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住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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搀住落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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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铁心发愤学,玩命儿干,不给朱局长丢脸抹黑。变幅旋转柄啦,抓斗提升柄啦,旋转刹车啦,整日里手不离柄,人不离车,一斗接一斗地抓,一斗接一斗地转,一斗接一斗地卸。抓要抓满,转要转快,卸要卸准,务求一抓成功、一转成功、一卸成功。途中,不擦障碍物,终点,不擦运输车哪怕是车厢的一点点皮,确保吊车下的人、物安全。

  几个月下来,我的作业水平上升了一大截;作业量也超过常量。

  朱局长像个老大哥,他那善良纯真的秉性和真诚待我的言行,感动得我真想叫他一声“大哥哥,我一辈子敬重你!”。每次他来看我,总要深入地了解我的工作情况和心理状态,生怕我有什么闪失。一见他那厚道人的面容我就觉得有了倚靠,再大的苦也能吃,再高的山也可翻过。在他的不断鼓励引导下,我拿到了吊车操作等级证,后来又升到了中级,最近正在准备考高级,再再考就是工程师了,我的前程好得很哩!

  工作稳定了,生活也有了起色。找了个朋友,比那一个还强些,不仅白净温柔,而且苗条贤惠。去年结的婚。我们过喜事时,朱局长自然来家贺了喜,上了“情”,还当了我们的证婚人。想当初,被女友抛弃时,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硬是忍住没在那人面前流泪,苦啊!如今好了,成家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凭一双手挣来一套100多平方的房子,还买了各种家具、家电,今年还打算买空调哩,别热坏了我的乖女儿。啊,说句藏在心底的话,如果没有朱局长,没有地税局和兴港公司,哪有我清桃的今天哟!国家扶持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好政策救了我啊。我深知,在同一片蓝天下,还有好多好多像我这样的甚至比我更有本事的下岗工人,没我这么好的运气,没能享受到阳光的温暖,所以,我得珍惜再珍惜,努力再努力,同时也祝愿那些兄弟姐妹们能早日和我一样赶上好运气。请政府部门和各方“菩萨”,都像我们这儿的地税局一样,为下岗职工办点儿善事,救救我们这些“油脚子”。不然,时间一长,他们和她们便顶不住了,严酷的生活会把他们逼到死胡同去的啊!人一被逼进死胡同,是什么出格的事儿都干得出来的!骚混瞎闹还是好的,小偷小摸也是轻的,很多人还会去吸毒闯祸、杀人越货的呀!

都市盲区
星期六,天阴着,还下着毛毛雨。

  约了好长时间,今天去与原紫鸳集团旺光被单总厂副厂长、现“老战友酒家”金老板见面。

  出门前给他挂了电话,一上商业大楼门前十字路口,即见金单薄的身影在朝我这边张望。

  金还在当厂办主任时,我被派到厂里任企业解困改革工作组长,我们相处不错。半年后,他被提拔为副厂长。又一年后,我才离厂,我俩已成为好友。

  如今他下岗已三年了,才勉强开稳了一个小馆子。而当年的厂长副厂长,如今多在当床单、棉纺企业的老板或厂长,少说都是腰缠十几二十万了。唯有他这个分管行管后勤的副厂长还在为一日三餐发愁。唉……

  他已拉住了我的手——还好,他气色不错,就是瘦,瘦得让我心疼。他老婆原在粮管所上班,后来粮食企业改革,粮管所只留了两三个管理人员,其余的职工都“买断工龄”,他老婆被六七千块钱打发掉了,成了“无娘管的孤儿”。虽为“孤儿”,可各有“肥瘦”。别人“买”得起粮店,她家底子太薄,不足一万元的积攒,要留着儿子将来上高中和大学。目前,经四处求人,她总算得到一份“工作”——帮粮店老板打工,每月500块钱,但每天得守店经营12小时以上。

  金忙把我领上楼,端椅抹几,筛茶敬烟,甚为热情,也甚为真诚。这两层小楼是租的,每月租金1000元。加上各种税费,就是1500元。也就是说,每天所赚,50元以上的才是自己的。每天没得三桌客,休想赚到钱。不过目前还可以。今后怎样,就很难说了。我对他的境况放心了,便迅即进入新题,请他带我去看看旺光厂的其他下岗工人户。

  下楼,南行至商业大楼门口,折而往东,沿云滨大道直行。两旁店铺林立,衣饰、百货、日杂、副食花花绿绿,琳琅满目,金发叹道:“市场上堆天冒地的吃穿用品,应该是吃不完用不尽的,可我们好多被单厂老同事却缺吃少穿,吃了上顿愁下顿,穿的专捡别家的旧。唉!”

