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01 他的婚史
第二十四章01他的婚史
尽管某些时候我并不愿意这样做——辛老只咧着嘴巴对我吆喝:“快过来啊!你真神了。”
只见他手里捏着两瓶啤酒。
我说,“我不喝了!”
“你可真神了!走吧走吧!”
我们就在那书房里张罗开来,各坐一边。我说由他亲手设计的那张桌子比塔里木盘地还要宽阔,简直“摇摇相望”。
他嘴里老在唠叨些什么,时而把那杯子高高举起,这意味着又有另一段故事——那些值得他去怀念的同时我也能跟着去分享的往事将被娓娓道来。他不停地用整个身子把椅子往后压下去: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妻子,哪怕结婚已六年而只相处一年多——她开始留学日本。
一开始我就以为他是一个情感丰富且错综复杂的家伙。
“那你当初为什么跟她结婚?”
“有些东西总让人身不由己。”他把双手搁于脑后,“不爱她并不等于放弃她。”
“神了,后来是你先提出离婚?”
“直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你要相信,没有共同的付出——坚持是痛苦的。”辛老很快又把手放到桌面上。我显得正襟危坐,当我把酒杯高高举起,他也跟着这样做。当他妻子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有一次,辛老把门打开——她怎么就突然出现在眼前了。
“那你一定爽晕了。”我大声地说,“你立即抱起她吗?”
“嗤,瞧你说得——”他出眉皱额地看着我,“完了呗!我房间里有个女人你知道吗,真神了——你!”
“不会吧!这咋整的?”
“嗤,骗你干啥!”
“居然与妻子分居了五年,这不很正常吗?神了!”
“正常正常!其实我们双方都知道要走到这一步。”
“那她现在嫁人了?”
“嫁了,嫁了——老公在上海……”
后来辛老对这一结局表现出莫大的慷慨——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豁了出去,连同一套私宅也全交给她。而我认定这是辛老最大的解脱方式的同时,你们却已经定夺他为一头蠢驴。
“你把我说成啥了!”他迅速地把成杯酒灌了下去,“其实,我曾试图用各种办法去弥补我的过失,可是到头来总是无济于事,我不得不那样做——这至少可以使我得到内心的安慰,离就离了呗,要是双方都不会因此而过度伤心,我也会慢慢淡忘的。”
而我说,我们是堂堂男子汉才把潇洒地把财富舍去。
“不,其实我也知道,我为什么总要去看重财富,正是这一点,我感到我把它豁出去和把它归为己有都无关紧要,那我已把它豁了出去,那又何妨呢?”
他为我倒酒,我把酒杯高高举起。
“神了,辛老,只要现在能保持积极的心态,这一切又有什么所谓,一切都应该从头开始——”
“对——你看!”他把整个房间扫视一下,“我现在不是开始了吗,况且我现在也有一个女人了——是不?”
我们伸出长长的手——砰的一声,然后把酒不断往喉咙下去。
02过路人
辛老有必要为自己的“开始”付出代价。那时,离每年一届的教师年展为期不远,辛老的筹备工作一时变得繁忙。
我们非常清楚,一旦那年展即将到来,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搬运工,其他系的美术生也会这样做——费尽劲头把那些“巨幅”往美术馆里扛去。我只想说,我们有必要在顾老的束令下乖巧地完成这一艰巨的使命。那时,我们的不幸是,眼前竟袭来了那幅笨重如铁的载负着辛老希望的、体现精湛绘画才能的《斯薇妲》。像张歪哥和韦弟他们一样,我也拼命奔劳其中以及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使尽九牛二虎之力去抬起这幅给予所有人幻想过的俄罗斯女人的裸体画。
后来不出乎所料,辛老因此而获得同学、其他老师乃至教授先生们的极佳口碑。他并不明目张胆地在大家面前耀武扬威,连同他对前景抱有的足够信心,更多时候他就有必要在我的耳边把一种傲慢的言辞暴露出去,因此我使尽敷衍的惺惺作态。
除了你们不愿看到以外,每一个人都对此有过预知——辛老的前景从此将一发不可收拾。而你们不必听取他们的闲言碎语。
“只要在英语考试中能拿到一定程度的分数,他将有望晋升为一个响当当的教授……”
“只要把俄语学得有模有样,他就可以收整行囊往那个大名鼎鼎的城市——圣彼得堡飞去……”
然而你们愤怒地说:“一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一开始就能捞到一套住房,很快就能晋升为一个教授,一眨眼他就跑到国外去,真是岂有此理!”
