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店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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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店之歌-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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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起,马蒂就接掌了煮咖啡的工作。    
    耶稣并不与他们进食。马蒂想到,自从启航以后,就不再见耶稣用餐,晚上也未见他就寝。船长将他的卧铺让给了马蒂。耶稣睡哪里,她不知道。    
    又是个空气冷冽、阳光刺眼的午后,马蒂正坐在船首的木栏前,用铅笔在日记本上画画,她画前方不远处的几座无人小岛。听到水手们从船尾传来的欢呼声,夹杂着激动的梅里耶土话,马蒂就收起纸笔跑到船尾处。在那里,她看见水手和船长绕着甲板忙碌极了,甲板上躺着一只长逾两公尺的巨鱼,正在猛烈地扭动挣扎。    
    从来没有看过的鱼种,并不像沙鱼一样呈现流线型,它的头部不成比例地特别宽大,嘴边有两根长长的捻须,背上的刺鳍薄而短,但腹部却长了两对肉质光滑的巨鳍。它带着紫色斑点的鱼尾有力地扫过甲板撞上护栏,震动了整艘船。马蒂看见它有一双不寻常的大眼睛,黑而亮的眼珠里,几乎就像个人充满了表情。它看每一个人,眼中闪着惊慌与不解。    
    鱼太有力了,把船长撞跌倒在甲板。它看出护栏之外就是大海,就用腹鳍猛撑起上半身,巨鳃扇动,要爬出船去。水手们开始用一根木棒击打它的头部。    
    那双鱼的眼睛充满了求生的渴望,马蒂看见了眼泪一样的水珠从它的眼里滚出。    
    “放了它!”    
    马蒂抓住船长的双手,哀求他。    
    “没有的鱼,很多钱,卖它。”船长回答她,他忙着用扳手撬开舱洞的外门,好让水手们赶鱼进冰窟。


第五章黎明远在另一方(3)

    “鱼大。不好吃。放它。”马蒂一急,跟着船长用破碎的英文叫道。    
    水手还在用木棒和鱼奋战,鱼挣扎得更猛烈了,水手们跳到木栏上。    
    “钱。我给你钱。”马蒂从腰际掏出钱包,抓起了一把马币纸钞在船长鼻端摇晃。    
    船长笑了,他很和蔼地看着马蒂,说:“耶稣。马蒂小姐,耶稣说是,我放走鱼。”    
    马蒂急忙爬到船舱顶端,耶稣不在那里。马蒂绕着船跑了半圈,才找到他坐在船侧的护栏上。    
    “耶稣,快点来,他们要杀大鱼了,我求求你救它。”马蒂抓住他的手,要将他拉向船尾去。    
    耶稣转过脸来,从见面以来第二次,他静静看向马蒂的双眼,但是并没有说话。    
    “耶稣……救它。”耶稣的双眼也像冰窟,马蒂失足滑了进去。    
    巨鱼终于被抛进冰窟。很久以后,还从底舱传来闷声的撞击。马蒂忘不了它摔落冰窟前,望向她的那一个眼神。    
    鱼流下的那一滴眼泪,也终于结成一粒冰。    
    马蒂怏怏不乐,她不能谅解耶稣。为什么,不愿意开口救一条鱼?    
    晚餐时马蒂赌气不吃了。她爬上船舱顶,看见耶稣坐在那里,就又爬下来跑到另一边的船侧,攀上护栏坐下。海潮声很柔和地拍打着船身,舱底已经不再有挣扎声传来。星光满天,马蒂咬着下唇。    
    为什么?在她观察中充满了悲悯精神的耶稣,却可以眼睁睁看见那只巨鱼被毒打,被冰冻至死,不只没有救它,还能表现得这么不在乎,不介意?    
    为什么耶稣的那双黑眼珠,看起来比黑夜还要黑,比冰窟还要冰?    
    晚风撩动马蒂的短发。今晚非常冷,海上的夜是这样的无边漆黑。她仰望夜空,漆黑如墨的天空里闪耀着点点星光,垂顾到她的身旁。凝望星光,马蒂心里种种思维也跟着闪烁起来。为什么?这双巨鱼的死让她特别难受?    
    因为它曾经存活而他们无情地取走它的生命?似乎不是,她午餐时不是才愉快地吃了一片金枪鱼?    
