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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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饭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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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格丽特迷恋上了很多爱尔兰的乐团。爱尔兰,都柏林在她心里变成了金灿灿的不朽的名字。在那里,人们可以随时跳起舞蹈,唱起歌。 
轻微那天唱起Frente的那首著名的《bizarre love triangle》时,塞宁也很激动,她问她要来歌词,学着唱。 
塞宁也喜欢轻微的歌声,透亮的明媚的,再古怪的三角恋也可以被她唱得很舒服,嗓音略微有一些沙哑,很耐听。 
轻微还是喜欢羡慕别人。她羡慕塞宁,对她问东问西,她想知道外面的世界。一般这个时候,马格丽特都听得心事重重。她对家乡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外婆和她抱着很多被褥从一间又一间房子里搬出来,街道上人群熙攘,天上刮着风,下着雨或者是雪。她们搬过很多次家。外婆很坚强,不让她哭。和别人混住在单元房或者是平房大院里。 
她讨厌回家面对陌生人的审视,于是她呆在图书馆里,一本本地看书。有时她口袋里有几块钱,也不能买下自己很喜欢的书,因为她知道,每间房子都不会住太久,搬家时,可以带走的东西很少。也因此,她一直没有什么衣服,都穿得破破的不成样子。 
冬天,外婆生炉子被烟呛到,她背不动外婆,叫来了院子里惟一喜欢和她们相处的叔叔,他背着外婆走了很远的路,到了医院。病得很重,她给妈妈打了电话,外婆刚醒,妈妈就塞给了她一些钱,转身就要去忙她的事业。外婆气得把钱扔在了她的脸上。妈妈走之后外婆抽了小马格一个耳光,交代给她:“就算我死了,也不要叫她来。” 
过年的时候,外婆喜欢给她梳辫子,匝新的红头绳。外婆自己从来没买过什么新衣服,而会提前给她准备好。旧的棉衣棉裤她都一针一线地补好,她也会给长岁钱。 
在马格丽特逐渐涌现的记忆里,快乐还是有的,那些快乐裹夹在外婆衰老的皮肤里,日益凹陷的眼睛里,异常坚韧的性格里,还有对她复杂的感情里……马格丽特很希望回忆起过去,因为她发现人特别可以饶恕过去的事情,也会把可以记起的部分视若珍宝。她只是奇怪,为什么每个记忆里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那么坚强,甚至有些铁石心肠? 
塞宁后来告诉过她一句话:你可以试着把过去归结为一场梦境。   
'捌'浮云一朵朵   
冬天的最后一段日子,天冷得让人无处遁行。塞宁开始赖床。 
一个早晨杨佐罗来找她。她打开门,看见高个子杨佐罗,揉了揉眼,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没有觉得奇怪,示意他进屋。 
塞宁开完门就又钻进被窝里,她被冻得嘴唇直抖。杨佐罗拉开了窗帘,坐在床铺旁边的椅子上打量这个房间。 
这是个接近正方形的房子,墙壁四周贴满了海报,房间里没有柜子,在靠近暖气的房顶上,有两条绳子由西至东平行地钉在那里,绳子上挂着许多她的衣服。墙角立着几个旅行箱和一只超大容积的登山包。可见,这是个临时家庭,主人该是个随时准备远行的背包客。 
塞宁在他观察房间的时候醒了盹,坐起身来,喝了床头柜上昨夜剩下的半杯水。 
塞宁:“你来找我有事儿吗?” 
杨佐罗:“来看看你。” 
塞宁:“……你给我支烟抽,好吗?” 
杨佐罗掏出口袋里皱皱巴巴的软包装香烟,点好一只放在她的嘴唇上。然后呼出一口气,好像下了巨大的决心一样,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条格纸。那上面是塞宁写的简短的求婚书。 
塞宁:“求婚,还需要原因么?不为什么,就是喜欢你。” 
杨佐罗:“你喜欢我什么?” 
塞宁笑了:“我喜欢你能吃饭量大,哈哈。” 
杨佐罗站起来,弯下腰,把脸压得很低,在马上就可以碰到她的距离里,看着塞宁: 
“婚姻不是儿戏,你不是孩子了,怎么能这么糊涂?!” 
