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短短的写着几个字: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原谅我!
随信附上三爷遗落的玉牌,勿再寻我!
看完信后,他怔忡的站了好久,心紊乱如麻。“她是什么意思?叫我不要再找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讨厌我可以当面跟我说啊!叫我原谅她,要我原谅她什么?有什么事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再看那阕欧阳修的词句,意思是要他忘了她吧!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去他的明年花更好,他只要她就够了。
席俊也不禁为主子难过,他伺候王爷也有七、八年了,这是第一次见王爷付出真情,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阻止让她接近才对。
“三爷,请保重身子。”感情的事旁人又能劝说些什么。
朱佑豪像打了场败仗,脸色布满阴霾。
“我不会就这么放弃她,不论她躲到何处,我一定要将她找出来!无双,你躲不开我的。”他对自己发誓,天涯海角,都非将她找回来不可。
他一扫方才的颓丧,双目炯炯有神,握紧手心内的玉牌,依稀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今生注定是他的妻子。
※ ※ ※
兰香苑斯文白皙的公子哥左拥右抱,喝着美人斟的酒,趁着醉意上下其手,好不快活。
“喂!莫愁姑娘怎么还不来?本公子等得不耐烦了。”
“宋公子,不要急,咱们莫愁姑娘刚一舞完毕,总要换件衣裳才能来见你,再等一下子嘛!咱们姊妹陪你喝酒。”两位浓妆美人轮流敬酒,将他灌到半醉。
宋玉打个酒嗝,继续痛快畅饮,把酒当白开水喝。
“好——喝酒,今晚不醉不归,来,干杯。”
酒过三巡之后,莫愁才打开厢房的门,在她的眼神暗示之下,两姊妹退了出去。
“宋公子,莫愁来得太迟,让您久等了。”那娇脆的嗓音透过紫纱,特别的引人遐思,窈窕婀娜的礼态更是让宋玉把持不住得双眼凸起,巴不得能一眼看穿它。
望着眼前男人醉眼中燃烧的欲火连一点遮掩也没有,这样一来,她要套他话将比较容易。
“莫愁,你来了就好,等得再久,我都心甘情愿。”他执起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又猛然吞咽了好几口口水,喉结因此而上上下下移动。
“宋公子对莫愁好,莫愁心里明白,除了宋公子外,莫愁从不让便见客的。”
她大胆的偎向他,眨着熠熠生辉的美眸,传递着情意,勾得宋玉三魂七魄都飞了。
他一时喜出望外,以致连口齿都不清,“我——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心。”
“真的吗?宋公子,您愿意为莫愁赎身?”她泫然欲泣的低嚷。
“当然,我马上——马上回去禀告,尽快把你迎娶进门,能娶到扬州第一舞姬,人人都会羡慕死我的。”他得意的说道。
莫愁眼神一黯,“可是宋大人会同意吗?莫愁不过是个舞姬,出身下贱,要是宋大人反对,您教莫愁怎么办才好?”她佯装用丝巾拭着泪,一副伤心的模样。
宋玉顺势搂住她,美人在抱,令他喜不自胜。“我老头只有我这儿子,一定会答应的,你别担心;何况,还有我娘在,她最疼我了,包准会同意让你进门。”
她悲伤的抬眼,“你是说你娘比较疼你,你爹不疼你啰!”
“哼!那老头怕我娘,也怕我舅舅,只要他们同意就够了,那老头就别管他了;莫愁,我可以瞧瞧你的脸蛋了吗?”这些天来他迫不及待的就是想一睹她的容貌,好跟人炫耀去。
“讨厌,除非您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不让您看。”她使嗲的闪躲,欲擒故纵。
“你要问什么快问吧!本公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愁又敬了他几杯酒,见他醉茫茫的快睁不开眼,才问道:宋公子,莫愁就快是您宋家的人了,总要对未来的公婆有些了解,是不是?”