    那是为了它是这样地巨大稀罕?大抵上只要看到头部比人类还大的动物,人就容易相信它具有感情。对于智慧的、像人类的、寿命长久的满怀同情;而对于那些低等的、朝生暮死的、生存方式不明的生物,人们就不容易有心理负担。马蒂不也是一样?因为巨大的鱼的死亡,所以带给她巨大的感伤?如果是这样,那么困扰马蒂的只不过是一种选择性的同情了?    
    或者是因为马蒂看进去了它的眼睛,看到了那求援的讯息却又束手无策,所以她隐隐约约觉得无能救援这条鱼,她也成了一个共犯?那么使她难受的就是罪恶感了。是这样的话,那她怎么去责难耶稣呢?耶稣之不与他物接触,不听,不闻,不为所动,不参与,不干涉,好像他就活在另一个次元的空间。他又没看进去鱼求援的眼睛,那么即使他不救一条鱼,何来的罪恶感呢?顶多只能责难他无情。    
    没错,让马蒂最不快乐的原因,是耶稣对于巨鱼之死所表现的无情。    
    没办法想象一颗无情的心。    
    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这么一回事,马蒂明白,但这不能减损她的多愁善感。曾经在动物影片中看到野狼扑杀小羊。那镜头让马蒂充满了不忍,多么希望拍摄影片的人能伸出援手去救可怜的羊。虽然她心里隐约想到,狼窝中可能有柔弱待哺的小乳狼,正等着母狼饱餐归来喂养它,如果看到这一幕,马蒂可能又会祈祷母狼猎狩成功。多么忙碌的一颗有情的心。    
    在星空下马蒂想起了人们告诉她的一个佛教故事。    
    一只小鸟被老鹰追杀,仓皇飞到佛陀身畔,向他求救,佛陀要小鸟躲在他的背后,老鹰来了,向佛陀索讨小鸟,佛陀劝阻了老鹰不要残杀生命。老鹰回答他:如果我不吃小鸟,那么我将饿死,结果是残杀了我的生命。    
    于是,佛陀削下了自己身上的肉,喂饱了老鹰,也救了小鸟。    
    多么慈悲的佛陀!人们传说这个故事时这么赞叹着。是的,舍身救鸟,的确是人的慈悲的极致了。可是对于马蒂,这是一个未完的故事。第二天呢?要是老鹰再饿了呢?它仍旧要追猎小鸟,小鸟仍旧要捕杀小虫,而小虫快速吃光了青翠的叶片,绿叶尽,花朵凋零。    
    天地无情,万物循环。用人的有情的眼睛来观照,难免徒惹感慨。除非人是星星,不管照看这世界多久,它就是不听,不闻,不为所动,不参与,不干涉,兀自明灭闪耀。也只因这样,幸好是这样,这世界才能成形。不然,一念之仁救了狼嘴下的羔羊,结果是饿死了洞穴里的乳狼。这结果还是一样的,让旁观的人平添悲伤。    
    马蒂想起来了,耶稣那冰冷的黑眼珠,像星星。    
    星空下的马蒂,好像触及了一个很缥缈的领悟,一时还想不清楚。而她对于耶稣的失望却渐渐转淡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船已靠了岸,停在他们出航时同一个港口。马蒂随耶稣下了船,在渔村里马蒂四处张望,可是已经找不到那只狗的踪影。    
    这一次沿着海往北走,走了两天以后,渐渐脱离了干原,海边的大地渐渐地披上了绿茸茸的灌木。外形像巨大酒瓶的猴面包树处处可见,在丛林聚集处偶尔可以看见人烟,多半还是安坦德罗人,在旷野中搭盖错落比邻的棕榈屋,形成了遗世独立的小小村落。    
    他们并不打搅这些村落。白天里他们采摘野果,饮河水,晚上就露宿在星空下。天气越来越冷,但是马蒂已经比以往强壮了。他们途经了马蒂寄存行李的阿萨里欧小镇,马蒂在镇外停足,远望小镇上的十字路口。那天她等待公车的木栏,栏里的两只驴子都还在,静静呆立在木栏后面。    
    耶稣并没有停步,他走向镇的左边的短草原。马蒂踌躇了一会儿,才举步追向渐渐远去的耶稣。    
    短草原上的树丛越来越多,远方开始可以看见起伏的山脉。这天他们在一个湍急的河边歇脚,马蒂和耶稣各自寻找一片河岸的石滩,下水沐浴并且洗衣服。洗完后马蒂以毛毯掩盖赤裸的身体,躺在平整的石面上晒太阳,一边等着她的衣裤晾干,温暖的阳光晒得她昏昏欲睡,忽然眼前一堵黑影骤现。    