塞宁严肃起来,她把脖子向前逼近他,杨佐罗惊得一身冷汗,赶紧把身子向后撤,塞宁说: 
“我没儿戏,我自己很明白我在做什么。我想和你结婚。” 
杨佐罗:“为什么?我们还是不熟悉的人?!” 
塞宁转而用一种很神气的姿态对他说话,用心志来拿捏:“我早就想到你是个传统的人了。可是你并不固执,你习惯穿黑色棉袜,你的储物筐里有不下30双样式相同的黑色袜子,为什么?因为你懒惰而固执。看上去难以改变,可是呢,如果有一天你被红色袜子感动了,你也可以从今往后只穿红色的棉袜,所以说,懒惰变不了,而固执却可以改变。其实你心里是松动的,你该是喜欢我的,至少不讨厌,而且你只是觉得我的想法奇怪,而并没有想到和我结婚哪里不妥。你需要一个过程。” 
杨佐罗的眼神乱了,无法再集中一处带着质疑的神色去对待塞宁:“有时,我真想打你。” 
塞宁咄咄逼人:“对了,忘记说了,你经常会做事与愿违的事情。因为……你想听我的分析么?”将他一军。 
杨佐罗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为……为什么?” 
塞宁舒了一口气,把身体再次塞进被子里:“因为你的欲望太大。你的眼睛里写满若干年前的欲望,你随时等待着老树开新花。” 
杨佐罗:“你是为了挑战我的欲望才和要和我结婚?” 
塞宁:“当然不是。” 
杨佐罗:“那到底是为什么?” 
塞宁:“因为我喜欢你呀。” 
杨佐罗:“那塞小姐,请问如果你是我的话,你现在要怎么回答呢?” 
塞宁脱去了一直穿着的棉袜,扔在地毯上,她用双手裹住冰冷的脚趾,气若浮云地说: 
“我如果是你,我就不问那么多,上来就答应了。这样你反倒会没有任何压力,不至于现在所有主动权都在我这里。” 
杨佐罗笑了:“哈哈,天冷,你多晒晒脑子吧,别冻坏了。” 
说完他就走了。 
塞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走掉,这太出人意料了。她突然很感动,这是个偶尔走出股掌之中的男人,这个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她开始真的有点儿喜欢杨佐罗了。不过她嘀咕,杨佐罗会不会对她有个坏印象,往后再说什么都不灵验了。她带着一些顾虑睡着了。 
其实杨佐罗那么神勇地离开塞宁房间的原因很简单,他讨厌被别人看穿,他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只魔方。 
有时他会很沮丧地认识了一个能看穿人心的人;有时他真希望做一场梦,梦醒时,会有个穿着小熊睡衣的女孩子躺在他的旁边,女孩子的胸部很小,也无所谓。他只希望可以抱着她睡过去,不想控制对方的梦境以及生活习惯。你可以这样那样怎么样都行。 
他觉得自己对爱人是宽厚的,就像所有曾经炙烈过又慢慢走向平淡的家居男子一般。可是他就是得不到那个穿小熊睡衣,梳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儿。 
他回到珍珠饭店,陆续有人进来看电影,他交代给清洁工人一些事宜,就回卧室,像所有睡不着又很枯燥的下午一样,他放上一些欧洲人做的清新音乐,把头埋在两个枕头之前,趴着睡去。他曾经在和马格丽特分手后,用这个姿势做过一场好梦。 
梦是荒谬的,大约是他在影院的角落里,抓到了一对看电影时亲热的男女,他拿着小手电站在这两个人的旁边,光束照在他们写满欲望的脸上,他们的身体叠加在一起。 
