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欢》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窃欢-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腾格里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俱意略消,手脚却都吓得发麻了,惊魂未定地叠声说:“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
她一是不想在此处多留片刻,飞快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由衷默默哀悼,而后快步离开,将满室的血腥留给了腾格里。
※ ※ ※
向晚的风在草原上织起寒意,吹乱了她的发丝,储斑点点、破痕多处的衣衫此时徒显狼狈不堪,已无法抵御将来的夜凉。
薛映棠坐倒在地,实在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腾家的。印象中,她只是掐着“要离开”的念头,驱动脚步急行,其他在脑海中的,几乎就是……一片血雾!
最后,是疲惫让她停止的。
犹自喘着气,许多画面声音却向她袭击而来──女娃儿一家交叠陈尸……七名大汉倒在血泊之中……还有那些无耻之徒狂浪轻恣的笑声……为避追赶疾奔的马蹄声……
“不!不要!”捧着头,薛映棠不住使力地晃,然而那些影像、声音如鬼似较,始终在她脑中交错盘桓不去,连带牵引出许多深埋多年的记忆。
“阿爹……阿娘……”口中逸出破碎的轻喊,那是她几乎遗忘的想念,被爹娘疼搂在怀的安心感,终化做抑声的吸泣。“阿爹……阿娘……”
卫逐离无言悄立在她身后──她这般单纯得近乎透明,也很自然地展现这样坦然净洁、宛若初生的自己。不可否认地,见她识药石、解水瘟的细腻与胆识,确是聪颖灵巧,然而,如此慧黠的她却来不及学会用在人事机心的了解和警觉上。
是他残忍?是他做得过分?是他强逼着她面对各种丑陋?一连串的们心自问因她而起,轻叩着他向来视为理所当然的认知。
“这样会受凉的。”良久,他终于开口,对哭累了呆坐着的薛映棠说,相较于平素的冷淡和缓的语气显得格外温暖。
“我理会得。”背着卫逐离,她意兴阑珊地随口一答,并没有起身动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知她单薄的衣衫抵不住草原上呼啸而过的夜风,卫逐离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圆睁着空洞的眼,她叠声问道。
“为了断情剑不能落在姓腾的手里。”卫逐离语气稳敛地说。至于,这个答案究竟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有多重要,他心里是雪亮的;事实上,若非她的血渗入玉棒,他仍旧只是个魂体,与剑灵无异,没法子御剑施招。
“需要杀了他们吗?需要这么做吗?”像秋风中哆嗦的叶,她的声音打着颤。
“不狠心,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手吗?”
他的话撞在她的脑际,那是明净的她无法回答的黑暗问题,沉默半晌,她只能摇首抖落轻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同时,晕眩的感觉如潮涌,一波波袭来。薛映棠双臂环拥着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浊。“好累……真的好累……”
“你撑着点。”觉察出她的声音有异,他来到她的眼前,苍白的颊间泛着不寻常的潮红。他飞快地思忖着──眼前必须赶紧寻觅一处暂栖之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现在他能做些什么?他只是一个魂体呀!
果然,她呢喃如梦呓。“我……想睡了……”然后,就这么躺下来,身子蜷缩如弓,只觉得风好大、天好冷;而她,好累……
“薛映棠,不可以睡!这一睡,可就再也醒不来了!”见她慢慢合上眼,第一次,卫逐离扯嗓急喊;第一次,唤她的名;第一次,心跳如鼓,任仓皇将理智冷静掩没。
如果做得到,他会用力摇晃她的身子,保持她的清醒。可……该死的!就算能够御剑施招,他仍然只是一个魂体!
“唔……不行,我真的……好……好累……”这是薛映棠闭合双眼前最后说的话。
野风踏革浪而来,将她细碎的字句席卷而去,很快便湮没在墨黑的夜空。
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荒寂无人的草原上却柬手无策,如今,卫逐离的心也仿佛石沉大海,没个着落处了……天杀的!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一个魂体?