而对我们来说——从此以后,生活有必要像辛老那样笑口常开,快乐的时候就应尽情快乐,除了不必过份遵从那种“口若悬河”以外,还必须学着认真谨慎地去做好每一件事,对自己理想的追求莫须噪妄;更确切地说,我们还要了解到他那种“大大咧咧”在人生中所带来的意义;有必要有节制地撑大喉咙,做到废话连篇;只要我们还继续对他无限地尊敬,我们就应该抱有刻意骑在他的肩膀上玩耍的诡想。只要我们还继续对他顶礼膜拜,我们就有必要在走路的时候再次学会犹如直立行走的母螳螂的架势。
如今,辛老已远在梦的圣彼得堡……或许对我而言,一切都随着时光的行走而渐渐演变。曾几何时,冥冥之中我感到自己进入过生活的另一片天地,更自由地去倾吐自我心声,总会有一股力量在为我鼓舞——我竟咬牙切齿,义无返顾地把一个“目标”锁定,并刻意追求。你们说:“这就是一个蠢材的可笑之处。”
只要你们仍竖起耳朵,我会卤莽地说:“我一定把画画追求下去!”
辛老曾煞费苦心给我“标榜”那些绘画大师、那些画册、那些作品。诚然我有必要从那些表现主义大师的作品中吸收更多的东西,德国的那个科科希卡仍然值得我去截其所长——辛老三申五令地阐明这些——造型的深度乃至黑色的运用之上……我们还在努力而虔诚地讨论那些东西——许多艺术希翼与生活现实的构想。那段时光我沉浸在绘画当中,成天手执一本厚厚的速写本,把一物一器、一鼻一脸仔细勾勒,这与辛老的刺刺不休不无关系。他还屡屡大快人心地划出那并不属于虚构的蓝图——把精心之作努力提携,经济文化发达的地方——国际的都市,那里有盛名的展览馆、大大的展览馆、非常非常大的展览馆……
不必在茫然中喟然长叹——我也会在人心惶惶之中保持“清醒”,明天突然变得如此光明一片,一念之间就可以彻底把自身的前景筑构得美好致极。一切都如此这般妥当。
然而,随着日子的推移,这一前景的筑构已慢慢还原为一种无知的冲动——我有必要把某种谆谆教诲重新衡定为“他有必要充当貌貌听者”,他竟对我自作聪明的言辞洗耳恭听,我因此得意洋洋,他的大学讲师的身份一下子在被我唐突的举止捣毁,连同我一意孤行的陋习继续在那“宝贵的谴责”中四处泛滥,美好的前景自不待言被焚毁。也许我还依旧如此地迷途忘返,依旧记得在那不属于虚构的蓝图的光明中所表现出的极度颓废,鲁猛地把那些辍学的念头由衷地揭露(至少我还留有休学的回旋余地),立即令辛老蹙眉皱额,不可理喻——他试图追根究底并努力拯救。他显得枉费心机——莫非我得以“拯救”(只有你们的撺掇我才会获得新生——我找不到任何幻想所带来的意义——“妥协”扮演这一意义)。他开始踏上对我失望的旅途,往渺茫的颠峰奔去。日后信任将化作极度平淡的责任——一种固有的师徒分工,充斥着对一切草率而敷衍了事的诚信危机。
那是最后一次危机性的忠告,在某一天——在森严的画室里,在辛老踏上学俄语之路——梦开始的前夕,我已经听见有一个人在耳边清楚地说些什么,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麻木神情。看看我是如何固执地逢场作戏,无法自控地在画架前蠕弄那慵懒的身姿,不时地露出欣然受之的笑容,点头示意、万般听从,暗地里的神魂倒置自以为是。在那难能可贵的一刻我是何等地神情自若,成功地演绎了貌合神离。看看他是如何固执地重复着那些一无所获的言辞,催促一个散慢无度的家伙把作品及时完成,它们早就应该被迅速完成——我将尽快拾起画笔,不再摇曳不定;我务必早起以便窥见美丽的晨光,继续煞费于画架下的辛勤;务必做好一切一切以能更好地循规蹈矩,让一切都变得乖巧。到头来就让“师徒分工”更加明确、冷漠而充满愤慨——从此规劝者将坦荡地敷衍了事,接着梦的开始。
