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一大片雪松林。在人类文明的初始阶段,这种雪松曾经茂盛地生长在这片肥沃的新月形地带上。他们来到一块林中空地上,旁边有一条奔流的小溪。空地的一角立着一顶华丽的大帐篷,一群柏柏尔人静静地站在外面。
向导拍了拍莫卡的肩膀,指给他停车的地方。停车地点位于空地边缘,距帐篷大约五十米。几个柏柏尔人走过来帮他们停车。
阿曼达心里一沉,前几天她见识过这种极其精确的计划。她很想知道帐篷里的人到底是谁?
莫卡跳下车,准备行使自己的职责。
莫测高深的柏柏尔向导头一次把脸转向阿曼达。他的脸仍被遮掩着,但阿曼达只对那双深陷的黑眼睛有印象,它们那样有神,炯炯放光。他挥了挥手,那手势她不会弄错,他想让她下车。
“我就呆在这儿。”阿曼达希望他能听懂英语。
向导耸耸肩,从驾驶室的另一边下了车。莫卡恭敬地替他扶住打开的车门。他一声未吭,也没做什么动作,就朝帐篷走去。他迈开大步走着,斗篷在他高大、傲慢的身后随风鼓胀起来。
他在帐篷门口停了下来,面朝着在门口站岗的两个柏柏尔人。他对那两人点点头,似乎他们正向他说着什么。显然他不是聋子,阿曼达推断。这时她的恐惧和怀疑越来越强烈了。
她不能开车逃跑,那等于承认失败,会毁了她正在进行的调查。此外,如果扎·西拉克真的追到这儿来抓她,那她也无路可逃。既然如此,还不如耐心等待,观察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明天她一定要按既定的计划行事,看看有什么结果。
向导走进帐篷,不见了踪影。门前站岗的两个人走过来同莫卡说话,然后来到卡车前,这时阿曼达还在车上等着。
“他们在建立营地,请您先进食休息。帐篷里有各种生活用品,会使您感到更舒适。”莫卡报告说,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您必须照他们说的做,没有其他选择。”
这是精心策划好的,阿曼达心想。她现在对付的肯定是杰贝勒·哈费本人,扎·西拉克的心腹。她在扎比亚做的事情要在帐篷里私下谈。他们一定早就商量好如何对付她。她可能永远见不到扎·西拉克,永远也见不到水晶洞了。
“把我的保镖叫来。”阿曼达吩咐莫卡。
“没必要,我们是受到保护的。”
“原来他们是这么了不起的保镖。”阿曼达嘲笑道,“这是我第一次需要他们,而他们却像正午阳光下的水,蒸发得无影无踪。你得赔偿王室的损失,莫卡。”
他做了一个富有表情的姿势,劝她忍耐。“如果有必要,保镖们会听凭你使用。但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殷勤好客。”
阿曼达清楚杰贝勒·哈费的殷勤好客意味着什么。那就听天由命吧。她拿起包下了车,至少她的举止保持了尊严。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但她不能露出丝毫的犹豫、恐惧和畏缩。她到这里来是为了给父亲伸张正义,他必须听她申诉。
柏柏尔卫兵陪她走到帐篷门口,示意她进去。她走进帐篷,活板门在她身后放下,彻底将她与莫卡和他的家族隔开了。此时,她感到掉进了陷阱。
地面上已铺好华丽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刚煮好的咖啡香气。不过帐篷里还有一种更强烈的香味,她以前从未闻过如此清新美妙的芳香。这撩人的气味使她不能集中精力考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看到帐篷里只有一个人在等她,她感到很不自在。他就是刚才穿着黑斗篷在卡车上坐在她身边的人。他早就知道这一刻必将来临。不管莫卡怎样解释,他要做的就是带他们到这里来。他是何时策划好这一切的?在她今天凌晨离开阿尔卡巴布的时候?
