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冬青怔住。
他终于知道孟虎为什么老将脏话挂在嘴上,拿来当发语词,更拿来当结尾词,这种时候,他还真想送范悠悠几句粗话——
妈的你不会自己去榨吗?!
话,只放在心里,没从他微抿的优美唇瓣间偷溜出来,和孟虎当了十几年的哥儿们,他没将孟虎的恶习学起来,残念。所以范悠悠不知道蓝冬青心里有多不满,唯一明白他窝囊怨愤的,只有在他刀下被狠剁成泥的可怜番茄。
“果汁呢?”范悠悠看到桌上两端各放了一盘微波炒饭,点缀几颗贫乏的玉米、青豆、红萝卜块,以及薄得跟纸屑有得拚的火腿片。
“还在剁。”他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她跟进去,看见他努力剁水果。
“果汁要用榨的。”她指点他。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果汁要用榨的吗?!我家里没有果汁机。”他又不喝现榨果汁,买来干嘛?等著它生锈报销吗?虽然他的钱不难赚,但也不能随便花。
“那记得去买一台。”她说得好像将来果汁机会在他人生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除了今天之外,他还会有机会碰到它!
“只有番茄?”她看著砧板。
“只有番茄。”他冰箱里没有大小姐指名要的苹果凤梨。
看著他将番茄泥用刀背铲起,丢进碗里,插上一根吸管,递给她。
“果汁?”她的小脸上浮现嫌恶。这看起来真像菜渣……
“果汁。”蓝冬青绕过她,拉开椅子坐下,大口大口吃起炒饭。“不想吃就拿去倒掉。”不过倒掉后别奢望他再“榨”第二碗给她。
范悠悠抿抿嘴,端著番茄果泥回来,坐在他对面,先吸一口试看看。
“根本吸不起来!”果肉比吸管还要大!
“要不要我嚼一嚼再反哺给你?”彬彬有礼不适合用在范悠悠身上,他也就省略甭用。
“你好恶心。”她皱眉嚷。
“吃番茄要人把它榨成汁的人没资格这么说。”吃番茄一整颗嗑多豪迈!再塞颗酸梅进去,又甜又酸,才是对番茄最尊重的吃法!
她轻哼,放下装番茄泥的碗,不食嗟来食,改进攻炒饭,她讨厌青豆,挑掉,也讨厌不新鲜的红萝卜,更不爱吃不饱满甜香的冷冻玉米,挑掉挑掉挑掉。
蓝冬青看著她的举动,懒得纠正她孩子气的偏食,她又不归他管!
对,她不归他管,所以她吃不吃、喝不喝、饿不饿、饱不饱,都不在他介意的范围内——但是他对于一件事耿耿于怀,尤其是当她挖了口饭放进嘴里咀嚼,小脸上乍见的疼痛。
“你脸上的巴掌印没有消,反而更红了。”啧,这不是关心,只是……找不到话题硬挤出来的玩意儿。
“哦。”她知道,早上醒来去冲澡时,在浴室照镜子的她也被自己肿起的脸吓了一跳,好丑。
“你是跟那男人说了什么,他出手这么重?”
“我只跟他说,我不跟一条发情的公狗交往。”
“发情的公狗?这就是他被甩掉的理由?”这女人的嘴真的很毒。
“他只想跟我上床!”提及此,范悠悠脸上产生怒气。
“男人跟女人约会,都会想跟女人上床。”蓝冬青站在男性立场说公道话。
“他满脑子只有上床上床上床上床!”范悠悠拍著桌子,越吼越大声。
“如果你的男人看到你不会想跟你上床,你会更生气吧。”他就事论事。
“你跟女人约会也一心只想剥光她上她吗?!”她迁怒到他身上。
“女孩子讲话不要这么粗鲁。”什么上不上的。
“你回答我呀!”
“没有一心只想,但多多少少是的。”蓝冬青耸肩,说得很自然。
“你——”她气结,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我也是条发情的公狗?”
