说了老实话:“我与父母不和。”

“何故?”

卓羚低头答:“我与他们有意见冲突。”这件事鲜为人知。

“人生最长远永恒关系不过是父子母女。”

“你说得对。”

刘遇英觉得平时直爽大方的卓羚这次似有不可告人之处,也不想勉强她。



  







如果墙会说话五





他诉苦:“绝情得连拖鞋都带走。”

卓羚笑,“你要女人的拖鞋作什么。”

“多谢你鼓励。”

“恕我多嘴才真。”

这一对已分手,那一对要结婚,人生几许悲欢离合。

那日在一楼,卓羚发觉老房子的墙壁又高又远,看着令人凄惶,她似有不祥预兆。

股市跌到低谷的那一个礼拜,卓羚才知道自己的灵感不错。

整个都会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乱成一片,像烟火熏着黄蜂窝,死伤无数,传言是美国某小撮投资者设毒计害杀股市,一路炒卖待最高时全部放出,好使价格崩溃,捞了一票逃之夭夭。

市面沉静下来。

卓羚并非幸灾乐祸的那种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认,静有静的好处,茶楼、时装店,甚至街上,都少了一群嚣张的自以为发了财或是鸿鹄将至的粗鲁新贵,卓羚觉得她又可以放心走路了。

那班喧哗的人那么快都躲到什么地方去?

正在好奇,答案来了。

钟惠颜来探访她。

一见面便问:“绑住多少?”

卓羚莫名其妙,“什么多少?”

“钱呀。”

“对不起,我一毛钱也不赌,血汗钱,得来不易,十分谨慎。”

惠颜瞪大眼,“我不信。”

“真的!”卓羚嘻嘻:“我毫无损伤,你呢?”

惠颜道,“过去五年的积蓄完蛋了,所有计画泡汤……买屋、旅行、换车,全部押后。”

“贪字变贫字。”

惠颜不服气,“你的生意一定受到影响吧。”

“刚相反,出版业是一个奇怪的行业,市面最好的时候,人们心红,不甘心坐在家里看书,都外出征歌逐舞,可干的事多着呢;可是淡市中人人自危,失却花费意欲,买一本好书回来大家看,倒成为最佳娱乐。”

惠颜意外,“呵,逆市奇葩。”

“可不是,又淘汰若干旺市中滥竽充数的所谓行家,故此,你的朋友我仍然生存。”

惠顾叹气,“傻人有傻福。”

“可不是!”卓羚摊开手,“看你们,炒上炒落,劳劳碌碌,嚣嚣张张,原来白忙了整年。”

惠颜垂头丧气。

“重头来过,当作教训。”

“发誓以后不碰这该死的玩意儿。”

卓羚忽然想到心一,她的储蓄,也全部泡了汤吧,抑或,她的投资经理周烈熊聪明智能,早已全身而退?

“许多人倾家荡产……”

卓羚有点心不在焉,“嗯。”

好几日没见到余心一,太粗心,应当一早问候。

“你知道我上司周烈熊?公司里数他玩得最厉害,事败后各方面追债,人已经失踪。”

卓羚张大嘴,“周烈熊?”

“是,他女朋友是我介绍给你的房客,记得吗,自称有内幕消息,无往而不利,这一年扬言赚了半山两层楼,同妻子分手,付了大笔赡养费,预备迎娶新人,现在,他前妻成了唯一得益人,你说世事好笑不好笑。”

卓羚耳朵嗡嗡响。

“人算不如天算,经过这一次,我发觉中国人的成语句句有深意。”

“周烈熊失踪?”

“正是,他女朋友没同你说起?”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已不见他在报馆出现,听说避到台湾去了。”

卓羚站起来,“我还有点事,我不招呼你了。”

惠颜吁出一气,“以后吃饭,你负责结帐。”

“一定一定。”

她送惠颜出门,立刻到二楼按铃。

只见心一的玳瑁猫饿得咪呜咪呜诉苦,卓羚立刻先找来猫粮喂了它。

门内有沙哑的声音问:“谁?”