从此我再也听不到有一个人对韦弟千盯万瞩地说,他一定记住——一定要把我这衰蛋班长叫醒,天天把我叫起来。我也会说,勤奋的韦弟,直到如今他也能风雨不变地把这个义务尽职尽责地坚持下去,在这一点上,你们竟试图永无休止地耍弄可怕的吹眠术。
一切都缘我藐视着辛老那无数次响起的刺刺不休,这仅仅证明他的自作多情,结果与预料相去甚远——他落入可恶的圈套。我在他好言相劝时所表现出的言不由衷的妥协——故作恳诚接受的虚伪,一下子就把我变得有如你们那般阴森森面目狰狞。我闪烁其词,冥顽不灵酿就麻木且不求进取,对一切无动于衷、心灰意懒——常常自以为是地迈着“端庄”步伐,一棵棵大王椰树一幢幢高楼大厦就这样从我身后霍然甩去。
我会说,当我远远望见那个口若悬河的东北大汉,尽管那挺胸突肚的架势自始至终都有如一只直立行走的母螳螂——他为何竟变得如此陌生,只用一个大意的笑语就能成功地代替并结束那差强人意的彼此寒暄。他将很快从我背后呼呼远去。到头来,你们说:“他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而你们的阴谋已经暴露,我说:“他是一位美术老师。”
03我的言谈
某些时候我并不愿意这样做——我被一位美术老师招呼过去,他竟使我在人们午睡的时间里变得有事可做。
他看起来竟精神得接近亢奋,竟得意地对我说:“你真神了,几天不见——咋瘦成这样了?”很显然他也瘦了许多,他根本没有对其自身抱有任何危机感,这我立即使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有时我认为自己仍然拥有使人生畏的一身健壮,这或多或少能让我无形中获得一点什么——至少能在女生们的眼里得到可观的票数。要是能跟辛老那样长得粗犷而不像撩着腿的高乌,甚至就会大有所获,到头来他也不会显得像一名审讯官似的——在中午时分就把一些女生的事不厌其烦地提起,说那些话一下子就把我推置“两手空空”的尴尬的困境,而即使是现在,你们也应无情地嘲笑我——在毕业前的关头仍然一败涂地。
“你真神了,干啥不找个女朋友?”
“不,不。”我立即摇晃着身子,跟一个生锈的摆钟毫无二致,也不知道将要说了些什么,请你们告诉我,我将说什么好。
“我——我想征服世界上所有女人。”看看我在晕头转向地讲了什么懵话,要征服——世界上,女人——所有的女人。
“神了,你要知道,一定有许多女孩对你大感兴趣。喂!”他伸出斟茶的右臂,“看你在球场、舞台上——她们叫得多厉害!”
“我——我真的想,想征服世界上所有女人……”
“嗤!你真神了!我也是这样——所有男人都存有这种念头,所有男人——嗤!”他显然又一次伸那右臂,“找个女朋友你有好处,性生活对一切都挺好,很有用!”