※ ※ ※
“什么?飞剑伤人?”阴沉的脸庞镂出暗影,微扬的语调有些微的惊呀。
“是的,腾格里重要的心腹无一幸存,至今犹有悸栗。看来,会主的利益难免会受到损害。”
“腾家是莲素会西进谋利的触角,不可倾弱。”男人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究竟情况是怎地?说详细些。”
“是!”抱拳一择,恭谨陈报。“听说,那把剑很特别,可藏放襟怀,又长于匕首,剑鞘通身银白,唯柄嵌有碧玉。”
“哦……”男人陷入沉吟,思绪疾驰,翻索着记忆。如此不短不长的剑,符合来人形容的,就他所知,这世上只有一把,名曰“断情”。
相传百年前出了位少年高手,不到三旬之龄便以一柄异剑独步江湖,连诛横行多年、人人莫可奈何的六十三恶。那柄异剑,便是“断情”。如今,传说剑内藏有当年那位高手自创的剑谱,成为武林人人思夺的至宝。
“会主?”小心翼翼喊了声。
“嗯。”目光恢复犀利,端着烛芯微光,男人以势在必得的坚决,简快沉稳地下令道:“找出那把剑!”

第四章

“姑娘,你醒了!”
“唔……”薛映棠悠悠醒转,徐徐扬起睫帘,头还有些昏沉,全身关节酸软无力,喉头痛疼欲裂。“水……水……”
“来来来!”妇人轻轻支起她的脑勺,热心地舀了碗水喂她饮下。“慢慢喝,别急。”
“谢谢。”虚弱地笑了笑,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半晕半睡倒在草原之上,如今见到的却是个中年妇人,实在是不明其间发生何事,于是问道:“请。教大婶儿,这里是……”
“要不是我儿子阿吾兰齐出外寻找失马,恰巧碰到你,这会儿只怕你已活活冻死啦!“圆滚滚的满月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温煦如冬阳“这里是我家。”
薛映棠双肘使力企图撑坐起来,久卧后一时之间却难用劲。
“姑娘,你别急!就好好歇息吧,没关系的。”看她有此举动,妇人连忙劝阻,并安抚她留在睡榻上。“才刚刚退了热,身子还虚得很呢,可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那就……打扰了。”
“快别这么说,出门在外总是相互帮忙,相互照顾嘛!”妇人亲呢地拍拍她的头,仿佛将她当做自家人般。“你躺着,我去弄点奶茶来,喝了之后会觉得比较有精神。可别起来哦!”
“嗯。”轻轻点了点头,薛映棠报以由衷一笑,侧头目送大婶儿出了房门。
仍旧摆脱不去浓浓的倦意,她缓缓合起眼,然而思绪却无法立时停下……想起离开牙雪山后的种种遭遇,觉得相当不可思议,那是下山前怎么也料想不到的。求生与杀戮、哀鸿与浪笑……
这段日子以来各种体会让她觉得时间的流动不断加快,快到连心境都沧桑起来,尤其在识得卫逐离后……想到“卫逐离”三字,她的脑袋瓜儿猛地受到重击,赫然察觉到断情剑未在怀中!
断情咧?衣怀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薛映棠登时慌了乱了,顾不得身骨虚弱,她硬是咬着牙,用尽所有气力,颤库巍巍地站了起来。尽管困难,她仍是凭藉扶持外物步履唯艰地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断情,是陪了她十三年的亲人呀,房里摆设简单,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断情剑的踪影,但她不愿放弃,依旧费力走寻,只是事情并不顺她的意……
难不成,有人见断情剑值钱于是私自拿了要去卖?这个可能闪过脑际,薛映棠怔怔立在原地,再也使不上力了。
正当她束手无策、失落感开始蔓延之际,大婶儿焦急的声音响起:“哎哟喂呀!你怎么起身了呢?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抬眼正巧对上大婶儿关怀的目光,旋即又避了开微微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得浮起猜疑──会是大婶儿或是她的儿子拿走的吗?
“来,坐着坐着。”大婶儿热情地扶她回到床沿坐下。“这碗酥油奶茶趁热喝下。”
从大婶儿手中接过茶碗后,她只是捧着,心思绕着断情百转千回,偏偏疑窦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压下。
“怎么了?”
