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昝行方身边,奚子恩十分用心,尤其在针炙方面,领悟很快,对病患也相当体贴,慢慢的“小奚”医生名声在四邻八乡有了一定的影响范围。
见小孙子好学,以便于昝行方好教导他,奚成义听从昝行方的建议,将北屋最东边的那间余房改成了奚子恩和昝行方的书房,带着新带的徒弟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为一老一少打了书桌书架小睡榻等用具,按昝行方的构思布置得相当古朴雅致。
昝行方很早以前就对奚子恩说过,走行医这条路心态一定要先摆正,第一,学无止境,医学不比别的学科,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从来就没有以一成应万变的良方,要勤于钻研,永不言师;第二要敬重生命又要悟透生命,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包治百病,不能太逞能。奚子恩牢记这两点,学习态度甚是端正,白天一般跟着昝行方在诊所行医看病,晚上除了看会儿新闻节目,便钻进书房看医书,昝行方对各药材的药性那都是烂记于胸,奚子恩由于年轻在这方面还很欠缺,两人有时便会谈论到深夜,昝行方将那些药材书籍详细给奚子恩讲解,对书中未作记载的,特意提醒奚子恩作笔记补充,天气好的时候,昝行方也会带着奚子恩去附近各个山头或是田间地头采采草药。濮夏莲虽然乐见于儿子这么用功,但对儿子异于一般年轻人的沉默好静有点担心,毕竟小时候他可是出了名的会闹腾,感觉儿子心里肯定有事瞒着大家。
一九九六年,参加工作五年的奚子东结婚了,在庆源参加婚宴回来,奚子恩好似卸了副重担似的甚是轻松,平时看病时常跟患者开些轻松的玩笑,“药材采购师”奚尊孔和“果林园艺师”濮夏莲见儿子比以前又开朗多了,心想他终于从初中被学校开除的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很是宽慰。但昝行方看着奚子恩的变化,心头却起了疑云,知道奚子恩肯定是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一九九七年,奚子东妻子卢稚巧顺利产下一子,奚家上下高兴无比,尤其是奚子恩,添了个侄儿倒好似自己生了个儿子般,喜形于色,还为侄儿取名奚怀谷,奚子东觉得名字还可以,就省了事,用了弟弟取的名。
深秋之后果林里没什么事要打理,濮夏莲便跟家人商量说想去庆源看看孙子,卢稚巧休完了产假要上班,孙子还小,保姆带着不放心。昝素云便让她放心去,自己还能动,洗衣做饭鸡啊猪啊什么的都能照顾得过来,万一提不动的东西,喊下童政帮忙就行。童政是奚成义新带的一个徒弟,这几年来奚成义再也不上户去做工了,在自家的前院倚着渡槽搭了个很大的工棚,在家里做家具对外销售。
濮夏莲见家里人都同意,第二天便大包小包的去了庆源市大儿子家。家里人都以为她至少要呆到年底才会回来,谁知在庆源还没住上半个月,濮夏莲憋了满肚子怨气回来了。一回家就跟家里老人们大倒苦水,数落儿媳妇的不是,说卢稚巧怪她没早去帮着带孙子,害得她花了不少钱雇保姆,给她炒菜烧饭还嫌咸淡不合口味,就是上个厕所擦个桌凳都被她讥讽什么乡下陋习,合着她这个当婆婆的还不如个保姆呢。
濮夏莲越说越来劲越想越来气,昝素云便劝道,子女有子女的生活,没必要跟子女计较什么赢啊输的,婆媳划不来就各自过各自的日子,碰到节日什么的串串门还见得亲些。
濮夏莲唉声叹气点头说是,想想又不甘心,对奚子恩道:“恩呐,你找老婆可千万别学你哥,人长得好看心肠却不一定好,有良心哪怕是难看点都行。”
