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暮色四合,山沉远照。
高坐在城楼的檐上,俯视着京城最为繁华的街市,夕阳西下时分却别有一番感慨。这仰望着红墙里的人们当真知晓这里面会有着怎样的凶险争斗与暗潮汹涌么?不,他们不用知道的这么多。他们不会在乎坐在龙椅之上的是怎样的人物,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能过上最为平凡却是‘里面’最为难得的安稳日子。
京城这块地方充斥着数不清的权贵,朝臣和千丝万缕的姻亲,师生关系,牵一发就可能引动这城的全身。逼反——他们走至如今这一步不得不行,可又有何人为这城下万千的黎民想过?谁又真的有把握能不流一滴血就平息这场风波?他没有,素雪没有,恒——也不会有。他们只是在赌,尽管目前看来胜算很大,但离恒所要的稳赢还差一步。
今晚,他会探探这一步是否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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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夜若染墨。
没想到进到书房竟是这般容易,她被墨晟带过来时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自己进了书房,让墨晟去监视着伊世吾的行踪——虽已是子时,但难保这只老狐狸不在这个时候见一些人,密谋一些事。
房中的东西没有怎么改动过,这不禁让她暗自窃喜。如果没有变化,那她要找的东西应该还在以前的地方。举着简陋短小的烛台,她吃力的翻动着书架上诸多籍册。忽地一阵轻风,摇灭了原本就微弱的烛火——
有人进来了!是谁?
疑惑与惊惧让她不敢妄动,凝神细听下可以辨出房中另一人压抑的呼吸,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绪。还在揣测,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他的怀抱——熟悉的暖意,熟悉的气息,不正是她日夜期盼的么?!
怎么会?她怎么会在书房里?
原本就打算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的,原本只打算找到东西就立刻回去的,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缘字诀,几番轮回。
一切。。。。。。又像回到开头————
就这样任他抱着,良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呼吸着彼此,像惟有如此才能平复分离的心痛。
在子时的深夜有客来访并不寻常,但伊府的偏门却开了,一顶看似不起眼的小轿抬了进去。轿中人一身便服,却难掩眉眼间的贵气。眉头深锁,似是十分的苦恼。
黄昏时分被密召觐见,圣上那番推心置腹的言语让他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爱卿可知朕密召你来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还望圣上明示。”
“景儿撇下我们就此去了。。。。。。”轻轻一声叹,却叹得听的人一身冷汗。
“臣惶恐——”圣上居然说‘我们’?他还和他一样唤她‘景儿’而不是‘爱妃’之类,仿佛当自己是个娇妻新丧的鳏夫,和大舅一道哀悼着亡妻的过往。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而已,虚礼就免了吧。”
“是。”小心翼翼的答着话,不敢有半点放松。“圣上召臣来是。。。。。。”不会只是悼念这么简单。
“景儿何其聪明啊,”他拿出了那封罪魁祸首的密函,放在他的眼前。“她料定了你想一己扛下,于是以死来逼我保你一命。”不理会他眼中泄露的惊诧,拿起密函投进了取暖的炭火。
“她。。。。。。自尽是要保我一命?”呐呐的咀嚼着他的话,一时难以尽数消化。
看着他呆立的模样,像是替她不值似的再叹:“可怜景儿一片心了。。。。。。”
“我。。。。。。”景儿,原来你这是以死来逼为兄,逼我痛下决心,逼我选择背叛恩师,以保住我陈氏一族的性命与荣耀。景儿,我懂了,是为兄省悟的太迟,竟害得你不得不选择一死!
恍然顿悟般,他郑重的一跪,“圣上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定不会让圣上和娘娘失望!”
“如是最好————”
如是最好。。。。。。最好。。。。。。
背叛恩师也能算是最好么?
轿,已经停下。他真能做的到?