“呃,没什么。”她勉强一笑,忙把手中的酥油奶茶往口里送,仍在思索要如何开口相询。
“对了,姑娘.有样东西我收了起来。”
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冲口而出:“是把剑么?”
“原来,你已经发现啦?”大婶儿犹笑得灿烂。“因为你身上的衣服被雨露浸得湿了,所以我就帮你换了衣,剑也就拿起来,这样你可以睡得好……”
啊?换了衣?她连忙低头察看,果然,身上着的是另件衣裳,通身是大红色,宽袖宽摆,胸前缀满成串的香草花──她曾在凉州城里见过,这是裕固族人寻常时穿的。
“怎么?现在才发现呀?”大婶儿爽朗地笑了,丝毫没有矫作的遮掩。
“唔……”薛映棠失笑地涩温应道。她可以立即知道断情不在怀里,却连衣裳被人换了也没知没觉。“可否麻烦大婶儿拿剑给我?”
“哦,好呀!”稍有一顿,妇人没想到眼前的女孩这么看重那把剑。“你在这儿等着哟!”
当她的手紧紧握住断情,霎时便觉心里完满了,连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弯起新月的弧度,笑意盈盈。
“见你这么开心,那就好了。”大婶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男人们的家伙可以让女孩家高兴成这样。“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忙呢!”
“真是不好意思,您忙您忙。”她抱以歉然一笑。
房室里就剩她一人了,哦不,严格说起来,除她之外,还有断情。有断情为伴,孤单就永远沾不上心间!
只是,在这同时,对于适才竟轻易地怀疑起大婶儿,她不由得感到惭愧与自我厌恶。
※ ※ ※
这里是裕固族的小村落差不多有五、六家,总共约莫三十来人。在她身子稍稍恢复后,大伙儿在村寨广场燃起大火炬,家家户户门前也竖起火把,围着熊熊烈火,且歌且舞且饮酒,表示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一块儿跳舞吧!”邀薛映棠起身的,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阿吾兰齐,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冲着她笑,顿高的身材在她面前形成阴影。
“我不会跳哎!”
“我可以教你!”他脸上微红,显然是鼓起相当勇气。
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也觉得有趣;毕竟,她长这么大,这种热闹的场面还是头一回见到呢!她含笑地点头,柔荑放进他伸出的大掌里。“那好吧。”
“不难,你依着我做,就成了。”阿吾兰齐热心地教她。“嗯,好,手给我,和咱们一起跳吧,要越跳越起劲儿!”
薛映棠一时虽在摸索,但很快就跟上了。
“呵,真好玩!”当歌声稍停,大伙儿纷纷回到家休息。她随手揩了揩额间沁出的汗,打从心底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明灿似的。阿吾兰齐心愣愣地瞧着,移不开目光。
“咦?你还好吧?”看他怔愣的模样,似乎不大对劲,于是急切问道。
“啊──”他如梦初醒,腼腆地搔了搔后脑勺,呆呆地叠声应着:“好!好!我很好……”光是这么瞧着她,心里就快活得很,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旁边倒是有人怪叩起哄──“瞧瞧这小子,见到漂亮的姑娘神都没啦!”
“小子还会害羞咧!”
“阿吾兰齐的妈,可以准备迎个新娘子回家啦!”
笑声四起,阿吾兰齐的头越垂越低,一张大脸绕得红通通的,她略感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这些……都是玩笑话吧?
※ ※ ※
酒足饭饱人酣醉,火熄会散已是中夜。
披了件羊皮,薛映棠独个儿倚坐在门槛上。万簌俱寂,广场上浇熄的火堆犹自冒烟,仿佛还听得见歌声高亢、看得见舞影错落,她只觉得热血奔流,心跳怦然,兴奋仍未褪去,倦意也就侵不上身。
断情在手,紧握的剑鞘被握得温热了。
这些日子以来,断情就像过去十三年,只是普通物事,没有青碧光圈、没有莫名其妙冒出的声音,更没有……卫逐离!