奚子恩听了笑道:“人心长在肉里面,我的眼睛又不能透视,还能瞧出人心的好歹啊,要是娶个老婆跟嫂子一样惹你生气,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我决定了,干脆终身不娶,我妈可是我心里最宝贝的人,可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什么胡话,”濮夏莲被儿子逗乐了,“我也就一时气糊涂了说些气话,你小子少在这嘴巴上抹蜜骗鬼,你哥没结婚之前对我和太姑婆多好啊,每次来都要给我们带点东西过来,你看看,一结婚,就成这德性了,他丈母娘家门槛都踩蹋了,一个月给我们电话也难得打一个。”
“所以我不做那花喜鹊啊,不娶媳妇常伴娘。”奚子恩继续打哈哈。
“少在这放屁,”濮夏莲瞪眼道,“你又不是城里人,娶老婆肯定是咱们乡里的姑娘,当然是全家住一起,还能分家啊。唉,你哥我算是帮人家养的,就权当没生那个儿子了。”
“说什么浑话,男人当然要以事业为重,子东他工作上的事多得很,你以为还像以前在你怀里吃奶的时候粘着你啊,再说了,男孩子哪有那么细的心。”从药房出来的奚尊孔听了濮夏莲的埋怨帮大儿子辨解道。
“唉呀,想起他媳妇就烦死人,不说他了,”濮夏莲甩甩头,又对奚子恩道,“恩呐,话说回来,你现在也该上上心,二十一了,你哥都生孩子了呢。”
“他比我大七八岁,急什么急。”
“要不我让你大舅妈向外面放放信,看看有没有合适点的。”濮夏莲倒有点趁热打铁的感觉。奚子恩的大舅妈张娟是玉龙乡有名的媒婆,能说会道,撮合了不少鸳鸯。
“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要媒婆啊。”奚子恩嗤笑道。
“你心里有人?”濮夏莲神情一振。
奚子恩一愕,略一思索,跟他妈开起了玩笑:“这要说吧……也不是没有。”
“啊,心里真有人呐,快说说看,哪家的姑娘,你要中意,凭咱家的条件,人家肯定会着重考虑的,再说了,我儿子要长相有长相要本领有本领,快说快说,我马上跟你提亲去。”濮夏莲猴急地道。
“真急呀?”
“急,我急着要使唤儿媳妇呢。”
“那……要不……要不你去咱乡东山脚下的南禹村去提亲。”奚子恩诡笑道。
“东山南禹村?谁家姑娘?”
“什么姑娘,南禹村的南世清,我初二不是因为他被学校给开除了么,你去跟他妈说说,帮我提亲,让他嫁给我,也算是还我的债了。”奚子恩半真半假地道。
第四章
“啥?你说啥?”濮夏莲抡起巴掌狠狠拍了奚子恩一屁股,“你个臭小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倒在这寻你老娘的开心呢。”
“是你说要帮我提亲呀。”见他妈还要打,奚子恩笑着躲开了。
“有跟一个大男人提亲的么?我要去上门说这事,他妈还不放狗咬我啊,就算南世清是个女孩子,你小子也死心吧,人家现在可是名牌大学生。”
“嗤,大学生有啥了不起,分了工还不跟哥一样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做狗腿子。”
“哼,吃不到葡萄便说酸。”濮夏莲笑着摇摇头去奚溪洗菜了。跟这小子急不得,没一句正经的话,还是先让娘家的大弟媳妇到处物色物色。
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奚子恩的医术可说是突飞猛进,到了二00二年时,奚家诊所就是奚子恩在挑大梁了,昝行方昝素云很少亲自看病。望闻问切,药到病除,待人亲和,收费公道,说话风趣,阳光帅气,奚子恩简直就成了四邻八乡的活菩萨,说起奚家诊所那就是特指奚子恩,昝行方昝素云老姐弟俩算是顺利换班了。
奚家诊所虽然是治病的地方,但也并不是什么病都治,有些年轻小姑娘则不以为然,大胆得很,伤个风感个冒也一天跑好几次奚家诊所,要找奚子恩把脉抓药。往往这时候奚子恩就会劝她们去街上的诊所吊个点滴买个感冒药,说那样好得更快,省得吃中药受罪。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哪依,非要天天来缠着奚子恩,奚子恩也没办法,既然你要送钱来,我也就来者不拒。后来实在是烦不胜烦,他便故意给她们下点浮肿的药,吓她们说中药吃了副作用很大,会变丑的,这才慢慢吓退了她们。
