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说的是，”瑜贵妃眼珠子滴溜溜转，话赶话，“这些菜式是哪个厨子想出来的，新颖别致，清淡少油却依旧风味十足。这样尽心尽职的奴才，可得好好打赏。”
“是得赏，此人能干着呢。”太后呵呵笑着，眯眼看向乔嫣然。
一直关注太后神色，见她瞥了眼乔嫣然，瞬间明白过来。
“原以为乔风仪只是准备食材，却没想连菜式也精通。这一道道菜做出来，想必颇费一番心思。乔风仪进宫前久居深闺，如何习得这些，想想便觉着不失为一桩奇闻美谈。”
瑜贵妃这番话，明褒实则暗贬。
懂医理倒罢，你居然还擅长做菜，你是不是能干过头了，什么都会。
深闺养着的官家小姐，哪可能懂这些。你若不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就是抛头露面在外实践过。
瑜贵妃的意思，当然偏向后者。
乔嫣然悄悄瞥了眼太后，太后嘴中虽在嚼食物，眼睛耳朵可没闲着，估计也在等她的回答。
乔嫣然紧了紧心神，扯起嘴角羞涩一笑，赧颜轻语。
“太后、贵妃娘娘见笑，嫣然待字闺中时曾得母训，女子出嫁以夫为天，侍候夫君孝敬公婆。若行孝，食为先。民以食为天，百病皆从口入。习得膳食可防疾，习得药理可治疾。说来惭愧，嫣然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具体操作仍是厨子完成。论起来她们功劳最大，嫣然不敢居功。”
“好个民以食为天，”太后轻轻念叨，复而欣慰笑道。
“你母亲教女有方啊，居功不自傲，知情晓理，实乃大贤。”
贤，瑜贵妃对这个字尤为敏感，心头咯噔一跳。
如今后宫当中，可不就差了个贤妃。太后这话，什么意思，故意还是随性而言。
瑜贵妃望着乔嫣然，神情多了份复杂。乔嫣然莫名，全当没看见。
13游园不值
用完午膳，太后在榻上小憩了一会，便同瑜贵妃前往御花园，仅带了桂嬷嬷和乔嫣然随行。
太后此行简装常服只为赏景，不欲惊忧宫人，弃华盖凤辇，置了顶轿子往御花园去。
多年未乘小轿，如今再次乘坐，仿佛时光流转，重回初入宫时的模样。
太后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却已物是人非。
不胜唏嘘之余，瞅到轿旁随行的乔嫣然，那明媚如花的姣好容颜，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
原来，自己也曾年轻貌美过。太后轻叹一声，放下帘子。
就着帘子下落的空隙，瑜贵妃倏然看到乔嫣然，不动声色关切道。
“姑母有何心事，如不弃，可以说与侄女听。闷在心里，不易于养病。”
太后摆摆手，“无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姑母长情，念旧自是必然。要不，过几日侄女把母亲和嫂子她们接进宫，陪姑母解闷。”
“待我身子好些了再说吧，省得她们担忧。”
瑜贵妃笑着应是，便给太后揉肩捶腿不再言语。
到了御花园，按照以前的习惯，太后一行先到延晖阁俯视园中景致。然后沿着四季亭的方向欣赏路边风景，一路逛到西北角的海棠苑赏花。
赏完花海，一行人沿着小路随意闲逛。
偶尔碰到几名宫人，太后嫌她们行礼繁琐扰了兴致，免了礼让她们自行散去。
这样两三次后，宫人们自觉避开太后，遇到了也马上绕道而行。
少了旁人干扰，太后游园越发自在。
御花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树品种繁多，散布在园内各处。奇石异树，形态万千，将整个园子点缀得情趣盎然。
每年年底御花园都会进行大翻新，引进一些新的山石盆景，换掉陈年旧物。确保来年初春，万物复苏时，主子们来御花园赏景不会感觉乏味。
“这个松柏盆景做得真是逗趣，灵猴抱桃，提前给太后贺寿呢。”
瑜贵妃走到盆栽前，借题发挥，点出太后寿辰。
