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然的点头,“素雪,你在意我是谁吗?”语调虽是平淡,但却透着十足的认真。
“你是谁又有何妨?”她轻笑,“我不知道你是谁,不是一样跟你走了么?”只那屋顶俯视的一眼,她就知道今生就是交予他手中,万劫不复了。
他紧了紧握着的手,好似在表达他的欣慰。
“我……”他闭上眼,缓缓说,“是晋王之子。”
以为会感受到她的惊讶,但是没有。她只略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你不惊讶?”
“其实也没有太意外。圣上说你是他堂兄,细想想,算得上是他堂兄的,也只有晋王的独子了。但是当时晋王谋反,被判满门抄斩,你又是如何逃过?”
“这才是整件事的重点之处。”他不该忘了他的素雪有多聪慧,仅是一句‘堂兄’,她就已猜出了三分。
“所谓的谋反,不过是一封无中生有的告密函。内容大致是说晋王与边关某将领来往甚密,疑有叛乱之心。”
“但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以晋王当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这等傻事。”这是显而易见的,谁愿放弃眼前稳固如山的权势,去谋那没几分胜算的反?
“的确。这一点先皇明白,晋王明白,接到告密函的礼部侍郎伊世吾自然也明白。”
听他说到这里,素雪明白事情的真相果然要比表面上看到的复杂的多。一个不好的猜想在她的心头萦绕——
“所有的事,都缘自一个女人。一个过于美丽的女人。她……”他的目光变得深远,思绪开始在回忆中钩沉。“是我的母亲。”
“我娘是前朝尚书之女,本在秀选之列。但因病延误了入宫之期,因缘际会中被晋王看上,选为王妃。”
“想必王妃一定是才貌出众的绝代佳人了。”素雪道出心中所想。听他的话语,看来真相向她的猜想又靠近了一步。
“没错,论才论貌,当时的确无人可出其右。”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自豪的神色。“然而……”
发觉他目光倏的黯淡下来,素雪伸手抚上他的愁容。“然而过于美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并不见得是一件幸事。”她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她被先皇看中了,是吗?”
“是。”他捉住抚在他额上的纤指,“她早在嫁入王府前就被先皇看中了,却阴差阳错的没能被收入后宫。”
“那剑修你……”她猜中了,他的身份当真是个天大的秘密!
感到手中的小手一凉,剑修知道她已经猜出了真相。“你猜到了。”他叹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放不下恒了?”
“我明白。”以他的性子无论是纵身江湖或是隐居山林,都比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要好,但是恒让他放心不下。他留在这里,即使在野不在朝,他都能帮恒稳住帝位。但是他的身份却是永远不能被揭穿。按本朝立长不立嫡的惯例,一但被有心人得知先帝还有剑修这个长子……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她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眼中总是风雪满天,为什么他的身影如此寂寞伤痛。
“原本事情是可以永远掩埋下去的,因为晋王一直被蒙在鼓里。他对我娘宠爱至极,对我更是悉心栽培。先皇召我入宫与恒伴读,他没有一丝怀疑。直到十年前那个中秋,先皇恩旨诏我们全家入宫赏月,以共聚天伦。”说到‘共聚天伦’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满是嘲讽。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了,是吗?”
