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博维霍地精神一震,沉重得如大石压顶的眼皮勉力撑起,涣散的目力还没集中看清来者是谁,干裂的嘴唇就已经轻启唤出了那一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东满!”
听到这个名字,那蹑手蹑脚靠近病床的人影倏地一顿,霎时鼻酸眼红,手中提着的水壶晃了晃,差点松脱掉地。
“妈?”
方博维看清房里的人之后,眼里划过浓浓的失望,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的鬼模样,惊慌得想拿棉被遮住自己,不让母亲看到自己——他的手一动,左手边的点滴也就跟着摇摇晃晃,发出一阵哗响。
方妈妈赶紧丢下水壶,去救点滴,“博维!不要乱动!这一瓶点滴要上百块钱啊!”
方博维不动了,怔怔看着扑过来抢救点滴的母亲,这么近的距离他才发现母亲的眼睛是红肿的,很明显在他昏迷的时候,哭过了一场。
“妈!对不起……”他低下眼帘道歉,眼角有水光一闪,很快就有一颗清澈的水珠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碎开,化成一滩水渍。
“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方妈妈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洒下,“她已经嫁人了!你再后悔还有什么用?她嫁的人家有头有脸,你再折磨自己她也不会看你一眼,你……你这是何苦呢?”
明知母亲说的都是事实,方博维却摇了摇头,“不!她看了我不止一眼!她心里头还有我!她一定还爱着我……”
“儿子,醒醒吧!你已经有了媳妇,还有了小颖,就忘了她吧!回去和媳妇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她了……”
“妈……”方博维欲言又止,一脸的凄苦。
“我给清莹打过电话了,她说不定一会就来了,你可要好好说几句哄哄她,别再吵架了!”
方博维苦涩地扯开嘴角,摇摇头,“她不会来!”
“为什么?”方妈妈不解。
夫妻吵再大的架,丈夫如今重病在医院,怎么说妻子也该先放下气恼,来看看吧?
方博维嘲讽地一笑,“我和她正在办离婚,她不会理我。”
“什么?!”方妈妈大惊失色,身子一晃,跌进床边的塑料椅里,“博维,你说什么?”
方博维用力闭了闭眼,枕头上顿时晕开大片水渍,深浅不一。
“对不起,妈。我十天前,就已搬离张家……”
方妈妈霍地瞪大眼,盯着自己落魄的儿子,仿似陌生人一样从头盯到脚。
“十天前?那……这几天,你在哪里过的?”既然搬离张家,他就应该回家,然而,这几天不但没见他回来,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方博维苦笑了下,揭过不答。
震惊的方妈妈似乎猜到了儿子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陡然一震,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我和你爸绝不许你们离婚!等你病好了,咱们上门负荆请罪,恳请媳妇原谅你。”
“妈,没用的,我不爱她!”
“爱?”方妈妈蓦然冷笑,“这世上有几对夫妻是相爱的?既然你娶了她,也和她生了小颖,就再没回头路可走!你离婚想干嘛?你以为你离婚了,就能追回东满吗?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方博维眸光黯淡,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认为只要他离婚,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义无反顾。他却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她在爱情面前的自尊与骄傲。
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她还怎么可能回到他身边?
错过了,毕竟都已错过,再回头,她已不是那个她,他也不是原来的他了!
……
东满回到岳家,浑身像散了架般,疲乏困倦。眼前一幕幕都是方博维瘦骨嶙峋死气沉沉的模样,想起他落到如今这副田地有一半是拜简傲南所赐,就不能不感到内疚。
几番思量,她决定对他开诚布公。
她给他发信息:“南,有件事我要和你谈谈,你什么时候有空了,给我电话,十二点之前我都等你。”
【149】如果【手打VIP】
当晚,简傲南收到她的信息时,看着两行看似平常的字句,却感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沉重。
如果,他直接打电话给东满,也许他能心平气和地谈,但是,他却直觉出了什么事,先去质问严铮好心里有个底。
严铮本着不问就不主动上报的想法,可简傲南开了口,她就不敢不说,一五一十将今天的经过以旁观者的立场叙述清楚,简傲南一开始很平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他听到了医院那一部分,听到那个她们好心送医的男人名叫“方博维”后,气息紊乱,呼吸粗重,叫严铮暗暗叹了口气。
简团长什么都好,就是情绪容易偏激了点,尤其是碰到和东满有关的时候。
严铮想,好在东满和那方博维算一句话也没说上,如果他能客观的看待这件事,也不过是好心送了个昏迷的路人去医院而已。
只是,简傲南会客观吗?
换作林博维、李博维就会,姓方的,那就难了!
