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悠悠抬头看他,但没有回答他的打算,火燎原也没准备听到她开口,他走到比她坐的位置还高半个楼层的地方继续哈烟,两个人谁也看不到谁的脸,继续假装彼此都不存在于现场。
沉默了五、六分钟之久,安静的楼梯间里传来范悠悠轻轻浅浅的嗓音,“蓝有没有跟你说……他什么时候会结束他的游戏?”
音量虽小,但楼梯的回音让火燎原听见了。
“你是在问我吗?”他还以为范悠悠不会有闲情逸致和他聊天。
“嗯。”
“我没听清楚你问什么,再问一次。”抱歉,他刚刚放空发呆中。
“蓝他……有没有跟你说,游戏什么时候会结束?”她也不懂为什么会询问火燎原这种事,她猜测蓝冬青可能会和朋友聊这些,她想知道蓝冬青究竟是如何打算,也想知道自己还有多长的时间可以处在他所架构出来的假象中,假装自己很幸福,就像得知死讯的人一样,清楚明白自己还能活五天,跟不清楚自己在某月某日会断气时的心境是有相当程度上的落差。
她情愿做那个知道详细天数的人,也不要做那个战战兢兢随时随地都可能猝死的人。
“游戏?什么游戏?”火燎原有听没有懂。
“那天在孟虎家吃饭,蓝和你们在厨房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蓝的打算,知道他想报复我,他把这当成一场游戏。”
“你知道了?”呼——哈——抽烟的声音。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跟我说他在演戏,为什么还不赶快甩掉我?”
“你不是听到我们在厨房里的对话,怎么会没听到……”没听到蓝冬青勾著他和孟虎的肩,宣告她的地位,呀,一定没听到,误会了。“你明明知道冬青只是想玩玩,等你爱上他之后就会一脚踹开你,你为什么还让他这样欺负你?”他还以为依范大小姐的娇脾气,在听到厨房的对话时会气得跳出来痛骂蓝冬青,并且要蓝冬青跪下来舔她的脚趾头,没想到范悠悠的反应会这样平淡,而且似乎仍纵容蓝冬青这样做。
“我不知道,那也不重要。”她不想让火燎原知道太多她的想法。“我记得你那时说过,上过床之后或是我跟他说喜欢之后,但是不对呀……他为什么还不跟我说?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忍受我?所以我想问你,他是不是有跟你说,再过多久,他就会腻了?”
“他如果腻了,也跟你说他玩够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是离开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会吧?!听听她讲得多云淡风轻,摆明就是准备让蓝冬青欺负发泄之后,自己不抱怨不反抗不多嘴就离开,他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蠢人。
“你现在就是在等冬青跟你说狠话,但是一直等不到,所以心里很困惑,对不对?”
“……嗯。”
突然发现范大小姐也只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天真笨小孩嘛,这种笨小孩怎么可能斗得过老狐狸蓝冬青?!
“你先告诉我,知道冬青只是想玩弄你,你会想报复他吗?”
“不会。”
“为什么?”
“不知道。”
她不知道,但他知道了啦,都已经替蓝冬青牺牲成这样了,还能为什么呢?问这个问题的他也是蠢蛋一颗。
“冬青是没跟我说什么,不过我想是因为他还没腻吧,腻了的话,他大概就会坦承一切,如果他有事先跟我透露什么蛛丝马迹,我再告诉你好了。”火燎原承认自己是坏家伙,明明清楚蓝冬青的心思,却不跟她说明白,还故意误导她,没办法,人生难得几次能整到蓝冬青,他不想错放机会。
“原来是还没腻呀……”范悠悠恍然大悟,鼓起勇气向火燎原探问果然是对的,蓝冬青夸过她只有脸好看,这张好看的脸可能还有几分让人眷恋的价值吧。“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啦。”嘿嘿。
“还有一件事,请你别让蓝知道我已经了解他想做的事。”
“因为不想破坏他玩游戏的好心情?”
“嗯。”
“我答应你。”
请放心,他不会。
这么好玩的事,他绝不会让蓝冬青知道,嘿嘿嘿。
又沉默了一分钟。
“我要回去场子里了。”范悠悠起身。
“请便。”
她走了几步,停下,又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人更快觉得腻呢?”
“这么想快点离开冬青?”
“不是,是想快点让他离开我。”
笨女孩,他都觉得有一点点于心不忍了,差点跟她坦白蓝冬青从头到尾的打算,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范悠悠稍稍改观,一个大家都以为的骄纵大小姐,老是欺负他们的好哥儿们,没想到她对蓝冬青还真有心。
“你什么时候会对一道菜肴觉得腻?”他反问她。
“常常吃。”她直觉地回答,而后掩嘴轻呀了一声,脸微微红了。“我知道了。”
“加油啰。”火燎原鼓励她。好兄弟,别说我没照顾你的福利,我可是帮足了忙呀!