那个梦很短,可是他竟然在梦里觉得幸福,也或者是他在替那对男女的幸福而幸福。他从此就决定用那个姿势入睡。以为持有那个姿势就可好梦连连。 
可是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他能梦到的不过就是捧着小金鱼站在那里对他瑟缩微笑的小马格。尽管如此,他还是用那个姿势入睡,侥幸心理重的人总想碰运气。 
今天他又这么睡着了,并没有做梦,睡得还算安稳。醒来后,已是午夜。他从卧室走到影院,观察看午夜场的人们在暗哑灯光下的动作。 
他看见了睡着的厨师,爱吃爆米花的第14路公车女司机,暴躁的宠物店老板,乖戾的逃学男女,业绩蒸蒸日上的地产推销员,菜市卖蘑菇的老妇人以及一对聋哑人夫妇……他看了一圈,惟独不认识一双男女。 
杨佐罗觉得自己过去都错怪了法国闷片。现在他才知道了,这样的片子不仅催眠,更可以催情。至少它赋予了男人在影院里将女人胸脯,作为麻将桌在上面洗牌的冲动。那个男人偶尔还侧过身去亲那女人,她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很享受,看得出她的身体都湿润了。 
女人的情绪也跟着电影剧情变化着节奏,时而亢奋时而羞涩。他回吻了男人的耳垂,她把脸停在半空,等待新一轮地回吻,可是男人却袭击了她的脖子,像一只苍蝇。 
他观察那男人大手笔的动作,可不一会儿他就看腻了,发现那人真单调,只色情而根本不懂情色。他开始从男人的角度来替那对大胸惋惜。所以他就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女子的身上。 
女人的表情却是使劲盯着屏幕看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可是看得出,她用手臂使劲挤压自己的乳房,希望可以用拢起的沟壑让男人开心。可以看得出她是那么喜欢被抚摸。她在笑,花枝乱颤,春风得意。这里面充满了搪塞与鼓励。 
杨佐罗疑惑:这个女人该是有情调的,并不低级趣味,可是她却被这么一双大手污染。那男人显然跟不上她的情绪,不知道她快乐的根源。她为此会不会难过?又或者说她是个热爱假想的人,她会把一些行为连接到自己的思想上去,揣摩一下就可以被充分满足?……想着想着,杨佐罗突然对这位女性朋友产生了一些莫名的同情和好感。 
电影结束,众人退场。 
清洁工人在按照他说的顺序清场,然后打扫卫生。 
在黑暗的环境里,很容易从口袋里掉出个把东西。杨佐罗曾经问过清洁工,在欢城吃补助也会有这么多的生活费,而她们非坚持加入劳动,不申请补助救济是为什么。清洁工舒展开美丽的笑眼,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说:“因为经常可以捡到有趣的东西啊……” 
他们说的有趣不只是钱啊物啊,更指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某个带着情书,准备看完午夜场就向姑娘示爱的小男孩儿,他遗落掉的情书;比如某个和妻子吵架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打儿妻子外出偷情时的照片,坐在影院里独自思考时,被遗落掉的几张;比如一个日常记事的本子,上面有日常开销的纪录或者是一段诗歌摘抄;再比如一个干瘪的钱包里装着一张食堂饭卡、一只避孕套还有一张学生证和一些零钱;还比如这次杨佐罗听到清洁工讲的玄妙之后便以身作则来到那对男女的座位前,他进行了一番清洁工作,结果他发现了一张名片,简直欣喜若狂! 