    耶稣拉她的手起身。毛毯滑落,马蒂心里吃惊,一手抄起毛毯。耶稣有力的手却拉着她下了石头,到巨石后的暗处。    
    马蒂正欲开口,耶稣伸手制止了她。耶稣望向河滩边的一方,他始终没有望向马蒂。    
    河滩对面一辆吉普车驶来,并直接冲入河面,车轮将浅浅的河水溅起两片带着虹光的水花。吉普车从巨石前不远处越水而过。因为巨石的掩护,并没有发现马蒂晒在岸边的衣物。马蒂看到车上坐了五个衣衫褴褛的散兵,都带着长枪,他们因为驱车过河而开心了,尖声怪叫着,还开火射岸边的卵石。    
    内战频仍的马达加斯加,因为人为的纷争,在这旷野里制造了流窜的散兵游勇。虽然没有烧杀掳掠,但拥枪自重随意扰民之事是有的,马蒂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传说中的散兵。    
    吉普车消失在短草原上。马蒂早已冻得全身发抖,她发现自己的赤裸,赶紧捡起脚边的毛毯裹上。    
    他们又上路了,在黄昏时分,他们走进了一片稀疏的棕榈地,三三两两相依生长的棕榈,就像三三两两沉凝的人影,四处错落在平原上,一望无尽就像一个棕榈迷宫,往每一个方向望出去,景致都一模一样。走到第二天的黄昏,马蒂回首,感觉他们真的迷失了,在原地兜圈子,直到她看到那远方的村落。


第五章黎明远在另一方(4)

    走到村落前的时候,太阳正好在村落的背面落进了地平线。天迅速地黑了。    
    黑暗的村落,没有一盏灯,一片死寂,冬风呼号着刮过,这村子有肃杀的气息。    
    耶稣在村落外侧一棵大树下落脚,马蒂则在旁边另一棵浓密的树下。吃了干粮晚餐后,马蒂对于村落的好奇升到了顶点。这村子还是一片死寂,只有屋舍最深处仿佛有一点亮光,但安静得过分了,好像没有人迹。    
    一只驯养的猪漫步踱到马蒂前面,用长鼻子嗅嗅马蒂。它饿了,马蒂抛一块面包给它。    
    马蒂忍不住站起来,走向村子里。她穿过几间棕榈屋时刻意往里面张望,屋里一片黑暗。有一间房屋的门扇大开,马蒂壮胆走到门前,正好里面走出了一只狗,它友善地摇摇尾巴,又乞怜似的呜叫着。马蒂便探头进屋里,等到双眼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她看见里面有一张矮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地板上也躺着两个人,都是僵直不动的两个身影。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气味。    
    马蒂掩口倒退了两步。这些人,是睡了还是死了?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快步跑出村落,回到耶稣身旁,喘得像个孩子。    
    大树之下耶稣两腿交盘端坐着。他的双手在腹前轻轻结印,吐纳舒缓,眼观鼻,鼻观心。很少见到他这样肃穆地打坐,马蒂便不敢扰动他了。她去另一棵树取来了她的小背包,挨着耶稣身畔坐下,才觉得不怕了。    
    这一次耶稣竟然静坐彻夜,马蒂最后睡着了。她醒来时见到了东方火红的朝阳,那只狗正在闻嗅着她的背包。一转身,看到耶稣方才结束打坐,正在缓缓舒展他的四肢。马蒂爬起身走近晨光中的村子,看到棕榈叶的屋顶结满露水在阳光里闪耀,但还是不见人踪。    
    白天里毕竟胆大多了,马蒂再一次进村落。这次她是走到最里处,看见四处敞开着门户的房子,黄蝇四处飞舞,有些甚至撞到了马蒂脸上。    
    随意挑一间房子,马蒂从门口探望进去,这次她看到了床上横陈了几个人,蜡色的面孔,黄蝇在他们的口鼻处穿梭。是死人!    