一步一沉,随着管家步至花厅,穿入密室,他的恩师正端坐其内,久候多时。
“恩师——”他向他深深一揖,恭敬如常。
“守镜啊,这个时候请你来商讨事情可能不大妥当,景妃娘娘的事。。。你就节哀吧。”看着几日不见面容憔损了不少的他,他未觉有异。
“有劳恩师挂心了,”他再拜以谢,“恩师深夜让学生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嗯。”轻捻髯须沉吟,思忖着该如何开口。“那封密函既已落入‘上面’手中,我们不得不做些打算才是。。。。。。”
“恩师的意思,学生明白。”所谓‘打算’,现下最有可能的只剩不过两条路而已。既然他已下定决心,那么就只剩下的唯一出路。枢密院握有统兵之权,而自从十年前尹大人被晋王案牵连至死后,枢密使一职就一直由兵部几位尚书代掌。且不说朝廷本就无意扩大兵部的实权,代掌不过是空有其名罢了,单看恩师所攀上的这几门姻亲——兵部,吏部,户部,稍握实权的朝臣几乎都被他笼络了,所以他才能在他的一路提携下,如此顺利坐上枢密副使的位子。他现在要他‘打算’,他怎会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有你这句话,为师便放心了。”赞赏的颔首,他满意的笑着送客。“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下吧。”
“学生告退——”
正当他得意于自己教导出了如此尊师的学生,密室外却传来轻唤——
“义父,晟儿有要事求见————”
书房内,剑修在素雪的指引下自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找出了一本看似平常的册子。仔细翻看后,俩人不禁会心宽慰的一笑——这即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伊世吾所有党羽的名册。有了这个东西,不怕不能逼他反,也不怕不能稳赢这场赌。
而正当他们欢欣时,却大意的放松了警惕。刹时,书房外火光冲天————
推门而入的,正是伊世吾!然而让人未料到的,竟是侍立在他身后的墨晟!
他说要和她一起报仇是真心的,今晚,他也是真打算帮她偷到她要的东西。只是没想到的是当他去查探伊老贼行踪折返回来时,竟见到书房内紧紧相拥的一双身影。。。。。。不要怨我啊,雪儿。我说过了,支撑着我留在这里的并不全是仇恨,而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也许一切都会按着我的计划来。。。。。。
奸笑出声,伊世吾虚伪的向剑修一揖,“老臣参见晋王千岁——”
冷哼一声,“不敢当,中丞大人。”讽刺的加重了他的称谓,剑修将素雪护在怀中。是他大意了,找到了名册一时竟忘形的放松了警惕。他要自此地脱身易如反掌,但素雪怎么办?
“小女能得您的青睐,实在是老臣的荣幸。改日就将小女送至府上可好?”看着他们亲昵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留素雪一命算是值了。拿一个活不了几日的叛臣之女换来晋王之子的支持,实在是划算。
“义父————”没料到他竟用这一招,墨晟顿感上了当。不但没能就此陷赵剑修于死地,反而要陪上素雪。老奸巨滑的东西,算盘倒是拨的精!
“呵,素雪蒙王爷错爱了。。。。。。”缓缓自他怀中起身,她忽然温婉一笑。“素雪不过寻常女子,如何担的起王爷深夜探访的情意?”轻轻一句‘深夜探访’将此时此境的危机尽数化去,浅笑着向他深深一福身,“素雪告退了。”
“素雪——”她是要让他走,以顾全大局。可她自己呢?事已至此,他们岂会让她好过?!但见她以眼神无声的哀求着说:快走。。。。。。他只得再次将心痛强压下,咬牙吐出一句:“姑娘珍重!”身形迅若轻风,在其余人未反应过来时已不见了踪影。
见他离去了,她安下心来面对着书房里的一干人。扶着书案站得笔直,她冷冷的看向墨晟。“素雪身子不适,义父可容素雪先退下?”
