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在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闯进眼帘。他的身高在那么一群华人中越显鹤立鸡群,加之身着一袭威风的警服,非常抢眼。
男人在街的对面,与我相隔约二十米,视线交接。我没有躲闪,也没有移开目光,直直地望向他。
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被削得平平的板寸,冲我憨憨一笑。
恍如隔世般的笑容,让我心跳猛然加速。
然后不顾助理兼保姆的劝阻,我执意要到对面的中餐馆去坐上一会儿。
“苏经理,李先生说了……不让您单独外出,再说外面的东西也不好吃……啊,苏……苏先生……”
闪开他,恶作剧般夺门而逃……
我一路跑到镇萧身旁,拽过他转过一个早就瞄好了的拐角处,蹩进,再于暗处偷瞧那个追在后面胖乎乎的助理,他正擦着汗指挥两个保安分头找我,这光景恁是有趣,我不禁笑出声来。
肩膀上一紧,我回过神,发现镇萧正揽着我的肩头,低头审视……舒展的神情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温柔。
不觉心念一动。
“看你那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他轻捏我的肩头,宠溺般言道。遂放开了手,再无逾矩的举动。
久别重逢,他一开口说的就是这些。
我有点失望。
主动抓过了他的袖子:“我们……进去坐坐?”随便指了指旁边破旧寒碜的小餐馆。
他用意外的神色打量了我一番,展颜微笑:“嗯。”
坐定,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上次,多谢你了……”我指的是一个半月前的那次,在街头病发昏厥,还是镇萧第一发现,送我去的医院。
“啊?哦……”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说的什么,他愣了一下,接着道:“之后我又去了一次,才知道你转院了。”
提到这个我有点尴尬,转院是李盛宇的意思,我明知道镇萧之后肯定还会来找我,偏偏又不方便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是么……那真是不好意思。”和这个木讷的镇萧,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讲,我几乎开始后悔一时冲动把他拉来聊天。
“啊,原来你升官了啊?”突然发现他肩章的变化,我开口问道,“恭喜啦。”
他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沉闷的气氛,直到我终于有点不耐烦,镇萧盯着我的脸,喃喃地问出一句:“他……对你还好么?”
浑身一震,如此直白的问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嗯……”李盛宇确实待我极好,宠爱万分,可是我明白,自己不过是他包养的男人,这一点每每想起,总是让我难堪。
“那就好。”彷佛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在我听来却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我还要巡逻,先走了,你不回去么?”他指了指外面那三个焦头烂额的男人,冲我惨淡一笑。
那苦涩的表情,让我负疚的心情油然而生。
“……再见。”我率先说出这个无情的字眼,就要站起。
他猛地抓过我的手,道:“苏狄,其实我今天是想提醒你:最近李家有点不太平……如果没必要,你千万不要离开李盛宇的身边。”
“为什么?”我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反问,镇萧却噤了口。
原来一身肥肉的助理已经发现了我,站在门口一张胖脸涨得通红。
“苏经理,跟我们回去吧……都过了五点了,李先生会担心的。”他的小眼睛瞄到我和镇萧相系的手,我立刻缩了回来,可太晚了。我想他会把今天下午发生的,统统向李盛宇汇报吧。
第十一章
六点不到,李盛宇在别墅。
他还在门口听胖助理报告今天种种的时候,我便径直走进客厅坐倒在沙发里,打开了电视。(客厅里的电视没有被撤走)电视里还在放卡通片,我不甚感兴趣,接连打了两、三个哈欠。头顶上便被温柔地印上了几个轻浅的吻。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又是不由分说夺走了遥控器按下关闭键。我仰头看他,李盛宇一脸轻闲,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提起……这个样子反而让我有点不安。
吃过了晚饭,我心不在焉地翻阅报纸,李盛宇不知不觉地靠过来揽住我的脖子。我没有动弹,任他的手掌在我身上胡乱游走。
他喜欢抚摸。
同居那么久了,我自然明白李家三少热衷这样的肢体接触,而我此刻正像一只被他饲养的宠物猫,任他肆意妄为地抚摸着毛皮。
可是渐渐地,抚摸变成了挑逗,他的动作开始夸张起来,我有了感觉。
“不……”没有什么说服力地拒绝出声,李盛宇没有停手,我轻轻推了推他,他却直接把我的裤链打开了。
灵巧的手指伸了进去,我倒吸一口气,感觉到鼠蹊冰凉又酥麻的触感,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我们……已经度过了一个半月的禁欲生活。
自从医生告知要节制性欲,他便没有向我求欢过。偶尔在睡前的深吻、互相抚慰也只是点到为止,再无进展。
今次在如此露骨的挑逗下,我也不想再假装什么正人君子,不然真得憋出内伤来。
我不再推拒,配合地任李盛宇动作,他用手指很技巧地让我到达高潮,然后就在沙发上,他急切地褪下我的裤子……
“不!”知道他想就地逞欲,我还是抗拒了。
除了床上,绝对不在其它的地方做,这个是我的原则。
而且在沙发上,尤其会让我难堪……之前曾有过不愉快的回忆,让我对此格外排斥。
好在李盛宇理智尚存,他抱着我上了二楼,一脚踢开卧室的门,把我放倒在床上,欺身上来……
覆雨翻云。两人气喘吁吁地把床单滚得乱七八糟。我在做爱过程中完全忠实自己的感受,意乱情迷中甚至还抓伤了他的背脊……
李盛宇倒没有在意这些,他一直温柔,小心翼翼地律动……是怕刺激到我。
事毕,耳鬓厮磨,我们意犹未尽地享受着快感过后的余韵。枕边的他突然贴上我的耳朵,问道:“还好么?”
