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女子- 第3部分

我到学校的时候是傍晚，校门口放着一些桌子，挂着红色的条幅，上面写，新生接待处。桌子的后面零散的坐着一些孩子，一些面貌甜美的孩子。我走近去，有人站起来，对我微笑，我告诉他，我是一年级的新生，我的名字叫迟暮。那个孩子在一大堆名字里面找到我的名字，对我说，你是经济学院的？　　　　

是。我微笑，看见那个男孩子扬起他的微笑的脸，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孩子。有长长的睫毛。　　　　

他递给我钥匙和一些卡，证件，我拖着我的东西，走进校园。　　　　

闻到桂树的香味，一些浓烈的味道漂浮着。一些可爱的孩子坐在大路两边的石凳子上面聊天。看到他们的笑脸，竟然觉得陌生异常。或许我是一个过早成熟的女子，然后现在，已然苍老。　　　　

我看着这些，这就是我即将生活的地方，和一些孩子一起生活，过一段停留的生活。我一直知道我们一路的在前行，有时候看到路边的风景，会想到要停留。　　　　

我不叫自己孩子，很久之前就不再叫，觉得自己已经成熟，有一个成人女子的躯壳包括内心，或许更加的苍老。但是习惯叫我周围的人作孩子，我对他们说，都是孩子，被上帝宠爱。　　　　

我找到504的时候门没有锁，我推开走进去，很多的床位上很干净，只有一个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我在那个床位上面的横梁看见贴着我名字的纸条。我顺手摸了那个空床，很厚的灰尘。　　　　

一个女子推门走进来，手里拿了暖水瓶，白色的。上面有淡蓝色花纹。　　　　

女子看住我，我看见猫一样的眼睛，柔软，明亮。　　　　

我是缄言，住你的下铺。我知道你一定是迟暮，住我上铺的女子。　　　　

是，我是迟暮。　　　　

我们不再说话，我开始收拾我带过来的东西，白色的床单，白色淡蓝花纹的暖水瓶，缄言一直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看着我收拾这些东西。不再有交谈。　　　　

偶尔转过头的时候，会看见缄言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想这应该是一种注视，很久以前我也是一个喜欢注视的女子，后来渐渐的改掉了这样的习惯，习惯很长时间的不去看一个人，在一个人快要接近的时候别过自己的脸，我知道我是在拒绝着的，冷漠的开始拒绝。　　　　

收拾完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看着缄言，面貌温顺的女子，突然我不知道是该叫她孩子还是叫她女子，有人告诉我，女子是一个美好的词语，而孩子，是充满了疼爱的词语。我看着这个女生走路的女子，然后对自己说，或许他是一个美好的女子。　　　　

很久没有这样的注视过一个人，不管女子，还是男子。　　　　

睡觉的时候，缄言熄灭寝室的灯，黑暗中，缄言说：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迟暮。　　　　

这个女子，竟然是背了《楚辞》的。　　　　

我始终爱着先秦时代的文字，那些文字，虽然简略，但是直白深入。那个叫屈原的男子，写这样繁华盛大的文字，在他的文字里面我看到执着的激情。　　　　

我把这样的激情称为是因为归属感造成的。因为对这个叫屈原男子的好奇，我选择到武汉来读书，楚地。　　　　

我说，缄言，就是封口不语的意思。　　　　

很久，我没有再听见缄言的声音，旅途劳顿，我翻身，蜷着身子，手放在靠近心脏的地方，一觉到天亮。　　　　

翌日，很多的人陆续来了学校，寝室变的拥挤。大多是父母送来的，在寝室里面喧闹着收拾，我拿了烟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抽烟，走廊对着的是足球场，一些穿着七彩球服的孩子在奔跑，点上烟的时候发现缄言也在外面，黑色的长发在风里面舞出一些优美的弧度。缄言看见我，走过来，我看见她手上的烟，和我一样的520。　　　　