一席话成功取悦太后，太后扬起唇角，眉梢带着笑意。
距太后寿辰还有四月余，即使早做准备，也是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划寿宴。
如今提及贺寿一事的，仅贵妃而已。太后的亲生儿子，皇帝陛下都尚未提起。
乔嫣然琢磨，这个瑜贵妃，拍起马屁来，可真是润物细无声啊。
让你心里舒坦了，又不显得矫情。不愧是高手，马屁之王。
皇后要是有这手段，哪会糟太后厌弃呢。
返回御花园主殿的路上突见一名宫婢慌慌张张迎面跑过来，桂嬷嬷连忙厉声呵斥。
“大胆奴才，太后面前也敢失仪，还不跪下。”
宫婢急忙止住脚步，定睛看清来人，扑通跪倒在地。
“奴婢叩见太后、贵妃娘娘。”
“宫内行走竟如此失态，到底是何缘故。”瑜贵妃看着太后，其意不言而喻。
瑜贵妃脑子转得快，想着肯定有事发生。这内宫中，左右不过女人之间的事。
既然碰到了，当然要加把火。
“奴婢是兰贵嫔殿中当差的宫女，今日陪着主子过来赏花，竟看到慎婉仪跪在鹅卵石路上。主子不知发生何事，反复询问慎婉仪，慎婉仪却只是摇头。主子见慎婉仪面色苍白冷汗直冒，许是跪了些时辰，不免有些着急，再跪下去准得出事。于是命奴婢去趟钟粹宫，请皇后做主。”
宫婢磕磕巴巴讲述事情大概，太后听完面色沉沉，众人皆是凝神屏气不敢随意搭话。
良久，太后终于发话。
“这种事情哪里能拖，等把皇后请来人早昏了，还不赶紧将慎婉仪扶起来送回宫。”
“是。”宫婢得令，急匆匆原路返回。
沉思一会，太后忽而吩咐桂嬷嬷。
“把事情一五一十查清楚，一个品级不低的妃子无缘无故在路边久跪不起，叫下人们看见成何体统，有失皇家颜面。你去皇后那里说明此事，叫她查仔细了，哀家在永宁宫等她。”
乔嫣然默默哀叹一声，看来太后又要借机发难了。
瑜贵妃眉眼平淡，心里早就乐开花。治下不严管束无力，凭这个由头，皇后少不得挨顿狠批。
批的次数越多，皇后越难沉住气。沉不住气，就该暴发。暴发了，她的机会也快到了。
这时候，她就没必要跟过去凑数，皇后的热闹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背地里兴灾乐祸即可，当面围观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资格。
皇后特长甚少，可以说基本没有。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挑出一样拿手的，那就是迁怒。
瑜贵妃最不屑硬碰硬，暗中积攒力量蓄势待发才是智者的谋略。
瑜贵妃以回宫照看稚子为由请安离开，太后则没了赏景的兴致，由乔嫣然陪着回永宁宫。
桂嬷嬷留在御花园，赶到慎婉仪那里，安排宫婢将摇摇欲坠的慎婉仪搀回钟粹宫偏殿。
兰贵嫔见桂嬷嬷接手事宜，自己久留无用，打了声招呼便要离开。
桂嬷嬷微微曲身算是全礼，笑道，“今日之事兰贵嫔费心了。”
“无碍，只是凑巧碰见了，于情于礼都要管。慎婉仪心思重，凡事搁在肚子里，受了委屈咬牙生吞。这样的脾性往后少不得受气，还望嬷嬷多开解。”
兰贵嫔话语诚恳，神情颇为忧虑，似是真心实意为慎婉仪着想。
“娘娘有心了。”
桂嬷嬷含笑送走兰贵嫔，随着慎婉仪离去的方向去了钟粹宫。
先是到正殿向皇后问安，并禀告事情。
皇后刚刚送皇帝离开，心情极佳，陡听此事窃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反倒觉得太后有些劳师动众小题大做。
“兴许冲撞了哪个高位妃子，被罚而已。这种事情，宫里头可没断过。”
最好是瑜贵妃，皇后恨恨想，看你这当姑母的如何偏袒。
“回皇后娘娘，太后曾经言明，后宫之中不可滥用私刑。妃嫔间的恩怨私斗，应及时劝止。禀明皇后或贵妃娘娘，由两位娘娘主持公道。”