“嗯,对,说的对。”
“宋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想必是得自宋大人的遗传。”
宋玉大笑,“错了,我要是像我那老头,早就去撞墙自尽了我呀!像我娘多些,大家都这么说,那老头看我都不像他,哈——快气炸了,还怀疑我不是他亲生骨肉,真笑死人了,哈——”
那么是真的了,宋玉其实是姜氏和师爷勾搭所生的孩子。
“莫愁好高兴蒙您看上,宋公子,莫愁再敬您三杯。”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 ※ ※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如是梦,不胜悲!
兰嬷嬷四处和客人寒暄,远远的瞧见独自喝着闷酒的三爷,迟疑了半晌,便过去招呼。
“三爷,怎么不叫姑娘呢?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找两个姑娘来陪您。”
她转身要去叫人。
朱佑豪出声道:“不用了,嬷嬷,你暗我喝两杯吧!”
“我?当然好哇!三爷肯赏脸,我哪有不陪的道理。”她主动为他斟酒。
席俊蹙眉劝道:“三爷,酒喝多了伤身,别再喝下去了。”他明白主子的心情,但是他贵为王爷,怎可为一名民女自暴自弃,郁郁寡欢?他身为王府侍卫统领,凡事当以王爷的安全为重。
“住口,你再唠叨,就马上给我回去,不要再跟着我。”他的情绪已经够恶劣了,寻不到无双,他不会死心的,即使最后要动用到官府的力量也在所不惜,他不能没有她。
席俊在他的怒叱下,只有噤声不语。
兰嬷嬷端详他上回来时的意气风发,贵气逼人,和此时落寞沮丧的神悄相比,不就是一位失恋男子的模样吗?莫非他真的爱上无双?不,该说莫愁才对,这也难怪她最近不再以无双的身份出门,镇日待在兰香苑里发呆,唉!这段情缘又该如何了结?他可知所爱上的姑娘根本就不存在?
她忙化解尴尬的气氛,笑道:“哎呀!三爷,在这里就是要放松心情,绷着脸做什么呢?别气,别气,有苦就把它说出来,发泄完就没事了。”
朱佑豪嘲弄的笑,“我的苦是说不出来的,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我,而唯一带给我快乐的人却跑了,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走?她不明白我要她吗?为什么拋下我一走了之,连个理由都不说,为什么?”
他苦笑的灌了好几杯烈酒下肚,又辣又热的直烧进心口,恨不得能让感觉麻木掉,突然,一口酒呛住他,让他大咳数声。
“咳、咳、咳。”他又咳又笑,笑中还闪着泪光。
兰嬷嬷见了也动容,多么深情的男人,若不是为了要报仇,小姐嫁给他一定会得到幸福的,老天爷太残酷了。
“三爷,慢点喝,酒多的是,够您整晚喝个够了。”她拍抚他的背,帮他顺气。
“嬷嬷,叫莫愁出来暗我喝几杯。”他想要找个诉苦的对象。
她一征,“三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莫愁不陪酒的,您就别为难我了,我去叫芊芊来陪您喝,我去去就来。”现在莫愁正在陪宋玉,哪可能过来,不等他开口
反对,她已撩起裙摆跑了。
朱佑豪大吼,“我只要莫愁,叫她来,听见没有?我要莫愁。”他对着她的背影狂喊。
席俊实在看不下去了,“三爷,您醉了,这一点都不像您了,咱们早点回去休息吧!”他担心再这样下去,王爷将会一蹶不振,而自己则是有亏职守,枉费圣上信任有加。
“我没醉,我没醉。”有哪个喝醉的人会承认自己醉的?
沈芊芊听嬷嬷说三爷点名要她,活似乳燕投林般的飞进厢房内,咯咯的娇笑。
“三爷,芊芊就知道您不会忘了人家,左思右盼,总算把您盼来了,芊芊一颗心早是您的了,就连身子也是。”她不知羞的倚向他宽厚的胸膛,这可是她最后的机会,那江有钱已经提出要帮她赎身的事,再不找个更好的对象,只怕自己是非嫁给那老不修不可。
朱佑豪无动于衷的撇开她,冷峻的说:“出去,我不需要你的心,更不要你的人,去叫莫愁来。”那绝情的语调害她打个冷颤。
“三——三爷,您今儿个好凶喔!把人家吓坏了。”哪个男人不爱女人撒娇,他是男人,总会怜香惜玉吧!