“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的。先皇与王妃在御花园中幽会时被晋王撞破——”他记得那一日本是举家欢聚的时刻,但是他叫了十几年的‘父王’居然挥开他,眼中爱恨纠缠的痛苦神色,他可能至死都不会忘记。
“先皇生性多疑,他不可能放过晋王。所以他利用了‘谋反’这个名号。”素雪并不惊奇,这在本就最多秘密的皇室,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她很心痛,为剑修,为她死去的家人,也为很多人的无辜心痛。
“谋反被朝中的人利用了,最后演变成一场排除异己的争斗。这出乎了先皇的预料,他想挽回时已经太迟了。加上我娘当时羞愧自尽,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能做的只是保下我的性命,归还晋王府除了名号之外的一切给我。”叙述着这些仿若前世的旧事,他的语调很平静,好象只是在说一个普通的枕边故事。
但是素雪知道他的心绪却不似他的语调这般平静,即使事过境迁,那毕竟是亲身经历过的一段伤痛。“十年前那场大雪,不只伤了我,也伤了你啊……”怕是伤他更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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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他记得那场大雪下过,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父母,尊荣,身份……甚至朋友,一切都在一昔之间彻底改变了。他不想再看见雪,却在心中抹杀不掉那白茫茫的影象。雪园中处处是以雪为名的人或物,却永远也看不见真正的雪。
他缓缓起身,想为自己酌杯酒。不料背后一暖,素雪抱住了他——
她见他的眼眸更加深邃,忍不住想要温暖它们,于是抱住了他的背。“剑修,我们这对‘乱臣贼子’岂不是绝等般配么?”她似笑的轻声说。
他动容的的握住环抱他的纤细双臂,“没错,天下间可能就我们最合适了。”他释怀的笑了,因她的知心而展颜。
“睡吧,我累了。”她倚在他温暖的背上不动。
柔柔的嗓音如若清风,拂尽他心头的尘埃。再次抱住她柔软的娇躯,感到胸口原本空落的空洞被她填得满满的。
掌风轻挥,麝烛泪尽。
夜,还深远————
第五章 友人
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
素雪醒来时,剑修并不在房中。轻绒和飞絮屏声敛息不敢惊扰,恭敬的侍立在床边等着她醒来。被她俩服侍梳洗后,她披上一件外袍坐在镜前细细梳发。没有让她们动手,她自己手执牙梳,一丝一丝慢慢理匀。
“轻绒,我的白发比前日多了么?”她梳发的手并没有停下,只是梳到那些白发时,蛾眉轻蹙。
“小姐……”轻绒不敢答。主子若论姿色,当是举世无双。只可惜宿疾未愈,白发渐长。与飞絮为难的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叹息。
自铜镜中看见她俩为难的模样,素雪笑了笑。“去拿早膳吧,我有些饿了。”
“是,我们这就去。”听得她的吩咐,她俩如获大赦的退出房中。
见她俩退了下去,素雪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浮上眼眸的是三分忧色,七分愁容。
不知明镜里,何处是秋霜——
她凝视镜中的自己,容颜已比在中丞府时明丽了许多。这一半是因为各类名贵的药材和雪园温暖的气候,一半是因为这些日子彻底的静养与剑修精心的照料。但是白发,却比以前多了。
一滴泪忽然从眼角滑下,让她自己都有些错愕。有什么好悲伤的,她自己不是早就明了么?能留下性命陪伴剑修,她还有什么不满?难道她也和世间那些俗女子一般在意自己的容貌?
一只略粗糙的手指带着暖意,温柔的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素雪微惊抬头,镜中剑修正站在她的身后。
“不是让你别哭吗?”他的声音温润如三月春风,拂得她心头暖暖。
她闻言,赶紧以袖拭脸。“我没有哭……”
他拿过她手中的牙梳,将她垂在肩上的长发拉回,然后细细梳理。蓦地,他捧起她的发深深一吻————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凝视着手中的白发,满面哀伤与愁容。心痛让他定在原地很久,直到看见她再次落泪。
“剑修……”她感动的看着镜中的他,惊愕片刻后重展笑颜。“我不难过了……”她拉回他手中的长发,拿起妆台上的缎带束好,白发被她小心的藏了起来。“你也别难过。”
见她笑了,他暂把心放了下来。“用过早膳,我带你看看雪园,可好?”他轻轻描过她的眉黛,若有所思。
“当然好。”她住进雪园已近半月,由于一直病弱,她还没有出过所居的内院。他要带她好好看看整个雪园,她当然开心。
素雪没想到展现在她眼前的会是千顷碧波。在他的怀抱中睁开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她曾想象过雪园占地有多广阔,但没想到它竟是整个山谷。
“剑修,你该不会刚好是江湖中传言的某某谷主吧。”
“哈哈哈。。。。。”他大笑,仿佛听到最可笑的话语,不过这样畅快的笑他倒真是久违了。“素雪,亏了你这样聪明。我怎么可能是江湖中人?”