“嗯?”行为过后的醺醺然,使我的思维有点迟钝,不明白他指的什么。
“……喜欢刚才那样么?”这般说道,他把手探进我的股间,圈起那个敏感的器官,诱惑地在耳畔低喃。
那种刺激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羞红着脸拍开他戏弄的手指:“下流!”佯装嗔怒地骂道,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不知道李盛宇今天是怎么了,尽在耳朵边说些有的没的,几乎又把“性致”挑起……这般我可吃不消。
“狄……”他用哑哑的嗓音叫我的名。
这一声性感的呼唤几乎让我缴械投降,可接下来一句,却把我从天堂般的高度打回了现实。
“除了我……你还有过其它男人么?”
乍然变色,方才的欢娱彷佛烟消云散,我青着一张面孔,搡开了覆在我身上的李盛宇。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节操?!”我只和他一人有过肉体上的亲密接触,而他在我之前则不知道和多少男男女女发生过关系。“李家三少风流多情”,李盛宇的花名在外,一开始我就知道。
“那个镇萧……”
他还在说!我和镇萧再清白不过!虽然一起住过同一间联体别墅,可我们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在你看来,我和谁都可以睡的么?!”
终于不耐地吼出这么一句,他总算噤声了,挪过身子贴在我背后。
紧贴的部分汗涔涔的。
“我只是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
一句话暴露出他可笑的妒忌心,今晚如此反常也是因为如此吧。
呵,说不定那也并非妒忌,只是单纯的独占欲。李盛宇这般只是提醒我我是禁脔……只是禁脔。
并没有闹多久别扭,待他起来处理了一下善后,我昏昏欲睡。
朦胧中听到李盛宇的手机响了,他到卧室外接听,几分钟后又返回来,对我说李欣尧急招他去地下城一趟,可能要到早晨再回来,叫我先睡。
没有作声,我眼睁睁看他急急套上衣服,匆匆离去,真是诡异呢。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他二哥半夜把他叫到身边去,回来也不说为了什么,莫非真像镇萧说的“李家最近不太平”?
果真如此的话,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满心疑惑,睡意顿消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早晨,到了我该去上班的时候,李盛宇还是没有回别墅来。
我等他不及,自己叫胖助理开车送我去地下城,他一脸犹豫,似乎没有亲耳听到李家三少的嘱咐便浑身不踏实。
我威胁他如果不载我,我便自己开车他终于拗不过我,乖乖送行。
乍一看来,今日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寻常。
可是仔细观察,我便察觉即使是小小的“李氏金店”内,也有一股暗涛汹涌正在酝酿。
今天是周五,金店内顾客很少。
两个保全在上班的时候磕牙,他们本是李欣尧座下的打手,生得凶神恶煞,摆在门口就像哼哈二将,我真怀疑顾客那么少,是不是因为顾忌他们的凶恶模样?
他们聊得很起劲,期间还指天划地的不知在兴奋什么有点好奇,我凑近他们正欲询问,两保全却立刻闭了嘴。
“在聊什么哪,那么高兴?”我笑容可掬,想从他们口中探得一点风声。
这两个虽然不是李家的骨干,但是即便是喽啰;,也多少了解一点上位者的意向与心思吧。
“没什么,苏经理……”高一点的那个正要说什么,旁边的矮个立马打断了他。那势头,分明就是忌惮我知道些什么!
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偏偏越想知道。
“原来……你们把我当外人呵!是二少爷不让你们说的么?”
“不……其实是三少爷……哇!你打我干吗?!”
“笨蛋!谁叫你说的!”矮个在呵斥高个,他们果然有事刻意瞒着我。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上班的时候不要开小差。”挥了挥手,我故意这般说。果然,那两人面面相觑起来好像是担心此番会得罪我……
“其实,苏经理……”那个矮个的保全这回率先开口。
我暗自得意起来,这招欲擒故纵似乎挺管用。
露出招牌般的微笑,我正要慢慢聆听他的话,突然眼角余光一瞥,一瞬间,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在玻璃窗幕前一闪而过。
心中一悸,我甚至没有耐心去听保全的讲述,眼光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彷佛要稍纵即逝的背影,飘移起来……
那是个与我身形相仿的男子,戴着墨镜、一袭深色长外套,隔着几十码的他自我眼前从容掠过,以一副潇洒贵公子的风度……
这样的姿态,记忆中只有一个男子的形象与之相符。
付林!