微笑以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抽完这根烟。　　　　

抽完烟以后缄言离开，我看着她的背影，如此优雅的一个女子，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女子，会和我纠缠下去。时间是多久，我不知道。　　　　

那天之后我和缄言开始一起过大学里面的生活。　　　　

一起去教室上课，中午的时候一起吃饭，点一样的套餐，吃完它。晚上的时候沿着学校旁边的一条路一直的往下走，碰到很多的拐弯，曲折着通往不同的方向，我问缄言，哪一条是通往幸福的。　　　　

缄言温婉的对我微笑，猫样的眼睛弯成一条桥。“或许每一条，或许没有。”　　　　

我看着这个女子如此沉静，对她说，或许是一直走下去的一条路。　　　　

心里知道，惧怕幸福，觉得不再真实。　　　　

我做广播，每个星期自己写了稿子播出来，晚上九点钟录完音，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会看到缄言在门口等我，我微笑着走过去，和她一起回寝室。缄言在路上唱一些温暖的歌，歌声洒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我看见他们跳跃着。　　　　

或许纠缠在最初的开始都只是陪伴，彼此陪伴着走一些路。缄言一直都是温顺的女子，和我牵了手回寝室。有时候会微笑。我看见温暖的笑容。然后被她吸引住，往下阅读着。　　　　

缄言抽烟的时候有好看的姿势，手握住烟的时候是柔软的，看她把那些烟吸进鼻子里面去的时候是贪婪的，我在想怎样的女子是这样的无所谓又这样的贪婪着呢？　　　　

缄言对我说第一次抽烟，十岁的时候，在很小的商店买那种没有过滤嘴的香烟，然后猛烈的吸食他们，剧烈的咳嗽着，一直到肺部开始疼痛，那样生硬的感觉。抽完以后嘴巴里面留了很多切的很细的烟丝，是苦苦的感觉。　　　　

之后一直开始抽烟，从一些劣质的香烟到带了红心的520，或许到了现在那些烟雾已经渗进了血管里面。　　　　

我看着这个面容甜美的女子，想象他血管里面的颜色，是艳丽的红色还是有一些污浊的黑色。我竟然还看不见。　　　　

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因为一个男人，对他说，我愿意和你有一样的习惯，直到一起死去，于是顺从他的习惯，和他一起抽烟。后来他离开，我一个人买烟，只抽带了红心的520。渐渐的就和他的喜好无关，520这种清淡的烟如此的合我的心意。每天，我把这些东西当成是我的解药，在我开始暴戾的时候。　　　　

我是暴戾的人，很多的时候无端的哭泣或者是歇斯底里，缄言靠近我，将手放在我的头发上，一点一点的抚摩那些零散的碎发，不说话。之后我逐渐变的安静。缄言靠近的时候我稳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的味道，没有那样炽烈。温情，让人迷恋下去。我们长时间没有争吵，缄言在我说话的时候安静的象一只睡着的猫，我看着她在我的身边是如此的安心。长久以来的倔强开始在我的血液里面变淡。


那两个女子五

武汉的秋天开始很快的在这个城市中蔓延开去。　　　　

我喜欢学校前面的路，一条很窄的，需要维修的路，路的前方是一个白色类似风帆形状的广场。站在广场的中间会听到风的回响。　　　　

第一天来武汉的时候我坐在那个广场的中间，看周围往来的行人，我穿白色的衬衣，深蓝色的小裙子，看起来无比乖巧的样子。我微笑着对着身边的那些孩子，他们在我的周围嬉闹着，这些孩子，让我想起我的童年。　　　　

除了这条近乎于肮脏的路和前面那个硕大的广场，我知道对于武汉我没有过多的感情。只是一个没有生气的城市，那些高楼和立交桥只是一些僵硬的尸体，覆盖在这个城市里面，长久的霉烂着。　　　　

我开始想念我的家乡Y城，初夏时候微微绽放开来的栀子花，清甜的香味。可是我告诉自己，或许Y城不是我的家乡，或许我的家乡早已经消失，就象在很远古的时代消失的庞贝城一样，不被任何人知道。　　　　