我显然连忙抖点着头,还在嘟囔那些蛇吞象般的关于“征服所有女人”的东西。一切都显得猝不及防,他竟再次把我去年外宿时听到邻居夜半叫床声的事情挂在嘴边。他甚至睥睨着我说:“你说你听到叫床——看!这下该找个女朋友了吧!”
但原你们帮我憎恨他,他让我变得不成体统。
“我承认做爱很好,可——可,”我仍然懵懵懂懂地、语无伦次地说,“我要征服世界上所有女人……跟所以女人做爱。”
请你们立即嘲笑我,我让他变得啼笑皆非。
“嗤——”
他又一千次地把那茶壶推过来,除却认定我已废话连篇外,接着就毫不犹豫地谈论那些性生活的事情——他跟他女朋友做爱所带来的无穷尽的快感与快乐,仅仅因过份敏感地嗅知女人月经来临前的异味而难以忍受而感到唯一的不尽惬意……也仅仅缘于对印度教关于做爱秘笈一点认知,他竟把吻的“路径”娓娓道来。“耳根。”他说,这是吻的攸关驿站——女人非常非常敏感的地方,吻它能令一个女人被征服,一定被征服……
“中国人总在回避性这些东西,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他说。后来,他对此所说的比印度的捕鼠器还要多。
就这样,我不停地把一杯杯该死的茶水灌溉而下,使我胀成一头水牛的捣蛋者无疑归属于辛老那攥紧茶壶的右手。许许多多天以来我们无所不谈,你们可以认定我们是一个黄色网站的俩坛主。他还将不断地吐出自己更多的不为人知的耐人寻味的爱情浪漫史,连同当前的幸福如饴,这一切都能使他在我跟前呈现出短暂性地孤高并威风四起。而我则继续举杯灌溉,我将长时间地停留在爱情的周旋之上,有时,男生女生——所有人都在彼此的欢笑乃至只言片语中极力去掩饰自身性压抑或性冲动的“罪证”。有女生在画布上构筑的一个女生殖器的特写,这只能令所有男生乐此不疲。到了某个时候,有谁认为我没有怀着一丁点做爱的念头去努力“物色”某个女生,我真愿意捉来九百八十八条五步蛇追击他(她)。
04那些笑声
到头来,我将尽快停止讲述我与一位大学讲师的故事,这只能成为一个琐碎的生活片段而不是故事。哪怕真是故事也没有悲剧性的东西让你们拍案叫绝。或许我应简明扼要地说,那时我们推心置腹,我因此而春风得意,依然记得一个人说过的某些话。
事到如今我还没有彻底忘记从眼前直飘过来的那茶的熏香。当我们又在那塔里木盘地“遥遥相望”,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把那茶壶向我递来,且弯腰拱背,不成体统地为一学生斟茶倒水,我会说——他为什么不刻意摆弄一下架子来获得一种让人为之弯腰拱背的恩赐。他应该把我的无动于衷化作为一种冒失的行径,随之演变成内疚与罪恶感使我屈从,努力弥救——吹捧、阿谀、徒劳奔走。他会变得无比自豪、高高在上;他可以目空一切,紧锁房门——我们敬而远之,鬼鬼祟祟;他应该用金雕的双眼来俯视我们这群庸碌的土拨鼠,用声色俱厉的言辞以杀鸡儆猴;他应该对一切放任自流,肆意把一个善良的灵魂教唆,把睿智扼杀于摇篮,让所有慵懒与固执将能轻而易举地在一瞬间找到让其自身继续生长下去的肥沃土壤。(很显然我已经成功地找到这土壤)
到头来事实的真相也仅仅是他的所有威信都将在一群小臭虫的横行下消失殆尽。岂但如此他务必像所有教授那样时常满足我们的谗涎欲滴——所有小臭虫们乃至那些不识时务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