  金的头发已被雨浸润得贴在了他那小而瘪的头颅上,我宽阔的额头上在往下滴水,有两注还流到了我的眼里,我忙用手巾擦目。我俩都没把这毛毛雨当一回事,没拿雨伞,它就生了气,捉弄捉弄我们。

  尹光厂原属旺光总厂的一个分厂,旺光总厂改革时,为了“能救一块算一块”,便把尹光厂从总厂中剥离出来单独经营。后来旺光也撑不下去了,便由高州市作主,把尹光厂“上嫁”给了同在甘阳城的高州级棉业集团紫鸳集团总公司。从旺光里剥出尹光时,好多旺光的工人被分到尹光。由于相当多的职工是同厂双职工,所以有的是妻子过来了,有的是丈夫过来了。再后来,旺光快垮时,上级“把死人子当活人子医”,又将旺光总厂硬塞给 紫鸳集团,结果没混满半年就“死了”,但旺光厂的职工却意外地享受到紫鸳人的“优越待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如今尹光是“塌了”,但因处城区“风水好”,短短几年下来便发展成了以旺光、尹光人为主的生活区。不能开厂子了,开得成生活区也算不错。

  “尹光生活区”大门到了。高高的框柱和粗大的顶梁好笑地耸在入口处,其表面的大理石砖多已剥落,像过气*被泪水冲走了粉妆的老脸皮。

  进门即是水泥路面的甬道,两三米宽的路面上平整干净,只遗有几颗烟蒂和几小摊鸡粪。路两侧这儿那儿参差不齐地座落着两层小楼,没刷涂料,灰扑扑的,窗户有的未装,有的装了也未漆,更莫谈装铝合金了。小楼与小楼之间,难得留有的一点儿空隙里,又被寸土不费地搭了些棚子,是用半头砖砌墙以石棉瓦盖顶的那种贫民窟似的窝棚。窝棚尚未占尽的空隙里,除羊肠小道外,余下的地儿都被辟成了菜园,芬葱、韭菜之类倒长得碧绿闪亮。

  我们穿过横向的甬道,再折而往南,竟是另一重天地:

  三四层的别墅,一律白墙红瓦,不锈钢门窗及玻璃亮闪闪的。楼与楼摆成一字形,其间留着三四米宽的空档。空档里都被水泥地硬化了,且点缀着龙柏与银杉。有几栋小楼旁还停着或黑或灰的小轿车。金告诉我,这同样都是旺光人和尹光人做的,只是他们当年都是当供应、销售或车间主任等肥差的。

  细雨中,别墅群有如几排风姿绰约的少女,红帽子,白裙子,闪亮的门窗是裙子上的流苏。再回头看看来路两侧的大片灰楼,简直就是匍匐在美少女裙下的灰姑娘群。

  穿过别墅群,再向南,是一片荒草地。靠东的部分已矗起一座又高又宽又长的传统砖瓦房,像人民公社时期的“大队屋”,但比“大队屋”高档、精致多了。金告诉我,这是原紫鸳集团棉纺总厂的业务员“黑子”盖的,里面客厅、居室、厨卫齐全,拟开民营“托老所”用,专门租给有钱人寄养老人的。

  甘阳城区早在三年前即已严禁私人征地建私房,居民要房子一律找房屋开发商购买,城区规划内的空地只卖给开发商不卖给居民户。而旺光床单厂因属于紫鸳棉业集团兼并了的企业,也便不受甘阳市城镇规划的制约。眼前的“托老所”偌大一块地,“黑子”只花了一万块土地费。刚才所见的别墅区,房主一分钱土地费都没花,因为是集团给下岗职工的“福利”。窝棚的主人享受了这项“福利”,灰楼的主人享受了这项“福利”,作为这项“福利”的决策者及其相关人员,别墅的主人当然也得享受这项“福利”呀。

  看了个大概,我提出到蔡老三的家里去拜访。金答应:“看他屋里有没有人吧。”

  我们从居民区的东南角返回来,经“托老所”、别墅区,回到灰楼区。

  灰楼的主人都是旺光、尹光人的,不知哪一栋是老蔡的,跟着金穿入了迷魂阵似的窝棚最多最密的深处。

  “到了,到了!”

