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镇定而沉着的响彻大厅。
“今天,我自愿将‘天枢’送给方雅洛。在埸的都是见证人,如果有任何疑问,请现在提出。”
方雅洛惊愕得几乎呆住了。
脖颈上沉甸甸的感觉告诉她,她不是在作萝梦
可是,他为什么在当众收回项链,表示跟她断绝关系之后,又重新把它送给了她?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的脸色逐渐涨红。
“我不要……”她喃喃地道。
“你说什么?”距离他们最近的康老爷子胡须猛地翘起,转头瞪视着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刚才说你不要?不要‘天枢’?”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落。
众目睽睽之下,方雅洛感置自己就像是小说里常见的角色,被毫不留情的甩掉后,他当众恩赐她一件值钱的珠宝,她就该为金主的大方而感恩铭记在心。
她的脸色因为愤怒和难过而涨得通红。
“我不要!我不要!”
她跳起来,用力地扯项链,想把它从脖子上扯下来。
“分手就分手,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你的东西你自己拿回去!我不要你恩赐的纪念品!”
越是急着想要把项链解下来,就越是解不开小巧的链扣。
一时间,大厅里,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周围不断发出的倒抽冷气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十几道实现在方雅洛的身上扫视良久,然后移转,狐疑地盯住康远铭。
康远铭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椅扶手,神色平静。
但是今天这些客人不是外人,都是康家自己人,所有人都看得出,康远铭现在真正想做的,是用他的手指,狠狠地敲方雅洛的脑袋。
他停下敲击的动作,抬起头,注祝着两步之外的方雅洛。
“谁说我要和你分手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眼眶发红,“你!”
“我亲口对你说,我要和你分手?”
“你没有亲口说,但是……”她看了看表,“你在三个小时零二十八分以前,所有的说话、动作,以及表情,都在暗示你要和我分手!”
康远铭深刻地意识到,自从遇到她以后,自己的涵养和耐性被她操练到几乎是接近圣人的境界了。
他很耐心地解释,“如果你这样以为,那一定是你误会了。”
她的大眼睛又升起一层浓浓的雾气,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
“你……你居然不肯承认?你自己说过的,你真是受够我了,把我半夜赶出门,要我把项链拿回来还你。我问辛婶,你是不是要甩掉我了,她骂我反应迟钝,连她都看出来你想甩掉我了,我自己居然还不知道。我、我……”
康远铭的手指又在轻轻地敲扶手了。“我想,不能正确领会别人意思的人,被辛婶骂作反应迟钝也很贴切。”
她又伤心又愤怒,“你、你太过分了!”
“我只说一点。”他靠坐在长椅上,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她胸前的蓝宝石项链。“这件‘天枢’,是康家的家传之宝,一直以来传媳不
传女。”
“嗄?”方雅洛到了嘴边的怨怼话语顿时吞回肚子里。她张大了嘴巴,半天阖不拢。
她听到什么了?‘天枢’……传媳,不传女?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胸前的项链。
他把‘天枢’送给自己,岂不是意味着……
“第一,我只是让你立刻把‘天枢’赎回来,并没有把你半夜赶出门!第二,我只是说赎回‘天枢’,并没有说我要收回它;第三……”
他闭了闭眼睛,抚额又道:“我把你接进家里住,要你学习出席社交场所必要的礼仪,就连辛婶都看出我准备娶你了,你却一点自觉都没有,这不叫做迟钝,难道是很精明吗?”
周围的客人们捂着嘴巴闷笑不止。康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得端端正正,聚精会神看孙子的笑话,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有意思、有意思!几句话就能把远铭气得发昏,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小丫头有趣极了。
方雅洛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了,大脑混沌一片,只剩下他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娶、娶……娶……”
“我再问最后一次,‘天枢’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拿回来了。”
她浑身一个寒颤,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恢复清明,反射性的攫住胸前的项链,大叫,“我要!我要!”
十几道视线同时转动,在所有目光之下,哭成了泪人儿的方雅洛扑进康远铭的怀里。
他掏出手帕,低声哄了几句,帮怀里的人擦眼泪。
噗哧!