那也是,刚才她真是犯糊涂了。以他的身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他的存在越好。
“不过雪园住的倒真是几个名副其实‘主’字辈的人物。”他指了指湖心一幢竹制小筑。
“月榭?”她不解的看向他,以他的性子,雪园里怎么会有外人?
他笑而不语,带着她自一段引桥走向名为月榭的竹筑。
竹,是上好的湘妃竹。
小筑做的精巧非凡,走近前都有一片扑面而来清新雅致。这般青翠碧绿,让素雪想到一个人——皓昔。是了,皓昔。总是一身水绿,清幽得不沾染俗世的尘埃。展扇时,好似将那扇面上的山水一并带来。为何剑修要说他是‘主’字辈的人物?
“猜到了吗?这小筑的主人。。。。。”他看着她的表情,看来她已了然于胸了。
“是皓昔。”她肯定的答道。“我不曾接触过江湖事,不知他究竟是哪一位‘主’?”是啊,能和剑修,圣上成为挚友的,又岂会是寻常人?
“他是‘月楼’的楼主。”他并不多做解释,即使她十年未曾出过伊府的门,但月楼的名声该是街知巷闻的。
“实在不像啊。”月楼为万商之主,相府名下的那些家业每年有不少是和它做的呢。但皓昔这般清雅淡然的人物,怎么会是铜臭满身的商人?
“他是不像。”剑修莞尔,“还有更不像的。。。。。”
进了小筑,入目之物皆是竹制。素雪踩在竹编地面上,吱呀的声音听来让她觉得别有情趣,剑修的绝等轻功怎么会体会得到?想到这里她不禁偷笑出声。
“怎么了?”看她笑的欢愉,他好奇想问,却突然神色一凛,把她护至身后。
一个手执玉笛的绯衣女子,悠悠自竹窗飞进。且不论她那艳如谪仙的眉目,只那份翩然若仙的风韵,就让素雪看了好生羡慕。
“原来是你们。”她瞟了他们一眼,有些失望的自来时的窗户飞离。
“她是。。。。。”素雪不信雪园的戒备如此之低,那女子怕是故人吧。
“她是月楼的人。皓昔交给你的那瓶‘紫丹’正是她寻来的。”他看着她离去,暗暗为皓昔扼腕。皓昔啊皓昔,你又错过她了。。。。。。。
“是吗?那我该道谢呢。”她看着竹窗有些遗憾。
“这份人情,让皓昔去还吧。”那两个人之间的事可不是一句‘还’就可以还得了的。
看他若有所思,她不再多问,毕竟那是皓昔的故事了。
飞出窗外的女子,流连的再看了一眼小筑上的‘月榭’二字,似有无尽的相思欲说还休。终究还是一狠心的别眸,横笛轻吹。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
皓昔啊皓昔,刚刚我还以为是你和某个女子在月榭呢。于是忍不住嫉妒的想来看看,呵。。。。。。怎么会呢?你这么专情,专情到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苦笑一声,轻折柳腰,翩若惊鸿。
剑修继续带着素雪在园中逛,走至一片药圃,素雪看见了之前见过一面的风离。他仍是一身玄色衣裳,小心翼翼的侍弄着手中的药草,那温柔的目光像是在安抚心爱的情人,与之前所见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
“不要理他,风离他一弄起药草就这模样。我们进去看看。。。。。。”剑修拉着她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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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石屋,不大却不显得简陋,名曰‘离居’。
“离居?风离倒是不拐弯抹角。只是离居作何解?莫非是‘离群索居’?”她今日倒是开了眼界,这园中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凡。
“他一向如此直截了当。”剑修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说,“但是谁又能想得到他江湖上闻之色变的‘绝命门’门主?”