桌子上面铺了一块绣花亚麻桌布,摆着咖啡、几盘甜饼干和水果。他站在桌子旁,招手示意她坐在已为她备好的椅子上。这把椅子正好摆在他对面。这不是那种野营用的轻便折椅,而是非常考究的座椅,椅背上刻着华丽的花纹,椅面上铺着勃艮第织锦锻包面的垫子。这座帐篷以及里面的陈设说明,它的主人具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
阿曼达决定自己不主动说话,等对方先开口。在形势明朗之前,她说什么都无益处。她走到指定的椅子前坐下,而他则走到帐篷的另一端。那儿摆着一张大沙发床,同样用织锦锻包面,上面放着几个鼓鼓的装饰垫。主人显然不喜欢睡觉时随便凑合。
音乐在帐篷外响起,阿曼达不知道这是否算娱乐节目。她分辨出的乐器有小提琴、长笛、鼓,可能还有一把吉他。
她闻到的究竟是什么气味?这气味似乎使她浑身的感官更敏锐……也可能她把这气味与嗅到危险的感觉混淆起来了?特别是这个男人正把连帽斗篷脱下,随手扔在床上。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阿曼达的胃猛地一缩,好像挨了一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实现不了目标了。并不是她的计划不周,而是扎·西拉克事事都抢先她一步。
而这个人……如果她不拒绝,本会成为她的情人……他从费萨一路追到这儿……他是杰贝勒·哈费私人部队的首领……她还有机会再接近他……争取他,使他不再忠于酋长吗?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双无所不知、无所不见的黑眼睛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在卡车上她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她的本能告诉了她。不论斗篷还是面罩都不能掩盖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霸气。在费萨相遇之前,阿曼达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男人。她真傻,居然看不出这一点。
即便认出他来也无济于事了,她安慰自己。不管她作出什么努力,这个结果也是改变不了的。这里是他的地盘,除非带一支军队来打败他,否则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蒂尔哈姆是进山寻宝的必经之路。
“你知道我要来这儿。”她直截了当地说。
“是的。”
“你提升我做总经理是想试探我,看我是否仅仅满足于管理酒店。”
他的眼睛流露出尊重的神色,“是的。”
“扎·西拉克的便笺……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你想弄清楚我的目标,看看我的脑筋转得有多快。”
“是的。”
“为什么让我走得这么远?”
“你们国家不是有句俗语吗?‘放任一个人,让他自取灭亡。’所以我先让你尽情地自由活动,布坎南小姐。”
他停下来,让她感觉一下绞索套在了脖子上,并且越勒越紧的滋味。冷酷无情,阿曼达心想,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也是用同样手段对付查尔斯·阿诺德的,下好套给他钻,让他自取灭亡。
他们俩都清楚,其实在拜乔斯的使馆里就可以逮捕她,因为她那时非法使用酋长的权力。但在拜乔斯可能会由官方来处理此事,欺诈罪可能会当成轻罪而不予受理。而在这里就不同了。
“你要在扎比亚抓住我。”阿曼达推断。
“很有趣,是这样。”
“暴露我的意图。”
“毫无疑问。”他肯定地说。
“把我置于你的权势之下。”他会用这权力定她的罪还是解救她呢?他还想要她吗?上次她拒绝了他,也许他不再存有这个念头了?
“我是那样计划的。”他承认。
“在扎·西拉克的权势之下。”她讽刺道,提醒他并非权力无边,他仍从属于酋长。她希望此话能刺伤他的自尊心,好加以利用,再占上风。
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而顽强,锐利的目光直射她的心底,对她作出无情的评判。“毫无疑问,你已经触犯了法律:你非法进入了一个国家。除此之外,你还非法获得许可证、非法获得商品,这在任何国家都被视为犯罪。你犯了多项欺诈罪和非法侵占财产罪,即使你求助于国际社会,也没有哪个国际组织能帮你打官司。”
“公理在我一边。”她狠狠地说,拒绝承认失败。
他的嘴嘲弄地弯了弯,“‘让公理见鬼去吧,纵使天塌下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会自食其果。”她反唇相讥。
他把手一挥,根本不听她的话,“你在世人面前已经名誉扫地。”
“你在我父亲身上使用了同样的手段。”她站起身来,对他列举的罪状不屑一驳。她以同样轻蔑的目光逼视着他,“你对自己的小阴谋感到很得意吧?”
“它很有效,”他冷冷地说,“而且我达到了目的。现在你身在扎比亚,布坎南小姐。你无路可逃。”
他有没有弱点?难道他的灵魂和肉体都属于扎·西拉克吗?
“那并不意味着你赢了。”阿曼达向他发起反击,想激起他以前流露出的好胜心。
他果然被激怒了。那双黑眼睛喷出怒火,熔化了原来冷冰冰的目光,也灼热了她的肌肤。“我有时间,要多少有多少。你很难说我输了,布坎南小姐。”
阿曼达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自负傲慢,她不禁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憎恨;与此同时,那目光引起了她体内的一阵阵反应,她为此感到羞愧。
她为自己找着理由,异性相吸是无法控制的。哪个女人不为他神魂颠倒呢?他穿着紧身长裤和马靴,显露出他健壮双腿的轮廓和阳刚之气。她对他感……兴趣是很自然的。
坦白地讲,她的反应不止这些,远不止这些。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被一种强烈的欲望轻轻舔舐着,一阵阵热流从腹部传到大腿。她发现自己正盯着他的嘴唇,渴望他强有力的、销魂的亲吻。她将目光移到他衬衫领口的敞开处,那儿裸露着一片光滑的皮肤。她产生了一种冲动,很想抚摩他的皮肤。她多想体验这个男人的力量——在她的内心里,在他的怀抱中,在他的抚爱下。
阿曼达挣扎着不让自己被这种感觉左右。奇怪,平时她不会如此受情欲的影响,一定有什么外来的作用力。那种芬芳的气味……现在更浓烈了,不过那与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无关。
“这顶帐篷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让你享受到舒适和乐趣。”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柔和,仿佛轻轻抚摩她的全身。她的心猛地一缩。
“这是什么香气?”她脱口而出。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但她一定要弄清楚。
“它叫素馨,桑给巴尔苏丹曾禁用它。”他慢慢逼近她,神态活像一只豹子在猎食,黑眼睛里闪烁着满足的光芒。“阿拉伯人抱怨说,女人做爱时,素馨的香气对她们产生了不恰当的刺激作用。就我个人而言,我倒不介意这种作用。”
刚才莫名其妙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愤恨。“你把我关起来就有权力为所欲为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要用一切手段让你面对现实,唤醒你的女性意识,以及对我——一个男人的反应。”
“包括你想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要我?”