“卓羚。”

余心一缓缓走来开门。

“这几天我工作特别忙,否则一早就应来看你,真不好意思,还自称是你好友。”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心一脸容枯槁,像老了十年,她穿一套运动衣,全身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像是小孩多日忘记洗澡似的馊味,一切叫卓羚吃惊。

屋内昏暗,可是不知怎地有风,丝丝寒意,但空气又不见流通,怪不可言。

卓羚混身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心一,有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走进客厅,开亮了所有的灯,忽然听见叹息声,卓羚暴喝一声:“什么人?给我走!”可是背脊上全是鸡皮疙。

心一手脚冰冷。

卓羚倒一杯热水给她,“周烈熊的事,我都听说了。”

心一忽然呕吐。

“你看你的头发打结,来,先淋浴梳头。”

心一缩到沙发上,卷得像虾米一般,对卓羚的建议不瞅不睬。

“心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钟惠颜一样,她也用起成语来。

心一不出声。

“让他离开一段时间,他亦需要静一静,将来可能还有见面机会。”

“他不能带你一起走,自有苦衷,你有工作有朋友,放弃一切去流亡,牺牲太大。”

余心一开始呜咽,哭声同她的猫差不多,绝望悲怆,像是胸中被利器挖了一个大洞,一手掩住伤口,另一手还妄想挥退凶手。

卓羚不由得紧紧抱住她。

抬起头,发觉白色的墙壁竟似浮动起来,卓羚吃惊。

“来,心一,暂时搬到三楼,让我照顾你。”

墙壁听了太多哭泣声,好象已经饱和,卓羚怕它也要呕吐。

心一没有反对。

卓羚扶她到楼上,把卧室让给她。

她帮她放水淋浴,替她缓缓梳通长发。

她发觉心一头上结疤,有紫黑色血迹,分明是受过伤。

“心一,你何用受这种委屈?”

四肢处处瘀痕,一挞青一挞红。

卓羚借出衣服。

心一哑声说:“脏衣服我自己会洗。”

“扔掉算数,还洗来干什么。”

她的声线遭到破坏,不知几时可以复元。

卓羚坚持要请医生上门诊治,心一拗不过,只得同意。

医生来到细细检查过心一,开了几种药,看着她服下,才悄悄与卓羚说话。

“是你姊姊?”

卓羚只得说是。

“你姊夫呢?”

卓羚问;“你怎样诊断她已婚?”

“她预产期在夏天。”

卓羚异常镇静,“是,是。”

“尽量争取休息及营养,我可介绍优秀妇产科医生给你。”

卓羚忽然微笑,小生命,多可爱,一点点大,里襁褓中,已会张嘴打呵欠。

医生也笑,“你渴望做阿姨?”

卓羚猛然醒觉,呵,怎么会在这种时刻笑出来,莫非是吓疯了。

她付了诊金,把医生送走。

回到屋里,与心一相对无言。

隔了许久,心一沙哑地说:“本来打算结婚。”

“周烈熊人呢?”

“走了。”她用手摀着脸。

“叫他出来共同担当,成年人怎可遇事一走了之。”

“找不到,人已失踪。”

“他前妻可有他下落?厚着脸皮无论如何要问一问。”

“我不敢。”

“我替你做丑人。”

“她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卓羚不去理她,联络到记者朋友钟惠颜,打听到周家电话,不顾一切拨过去。

来听电话的正是前任周太太,声音平静成熟大方,“原来是卓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周烈熊下落。”

“很多人都在找他,卓小姐,是因为债务问题吗?”

“我代表余心一急找他。”

她心平气和,“呵,那就不是钱债了,是另一种债。”

“请告诉我们他人在何方。”

“卓小姐,余小姐,我若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我还用离婚?”

人家不但没有嚣张,乘机侮辱第三者,还自嘲一番,做前妻做到这样,功力深厚。

卓羚长叹一声,“周太,——”

“别再叫我周太,我自己有名有姓,我叫何洁心。”

“他没有同孩子们联络?”

何女士淡然答:“孩子由我所生,与人无尤,当然我教我养我带。”

呵,卓羚由衷佩服这位女士,“打扰你了。”

对方一声不响挂上电话。

卓羚束手无策,团团转。

半晌,钟惠颜来打听:“可找得到人?”

卓羚据实报上。

“多厉害,这样才能生存下来。”

“你说她可知周氏下落?”

“心已死,既然收足赡养费,我想她不会计较其它。”

卓羚只得对余心一说:“你要面对现实。”

心一惨白着脸,勉强点头。

“抬起头来,这不是世界末日。”

她鼓起勇气,“我想独力抚养孩子。”

“我很佩服你的志气,但是心一,你仔细想想其中牵涉到的人力物力,以及你自己的前途。”

余心一浑身颤抖,她陷入极端痛苦中,身体蜷缩起来。

“你以为社会已经开放?错了,再过二十年,仍然有种奇怪的人会把女性感情道路上不幸事当闲话耻笑,并且认为极顶应该。心一,你应当庆幸今日的你有个选择。”

心一呆呆地聆听。

卓羚站起来,“这幢老房子彷佛不利情侣。”

才说到这里,有人敲门。

“卓羚卓羚,我今日返新加坡。”

卓羚连忙去开门。

是刘遇英提着简单行李来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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