东满等到他的电话时,已经是夜里十点。
“南,我有点事要问你。”
她一开始就直奔主题,如此心急,为的却是方博维,叫简傲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神经整个颤抖,怒火攻心,烧得心脏痉挛灼痛,出口的话却冷得要命:“你问!”
东满怔了怔,他这样的语气听来很陌生,不像最近那个老喜欢在电话里出言轻佻频频以暧昧言辞调戏她的男人。
随即,她释然,也许他今天累了,要管一个团的兵就相当于管理一个公司,总有层出不穷的状况,事务繁多之下,是人都会烦躁闹情绪的,何况,本就脾性不咋样温和的简傲南呢?
“你现在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东满犹豫了,既然他心情不好,那就改天吧,也不一定急着就要今天谈。
“方便!”简傲南冷笑,“怎么不方便?你想问什么,方博维,还是李博维?”
东满心中倏地一紧,“南,你怎么……”随即自嘲一笑,“我差点忘了,严铮自会告诉你。”
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保护下受到监视,东满的声音也冷了几分,“那也好,今天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只想请你放过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你没有必要再对他报复。”
简傲南的呼吸陡然急促,冰冷的声音带了丝火气:“你这是为他求情?”
方博维对她诉苦了?她动了怜悯之心,还是余情未了,见不得他难过?
东满知道他生气了,深深呼吸了一口,试图婉转些说道:“这不是求情,我只是觉得你做得……有些无谓了!”
“无谓?”
“难道不是吗?”东满轻叹,“我已经嫁给你,和他再没关系,你又何必揪着过去不放呢?”
“我揪着过去不放?那你呢?”简傲南霍然拔高了声音,“你是嫁给了我,可你敢说你的心里完完全全只有我一个?你要是和他没关系,就该形同陌路,而不是看他可怜就心疼,还怀着孩子不顾风雨地送他去医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是不是恨不得衣不解带地侍候在他的病床边……”
简傲南越说越离谱,惹得东满也大为光火,猛地大声打断他:“简傲南,你说够了没?!你不是让严铮监视我吗?你去问问她,我有没有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东满的光火在简傲南耳中听来,却成了心虚、恼羞成怒的表现。再听听她说的话,像是多么遗憾没和方博维说上一句话?
简傲南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按上了窒息般闷疼的胸口,冷冷一哼:“你没和他说上话,是因为有严铮在!如果没有严铮,你……”
他忽然就被那“如果”的各种可能刺得鲜血淋漓,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
如果没有严铮,她是不是现在还在医院陪着方博维,忘了她简傲南太太的身份,为他端水送药,为他擦洗,为他掖被,温柔贤惠得更像是方家的媳妇,甚至——就趴在病床边上,两人的手紧紧十指交缠着、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地过一夜?
方博维和她相爱了整整三年!
而他简傲南呢?
一开始是药物控制了她的心智,他控制不住地占有了她,自此开始了身心的沉沦。
第一次他提出娶她,是用她弟弟的牢狱安危逼她以婚姻做代价,她却宁可离乡背井也要逃离!第二次说娶她,他是拿着枪顶在她脑门上以死亡相逼,叫她在婚证上签名,新婚夜的旖旎缠绵在她嘴里却成了强暴,他更从没忘记她抗拒挣扎惊慌得像在一只恶魔凶兽身下的表情!
而第三次真正娶她,也是他狠不下心、放不下她,心灰意冷之后,决定放手了却去而复返,她用一脸泪痕、软软的一句“你别走”和一个主动的吻,就轻易击垮了他所有努力,自此与全世界为敌,也要当她是珍宝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出动三军、惊动中南海的盛大婚礼,也不过是为了她一个幸福的笑容。
回望过去,似乎都是他在对她强娶霸宠,她的心里到底还放着谁,他总是没底,窝囊到失去满满的自信,一听她与方博维见面了,他就如被针戳了的气球,渐渐泄气,惴惴不安。
他的突然止话,只让东满觉得他编不出‘如果’来了,气愤地咬牙:“如果没有严铮,我会替他交足住院费,通知他家人之后我就走,依旧一句话也不会多说!这样你满意了没有?”
满意!
他满意地快内出血了!
“东东,如果……如果今天重来一遍,你还不会不会这么做?”简傲南和‘如果’杠上了,尽管得到的答案可能毫无意义,他也满心希望。
东满想了想,重重叹息着答:“会!”
有些事不得不做!即使明知做了它的后果!
看着方博维倒在雨中的街旁,漠然离开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即使他曾经有多对不起她,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那么无情。
简傲南却在另一端闭起了眼,心痛难当。
东东,我宁可你骗我……可你却连骗我都不屑,为什么?
“那很抱歉,你的要求我办不到。”简傲南困难地开了口,声音冷漠,“我喜欢未雨绸缪,对于有威胁的人物,一律错杀不错放。”
“什么?”东满圆睁了双眼,“南,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打压他报复?”