他一双异眼森寒的睥睨着她,“我的话向来不说第二次,你想试试它的后果吗?”
“不——莫愁她——恐怕不能来。”她期期艾艾的说。
“说下去。”只有在愤怒时,那天生属于王者的霸道气质才会不自觉的浮上来。
沈芊芊稍稍坐离他远一点,畏惧的说:“她——她正在接待别的客人,听说是知县大人的——公子。”她愈说愈小声,不敢正视那乍然变脸的人。
朱佑豪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那砰然巨响把沈芊芊吓得花容失色,当场跪倒。
天呀!这男人到底是何身份?“三——三爷,饶命呀!”她再也不敢来缠他了,光瞧他那股怒焰,世上有几人承担得起?
“好个从不陪酒,从不见客的舞姬,原来不过是因人而异,假装清高的妓女。”接连被两个女人耍了,那滋味难受得像被人一刀刺进心坎。“她在哪间厢房里陪那位贵客?”他在“贵客”二字格外加重语气。
“在——东厢房第——五间。”她宁愿嫁那老不修,也不要惹到这位三爷。
朱佑豪二话不说,脚步不甚平稳的冲出屋子。
“三爷。”席俊不忘在临走前瞪沈芊芊一眼,这才追出去。
沈芊芊大有虎口余生之感,打算明天立即嫁进江家。
※ ※ ※
“三爷,这儿您不能进去。”兰嬷嬷赶在前头拦住他,可别让他把计划搞砸了。“三爷,您不能——”
“让开,谁敢挡我?”朱佑豪大手一挥,不费吹灰之力的清掉碍事的人。
“砰”门被撞开来,两个相偎相依的人骤然分开来,笑意冻在脸上,莫愁难以置信的瞪着来人。
宋玉不堪被人打扰,吼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本公子在这儿逍遥,谁敢来捣乱?还不给我滚出去。”
朱佑豪斜着嘴角,笑道:“敢情你比较喜欢这种男人,眼光之差实在有待改进,怎么?他哪个地方让你迷上了?还是你不甘寂寞,决定下海当个真正的妓女?或者是看上他爹是个七品知县,所以不要我这平民百姓?”
他字字讽刺的话,像针一般戳入她的五脏六腑,疼得她想尖叫。
她必须记得现在她是莫愁,一个嫌贫爱富的妓女,而不是那晚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无双。
“三爷,你何必说得这么现实?莫愁虽是个妓女,不过也有选择性,当然要挑最好的,像宋公子这样的人才,正是值得莫愁托付终身的对象。”她拼命的摆出妓女该有的样子。
宋玉很有面子的笑道:“是啊!这位仁兄,莫愁快要是我的人了,你只有等下辈子了,哈——”他还故意的搂她一把,想引起众人艳羡。
“你——想不到我还会为你动过心,想为你赎身,呵——你也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婊子。”朱佑豪自我厌恶的说。
“喂!你算哪根葱,敢辱骂本公子的未婚妻,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谁吗?”宋玉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不屑的叫道。
“大胆!”席俊哪容得他放肆,怒目大喝。
这一喝声,让宋玉摸摸鼻子,乖乖的把手指收回去。
莫愁强忍心痛,紫纱后的唇角绽出扭曲的微笑,“三爷太看得起莫愁了,想我不过是兰香苑的舞姬,原想不会有男人肯用花轿迎娶进门,只有宋公子爱我怜我,此生注定是非他不嫁,还望三爷莫要见怪。”
她的眼底为什么如此悲伤?朱佑豪胡涂了,同样的眼神他也在无双身上看过,两人的影像片刻重叠在一起,似像非像,似真非真。
莫非他想念无双想疯了,否则怎么会将两人并在一起?她们有哪个地方相似呢?