范悠悠从楼梯间回到热闹的场中,才要往休息室走,却不预期遇见元司晨。
“悠悠!悠悠!”元司晨好开心见到她。
距离他抛下范悠悠飞车驶离已经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他虽然没反省自己没风度的行径,也气她高傲难以接近,却又在第二天就开始想念她。或许还没吃到的果实总是最甜美的,他躺在床上时,脑中闪过的总是她那张精致美丽的容颜,他开始试图寻找她,想要向她道歉,他到过范家,但不得其门而入,诡异的门房拿出扑克牌要他抽,说是抽到比门房手中牌更大的牌才有资格踩进范家大门以内的范围,他没赢过半次;想打手机联络她,偏偏她的手机和皮包都在他这边,就在他以为她一定是气炸了,决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之时,他竟然又遇到她,连老天爷也站在他这一边呀!
范悠悠抽回被元司晨握住的双手,讨厌他手来脚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的,你可以打我骂我,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无论再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这样做了!我有在反省了,真的,悠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千篇一律的道歉词,配合著元司晨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抑扬顿挫又是痛心疾首,相较起来,范悠悠的无动于衷显得非常不捧场。
“我没有在生气。”想来真好笑,她总是这样回答元司晨,上回也是,不气他不代表原谅他,不气他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我就知道你脾气好,谢谢你。”
她脾气好?蓝冬青要是听到这种评语,一定会哈哈大笑。
“上次是我不礼貌,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吻你,我是情不自禁,你那时好美好美,吸引我靠过去,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下次我吻你之前一定会询问你的意见,你应该是被我嘴里的酒味给吓坏了吧?”后头那句话是想替他自己找台阶F。
“我的手机和皮包。”范悠悠向他索讨自己遗忘在他车上的物品。
“有有有,我一直摆在我车里,我们可以一起去吃个饭,顺便去拿东西好不好?”元司晨以为这样就算是重修旧好了。
她摇头,“你把东西拿上来。”她不想跟他去吃饭。
“悠悠,就当我向你赔罪嘛……”他软声请求,放低身段。
“不需要。我说过我不生气,请你把我的手机和皮包还给我。”
“你明明就还在生气!”不然怎么会一脸冰霜,对他也爱理不理——虽然她一直都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啦。
算了,手机和皮包不拿也无所谓,她懒得和元司晨争执,他想要就送给他吧。范悠悠旋身就要离开。
“悠悠!”元司晨拉住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扯回胸口,她踉跄了下,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抬眸冷觑他,只见他表情惶恐紧张。“你这模样让我很不安……情侣间吵架是正常的事,我宁愿你对我咆哮,吵完就和好如初,也不要你冷冰冰的待我!我们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直说吗?”
“不要了。”她打断他的急促,淡淡说道。
“什么?”不要了?这三个字出现的时机很突兀,让人摸不著头绪。
“我不要跟你订婚了。”
“你、你说什么?!”元司晨结巴,瞪大了眼。
她知道元司晨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就不想多费唇舌重复一次。
当初她开口问他要不要订婚,他立刻同意,欣喜若狂,那时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不应该冲动行事,但想到蓝冬青,又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所以忍住了心里的疙瘩。
她没跟家人提及任何关于订婚的事,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是利用元司晨,是的,她自私地利用了他,她是个坏女人……
现在,她不想再将元司晨牵扯进来,他一直都只是局外人,这出戏里没有适合他的演出角色。
“你怎么可以这样?!”元司晨捉著她摇晃,顾不得是否抓疼她,也不在乎男人的手劲会在她白嫩纤细的手臂上留下多深的指印。“你在玩弄我吗?!你从头到尾压根是在耍我,对不对?!”
元司晨对待范悠悠也不完全是真心诚意,她像是他碰上的挑战,激发男人的征服欲,虽然日后他也会开口跟她说婚事不作数,一切都只是男欢女爱,但那番话从她嘴浬说出来就是不行!
他无法忍受自尊被如此践踏!
“如果你想听我说一句抱歉,我可以说。”
“你——”
“还是你想打我一巴掌泄愤,也可以。”
元司晨好半晌无法挤出半个字来辱骂她,她的表情仿彿一个和他站在捷运车厢里并肩的陌生人,靠得很近,而两人不熟识,偶尔眼神交会,一点也不代表任何涵义。
“你会不会太过分了?”他咬牙切齿,声音像是犬类低狺的频率,一字字从牙缝逸出,十指深陷在她的双臂间,疼痛使得她微微蹙眉,不过比起元司晨的狰狞模样,她的只算是小儿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习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所以狗眼看人低,我元司晨好歹也是名流子弟,我勾勾手指,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我答应跟你订婚是给你面子,你拿什么乔?!要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姿色,你以为我会浪费时间陪你这种冷冰冰的女人吃饭喝酒,还装什么圣女不准人碰,你当自己是镶钻的吗?!”
她静静听著,不答腔也不回嘴。
好奇怪,这些骂她的话,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就像以前元司晨夸过她的好话,比一句“今天天气真好”还要平淡,都没办法让她的情绪有所起伏。
元司晨并没有轻易放过她,他挖出更多伤人的话羞辱她,她看著他的嘴不停地一开一合。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他很爱她吗?