“当然。”向身后的管家招手,管家立刻领着两个神色冷肃丫鬟打扮的女子上前。“服侍小姐。。。。。。”
“是。”两个丫头听话的立刻上前,搀扶着她步出书房。走至门槛时,她一时不支的踉跄,墨晟眼快的及时扶住。没想到她竟嫌恶的挥开了他的手,仿佛被他碰触是件最难忍受的事。
“雪儿。。。。。。”这是她再次以这种冰冷怜悯的眼神看他,为什么?为什么面对那个男人她的笑颜如此温柔,暖若春风,而面对自己却是这般可以刺穿他心房的冰凌。“不要怨我。。。。。。”是你逼我走了这一步。。。。。。
“我从不曾怨你,”昂首直视他的双眼,她冷笑出声:“我只是可怜你罢了!”可怜你不能掌控住自己的心,可怜你被仇恨与嫉妒死死缠住终难自拔,可怜你一直被自己的仇人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不——”他不要她的怜悯,哪怕是被她怨恨着也好过如此。“雪儿——”而她不再理会他,任两个丫头搀扶着往绣阁走去。
“想要她?”将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看在眼里,伊世吾笑的很是狡猾。“并不是什么难事。。。。。。”
“义父愿意成全墨晟的心愿?”这只老狐狸看来又打好了算盘,不过只要能得到她,收拾他不也是迟早?
挥手示意管家及围在书房外的一干人等退下,一时间书房四周再次陷入了深沉的夜色。“又有何不可呢?”
“那墨晟谢义父成全。”
并没有走多远的素雪停步回首,只能看见蓦地暗下来的书房外笑得很是诡异的这对仇人抑或父子。抚额长叹,事情怎会弄至今天这样的地步————
第十四章 反(一)
油尽灯灭,如斯长夜————
面前是他刚刚默背写出的那份名册,墨迹还未干。举起已经冰冷的酒杯,毫无味觉的一饮而尽。视线没有自面前的名册移开,但却轻轻的喟叹道:“进来吧。。。。。。”
难得一身黑衣的恒自窗外现身,见他这副神色心下猜测定是事情又生了变故。“出事了?”
摇头不置可否,示意他将案上的东西拿走。“这份东西不可尽信。”
“为什么?”他并不怀疑剑修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这么说难道是伊世吾早料到他们的计谋,所以已经有了防备?难道今晚的事不顺利吗?
“恒,”剑修忽然异常沉重的开口:“你信我吗?”
从未见过他这副凝重的神色,恒当下心中一惊。“我当然信你!”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这么问?
“那你信我会和伊世吾一道反你么。。。。。。”
这句话不似平日里不羁的玩笑,他说的极其认真。但恒却是不在意的一笑:“天下可能惟有这句话我不会信了。”他早就说过,那张冰冷的椅子若剑修要就只管拿去。如今他说要‘反’,岂不是笑话?
“现在要逼伊世吾反,只这份东西是不够的。”他指着面前的名册说,“所以。。。。。。”他自袖间取出一块玉牌,背面朝上的置于书案上,然后径自起身。“就只有如此了。”
恒略带着疑惑与猜测的翻开那块玉牌,正面正如他心中所猜测同时也希冀着不要如此的一个字:“晋”。
“剑修你。。。。。。”现在若他和猜不出他有何样的打算,就枉费他们兄弟这么些年了。可难道他不清楚为了这场赌下如此重的赌注有可能血本无归么?
背对他立于窗前,伸出手去试探不知何时下起的细雨,仿佛试着感受素雪每当雨夜就忽生的愁绪。将沾湿的手收回,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
“他要反,还缺一个名号。”缓缓转身,他忽然笑的很淡定悠然。“而我,正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素雪啊,也许我能明白了。这微凉的夜雨细腻温柔,雪园里暖如春夏,但又怎么能及得上这万里锦绣江山?为了你,我不会再藏下去。。。。。。
“你疯了吗?这么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难道朝中那些迂腐的家伙会放过你?!就算你不在乎朝廷的缉捕,不在乎那些‘贼子’的追杀,难道你要素雪今后都陪着你过那种亡命江湖的日子?还是说你打算再找一处山谷,再建一个雪园就此隐居一生?!”听他如是说,恒忽然觉得惊惶不安。他知道自己所说的那些并不能真的难倒剑修,他在怕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恒。。。”剑修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信你,我信你不会把事情弄到那一步。如果掌控得当,说不定还能让我‘重见天日’,赌一局又有何妨?”