桂嬷嬷身子站着极正，仅头部稍微低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皇后颇有些不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她处理，养那么多奴才干嘛，都是吃白饭的么。
“常嬷嬷，这事交由你负责，务必查清楚慎婉仪罚跪原由。”
皇后认定是慎婉仪做错事被罚跪，装装样子交代下去，也算给太后一个说法。
至于查不查，查出来的真相如何，那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这就是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在皇后眼中。
桂嬷嬷可没那么容易打发，她见皇后态度敷衍，不得不将太后搬出来。
“回禀娘娘，太后口谕，嘱娘娘查明事情经过，到永宁宫谈话。太后，等着娘娘回复呢。”
谈话，谈话，一天不谈会死啊。皇后揪着帕子，在指间绕啊绕，极力克制住怒气，淡声道。
“你先回吧，待本宫查明，定会到太后宫中回禀。”
桂嬷嬷见话已带到，皇后不敢不从，便欣欣然问安告退。
待桂嬷嬷走后，皇后顺手把桌边的陶瓷杯挥落在地，“啪”的一声脆响，瓷杯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常嬷嬷赶紧上前查看皇后是否伤到手，见没有伤痕，又赶紧吩咐宫女把地上收拾干净。
“娘娘何需动怒，太后让娘娘查，娘娘就查。反正，此事与娘娘无关，就算太后有意迁怒，顶多一句管治欠佳。大不了，以后盯紧了。有了太后的训示，咱们安排宫人反倒更加顺畅。”
皇后却摇头，“未必，就怕她以此为由，名正言顺的要本宫分权给贵妃。权力分出去了，想收回来就难了。贵妃本就存有二心，若给她实权，难保她不以权谋私，或是做出不利于本宫的事来。”
14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常嬷嬷很想说，以太后的个性，这是必然的，谁叫你皇后疏于管理治宫无方呢。
瞧了瞧皇后眼色，还是明哲保身吧。忠言逆耳，多说无益。
“后宫的事，本宫若想管，自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可是，本宫为何要为别人的事劳心劳神，亏损了自己，便宜了她们。”
“可是，小姐是皇后啊。”
常嬷嬷看着自家小姐长大，脾气秉性如何一清二楚。小姐，本不是当皇后的料。若非皇上坚持，小姐恐难坐稳皇后这位子。
常嬷嬷虽然从旁协助，终究无法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姐何不想想皇上，太后养病，皇上忧心甚重。为着皇上，小姐也该多担待些。”
常嬷嬷旁敲侧击，从皇后最在乎的人入手。
皇后表情略有松动，垂下眸子思索，终是一声叹道。
“罢了，就走这一遭，瞧瞧究竟是哪路魑魅让本宫这么不省心。”
常嬷嬷“哎”一声，喜形于色。
“奴婢这就去通传。”
皇后叫住常嬷嬷，“不必，直接过去，不要惊动蘅芜殿。”皇后就想来个突击检查。
皇后带着常嬷嬷和两名宫婢随行，因事先有发话，路上碰到的宫人们安静行过礼便各自退开。
到了蘅芜殿，殿门外一片寂静。皇后放慢脚步轻轻朝里走，到了内室才听到声响。
内室的门微微敞着，仅留了一条小缝，在珠帘的遮掩下，屋里的人很难看到外头有人进来。
慎婉仪的贴身宫婢将她慢慢扶起，靠坐在床头，哽咽声音劝言。
“主子，您就吃些吧。您这样不吃不喝，身子哪好得起来。”
慎婉仪轻轻摇头，仅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仿佛耗尽她所有的力气，说话都带着喘。
“不了，没胃口，让我歇会吧。”
“可是，您前些日子照顾纯婉媛，本就劳累过度。今天又被钱容华罚跪，身子哪吃得消啊。”
竟是钱容华这个落魄货，皇后眸色渐沉。好啊，这厮别的没有，添乱的本事倒是渐长。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在太后那里受了气，之后在御花园碰到慎婉仪，便有了故事。