坐在角落里的韩思静忍无可忍,捂住嘴巴,抖着肩膀走出大厅。
真是想不到,康远铭也有今天。
平日总是一副冷淡高傲的姿态,没想到恋爱之后,居然当众表演了一埸大洒狗血的真情对白。澄清误会、表明爱意、软硬兼施,简直比八点档电视剧还要经典。
枉费他从小到大,始终认定康远铭将来的结婚对象,一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两个人花前月下,清高浪漫,只用眼神就足以交流。
门外传来阵阵的捧腹狂笑。
康远铭垂下眼皮,在心裎默默记账,等待日后清算,双手则抱紧怀里的人。
“劳烦大家半夜赶过来,见证‘天枢’的归属。按照康家历代的规矩,从今天以后,雅洛就是康家的女主人,这是我的意思,希望大家可以传达给家族里的其他人——无论是本家还是分支。至于婚礼,我会尽快筹办。”
话说到这里,相当于下逐客令了。
一帮亲友客人懒洋洋地起身告辞。
康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拄着拐杖,还是走得很稳健。
经过孙子身旁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下,抬起拐杖,戳了戳方雅洛的肩膀。
“孙媳妇,我想抱孙子。”
她惊讶地抬起脸,看看他,又看看康远铭,一张小脸倏地通红。
“这个……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急、不急,给你们一年的时间努力,一年以后我要是还抱不到孙子,你们可是要受罚喽!”他哈哈大笑地走远了。
心情愉快,步伐豪迈,颇有几分当年雄风。
康远铭感觉怀里的身体在达抖,安慰地拍了拍她,“老头人不错,你不用怕他,如果真的不想要孩子,我也尊重你的意愿。”
她惊讶地说:“我很喜欢老爷子,也很喜欢孩子啊!”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我没有在发抖啊。”
“还说没有?你看,你的衣服都在抖——”
他突然住了嘴,若有所悟,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果然!今天一直痒痒的手指,在半空中屈伸几次,终于还是忍耐不住,重重地敲上她的脑门。
“你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额头烫得像火烧!”
“咦?发烧了?我只是以为穿了湿衣服,所以一直很冷……”
接过善体上意的辛婶所准备的一床厚厚的毯子,他不由分说的将她裹住。
康远铭抱起人形毛毛虫,吩咐辛婶,“打电话请医生过来!”
大叠的手册,在方雅洛面前回旋飞舞。
辛婶举着戒尺,森森冷笑,“朗读三遍!抄写五遍!”
“太多了,抄不完啊!”她惨叫。
“抄不完这些手册,你就拿不到‘天枢’。”眼前画面突然转变,辛婶的手里多了一串湛蓝的宝石项链,美丽有如夜幕星空。
“‘天枢’是康家的传家之宝,传媳不传女!”
“给我给我!”她一把抢过项链,想要起身逃跑,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动,只能坐在黑色的大书桌后面,眼睁睁看着手册铺天盖地的围罩住她。
“哇啊!”方雅洛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铺天盖地的手册消失了。她擦了擦冷汗,从床上坐起身。
脖子上传来沉甸甸的感觉,她低下头,看见蓝宝石在胸前熠熠闪光。
她隐约有个印象,这项链是康家传媳不传女的宝物……是梦吗?
轻微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
“热度退下去了。”康愿铭满意的说,把她按回床上,“病还没有好,不要乱动。”
她急忙伸手扯住他。
“远铭,我作了一个梦。”
她托起胸前的蓝宝石,“梦里有人告诉我,说这个‘天枢’是康家的传家之宝,只有康家媳妇才可以配戴的……哈哈哈,这个梦是不是很荒谬?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种玩意儿。”
他笑了笑,“听起来确实很荒谬。”
方雅洛的肩膀垂下去,喃喃的说:“果然是在作萝梦……”
“不过现实往往就是这么荒谬。”他把被子往上拢了拢,盖住她的肩膀。“历代康家当家的娶妻时,如果没有‘天枢’为凭证,并且被各大执事认同的话,即使是法律认可的婚姻,也是不被康家人承认的。”
她当埸傻眼。“怎么会?”
“没办法,康家太大了。台湾的本家,日本、东南亚以及欧洲的分支,很多同辈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为避免争议,不知道是哪个祖先定下规矩,只认信物不认人。”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思静的父母常年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各大执事的认可,虽然注册结婚,却始终不被康家承认,他只能跟随母姓。”
韩思静的父亲也就是康远铭的伯父,原本是康家上一代的当家,却为了捍卫爱情毅然辞退当家职务,当时康老爷子收回‘天枢’,直到在康家第三代中选定继承人,才又将‘天枢’转交孙子,而韩思静的出生在当年虽不被祝福,这些年来他凭借自己的才干也逐渐获得康老爷子的赏识,终究是血亲,加上他的能力也的确不在康远铭之下,现在他在康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方雅洛的嘴巴已张开成O形。
“那、那我们有没有得到承认?”