那些小姑娘本就是想花点冤枉钱接近接近奚子恩,看病倒是假,不过,这天来了个人,看病倒是真,可花的钱却是比那些小姑娘冤枉得多。
这天诊所的人不多,大都是些来抓药的,奚子恩相对来说较为轻松,捧着本药书在看,诊所内只有他爹和患者轻轻的交谈声。屋后果园里传来阵阵的鸟语声,初秋的风悠悠地从门窗拂过,给人一种爽爽的感觉。
奚子恩看得正入神,耳听得一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从远处传过来,一直响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响,应该是有人开车来看病的,因为奚溪边进村的那条石板路并不宽敞,想是那开车的心急,一直把喇叭按个不停。奚子恩放下书,心道,这家伙是不是想喝连翘汤啊,心火咋这么旺。
果然,那车子开到诊所的院子才停了喇叭声,这么火急火燎的,奚子恩以为是急救病人,跟他爹奚尊孔赶紧从诊所跑了出来,奚成义也忙从工棚里钻了出来,那些来抓药的也都跟着跑了出来。
本以为车子里至少会有个躺着或是需要背出来的病人,没想到车停稳后,从里面却施施然只下来两个人,后座下来的是个大腹便便头发梳得油光的中年男子,满身穿的戴的跟个喜欢显摆的贵妇人似的,珠光宝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暴发户的行头,虽然头大脖子粗,但从神态来看,却明显能看出病态来。司机室下来个年轻小伙子,想是那老板的司机。一看这架式,奚子恩心里有点不高兴了,眉头皱了皱,跟自家老爹折回了诊所。
不一会儿,那暴发户身后跟着拎个小皮箱的司机来到了看诊室,四处一打量,大咧咧地问坐在看诊台的奚子恩:“小兄弟,看病的没在么?”
“啊,大老板,看病的就在你眼前呀。”奚子恩嘴角咧了咧说道。
“就你?”那猪头不相信地问。
“是你?”奚子恩反问道。
“啊?”那猪头反应过来了,“对,求医的是我。”
“以前在哪看过么,哪里不舒服?”
“庆源所有的医院都看过,说是除了换心脏没别的办法可以根治,听说这里有个神医,也只有来这一搏了。这病一犯,心里好似有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那一样,每天早晨起来手脚无力,得费老半天才能缓过神来。”
“那么说就是绝症了,到这来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奚子恩看了看头大脖子粗的家伙,心道,这家伙够狠啊,对生死看得很开嘛,不像有些人一听医生说病得的怎么怎么严重就颓废不堪消瘦不已。
“你要能治好我的病,这钱就归你了。”那猪头示意后面的司机把箱子提上来。
箱子一打开,满满的塞着全是人民币,一匝挤一匝,少说也有三四十万。暴发户果然就是暴发户,出手就是财大气粗的,那一箱子的钱把边上站着的奚成义奚尊孔父子俩吓了一跳,那些边上看热闹的患者也是神情一振,嘀嘀咕咕开了。
奚子恩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把那箱子甩在那猪头的脸上,强忍住心头怒火,眼皮子抬了抬说道:“先登记个病历吧,姓名?”
“宇文丰毅。”
“年龄?”
“四十六。”
“性别?”
“啊?”宇文丰毅一时被问愕了。
“公的还是雄的?”奚子恩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药柜后面的奚尊孔听了恨不得把手里的戥子丢在儿子的后脑勺上。
“公……男,”宇文丰毅咽了口口水道,“我说年轻人,到底能不能治啊?”