他会愿意整夜不睡满城市盲目地寻找她吗?他若会,又怎会把她一个人抛在街头,他不知道那可能会使她遇到危险吗?
他会无论何时何地她找他时,都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会为了早上替她打一杯新鲜果汁而特地新增一台果汁机?
他会为了让她吃下一颗御饭团而不厌其烦地刻意多绕好多家的便利商店,只是想诱哄她点头?
他有那么爱她吗?
没有。
既然没有,他何必生气?
不爱她,离开她,天经地义;不爱他,不嫁他,不也是很理所当然吗?
“你说!除了我之外,你是不是还劈腿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好耳熟的话,好像在哪一任的男友口中听见过,类似的,大同小异的。
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男人?他是谁?!
你爱的根本是别人,对我毫不真心,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跟那个男人交往就好?!
别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给答案,因为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人总会这样认为,他们是哪一点感觉她的心里存在著一个人,而她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呢?
“是谁?!那个男人是谁?!”元司晨非要逼问出一个答案。
“心虚不敢说?”
“蓝。”这个名字,出乎她自己的意料,脱口而出,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她才是现场最受惊吓的人。
原来是他,原来那个被藏在心里头的人,是他。
“谁?!”
“蓝。蓝冬青。”她终于有了笑容,但并不是给元司晨的。
啪!
范悠悠感到右脸一阵火辣,耳鸣让她听不到任何动静,晕眩袭来,她眼前尽是一片黑,在她回神发现元司晨掴她一记耳光的同时,元司晨拖著她往楼梯间走——
刷!他将她抵在楼层与楼层间的墙面上,动手撕她的衣裳!
她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只能瞠眸看著身上的洋装在他手中化为一片一片破布,一直到她意识自己必须要使劲挣扎时,她伸脚踹向他,却使得她的腿沦陷在他腋下,抽也抽不回来。
“住手!”她扯喉大叫,左脸颊也立刻挨了另一个掴掌,元司晨要亲她的嘴,她左右胡乱地闪避,他直接张嘴咬著她的脖子,故意咬破肌肤,要让她吃痛尖叫。
“妈的抽个烟也一直有人打扰是怎么回事啦!”楼梯间传来的咆哮声回荡再回荡,紧接著是火气十足的脚步声跶跶跶杀下来。
火燎原!
他由上往下看见发生在眼前的实况,瞠目锁眉。
一拳轰来,元司晨从范悠悠身上滚下去,足足跌了半个楼层才停住,两管鼻血猛流。
“我兄弟的女人你也敢碰?!”
“悠悠,喝一口。”
红酒慢慢灌进她口中,滑入喉头,暖意从胃部泛开,她始终被蓝冬青抱在怀里,身上包裹著他的黑衬衫,把她密密包住,她深呼吸,牵动两边脸颊都痛。
“我的脸肿起来了吗?”她有些大舌头地问。
“对,比之前你在Bluestar被打的那次还严重,这次肿两边。”蓝冬青不安慰她,反而落阱下石。
“那好丑……”她又被他喂一口酒,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你现在就像蜡笔小新一样,脸大身体小,两颊鼓鼓的。”
她无奈地呻吟,瞥见蓝冬青交叠在她胸前的手臂上青筋浮凸紧绷,她直觉地抬头,明明语气是在和她说笑的蓝冬青,却有著一张阴沉的脸孔。
“蓝?”是她被打晕了吗?她怎么觉得蓝冬青看起来……好生气。
她触摸他的脸颊,想安抚他,但不确定他是为何生气,不知从何安抚起。
“还好阿火在那里抽烟。”他平稳的口气中带著她没听过的颤抖,抱著她的手臂更加收紧。
还好火燎原就在那里,不然他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接到火燎原的通知,他及尹夜、孟虎飞奔到案发现场时,火燎原扭住元司晨的手臂,将他制伏在地,他看见范悠悠呆坐在墙角的模样,她的肩膀留下元司晨撕扯衣服时粗鲁的指痕,鲜红的线条印在雪白的肤上,脖子上还有一个醒目刺眼的牙印,都咬出血来了,怵目惊心。
他好想冲上前去将元司晨痛殴一顿,要那个混蛋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但他忍住了,揍人不是那时最重要的事,有孟虎和阿火代劳,足以将元司晨扁得连他家养的狗都认不出来,她吓坏了,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那里,他跑过去将她搂住,感觉她在他怀中逐渐松懈,他以为她会哇哇大哭,但她也没有,只是揪紧他的衣服,呼吸缓缓均匀。
她平静下来,但他还没有,他骨子里流窜著满满的愤怒还没发泄,元司晨被扭送到警局,但碍于他们的身分及职业却又不方便让警察到场采证,加上元司晨的父母动用人脉替他脱罪,这件事最后只会不了了之,真教他不甘心。
“你要帮我跟火先生说谢谢。”否则她挣不过元司晨的蛮力,他带给她的讨厌触碰都让她难受,元司晨的第一个失策就是将她拖进了自以为空荡无人的楼梯间,第二个失策便是没料到心情不好的火燎原躲在那里吞云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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