就是因为两人的眼神有几分相像,才会让他心动,不是吗?在失去无双的同时,他想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除去了那一层面纱,呈现出来的脸庞会是谁?他急切的想获知答案。
电光火石问,朱佑豪一个箭步跨过去,伸手就要抢过她的面纱,其他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尤其是兰嬷嬷,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就要揭穿她。
莫愁机敏的以宋玉作屏障,返到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或者该说心有灵犀,她料到他将会有这番举动,更何况她学过武,在对方攻击时,可不会束手就擒,任凭摆布。
“宋公子,救救我。”她无助的靠在宋玉怀中啜泣。
宋玉为求表现,勉强挺起胸膛,其实已吓得半死。“你——敢乱来的话,我就要人把你抓——起来,判你个奸人妻——女之罪,将你斩首示众。”
朱佑豪不怒反笑,“这莫须有的罪名,判得令人可笑,你以为凭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动得了我吗?哈——太好笑了,哈——”
他的笑充满着苦涩,使人闻之鼻酸,揪痛心扉,一瞬也不瞬的痴望他,暗地里咬牙忍耐。
兰嬷嬷见机不可失,陪笑说:“三爷,咱们到前厅再多喝几杯,今晚的酒菜嬷嬷请客,您痛痛快快的喝个过瘾。”
“我该走了,再留下来也没意思不是吗?”他心灰意冷的转身出去,“席俊,咱们回去吧!”
“是,三爷。”席俊颔首道,临去前还疑惑的朝莫愁再望一眼。
莫愁没留意到,此刻她的眼底、她的心中只有那渐渐远去的身影。
※ ※ ※
“你要娶一个妓女进门?你疯了是不是?”宋泉安瞪着铜铃般大的眼,对着儿子吼道,他那魁梧矮胖的身材气得蹦蹦跳。
宋玉摇着扇子,“莫愁才不是妓女,她是一位舞姬,而且是全扬州最有名的舞姬,想娶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你儿子比较幸运能娶到她,你也有面子。”
“什么面子?娶个妓女有什么面子可言?我会被你气死。”他气喘如牛,脸涨红得像西红柿,而宋玉却一副不在乎。
“娘,男人娶个三妻四妾有什么关系?何况只是娶个妾,爹就有那么多意见,他是不想抱孙子了是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是娘,任那老头再反对也没用。
姜氏也不是很赞成,“玉儿,对方是个青楼女子,不太好吧!好歹你爹是个知县,传出去不好听。”
“是呀!夫人说的是。”难得妻子为他讲话,他真是太高兴了,这二十多年,碍于妻舅的关系,在妻子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有够窝囊的,总有一天他要问出点名堂来才行。
宋玉使出撒手间,“娘,你不是一直要我攀上尚书大人的千金吗?只要你让我娶莫愁进门,我会多在陈小姐面前露露脸,博取她的注意,只等当上尚书大人的女婿,那么就不怕将来没官好做了,是不是?”
“这——”姜氏权衡之下,娶名小妾的确不是最重要的,难得儿子那么喜欢,谁教她只有他这宝贝命根子。“好吧!这事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只要别忘了答应娘的事就好。”
他欣喜若狂,抱着她猛亲,“谢谢娘,娘最疼我了,不像爹都不关心。”
宋泉安很没面子的喊,“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要儿子娶妓女为妾,我的面子往哪里摆?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他吼得脸红脖子粗,妻子一次又一次无视于他男人的尊严,已让他忍无可忍。
“我替你想什么?当年要不是我大哥,你有这七品官做吗?少跟我大吼大叫的,儿子的事有我作主,你不必管。”姜氏有人撑腰,自然不把他放在眼底。
“难道你的儿子就不是我的儿子吗?我连管都没资格管吗?除非——除非他不是我亲生儿子?”他早就怀疑这贱女人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子,只是苦无证据,现下再也忍不住要问清楚。
姜氏脸条地刷白了脸,但也恢复得极快,立即装腔作势的哭了起来。
“你竟然说我偷人?死老头,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任劳任怨,又为你生了个儿子,你没良心,居然这样说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宋玉拥住她,同声指责,“娘,你就别哭了,我倒庆幸自己不像他,不然长得跟他一样,我连门都不敢出了,真是老天有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