“兄台别急,我这不在准备给你看么。”奚子恩慢条斯理地把病历写好,把宇文丰毅气得干瞪眼,这小伙子怎么瞧怎么不像是看病的,一会嘻皮笑脸一会儿温文酸腐的,哪有什么神医风范啊。
“把手放在这手枕上,先给你把把脉。”边把脉边问了一些宇文丰毅的日常饮食,病理反应等问题。
半个小时过去了,奚子恩对宇文丰毅的病情一清二楚,医治起来虽说费力,但治好也不是不可能。盯着宇文丰毅看了许久,奚子恩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个更为好玩的想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去后院请昝行方了。昝行方问他诊断的结果是什么,奚子恩便说是风湿性心瓣膜病引起的,以前也治过这类的病人,要根治也不是不可能,得费点神,又把心里的想法跟昝行方说了一遍。
昝行方便到看诊室再为宇文丰毅号了次脉,最后跟奚子恩确诊的一样,昝行方对奚子恩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愿怎么办就怎么办。
昝行方一出来,宇文丰毅眼睛一亮,心道这才是神医的样嘛,便问昝行方:“神医,我这病到底有没有得治啊?”
“神医是他,我是退了休的一老头,得的什么病就是他刚给你说的,让他继续给你治吧。别小看他年纪轻,可是从小就在中药材中打滚长大的,放心吧。”昝行方洞悉地笑道。宇文丰毅没办法,只有又坐到了奚子恩对面。
“再帮你号下脉。”奚子恩示意宇文丰毅把手伸出来。
“宇文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边号脉奚子恩边问。
“开了家五金厂。”宇文丰毅以为他在拉家常。
“厂子好大吧,市值多少啊?”
“嗯?……啊,业务遍布华东好几个省,还算可以吧,要算的话,三四千万是值的。”宇文丰毅很有点成就感地道。
“家里有几套房产啊?”奚子恩仍有模有样的问道。
“房产?”宇文丰毅满腹疑问,迟疑片刻道,“五套。”
“嗯……”奚子恩摇了摇头,“假话。”心里嗤笑道,别以为说谎我就不知道,我可还在给你号脉呢。
“这跟病情有关么?”宇文丰毅有点不高兴了。
“当然有关,关乎我怎么给你治病啊。”奚子恩一副波澜不惊的样。
“拢共七套。”宇文丰毅没法子,把两个情妇的也加进去了。
“有子女么?”
“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小儿子都大学毕业了。”问些这话心里倒是舒服。
“除了厂子和你家人住的房子,家里能变现的资产加起来有多少啊?”奚子恩仍正襟危坐地问。
“这……这属于个人隐私吧。”宇文丰毅有点急了,这是公安局在查户口还是税务局在查账呢。
“你这病想治么?想不想随你,治不治由我。”奚子恩云淡风轻地道。
宇文丰毅这才知道刚才从进门起就得罪了这小神医,没办法,好不容易有一抹生机的曙光,就算是给他当孙子也要当,便把那年轻的司机支回了外院,另一支手抹了抹油亮的脑门道:“什么都算进去有个一两百万吧。”
奚子恩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骗鬼呢,你是电脑么,我一问你就加出来了呀。
宇文丰毅思索半天,嗫嚅地道:“四百万的样子是能凑得成。”
奚子恩仍不说话。
宇文丰毅抹了抹脑门的汗,想了半天,才缓缓地道:“什么都算进去,拢共六百万可能有。”
奚子恩冷笑了一声。
宇文丰毅这时才反应过来,想是人说假话身体某个方面会暴露出来吧,要不然这小子号个脉就知道我没说真话,心一横,仔细盘算了一番,这才实实在在估了个自己以为大概准确点的数据:“一千万不到的样子。”
“你这病我是可以为你治的,”奚子恩这才把手从宇文丰毅的脉上拿开,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你是不是每天睡到午夜就会突然惊醒,醒了之后就睡不着,起身会感觉到手足无力。”
“对对对,就那样子的。”宇文丰毅连忙点头道,再也不敢小瞧这年轻人了。
“每天总有段时间感到口干舌燥,但又不想喝水是不是?”
“嗯哪。”宇文丰毅很是惊讶。
“虽然感觉到有病,也查出来有病,但平时能吃能喝,胃口还很好是不是。”
“是的是的。”宇文丰毅不得不佩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看病找年老的理发找年轻的,这话看来也偏颇。
“病一发作,浑身作冷,心好似被人揪了起来,又好似身上压了十几层棉被似的,呼吸窒息,胸闷难受是不是。”
“一点没错,就是神医描述的那样。”宇文丰毅算是心服口服了。
“那就没错。”奚子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