他大笑起来,“我要的远不止这个。”
他来到阿曼达面前,使她感受到他眼中欲望的压力。“你这样做得到扎·西拉克的许可了吗?”她反击道,不顾一切地寻找和攻击他身上的弱点。
“如果他不同意,那我冒险也是为了你。”他用双臂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他的眼睛里充满渴望,“你会为我冒什么风险,阿曼达?”
这是他第一次亲昵地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称呼她的姓。这充满诱惑的叫法说明了一个问题:尽管他有坚强的自制力,但对阿曼达也不是无动于衷,她仍然强烈地吸引着他……折磨着他……没有其他女人能做到这一点,这是他在费萨对她说的话。关键问题是他在完全征服她之前要做什么。
她把双手顶在他胸前,以便保持一点距离。她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她必须思考,行动,成功!
“你想让我冒什么风险?”她问。
“你自己,向我展示你自己——你的思想、你的灵魂——以你从未用过的方式。”
“那你呢?”她轻声说着,把手指张开,放在他胸前突起的肌肉上,感觉到他的肌肉在她的触摸下突然绷紧。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原始冲动,想要撕开他的胸膛,让他的心脏在自己的手中跳动。
“你能为我敞开胸怀吗?”
“是的。”他粗声说。
可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吗?
“甚至对扎·西拉克不忠?”
第八章
阿曼达感觉她手心下的心脏停跳了一下。它先是完全停止了跳动,然后又恢复,但节奏变缓了。他先是感到震惊,然后又控制住了自己,阿曼达对他这么快就能稳住情绪感到很惊奇。他眼睛里的那扇窗户也同时关闭了。
阿曼达猜想他正在重新整理思绪。她怀疑这个男人从不会因激情迸发而失去控制,不论当时他的情欲有多么强烈。
“我是不是在心口放了条毒蛇?”他若有所思地说,搂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你说过你会对我敞开心怀。”她极力要说服他。她的手滑向他的肩头,绝望地将身体靠近他,眼睛无声地乞求着,希望他留下来听她把话说完,作出判断。
“你从不对扎·西拉克的决定提出疑问吗?你想过没有,他的决定有时也可能是错误的?他有可能冤枉了我父亲?”
她看到他的目光更冷了。
“你说你希望了解我的心灵,”她争辩说,“我也有一颗忠诚的心,比起你来毫不逊色。如果你拒绝我,我又如何向你敞开心灵呢?”
“你弄错了。”他冷冷地说。
“你怎么知道?酋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吗?或许你只是盲目地执行他的命令,认为他的判断一贯正确?”
他的态度更加强硬,他的自尊心被刺伤了;他的眼睛里喷着怒火,发出某种警告的信号。“我应该让乐师们奏乐,盖过一切声音。你竟然谈起不忠和背叛……”
“我只需要几天的自由,就是这些。既然你已经让我到了这儿,求求你……”她的手本能地移到他的脖颈处,触摸他的脉搏。“……这对我十分重要。”
他的头猛地向后一仰。他把她的手拿掉,从她身边走开,轻蔑地瞪着她,“你想用肉体收买我,我不会接受的。你开的价钱太高了。”
他转身大步向沙发床走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带着高贵的尊严。阿曼达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意,扎·西拉克一定非常尊重他。
要是能把他争取过来该有多好……他的头脑,他的忠诚,他的心灵,她的心收紧了。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带着对她如此恶劣的印象走了。他这样看待她是不对的。她必须让他明白她不是这种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比证明她父亲的清白还重要。
“你拒绝了解我……除了我的肉体你又看到了什么呢?”她平静地说。
他正弯腰拿斗篷,听到这话他停了下来,慢慢站直了身体,但他的后背依然僵硬,不肯转过身来。他正在考虑她的话。
“我爱父亲。”她继续说,希望他能明白这一事实,那是永久的、不可动摇的感情,不可能从她心里割裂开来。
“他已经去世了,你最好不要打搅他。”他的口气是平静的。他并不是没有同情心。
阿曼达宽慰地舒了口气,她又一次打动了他。她受到鼓励,大着胆子又问:“若是你的父亲,你会这样做吗?听之任之?”
她看见他的肩膀随着深深的呼吸一起一落,他的紧张感也随之减轻。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眼睛里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平息。
“如果有充足的理由,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