她瞪他,没说话,气鼓的脸颊有泛红色泽,无关害羞涩赧,而是怒火的焚烧。蓝冬青不禁笑了,她的心思很好猜,她学不来深沉和城府,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她仰著下颚,想高傲地睨他,偏偏他坐著还是比她高出许多许多,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睨”,反倒是“仰望”,尽管气势不够,她还是很逞强。
“你比那个男人唯一好的一点是你勇敢承认你的下流!”
“谢谢夸奖。”蓝冬青看出她还有话想问,只是她沉默了好久,贝齿暗暗咬唇,始终不出声,他等待她自己想开口时再说,缓缓舀著最后几口饭,放进嘴里。
范悠悠似乎是在心里反覆将问题整理好,知道该怎么问时,才轻启丰盈双唇。话,从她口中说出,落入他耳里。
“你也会想跟我上床吗?”
噗——咳咳咳咳咳咳……
蓝冬青差点被炒饭噎死,他抽来好几张面纸擦嘴,顺顺气,才有办法咀嚼她抛过来的巨大震撼。
他会想跟她上床?!
这个问题他想都没想过!
视觉上,她脸蛋好,身材棒,十个男人里有八个会怦然心动,其中一个不动心的是对女人没兴趣的同性恋,另一个没反应的男人——例如他——又是为什么?
他眼光太高?他没有美感?他瞎了眼?还是他性功能有障碍?
都不是。
他只是……对她敬而远之,他心里清楚,这个女人是碰不得的毒品,一沾上便没完没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在提醒他,脑中仿彿有个警铃,每当他太靠近她、多看她一眼、多将她放在思绪里,那个警铃便会当当当当地发出震天价响,要他快跑,离她远一点。
“希望说实话不会伤害你的女性自尊。不会。”这就是他的答案。
“为什么?”这答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不曾从任何一个交往过的男人口中听见这种拒绝。“我不漂亮?”
他摇头。“问题不在你,在我。”
“因为你看不上我?”
“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著爱呀喜欢呀看对眼呀这类的东西,就算我刚刚给你的答案是‘对,我非常非常想跟你上床做爱’,你也会嗤之以鼻吧。”蓝冬青给她一记笑容,她不领情,花似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明显不认同他的话,却又无从反驳。
她只能将气发在盘里的炒饭上,一匙一匙用力舀,一口一口用力嚼。
“等一下我找药让你擦,看能不能消一些。”毕竟在那么美的脸蛋上出现丑陋的巴掌印,怎么看都怪,怎么看都……碍眼。“你呀,交过那么多男朋友,却总是学不会好聚好散的分手方式,但至少学一学保护自己吧,这回遇上个动手打你的男人,万一下一个更粗暴,你不怕你这条小命给玩掉了?”
“不要跟我说教。”又不是她爸爸妈妈。
听听,什么叛逆口气?他是为她好耶!
“我是不想哪一天得去医院帮你削苹果。”被冷言推回来的蓝冬青也赌气酸回去。
“我要是真的被送进医院,绝对会打电话叫你过来伺候我。”哼。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再好的脾气也会被她磨光光。
“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她还是那副扑克脸,不可爱指数完全破表。
蓝冬青无言以对,抹抹脸,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是可以不用管她死活,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没卖身给她,凭什么让她予取予求?!
“赌输别想耍赖,这是你欠我爷爷的,我也告诉过你,只要我找到真心爱我、真心对我好的人,你和我爷爷的赌约就结束。”
也就是说他的利用价值仅止于此。
当初他会答应范悠悠这样的提议,是因为他认为以她这种姿色的女孩要找到另一半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者,他与范家老太爷的赌约是除非范悠悠说不喜欢他,否则他别想娶别人,若范悠悠有了情人,哪有空理睬她爷爷老人痴呆所做的单方面赌约,那么他也能正式从恶梦中解脱,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失策了,料错了,下错赌注了,这个范悠悠根本就有问题!