“哼!为什么不,他不是还没死吗?”简傲南狂妄地低哼,出言冷血。
不仅没死,还有余力乱跑,敢到我老婆目前卖可怜?不让你彻底一无所有,我就不姓简!
“简傲南!”东满惊叫,“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他都这么惨了……”
“过分?”
简傲南琢磨着这两字,渐渐的,听到了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开始滴血。
滴!
嗒!
啪!
“许东满!”他失控般低吼,“你再敢提他一个字,信不信我明天就一枪崩了他?!”
嗬!
东满倒抽一口冷气,耳中更是轰隆隆作响,不敢置信地嚷:“简傲南,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我简傲南说得出,就做得到!”简傲南真的要疯了,只要想到东满心里还爱着方博维,他就嫉妒得发疯!
东满霎时一窒,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又隐含了巨大仇恨,叫人听着就毛骨悚然,冷汗湿了后背。
“好,我不提,你别乱来。”
她退让一步,想说暂时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却在简傲南耳中,成了她为了方博维宁可放下倔傲的委曲求全,叫他加倍心火如焚,更要置方博维于死地。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在电话里不欢而散,还是简傲南先挂的线。叫许东满拿着手机听着那‘嘟嘟’的忙音,怔忡了好一阵,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是,即使她不该亲自将方博维送医,也是简傲南有错在先,他不该报复方博维,将私人恩怨公报。
这一夜,东满睡得极不安稳,半夜起来了一次,看着在暗夜里放着暗光的手机,想伸手出去拿过来给那个怒而掐断电话的男人发信息,好好解释白天里的一切,然而,想到他明明就从严铮那里知道了一切还胡骗冤枉她,手又收了回来,躺下瞪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东满叫华菱去医院看方博维,得知他已经退烧了,有轻微肺积水的现象,需要多住院几天治疗观察,但基本情况稳定,方妈妈在医院里照顾他,没见到张家的人。
东满轻叹,“只能他自求多福了!”
简傲南已经很生气,要是她再提起方博维,只怕他真会震怒得失去理智,做出什么难以弥补的事情来。
“嗯,我警告过他了,他也答应了以后不再去你家面馆,会尽力避开你去的地方。”
“你没让他知道是我送他去的医院吧?”
“没,他有问,但医院的护士说他是警察送来的,他就没再问了。”
看来是严铮的特警身份发挥了作用,东满的心稍安,“那就好。”
“你听说了吗?张清莹要和他离婚,他们正在办手续。”
【150】你回来了【手打VIP】
什么,他们要离婚?!
虽然听方博维提过要离婚不止一次,东满却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会放弃张清莹的背后助益。
男人嘛,向来是先爱权势,再爱女人。
有了权势,即使再不爱家里的那一个,外面还可以二奶、小三、小四的有,金屋藏娇,老牛嫩草,重温旧梦的,比比皆是!正常的男人大慨死皮赖脸也会哄住张清莹,而不会走到离婚这个地步!
也只有简傲南那个本身已经权势滔天的男人,会拒绝能使他更上一层楼的何筱筠。
简傲南……
想到他,就想起他昨晚的无情狠戾,东满直叹气。
她还是少打听方博维为妙,万一传到简傲南耳朵里,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发火呢?
“算了,他的事我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眼见透亮的办公室门外,严铮正要走进来,东满笑着打断了华菱,“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饭,我现在要下班了。”
收起手机,东满面色如常,收拾了一下桌面,就站起来,“走吧,回家。”
“好。”
明明这话很平常,东满的语气也很平和,严铮却感觉东满对她有了种抵触心理,不由为立场为难的自己感叹。
和东满相处不是一两天了,她们已经是超乎了保护与被保护者的关系,犹如好友般的相处模式和感情,骤然被昨晚类似出卖的汇报破坏,让她们都觉得在友情上受了伤。
但是,上级与纪律,永远排在朋友与情义之前,无奈的严铮没得选择。
严铮对东满没有一句解释,继续做着本职工作,将东满保护得滴水不漏。
只是这滴水不漏在东满现在看来,却带了份被监视得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简傲南自那天甩掉电话之后就没来电,第一天东满想他一定还在气头上,不打电话不愿先低头,这很正常。第二天,她想也许他这回倔拧了,要和她比耐力呢?
到了第三天都没等到他的来电,东满内心起了些微忐忑,装作云淡风轻般问了严铮,严铮却说自那天之后团长就没再和她联系过,东满愣了下,当晚就给他发了个信息,却等到了午夜,也没收到他的回信。
第四天晚上,东满紧握着信息页一直停滞的手机,望着黑沉夜空里的冷月孤星,再看到自己在冷凉月光下的细长投影,东满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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