媚上欺下的玩意，自己有气不得发，便拿慎婉仪出气。
本宫还要拿你出气呢，皇后暗哼，朝常嬷嬷使了个脸色。
常嬷嬷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皇后娘娘驾到，慎婉仪还不出来迎驾。”
慎婉仪惶惶然起身，无奈身子乏力，颤了颤似要倒下。三千青丝温顺服贴在胸前脑后，孱弱的姿态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皇后见了这幅病态，没来由一阵心烦，怎么越发像她妹妹纯婉媛。果然，姐妹俩一路货色。
“行啦，你就躺着吧，起不来就别勉强。”做给谁看呢，皇上又不在。
“谢娘娘不怪责嫔妾失礼。”慎婉仪虚弱回话，不敢因病有所怠慢。
“方才本宫过来时无意间听到钱容华的名字，钱容华她怎么了，与你有何嫌隙。”
慎婉仪低着头，讷讷道，“钱姐姐与嫔妾无碍，是嫔妾不懂事，冲撞了姐姐而不自知。”
慎婉仪这态度，分明是怕惹怒钱容华，不敢照实禀报。
皇后懒得听她废话，直接指向慎婉仪身边的宫婢。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自家主子在御花园久跪，你这当奴才的竟然知情不报，任由主子在那跪着。奴才失职理当重罚，你若不把事情原委给本宫说清楚讲明白，以后也别当差了，到浣衣局候着吧。”
如果说冷宫是每个妃嫔的噩梦，那么浣衣局就是每个宫女的劫难。
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只能在那里苦熬，直至年满二十五得恩典出宫嫁人。
皇后发了狠话，宫婢岂敢不尊，猛然叩首泣言。
“娘娘明鉴，奴婢今早陪着主子到御花园游玩，路上碰到钱主子。但见她怒气冲冲，好似情绪不郁，主子怕惹钱主子不快，便想着避开她去别处。谁料钱主子一眼就看到主子，主子刚想行手帕礼，钱主子就上来呵斥主子。说主子不懂尊卑，见到她不行礼，罚主子在路上跪着好生醒醒脑。奴婢本想回宫禀告娘娘，钱主子却警告奴婢不得多嘴，还叫奴婢到尚功局给她取头饰。”
“不懂尊卑，该醒脑的应该是谁。”皇后冷哼。
还用查么，事情问到这里，差不多明朗了。
明摆着的事实，钱容华那样的性子，迁怒人的事没少做。
只是这回不走运，撞刀口上了。太后赏园子，赏得可真是时候。
“近些日子少出门，安心在屋里待着。既是无辜受了罪，又是本宫宫里的，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如今身子欠佳，侍候皇上恐怕力不从心。皇上那里，本宫去说，先歇一段时间吧。”
不咸不淡交代完，皇后转而吩咐常嬷嬷，“传曾太医前来查看慎婉仪病情，悉心照料着，别误了治疗。”
该说的都说了，皇后甩了甩帕子，“回去吧。”转身便往外走。
“恭送娘娘。”宫婢们跪地目送皇后离开，慎婉仪低着头，艰难弯下身子别礼。
待看不到人影了，贴身宫婢扶起慎婉仪，小声絮叨。
“皇后娘娘要为主子主持公道实乃大快人心，可是，免了主子侍寝却是没必要。”
“皇后金口一开，谁敢不尊。总归向着本嫔，缓一缓也好，如今这破落身子，确实受不起宠了。”
贴身宫女努努嘴，转向其他。
“主子，这帕子怎么办。”指指床头架盆子里带血的帕子。
慎婉仪跪到膝盖渗血，着实受了些罪，拿帕子拭干血迹。骤然看去，颇有些触目惊心。在屋里点了百合熏香，血腥味基本散去了。
“皇后可有看见。”
“奴婢不知，皇后关注主子比较多。倒是常嬷嬷，朝盆子里瞅了好几眼。”
慎婉仪“嗯”了声，摆手让宫人们退下，自己则眯着眼休憩。皇后要她养着，她便好好养着。
出了钟粹宫偏殿，皇后直接前往永宁宫。
一五一十禀明原由，皇后好整以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