他算不出来她谈了多少段感情,更算不出来她甩掉多少男人,他本来预估七天之内就能将范悠悠这颗烫手山芋丢给别人去捧,但七天加七天加七天加七天加无数无数个七禾……情况就像现在他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吃炒饭,然后她很骄傲自豪地说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
“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你什么,你不用提醒我,还有,希望你赶快找到下一个男人。”蓝冬青的口气冷硬起来。
“我会的。”
蓝冬青啜著淡琥珀色的香槟,高脚玻璃杯握在掌心,他低头沉默,不像之前每回在场子里笑容可掬、热络健谈。
几个小时之前,他和范悠悠话不投机半句多,各自吃完炒饭,他看他的报纸,她看她的电视,他出门工作前本来要送她回范家,她说在脸上掌印消失无踪之前她不会踏出他家见人,她不回范家,他只好让她死赖在家里,他有跟她说冰箱里有食物可以吃,也有冰块可以敷脸,那个女人……不知道吃了没?不知道冰敷了没?脸上的巴掌印不知道消肿了没?
“冬青,今天精神很糟,这张脸出去会吓坏客人。”尹夜在他背后出现,突然拍他的肩,蓝冬青手里的酒差点溅飞出去,他慌乱扶稳酒杯,仍有几滴落在他的黑长裤上。
“阿夜——”
“抱歉抱歉。”尹夜递给他面纸。
“没关系啦。”蓝冬青才不会和朋友计较这种小事,接过面纸擦拭长裤上的酒渍。
“笑容还是很勉强。”
“不是针对你啦,阿夜,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是因为早上少睡了三十分钟吗?怎么还是有精神不济的感觉……
“又是范家那位大小姐害的?”能将向来元气十足的蓝冬青搞出满脸疲态,除了她之外,尹夜想不出第二号人物。
蓝冬青苦笑,以耸肩代表答案。
“她又给你惹麻烦了?”尹夜拉张椅子坐下。
“她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唉。“她又跟男朋友分手了。”
言下之意是他的苦日子又来了。
“冬青,你是不是弄错了?当初范老太爷的赌约可不是叫你替他照顾孙女。”尹夜很清楚蓝冬青和范悠悠的始末,当年他人也在现场,目睹蓝冬青输掉的那一幕,因为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他虽然嘴上调侃著蓝冬青,但也非真心想看蓝冬青苦恼。“范老太爷说了,范悠悠不喜欢你的话,你就可以自由,范悠悠也没有开口要你当她男朋友,你又何必事事顺著她?真想甩掉她,就别对她好,她打电话来吵你你就直接挂掉,再不然就转给老虎,让老虎替你吼她一顿,她只要发觉你不吃她那套,就不会一直赖著你。”反正孟虎什么都不擅长,就是骂人精采,一连串骂完还能不用换气。
“你说得容易……”
对,实际上本来就该这么容易,是他自己把情况弄到这么糟。
“难道范悠悠一辈子嫁不出去,你就照顾她一辈子?”
“别逗了!”屁哩,想都别想!
“可是你看起来很像已经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尹夜笑道,诚实说出他眼中看到的事实。
“我才没有!我很快就会把她送出去!”蓝冬青做出一个扫地出门的手势。
“送不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吧。”尹夜喝著香槟,嘴角带笑。
蓝冬青又颓靡下来。“真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要是他身边有合乎条件的黄金单身汉朋友,一定马上送他们去找死……不,是送他们和范悠悠迈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或许是像你这样的男人。”否则范悠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男人,为何偏偏就属蓝冬青停留最久?
“哈,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冷的笑话。”蓝冬青扯唇,僵硬地笑,当尹夜是在调侃他。
“冬青,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我只是不觉得被范悠悠喜欢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蓝冬青一口饮尽香槟,又倒了一杯,开始酗起香槟。“她不可爱,个性糟糕得很,上帝真公平,给她一副能骗人的皮相,不然个性差脸蛋丑我还真替她觉得可怜。”
“没听过你对女人说过如此恶毒的评语。”真新奇了,这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向来对女性生物都很有风度的蓝冬青吗?