自心底捞出这个沉寂已久的名字,我的每一寸肺腑都彷佛要为之撼动不已!
那个我曾倾心以对,痴狂爱恋的男人!
那个曾经无情将我抛弃,并把我玩弄于股掌的男人!
一个月多来,我拼命地压抑,发誓遗忘此人,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完全是自欺欺人。
我忘不了他,哪怕再给我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的时间,都无法抹去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残酷烙印!
我恨他,我恨这个名为“付林”的衣冠禽兽,就像当初我全身心地爱慕那人一般,憎恨的情绪是同等地铭心刻骨!
浑身颤抖着,盯着那个背影钻入了人群,被人潮淹没。
我觉得自己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无旁骛就连身处何方,身边的人如何呼唤,我都恍若未闻……
“苏经理……苏经理!”
胖助理使劲摇晃,我这才回魂,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难堪地露出一个浅笑,仅仅是嘴角的肌肉在牵扯,完全没有笑意。
“苏经理,你的脸色好难看!没事吧?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去。”他过来扶着我,颇为紧张的模样,嘴里还叨咕个不停。
“我没事。”轻轻推开他过来搀扶的手,“吃一点药就行了,那个丙戊酸放在休息室里,请你帮我拿过来。”
头部开始隐隐作痛了,我想自己吃点抗抑郁的药也许会减轻这样的症状……
可是胖助理刚转身,我才迈了一步,整个人便晃晃悠悠向前打了个趔趄,几欲跌倒幸好还有那两个保全及时接住了我。
“苏经理……苏经理不行了!”
“是发作了么?快叫救护车!”
“还是先通知李先生!”
店里的人统统挤到了门口,将我围作一团,七嘴八舌地说,搅得我头更加痛了!
“没那么严重,我不碍事!”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声,我搭着矮个保全的肩膀站起来,正想要组织胖助理打电话,却发现他已经在和李盛宇通话中了。
“是的……李先生,苏先生突然不舒服……嗯,是的挺严重!嗯……我明白了,马上送他回家。好……您放心……再见。”
胖助理挂断了电话,朝两个保全一使眼色,他们便不由分说地架着我走出金店,去到对面停车场的方向。
途中我几次重申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是那三人就是不予理会,执意要送我回到车上。
“苏经理,我看您还是安心养病吧,不然李先生怪罪下来,我们几个都担待不起啊。”
胖助理一脸凄婉,苦兮兮地说。这般我也不好为难他了,只得乖乖配合。
他为我打开了车门,叫我坐进。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说的是英语:“请问,是苏狄苏先生么?”
我扭头一看,两个不认识的白人,都是一身黑色的夹克,戴着墨镜。
“我就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那两个白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把手伸进了怀中。
这……
我脑中有一秒钟的空白,随后听到胖助理大喝一声:“小心!”一个保全便扑到我身上。
“砰砰砰!”
沉闷的三声枪响,震疼我的耳……
随即看到了血光。胖助理委顿在地下,脑袋没有生气地耷拉在一边,眉心正中有个血窟窿。
另一个高个的也仰面躺在地上,亦是头部中弹,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上空,死不瞑目的模样。
唯有伏在我身上的矮个保全还有命,他呻吟着翻了个身,我这才发现他腹部在流血,血迹沾湿了我的西装。
行凶的白人没有放过他,补了一枪我最后一个同伴也死了。
“你们想干什么?”眼睁睁看到自己身边的三人连续被枪杀,我出奇地镇定,毫不惊慌地开口询问那两个杀手。
他们没有再开枪,而是踢开了那三具尸体,用枪指着我,把我塞上了他们的车。
“有人想见你,苏先生。”其中一个白人说。
“谁?”
“一个老相识。”这般道,他诡异地笑了。
我明白,这次,自己是被绑架了。
*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扯去,重见光明时太过刺目让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苏先生,别来无恙?”
眼前的来人突然拿腔拿调地用国语同我讲话,古怪的音调,是因为他并非真正的华人。
初见此人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如此熟悉,偏偏一时忘记了他叫什么。
那是个面目透着一点轻浮的白人男子,金发碧眼,相当年轻,恐怕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惜原本一张姣好的面容被戾气掩住,让人觉得这张面孔的主人多半是个凶徒。
“你……”
“哦哦,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对,叫‘贵人多忘事’。”他冲着我笑得邪佞,“苏,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可是你律师生涯中最后一个当事人,才不过半年,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听到他这般说,我倒吸一口冷气
“……琼?!”
像是确认一般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我的心脏一窒,眼看着他听到答案后张狂地大笑道:“Right!原来你的脑子还没生锈啊!苏!”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时候若是说心中毫无恐惧,那是撒谎!琼·;鲁道夫往日的行径,作为他过去辩护律师的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能在法庭上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否认自己在青天白日下的罪行,随意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琼是真正意义上的“亡命之徒”!这个在接触到他的最初,我便知道。
“本来你在庭上的那番话,早就可以让你死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