康远铭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昨天没有人反对……就是认可了,对不对?”她小心翼翼地求证。
康远铭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
算了!现在大局已定,他就没有必要告诉她,昨天她用那种另类模样出埸的瞬间,害他差点心跳停止。
康老爷子年轻时游历花丛,虽然个性粗放豪迈,却出了名的喜欢优雅气质美女,自从和叶家取消婚约后,这两年送给孙子过目的孙媳妇候选人无一例外,全部是古典式花瓶。
为了应付最难搞的爷爷,康远铭处心积虑,为方雅洛量身打造了一套淑女教程,只可惜本性难移,她的出埸方式既不优雅,也毫无气质可言。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爷爷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没有当埸拍桌子暴走,看起来还对这个孙媳妇满意得很。
“大概是笨蛋与笨蛋看对眼了吧……”他喃喃自语着。
“你说什么?”方雅洛没听清楚。
“我说很对。”他十分镇定地回答,“康家人已经承认你了。”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幸福地扑过去抱住他,“远铭、远铭!我好开心!”
他回抱住她,“恢复精神是一件好事。不遇,雅洛……”
“嗯?”
“你不饿吗?昨夜你发高烧,已经昏睡了一整天。”
“什么?我睡了—整天?现在是夜里?我以为是凌晨,天还没亮呢!好饿、好饿,快点拿饭来,我快饿死了!”
安静的夜晚,窗外又在下着淅沥的小雨。
康远铭吩咐厨房做了一碗鸡丝粥,端到床边,一勺一勺的喂进她的嘴里,香浓的味道,从舌尖渗进心里。
方雅洛靠坐在床边,很配合的喝着粥,眼角不时偷偷瞥向身旁的男人。
丈夫?
这个称谓从脑海里跳出来,跟康远铭这个名字套在一起,她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
“远铭。”她轻轻叫了一声。
他又把一勺鸡粥塞进她嘴巴里,“吃完再说话。”
她飞快地把热粥吞下肚。“让我说嘛!远铭,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是什么事候?”
他连眼皮也没有抬起,直接又塞了一勺粥过去。“不知道。”
她的脸上流露出很失望的表情。
“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她咕哝着,“是你有一次来子公司巡视,子公司的执行长和一群部门经理亲自出门迎接,我们这些小职员就只能趴在办公室的窗户上偷偷地看。我也凑过去,然后,我就看到你了。”
她拉着他的手臂,“好奇怪,就在这个瞬间,你也抬起头,远远地看了我一眼。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他把最后一勺热粥塞进她的嘴巴,收拾碗筷,站起身来。
“我只记得,我正在听取子公司几位高层汇报业绩时,突然有颗脑袋出现在会议室的玻璃窗外面,手臂高高举起,拚命摇晃着一块白纸板。”
她捂着嘴巴,闷笑了几声。“是不是很有创意?”
想起当时的埸面,康远铭哑然无语。
隔着茶色玻璃,一只手抓着笔,指向白纸板上的黑色大字,清丽的脸孔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急切地眨啊眨。
白纸板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两行大字——
康董事长,可以和你交往吗?
对你—见钟情的方雅洛。
现埸高层的表情五颜六色,精彩至极,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像个傻瓜。”事隔两年之后,他终于诚实地做出评论。
“什么嘛。那叫做勇气、勇气!”她不甘心地反驳着。
她掀开厚厚的毯子,爬到床头柜边上,拉开抽屉。
“耶!居然还在这里!”
她兴奋地从抽屉里捧出崭新的数位相机。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忍住夺过来的冲动。“你又要做什么?”
“今天我很高兴!想跟你一起拍大特写,留作纪念!”
她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右手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他们自己。
“我数一二三,微笑,茄子——”
康远铭习惯性扯了扯嘴角。
咔,画面定格。
方雅洛看了看拍好的影像,撇嘴,很不满意。
“又不是采访合影,不要这么严肃嘛,下一张拍点有趣的,来,对镜头做个鬼脸。”
“鬼脸?”康远铭重复了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呀对呀,很简单的。”她挥舞着相机比划着,“跟着我做,闲上一只眼,嘟起嘴,舌头吐出来,就OK了!”
他点点头,“明白了,要我做鬼脸。”在心里默默再记上一笔帐,等待日后清算。
这个人来疯的丫头,给她三分颜色,她就开起染坊,总有一天,要关起门来好好调教调教。
“我数一二三,微笑,茄子——”
闪光灯亮起,方雅洛顽皮地大做鬼脸,康远铭悠闭地斜靠在床边,搂着怀里的人,漂亮的丹凤眼弯起,似笑非笑。
翌日。
“小满小满,你看我穿这件婚纱好不好看?”
方雅洛兴冲冲地扯着身上的斜肩式粉色婚纱。
应小满打了个哈欠,从婚纱店里的座椅上爬起来,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
“好看,换下一件。”
“喂,你不要这么敷衍好不好?”她不满地说:“你的死党要做新娘了耶,给点参考意见啦!”
“反正你今天又不买……”应小满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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