傍晚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烟，看下面篮球场上打着篮球的孩子们，那些孩子热烈的奔跑，进球的时候会有很热烈的喝彩，经常有穿着可爱衣服的女孩子站在球场的外面，手里拿着的是毛巾和水，我看着这些孩子微笑，如此真挚的笑。　　　　

广播里面播一些好听的歌曲，我听到迟暮的声音温温的在这个校园里面荡漾，她放一些歌，我喜欢的，几乎每一次会重复一首歌《有你在身旁》，这些时候我会跟着一起唱，我喜欢那个带着眼镜用清澈声音唱歌的男生，一些最甜美的梦想总是这样，被没有知觉的唱了出来。　　　　

我和迟暮，这个会让人有轻微疼痛感的女子，总是在一起安静的相处，我走在她身边如此沉静。我们很少谈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牵着手，我习惯了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　　　　

秋天，学校里面弥漫开桂花的香味，迟暮做完节目的时候我在一教门口等她，然后和他一起去掰那些桂花树的枝条，那些白色偏黄的小粒花朵安分的开着，香味浓烈的绽放，我和迟暮将他们掰下来，装到巨大的袋子里面，然后跑回寝室，把那些枝条放到灌满了清水的花瓶里面，那些枝条妖娆的伸开。　　　　

中秋的时候我和迟暮出去买了很多徐福记的小月饼，装在小巧的袋子里面，水果的馅，我喜欢凤梨的味道，微微的有一些酸酸的感觉。　　　　

可是我总是记得小时侯在Y城吃到的月饼，白色的很薄的一张，掰开的时候会掉下很多白色的屑，里面包的是很多碎的冰糖，外面的皮子有很多层，象是千层饼。我记得小时候总是吃很多这样的月饼，一直到肚子开始疼痛。　　　　

吃这些食物的时候妈妈拿着毛巾，不断的给我擦嘴巴，疼惜的看着我贪婪的样子。　　　　

回来的时候在寝室下面看到一个男人，曾经有伟岸身材但是从来不曾抱过我的男人。男人捏着烟，眼睛一直看着很远的地方。　　　　

我和迟暮走近，我始终拉着迟暮的手，手开始迅速的变的冰冷，我的眼睛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的目光转过来，落在我的身上，我看到男人眼睛里面闪烁的微弱的光。　　　　

“爸爸”多年以后我这样叫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知道我爱他，即使他不曾亲切的唤我，温柔的将我抱起来。　　　　

爸爸微笑着，　“好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爸爸带我和迟暮出去吃东西，点很多的菜。　　　　

男人一直不断的抽烟，我吃很多的食物。一直安静。　　　　

有时候会抬头看迟暮，迟暮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男人，我看见迟暮眼睛里面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和我在一起那么久但是都没有显现出来。　　　　

第一次看见，会让人突兀。　　　　

吃完很多东西以后男人开始对我说话，很久以前我幻想过和他在一起亲切交谈的样子，那个时候纯美的幻想大概是他会温柔的叫我宝贝，然后把我抱在他的怀里，唱那些好听的歌曲哄着我睡去。　　　　

“青青”男人唤我十岁之前的名字，我的手碰到杯子，被烫到，竟然疼痛。　　　　

“我明天回回到上海去。今天专门来看看你。这次回Y城，主要是办和你妈妈的离婚。”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为什么？”我问。　　　　

“我和你的妈妈，彼此强硬着太久了，很多的生活已经不再属于彼此。”　　　　

“你还是因为失去你的孩子怪他？”　　　　

“我大概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不可以因为一次的大意而原谅在我生命里面最重要的女人。我和你的母亲，大概就是因为太爱才会彼此强硬。”　　　　