虽听他故作轻松的说,但恒又何尝不明白他心里有多痛?素雪还困在那个老贼的手里,如今赌上自己的将来为了他的这个所谓的大计,他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我会赢。”狠狠握紧拳,“我们一定会赢。”现在也容不得他有半点输的打算,眼见着他们一个一个将自己的所有押进这局赌,他除了感激与内疚他能做的只剩下好好把握时局的每一寸进程。他必须赢!
“我们会赢的。”恒,我们会赢。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我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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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绣阁的栏边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天边渐渐现出了晓色。一夜无眠,尽管周身乏力疼痛,她还是无法入睡。环抱双臂似乎还能回忆起刚刚被剑修紧拥过的温暖,然而现在只剩下侵心的夜寒。瞥了一眼身后几个时辰没有动过的俩个丫头,她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伊世吾从哪里弄来的,看步态似乎是习过武的。是要防她逃?呵,以她现在的样子,恐怕要自行下楼走动都是难事,用的着如此吗?还是说她现在是用来威胁剑修的筹码,不能有任何闪失?
“更深露重,请小姐歇息吧。”已经是不知第几次的劝说,但声调却是仍旧冷漠。
轻扬皓腕示意不必管她,“你们累只管下去歇着。。。。。。”她现在还能为剑修做些什么呢?那份名册他已经得手,虽然不可尽信,却可对他们有不小的助益。如今伊世吾软禁她欲要挟剑修,他又会怎么做呢?
“那我们只有得罪小姐了。。。。。。”两个丫头默契的对视一眼,蓦地出手点中她的睡穴————
“你们————”容不得她丝毫挣扎,她沉沉的跌入了冰冷的梦境。
这时楼下一直隐身于暗处的墨色身影闪身上了楼,两个丫头见了他也并不惊奇,只是在他抬手挥退时恭谨的福身退下。小心的将睡着的她抱回房中,尽管已经点中了睡穴,一时她不会醒来,但他仍然怕一不小心就会惊醒了佳人。
“雪儿。。。。。。”轻抚过她不安的睡颜,他的心揪成了一团。“看来我又错了。。。但是现在我没有回头的路了,无论如何。。。。。。”以指描过她苍白憔悴的面庞,“我不会放弃你。”
冬日的天色总是亮得晚些,离早朝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晨曦却没有分毫显现的影子。负手立于整座皇宫的最高处,仍然觉得无边的压抑。
即使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即使他能立于人所不能及的高度,但却不能逃出命定于肩头的担子。加诸于他身上的不只是一身龙袍一顶皇冠一个帝王的称号,还有这千万黎民的福祗,江山社稷的安危,以及这红墙内外仰望着他过活的人们。。。。。。没有哪一样容得他有半分的犹豫,没有哪一处容得他半分喘息。而能真正明白这些的又有几人呢?
不惜践踏着无数人的幸福和鲜血,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与人生。权势让人痴迷至此,但谁又能比他更明白权势带给人的禁锢?俯视这朝堂,回眼他的后宫,这里每日上演的争斗比之前线的厮杀也丝毫不会逊色,更可怕的是这里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酝酿,发生,掩埋。。。。。他羡慕皓昔与风离,江湖虽险,却也比这里光明得多————
想到剑修,他说不出的愧疚。若不是为了他,他大可早就和皓昔他们一样逍遥于山水,也不至弄到今天这样把自己心爱的女子陷在险境。。。。。。
“早朝前你这么清闲?”戏谑的出声,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一大早站在勤政殿的殿顶出神。
正想着他却突然见他出现在眼前,一时竟未回神。“剑修?”
“没工夫给你发呆!”突然的敲了敲恒的头,以眼神示意他看看下面正四处找寻主子的太监们。“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