    马蒂返身正要奔去,她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另一个屋子里爬出了一个人。马蒂停足了,才看清楚这是一个中年黑肤的男子,真的是气若游丝。他张口想叫唤马蒂,但太虚弱了,结果仆倒在地上,手足都明显颤抖着。    
    马蒂快步绕了村落半圈。原来,这是个遭瘟的村子,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样的传染病,已经有大部分的村民死亡,剩下不到十几个活口,也都处于濒死的状态。从死者的模样很容易观察出来,他们都死于严重的呕吐和下痢。    
    跑出村落时,马蒂脑中思绪如飞。她原本直觉地想到,快快逃离这死神的领地。她和耶稣很可能昨天就染病了,该不会也死在这里吧?她一边跑,一边下意识地以袖子掩住口鼻。    
    但是一个念头又猛然生起,耶稣能看病,也许他救得了其他的人。    
    跑到耶稣面前时,惊慌极了的马蒂拉住耶稣的衣袖,匆忙将村子里的惨况说了。为防语言不通,她用中文、英文、法文各说了一次。她抬头仰望耶稣,没想到正如她所料,耶稣静静地转开脸,从风中走了开去。    
    一整天马蒂心焦如焚。她放弃了逃离疫地的想法。她在躺着死人的民宅里找来了水桶,一桶桶提水喂下痢得虚脱的病患喝了。她绕着村里外跑了一大圈。电话,只要找到电话甚至电报机,只要能向外通讯,也许就能找来援手,但是这村里完全不见电器。她又想找到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可以急驰到外求助,从当初南下的旅程中得来的概念,她知道这里最近的人烟处也要一两天路程。但是并没有交通工具,连一头骡子都没有,只有自由漫步的猪。    
    她哀求了耶稣十几次。恐怕语言不通她又比手画脚地述说,但耶稣一如往常并不理会她。而很奇怪地耶稣也不打算离开这里。他宁静如昔,在树丛里逛逛走走,要不就是安详地静坐。马蒂只好扯住他的手腕,要拖他进村子。    
    “救救他们,耶稣,我知道你能。”在大寒中马蒂挥汗如雨,但是她只得到蜻蜓撼柱的感觉,耶稣是头大象,任她怎么拖怎么推,也不能挪动他半步。    
    入夜之前,残存的病患又死了九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妇人,一个小女孩,和一个早就不哭了的婴孩。    
    “你怎么能见死不救?”马蒂哭了,她抹掉泪水,愤然望着耶稣。马蒂看见的,还是耶稣的那双眼睛,黑得像夜,冷得像冰,平静得像死亡。    
    第三天的早晨,马蒂躺在村子中心的水井旁,她又脏又乱又累,怀里抱着在黎明断气的婴孩。另外那个妇人和小女孩,则在更早之前的黑夜里,停止了呼吸。    
    某些东西在马蒂的心里也停止了,大风吹来,风里的黄沙掩上这个死绝之村,一切都随风而逝了,马蒂和耶稣亲眼看着这村人死光。她亲眼看见他袖手旁观,对于他们的垂死冷漠得没有伸出援手。    
    不可原谅!这一次再多的玄妙的宁静也不能遮掩耶稣那根本上的无情。为什么眼睁睁看着病魔摧残这些人却无所谓?他分明懂得医术,即使说他觉得这些人病得太重了,无可救药,以行医者的立场,至少也应该试试看,总该试试看啊。    
    将死去的婴孩还回去他死去的母亲的怀抱,马蒂花了几秒钟考虑,本想要把死者掩埋了,可是尸体实在太多,远超过她的体力所能处理。另一方面她也想到,应该将这个死村保持原貌,让后来的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将死者静静留置在他们死去的地方。站在凄凉的村口,马蒂的心中充满了愠怒。    
    没有借口,不可原谅!什么理由都不能挽回马蒂的失望。假如耶稣从来不理会任何人,那还犹可解释,可是偏偏马蒂看见他行医于西萨平原,这次却吝于救治濒死的村人。不要跟我说你行不行医是兴之所至,你这种虚无缥缈只有辱没了医生的称号!马蒂用她最拿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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