名片上字:蕾丝边 F城自由撰稿人……   
[玖]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   
午夜场结束了,杨佐罗确定了自己的感觉——他需要一个女人。 
他站在珍珠饭店的门口,门口立着的小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今天放映的片名。小黑板的旁边,青石灰台阶上坐着一个穿防寒服瘦腿裤的人,那人正在抽烟,手里的火光一亮一亮。杨佐罗看见她的毛线帽子以及拿烟的姿势,心里一惊。 
他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那个短发人。那人该是冷的,不停地用呵气来暖手。 
杨佐罗不想打破那寂静。他想:她是塞宁。她为白天的事来找我,又不想进去,不愿意面对尴尬。看来她真的没在说笑,是认真的。也许我白天的话伤害了她,而她又为了自己的爱情,尴尬地找上了门来…… 
打扫完卫生的清洁工一前一后地走出来。那是两个身材臃肿的妇人,一个爱讲话,一个爱沉默。她们穿越电影院的大门,看见杨佐罗,道了句“再见”,这个声音打破了宁静,惊动了陷入思考之中的塞宁。 
他们对视了几十秒。杨佐罗打破僵局地走上去: 
“你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外面多冷啊。是来找我的么?那进来说吧。” 
塞宁没做反驳,点了点头,落寞的。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影院。里面只零星亮着几盏灯。杨佐罗一看也不便在这里谈话,就带她进了他的卧室。 
那个房间里,贴满了电影海报,门和一些角落的地方被喷上了涂鸦。饮水机的对面放着一只鱼缸,里面只有一条肚皮透明的小鱼游来游去。灯光是昏暗的,人站在房间里,看任何东西,都像隔了一层油纸。那样昏黄的灯光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比如此刻的塞宁感觉到温暖和一丝醉意。而杨佐罗则感觉到冷清与孤独。 
“噢,你坐下来说话吧,别光站着。”杨佐罗打破僵局。 
塞宁坐在一张红色单人帆布面的沙发里,两条腿并得很齐,防寒服因为猛一入座而受到挤压,在空气里发出气球撒气般的声响。她的头低垂地看着冻红的手,因为房间里空气很暖,鼻子在冷热交替的时候很敏感,她可以清晰闻见来自手心和口腔里的烟草味道。她心想着:今天是抽烟抽太多了。 
“噢,你在门口徘徊了多久啦……如果我没发现你,你还打算在那儿呆多久啊?你为什么不进来?” 
“啊,我在那儿想我脑子是不是真被冻坏了。”塞宁优点就是好强,而她的缺点就是因为好强而咄咄逼人。 
杨佐罗:“你还在生气啊?” 
“为什么不?”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生些闷气,然后损我几句么?”杨佐罗其实很喜欢塞宁咄咄逼人的劲头,他觉得她就是只会咬人的小动物,时而温柔时而忧愁时而伶牙俐齿。 
塞宁感觉热了,把防寒服脱下来搭在沙发背上,两眼盯着鱼缸,以此来减少尴尬: 
“一个女孩子第一次求婚就被人拒绝,你说她如果还能蹦蹦跳跳,那她不是有病就是根本当作儿戏。可我两样都不是,那我就不能蹦蹦跳跳,这是人之常情吧。” 
“我只是觉得你不够认真。”杨佐罗一直是个容易动心的人,而对于上了钩的感情,他也懂得如果举重若轻,拿捏得当。 
塞宁抬起头看着他:“我渴了。” 
杨佐罗起身倒水,顺便放进去一片柠檬,递给她。听见她下咽时发出的声音,忽然他觉得自己离另外一个生命体近了。这种感觉几乎要在他的生命轨迹里消失了,他有些振奋。 
他又想起塞宁抱着吉他唱歌时的神情,那个女孩子是不该骗人的,上帝赋予了她如此单纯的嗓音。那个女孩子是不会骗人的,上帝赋予了她湿黑的大眼睛,偶尔闪烁着孤立无援的目光。 
她喝干净杯里的水,望着柠檬落入杯底。 
杨佐罗:“还喝吗?” 
塞宁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摇摇头。 
杨佐罗:“你是喜欢四处行走的人。一般这样的人都不太想那么快就结婚。” 
塞宁用左手握住右手:“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遇见合适的人,就可以结了。” 
杨佐罗:“我们还是从恋爱谈起吧。” 
塞宁从鱼缸旁走到杨佐罗对面:“也许我过于急躁了,那就从恋爱开始吧。” 
她是愉悦的,像做了一个大决定,而放下了一颗悬即未落的心,说完话就转身拿起丢在沙发上的防寒服,穿上要走。 
杨佐罗大声而急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留下来吧。” 
塞宁听完转过身子,有些出乎意料。她问:“啊?你说什么?” 
杨佐罗:“我是说,天那么晚了,路很黑,你还是留下来吧。我们可以看看电影什么的,天不久就亮了。” 
塞宁:“可是我累了,有些想睡觉。” 
杨佐罗:“那这样,你睡,我看电影。” 
欢城的冬天遥遥无期,而长期在暖气作用下的人,会迷迷糊糊。杨佐罗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可他还是强打精神,为了表示矜持,他乖乖地走到小彩电跟前,随便从一堆没看的碟里挑了一张,以此示意塞宁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睡了,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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