对此,她既感庆幸又觉失落。
庆幸自己不必为如何看待他,面对他而且苦恼──薛映棠强迫自己不去想越之前可怕的画面,不见面礼他,能减少心的折磨;然而,有些想法希望找人倾诉分享时,却愕然发现不知他在何处,就像现在,她想说说心底雀跃的喜悦,少了他,失落感强烈得足以抵销快意……月见从天,已呈下坠之势,而她轻愁渐染的心──倦了。
※ ※ ※
“什么?还……还要去找那柄怪剑?”腾格里张口结舌,想到当日场景仍是惊恐万分,如今对于耳中听到的讯息自是百般不愿相信。“为什么?”
“会主要做什么,没必要向你我解释。”冷淡的口吻将他的问题打了回票。
“是是是!”腾格里连声应到。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放那个小妞离开,省得现在还得再安排人手寻找。
“会主要的是剑,人要不要留,随你。”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殊不知──难就是难在那把剑呐!他咧开阔嘴一笑,不敢反驳,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
“嗯……会主也要我转告你,他仍然会继续照顾腾家在河西的买卖。”这会儿语气和缓多了,这是下威后的施恩。“你大可放心,有什么要求尽管向会里提出,会主将视情况协助。”
“会主英明!会主英明!”
“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找出那把剑。”
※ ※ ※
碧光总是在夜最深的时候,才窃窃地流泻而出,切开满室的黑暗;卫逐离,只能在她睡得最沉的时候,才窃窃地凝陌向她,了却盈心的牵念。
牵念?什么时候,对她,也到这般地步了?
十三年前,她的泪使他苏醒,是“泪”之故;十三年后,她的血使他开杀,是“她”之困。这中间的潜移转变,是不是远远早于他的察觉?
如今,察觉之后却令卫逐离却步了……由着她去发现人心的丑恶究竟正不正确?还是应该守护她永远纯净无疵的笑容?而他,一个魂体,又有这个能力吗?思及那时亲眼见着却无能为力的心情,卫逐离仍不免眉峰深锁。
再者,他有自己处世的态度,不会因任何人而全盘推翻,薛映棠亦不在例外,若他的方式徒增她的心理负担,同样非卫逐离所愿。
更何况,她要的是什么?或许,是断情,而非他──卫逐离……睡眠中的她,像个孩子似的,细致的姣容总是流露出净净如水的气质,却不知什么缘故,让她结起双眉成愁结。
他,静静瞅着。
只能,静静瞅着……
※ ※ ※
“棠姑娘,留下来和咱们一块儿吧!”虽然眼前这个女孩连织布、捻毛线都不懂,但她聪敏又上手得快,性子也好,让阿吾兰齐的母亲很是喜欢,既是如此,爽宜的她就这么说出心意省了拐弯抹脚的工夫。
“大婶儿……”颦着眉轻轻一笑,埋头有着犹疑,犹疑不知怎么向大婶儿表达她自己的意思。
“哎呀!瞧我这个老糊徐,都忘了先问你究竟喜不喜欢这里?”大婶儿以为她的反应为这桩。
“喜欢,我当然喜欢。”她用力地点头。这里的人与事,让她呼吸得很自在、很简单,她确实喜欢这里。然而……就是少了一点什么……正因如此,她很难解释内心的犹疑。
“既然是这样,就留下来吧──”大婶儿笑得眼都弯了,搓抢毛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当这里是你的家!”
家?!
薛映棠翻然惊悟,这里之于她,缺少的就是“家”的感觉。于是,她摇摇头,粉颊圈漾起笑酒,有歉意和了然融于其中、并且反握住大婶儿的手,真心地说:“大婶儿,很谢谢你,不过,我不能留在这儿。”
“为……为什么?”她一愣,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里并不是我的家。”侧低的睫在眼眸下方缀出了影,再扬起时便是清明一片。
“嫁给我儿子,不就是了吗?”大婶儿脱口而出。“阿吾兰齐很喜欢你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