“看来你这群兄弟的名气真是不小,连我这样十年足不出户的人都可以听过他们的名号。”她已经不以为惊了。绝命门,是当今江湖最为神秘的暗杀组织,以其行事诡异难以捕捉为江湖传言所津津乐道。看到风离对于手中药草近乎怜爱的神情,素雪想象不出他怎么会是上百头等杀手的首领。
“着实如此,我也为这个正伤神。”他说是伤神,却一脸愉悦的模样。“他们太过出名,又经常到我这里小住以躲清净,却不知我为了保住雪园的清静花了多少心力。”
“剑修,你累吗?”她看着他的眼,很温柔但是却很认真的问道。素手抚上他额头,像是可以看清他头脑中所想。
她这轻轻一抚,让剑修恍若时光倒流,这样的情境,似乎在什么时候也曾有过——
——修儿,累吗?让娘看看。貌美如玉的少妇用罗帕细细的擦拭他额上的汗,心疼却欣慰的看着刚刚习武回来的他。
——娘,我不累。只是很想念娘。。。。。。。
看着他的目光变得飘忽,素雪不知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否问错了。她有些不安的问道:“剑修,我问的有什么不对吗?”
“对,很对。”他合上眼,母亲最后的一分模样也已经模糊了。素雪,能得你如此知心,剑修很知足了。“我不觉得累,也许是很累人的事,但是因为做的很甘愿,所以也就不觉得了吧。”
“我懂,只是。。。。。”只是心疼啊。说来庙堂高,江湖远,你虽是看似两边都不沾上,但却是哪一边都插上了一脚。剑修,你怎么可能不累?正如你说的,也许是做的甘愿,所以不觉得了吧。
他握住她的柔荑,“有你心疼,那就很值得了。”他明白的,看着她眼里那分没说出口的心疼,他心满意足。
“你们来了。。。。。。”是风离回来了。此刻他的模样又恢复成那日的冷肃,但是却没有让人感到半分杀气或是恶意。
“公子赠药,素雪还未曾谢过。”她向他福身,这次剑修并未阻止她。
“你的确该谢他,这些日子以来你所有的药方都是出自他手呢。”剑修笑说。
“小事。”风离不以为意,反而认真的看着素雪左眼角下那颗泪痣。“姑娘那颗泪痣怕是不祥啊。。。。。。。。”
素雪不得不苦笑,第一次见她说的是命不久矣,这次又是。。。。。。。。唉,这人倒真的是直截了当的典范。
“风离,你怎可和那些江湖术士一般胡言乱语?!”剑修听了这话自然是不快,但他更怕素雪听了难过啊。她是如此心思细密敏感的女子,几缕白发已让她落泪。若这话往心里去了,那她不是更难过吗?
“不碍的,剑修。”她笑笑,“公子说的可是命书上对这颗痣的批语?”
风离点头,“是,姑娘已经知道了么?”
“当然知道。”素雪笑答,“只有十四字,却是字字厉害:注定一世漂萍,孤独终老,不得善终。”她看看剑修已然阴沉的脸,依旧笑靥如花,丝毫没受那话的影响。
“正是。”他也不得不再次对这个女子感到钦佩,不枉剑修为她奔波寻药。
“素雪。。。。。。。”他其实早就知道的,只是他素来不信那些,现在——
“你不信是吗?”她笑笑,“我也是不信。”
不信归不信,但是命运有时可由不得人啊————
突然一道黑影闪到他们面前,“属下见过门主。”黑衣人并不看剑修他们二人,只向风离耳语一阵,便又如风一般离去的无影无踪。
“剑修,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风离毫无情绪的说。
“是吗?”剑修笑道,语调里尽是不屑。
“怎么了?”她不解,想是那黑衣的人带来了些消息。究竟是好是坏呢?
“没事,你不须多虑。”他安慰的握紧她的手,笑容几乎和平日一样,但是素雪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第六章 破
伊相府
伊中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