“是她逼我这么评价她的。”
“好了,不谈她了,你笑一笑吧,场子里的公关少爷,女客人们多喜欢你噙著笑替她们端酒。”脸上的职业笑容快快回来吧。
他哪笑得出来呀,家里还住著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千金大小姐哩。
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微波炉?
真担心……他家会不会被她给炸掉了?!
“姓范的又来了!”孟虎气呼呼地踹门进来,一屁股才坐下,就直接抢过尹夜手上的香槟咕噜咕噜灌完,满足地“呀”了声,肚里的火气才稍稍减少一迪。
尹夜替自己重新拿酒杯,“你也知道姓范的又来了?”又来缠著蓝冬青了。
“我有眼睛看呀,真是的,像条吸血蛭一样,要不是看在人多,我真想干脆冲去扁他一顿!”孟虎扳扳指骨。
“奇怪了,人家是缠冬青又不缠你,你有什么资格扁人?”再说,不打女人是孟虎的原则,对范悠悠开扁不符合孟虎的做人处事。
“缠冬青?谁说的,明明是缠我好不好!”孟虎大吼大叫。
“我还不知道她也去缠著你。”蓝冬青以为范悠悠只茶毒他,什么时候她和孟虎也有一腿?
“你们两个是发什么蠢病?谁不知道姓范的来场子只找我麻烦?!”孟虎指著场外,“范克谦自从抽鬼牌输给我之后,三不五时就来场子里闹,根本就是输不起的混蛋!”
说什么输牌伤了他高傲的自尊,他非得赢回来,否则绝不罢休。妈的哩,当他孟虎很闲都没其他事要忙,还是当他孟虎是哪家酒店的牛郎,他一来就点名要他陪赌?!
明明从抽鬼牌那次之后,他就没再赌赢范克谦那个赌鬼老千,他为什么还阴魂不散不放过他呀呀呀呀……
“原来你在说范克谦。”蓝冬青恍然大悟,心里方才还隐约为孟虎和范悠悠有一腿感到不太舒服——不舒服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能是担心孟虎也遭遇到他现在被纠缠奴役的窘境,又可能是担心孟虎是有妇之夫,她和孟虎能有个屁结局,更可能……啧,他也说不上来的可能——全化为乌有,大吁口气。
范克谦恰巧就是范悠悠的大哥,亲大哥,两兄妹同样都有一张扑克脸,冷冰冰不爱笑。
“不然你们以为我在说谁?”孟虎丈二金刚摸不著半点头绪。
此范非彼范,但都是麻烦人的“范”。
范悠悠没炸掉他的厨房,也没弄断他的水龙头,他的家安然无恙。
蓝冬青回家,以为等著他的应该是著火的厨房或是淹大水的客厅,所以当他安安稳稳打开大门,抽抽鼻翼,没有烧焦味,心里悬著的大石总算放下。
客厅里的电视开著,窝在沙发上的范悠悠睡得好熟,即便他回来的声音也没惊动到她。她深埋在纯白色绒毛抱枕里,长发泼墨似地披散开来,垂覆在脸上的睫毛又浓又翘——据说睫毛越长的人脾气越凶,这一点在她身上得到实证。
蓝冬青瞟见垃圾桶里有微波义大利面的盒子,确定她晚餐有吃,他走近冰箱想拿矿泉水喝,饭厅的桌上盖著东西,他直觉去翻,是一盘冷掉的义大利面,海鲜口味,但他记得刚刚在垃圾筒瞄见的是番茄肉酱的包装,他折回客厅,做出连自己都想笑的举止——翻垃圾桶。
一盒番茄肉酱义大利面,一盒海鲜奶油义大利面,他当然不会认为食量小的她需要一餐吃两盘。
这是在……替他留菜的意思吗?
蓝冬青唇角飞扬,难得觉得她有可爱的一面。
他坐下来将海鲜奶油义大利面吃光,奶油冷掉的味道有些腻人,但还不难吃,吃完面,把盘子洗干净,拭净手,他从冰箱拿出冰块敲成碎冰,套进塑胶袋,打结,再拿手帕包住塑胶袋,回到客厅,将它放在范悠悠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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