因为爱的强硬，而分开，到最后成为陌路，所有的爱情，到了最后爱与不爱都是伤害。我突然想起妈妈那双眼睛，曾经温暖过我的眼睛，我怀念那个有过爱情的女人，如此的怜惜她。　　　　

或许我从来就只是妈妈的女儿，或许那个叫爸爸的人从来就不曾爱过我。可是曾经我是那样的爱过他的，喜欢收集他抽过的烟头，喜欢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望着他的背影。　　　　

我看着这个亲口对我说出要离开的男人，突然内心冰冷。　　　　

“其实，青青你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我从你那么小的时候看你长成一个美好的女子，我看到她在你身上付出的所有，其实你很象他，你的笑容和你的母亲很象，即使你们没有血缘的关系。如果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会象很多第一次见到你的人一样，说你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是看到你，我会想到我那个孩子。”　　　　

“是，你总是会想到你的孩子，可是你知道妈妈怀过那个孩子的快乐和失去的痛苦么。你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你没有为那个你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考虑过，一丝都没有。”　　　　

第一次，我如此想念那个养育我长大的女子。那个男子，被如此多的人爱着，但是时刻，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孩子。对于母亲一开始的怨恨很快的成为怜悯。我突然开始珍惜那些感情，即使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再对那个女人说我爱她，可是她是我的母亲，养育过我很久的女人。　　　　

　　　　迟暮的手伸过来，我握住他，如同溺水的时候握住的一块浮木。　　　　

　　　　男人不再说什么，只是开始抽烟。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了。我会陪着我的母亲，一起。　　　　

　　　　男人离开的时候伸出手来，想抚摩我的头发，我的头发，一直不断的生长，很长，坠在腰际。　　　　

　　　　我躲开男人的手，然后告诉他，爱与不爱，都是伤害。　　　　

　　　　男人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最后的一次，眼泪瞬间的滑落，落在黑夜的地上，如此浸凉。　　　　

　　　　迟暮拥抱我，我闻到CD毒药的味道，弥幻的味道。　　　　

　　　　迟暮长久的抱着我，不说一句话，只是用手抚过我的头发。　　　　

　　　　我给妈妈打电话，电话接通以后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　　　　

　　　　“妈妈。”我轻轻的叫她。　　　　

　　　　“是你，青青。啊，你，你现在好么？”我听到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因为长久的不联系而变的激动的声音。　　　　

　　　　“你还好么？那个男人来看我了。”我在电话这边镇静的说话，手放在迟暮的手里，如此的温暖。　　　　

　　　　“我跟他，大概是注定做不了夫妻的。”妈妈很淡的说着这些话，我了解这个女人，很早便出来一个人担负一个家庭，所以骨子里面倔强。即使脆弱，也会隐忍起来。　　　　

　　　　突然觉得对于这样的女人，原来是不应该责怪的。她们只是很固执，固执的守着那些幸福，即使最后会受伤。　　　　

　　　　电话打完以后，我和迟暮站在阳台上抽烟，看天上的月亮。　　　　

　　　　“缄言，我不喜欢太圆的月亮，残缺的没有美感。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残破着的，没有什么是可以完整的。你的，我的，都是如此。”　　　　

迟暮将烟吸进去，吐出很微弱的雾。我看着那些雾散尽之后渐渐的远离我们。　　　　

“我长的象我的母亲，据说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父亲为了追逐母亲用了很久的时间，可是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心脏病。心脏总是在不规则的跳动。母亲死了以后我开始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象你的母亲。”　　　　

“迟暮，你的爸爸，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爱你么，会经常的抱着你叫你宝贝么？”我看见迟暮的眼睛，单眼皮，恍惚的样子。　　　　

“那个男人，我一直跟他相依为命，一直一直，他会温柔的叫我宝贝，会把我架在脖子上走到街上去，这些时候我在高处，感觉到快乐，很小的时候，那样快乐的感觉一直的忘记不掉。可是他会在喝酒以后叫妈妈的名字，然后对我说，我的眼睛长的象我的妈妈。我知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