  “咹?”

  在一个较大的窝棚前,金停步。

  我盯着金的脸,仿佛怀疑他在骗我逗我。

  “到了呀!”金一脸正经,好像还对我的迟钝有些不解。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这座窝棚,居然就是老蔡的家。

  老蔡何许人也?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中专生啊,而且是工科的!

  那时的中专生可不能与如今的同日而语,那意谓着捧定了金饭碗,若是工科,则意谓着捧定了一个大大的金饭碗啦!

  何况,老蔡这个工科中专生非等闲之辈,他进厂20年,就当了20年的劳模,革新、发明20余项,1988年起当设备科长,一直当到厂子破产啊。下岗之后,浑身的技术没了用场,被逼到甘阳城里来跑“麻木”(一种载客三轮摩托车)。而原先在厂子所在地的两室一厅套房因卖不出去只得空着,这儿的房价高,他哪买得起。加上儿子在甘阳城读高中,老婆在甘阳城卖小菜,便只好求同厂的熟人让了点儿空地,巴着别个搭了个窝棚安身。这么一位贤能之人,竟落到居无其屋、只能住窝棚子的境地!

  老蔡的“家”是“铁将军把门”,夫妻俩在这雨天里是不会“停业”的噢。透过一种显然是用什么设备的包装箱改做的门的缝儿望里窥,见内里约有十来个平方米,靠前是灶台、碗柜、腌菜坛子、饭桌与椅子,靠里是床铺、衣柜和电视柜。电视柜里装着一台好像只有12吋的电视机,而且就这东西还像个东西。棚子的墙是用“半头砖”砌的,顶子是旧石棉瓦盖的。棚后搭了个更小的偏厦,地下挖了个洞,是厕所。棚子的背后与两侧还剩几块不到簸箕大的不规则空地,上面栽种了一些蔬菜。

  “麻粉细雨打湿衣”,俗话说的没错,我俩的夹克衫都被毛毛雨给濡湿透了,背心上已有了凉沁沁的感觉。我怕金的抵抗力太差闹感冒了,且感冒了又要花他的辛苦钱买药,便拉着他出生活区大门,坐面的送他回家。

再访蔡老三
上次在细雨中随原金厂长拜蔡老三不得,心里一直难于放下此事。相隔半年之后的10月13日傍晚,我独自步行去“都市盲区”,想碰碰运气。他早出晚归,今日这么迟来,他也许蔡收车归家了呢,很有可能啊。

  再经生活区的大门入内,见左侧的汽车修配厂里一片繁忙。一辆长卡车头翘起,有工人钻进其茬口中在拧在抹。一辆依维克的尖头底盘下,有工人仰卧其下一双手臂向上在动。另有几辆面包车、货车停在远处,满身油污装的工人忙活在车旁。厂区的地面上黑糊糊的,凹处积有发亮的褐油水。场地上随处可见黑抹布、破轮胎、烂手套等物。

  前行,右侧是个以高墙封闭着的院落,但有机器的轰鸣声传出来,不知又是什么厂。

  左侧是果品打腊厂,其与汽修厂之间以铁栏杆相隔着。果品打腊厂一侧的栅栏边有好几亩空地,全被野生植物盘踞着。植物多为绿色,半人高,是苍耳、野葛、麻莲。间杂罡豆藤子,上悬半黄不红的苦瓜和虬曲枯萎的罡豆。再前行才是果品打腊厂的厂房,宽大的车间门朝甬道这边洞开着,装满闪亮柑桔的方形塑料框堆码得像一座山,尖上已接近厂房顶。“山”的深处有好几位工人在忙活,有的在搬运柑桔,有的在传送带上捡果入框。我立于甬道上,即可闻到烂桔味。

  收回目光,见道旁的垃圾坑里满是腐烂流水的柑桔,有黑压压的苍蝇、蚊子在依恋、盘桓。桔的世界也如人的世界,货硬的,过了关,还加以包装,打扮漂亮了送到好地方去;货软的,被无情地淘汰出来,铲入垃圾坑,还要受蚊蝇的欺侮。

  续前行,右侧便是灰楼群了。如果把灰楼群看作是一群灰头土脑的麻雀,匍匐其间的窝棚群,是巴地谋生的蚂蚁,那么,其南部纵深处的别墅,则是莅临“盲区”的金凤凰了。

  左侧的原尹光厂厂房,被一家纸箱包装厂用着,近处码着一人多高的黄纸板,散发着陈稻草以黄裱纸的味道。远处有道庞然大物的黑影,又高又长,仿佛我早年在农村所见“康拜因”脱粒机的样子。是不是造纸的机器?这家包装厂专为玄洲梨制造果箱,近年生意有些下滑,但尚能维持生产。玄洲曾有梨农同我讲起过这厂。只是它生产的果箱有些粗糙简陋,严格的讲还不是真正的“包装”意义上的纸箱,因而值此盛行包装的时代,它的果箱不仅未能促进洲梨的销售,相反倒是还影响了洲梨的入市。

  还往前,甬道两侧都是住宅了。

  天已麻麻黑了,身旁一只黄狗如箭一样“嗖”地奔驰而过,马上又有一只黑狗若一道闪电紧追而去,眼看黑狗要撞上黄狗,搏斗将要在我眼前展开。我几步赶上去,却见黄狗不仅不往前逃了,还刹住车,转过身来与黑狗装疯、*,耳鬓厮磨。原来它们在嬉戏。

  几幢两层灰楼里的电灯亮了。从门窗里透出的灯光,满含着浓郁而又温暖的人间烟火味,撞入我的怀中,也覆盖了嬉戏中的两只狗。我想,蔡老三即便尚未归家,蔡的妻子总该回来了在生火做饭吧,脚步不觉加快起来。

  有几户人家一楼门虚掩着,高吊着的白炽灯泡下,围桌而坐的人组成场子在打牌。有的是麻将,不时传出“哗啦哗啦啦”的洗牌声,有的可能是花牌或扑克,没什么声音传过来,打得挺文静的。

  从两幢小楼之间的山墙缝巷里往里钻,在楼后菜园里的小田埂上走了两三米远,便到了蔡老三家门口。

  窝棚里没有灯光泻出来,门也关着。我摸至门边用力敲,边敲边叫:“老蔡,老蔡!”没反应。再叫:“屋里有人吗?”还是没反应。遂返。

  天快要黑定了。打开手机一看,快7点啦。

  蔡妻若在什么厂里上班,此时也早该下班了啊?她再不做饭,老蔡何时能吃上晚饭?她在街上骑着麻木颠颠地跑,还饿得来吗?

  我借着泻漏的光踅入一户人家,大声而客气地朝室内打招呼。因为我不知哪位是主人,屋子里呈品字形,摆有三张牌场,坐在桌边的人聚精会神地在打牌,贴在打牌者后边的人心无旁鹜地在“够经”。

  一抱着小孩的老头闻声转过头来,可能见我是陌生人,吃了一惊,又见我像熟人一样的满面笑容,方接话: “您,您是?”

  我连忙接茬:“您好!大家在玩牌啊。”

  我请问:“蔡老三,旺光床单厂的老蔡科长是住这后边棚子里吧?”我的目光兼顾着老头和牌场上的其他人。

  “蔡老三?是啊,他住在后边的窝棚里。”老头友善地告诉我。

  “我已经是第二回来找他了,今日他家的门又锁着,屋里没人呀!”我问。

  “没人?”

  “我们中午还看见他了的,开着‘麻木’回家吃饭后又开走了!”

  老头和几位打牌者纷纷回答我。

  蔡老三这时可能生意不错,舍不得回家。想至此,我为老蔡高兴。

  “那么他妻子呢?怎也不在家咧。”我又问。

  “噢,他妻子?有知道他妻子在哪儿的吗?”老头高声问几桌打牌的人。

  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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