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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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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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有道理,但听着挺残酷。”
  “习惯了就不觉得残酷了。”司机说完往左打了一把轮儿,逆行一小段儿,在信号灯附近加了个塞儿。
  “要是被抓住,得罚多少?”
  “没事,我前后看了,没警察。我怕你迟到。参加婚礼迟到没关系,参见葬礼迟到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没被邀请。”我说完看看司机,他并不问我为什么。可我居然很愿意说说。“我的男朋友也是别人的丈夫,懂了?”
  “懂了。”司机边说边点头,“不过,你看上去不像那样的女人。”

冲突(22)
“那样的女人还能看出来吗?”
  “太能了。她们坐车打电话,什么都说。对自己女朋友,对自己男朋友,有的甚至给人家老婆打电话,大喊大叫的,这些年开车,这类事情听得太多了。”
  “我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就是没有她们那么勇敢。我害怕。”对司机说完这句话,觉得心里松缓好多。
  “看你好像比我大几岁,我叫你大姐,你不介意吧?”
  “应该的,不介意。”
  “大姐,要是你男朋友不忍心离婚什么,我倒是希望你能理解。夫妻两个一旦有了孩子,就变成了亲人,即使完全没了感情,也很难割舍。”
  “你也动过离婚念头吗?”
  “不瞒你说,真的动过。”
  “为那个你没见过面的女人?”
  “为这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我几乎不能相信,一个没见过我的女人,居然比我老婆更了解我。我不用多说,她就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对我老婆,有些话,我总说,她也不明白。”
  “但是,你割舍不了。”
  “我一看我儿子,什么念头都能打消。”司机微笑地说,“我儿子踢足球呐,说不定能有点儿出息呐。”
  雪停了,街道上的嘈杂声变得更刺耳,车也开到了地方。司机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给了他加倍的车费,他拒绝。我说了我的理由之后,他收下了:
  “希望你回去的路上不拉客,一个人慢慢地开,听听音乐,想想你儿子。”
  遗体告别大厅外面,聚集了一群人,三五成群地聊天儿。雪停了,气温好像也降低了,人们不由自主地拉紧衣领。我站在稍远的一片松林前,不太清楚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整个墓园笼罩着悲伤的气氛,我想,主宰这气氛的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死者们。死的分量散布在这里,压抑着这里可能产生的生机。偶尔便能看见,那些广源在世时的朋友们,聊天时随时把握着自己的情绪,及时扼杀过于高兴的表情和那些本能迸发的笑意。每个人都在努力让自己的举止与墓园的气氛吻合,算是对死者的尊重吧。
  看见常文和另一个中年妇女从大厅里走出来时,我心里紧张一下。他招呼一个正在聊天儿的男人,传达了什么信息,然后那个人便招呼所有的人从右边的大门走进遗体告别大厅。人们差不多都进去之后,我走过去,跟在一个老头后面,也慢慢走进大厅。
  哀乐像空气里看不见的飞絮,弥漫在各个角落。遗体告别大厅中央躺着被鲜花簇拥的广源。他头顶附近站着几位亲属,刚才跟常文一起出来的女人垂头站在正中央的位置,我想她是广源的妻子。走在前面的人默默地看着广源,走近家属时,寒暄几句。当我看见队列中常文和他身旁的女人时,异样的直感告诉我,她就是常文的妻子。
  我努力收回注意力,经过广源遗体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广源跟我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看他的信时,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胖乎乎的戴眼镜的乐观和蔼的男人,而躺在这里的广源几乎可以被看成是常文的兄弟,瘦削,五官棱角分明,化妆之后的脸上依然留着几分苛刻,仿佛要永远保留自己的批评态度。只顾看广源,发现自己落单儿时,已经跟刚才走在我前面的老头拉开两米左右的距离。我觉得好多人都在看我,索性望过去证实一下。我发现,毫不掩饰看着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常文,另一个是光源的老婆。
  我在广源头顶上方的鲜花旁停了一下,在心里郑重地向他告别,初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今后的生活中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经过他妻子时,我稍微点点头,便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人们,经过另一个门,离开了大厅。我混在人群中,正想一个人离开时,从后面传来的一个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 。。

冲突(23)
“你等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无法确定是不是冲我说的,但我停住了。
  广源的妻子站在那里,充满敌意地看着我。没等我开口,她的话语已经像子弹一样射向我。这些话刚才在大厅里她一定忍了半天了。
  “你不觉得你非常不合适参加这个葬礼吗?!我没想到,你居然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你以为你是谁,你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就破坏,你害死了广源,居然好意思参加葬礼,你这个贱货……”我无法反应,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先是过来一个男人企图阻止她,但她更加疯狂地叫骂;接着常文闯了进来,看见他,我的眼泪直往上涌。他走近广源的老婆,低声说了什么,广源的老婆惊讶地抬头看我,突然用手捂着脸,嚎啕着转身跑开了。
  突然那么疲乏,我几乎丧失了离开那个地方的力气。刚才走在常文旁边的女人站在近处看着我,我差不多确定她就是常文的妻子。常文走近我,背对着他妻子,他说:
  “对不起,她搞误会了。”旁边的人知趣儿地散开了。刚才劝阻广源妻子的男人再次走近我。他对我说:
  “对不起,我姐有点受刺激了。你是……”
  “她是S大的老师。”常文公事公办的口气。
  “认识广源?”
  “就是。”常文替我回答时,我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住地飘向常文的妻子。她安宁地看着我,她目光传达出的含义,我仿佛也读懂了。她慢慢走过来,静悄悄地站在常文身旁时,常文后退一步,连忙掩饰自己的慌乱。
  她看看我,看看常文。常文稳住自己之后,介绍说:
  “这是我爱人王红,这是吴黔老师。”
  常文的妻子个子不高,皮肤白皙,五官很秀美,应该说是一个端庄的女人,非常沉得住气。她让我想起当年样板戏中的阿庆嫂。
  “吴老师,不一起去吃饭吗?”她不紧不慢地说,像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常文没了下文,我说,抱歉,还有事,先走了。我说完转身离开,快走几步,离开人群。
  我离开人群之后,眼泪才哗哗地流出来,浑身乏力疼痛,心里被各种刺激搅得乱七八糟。被广源妻子误会的委屈,被常文妻子审视时的窘态,被常文欺骗的感觉——他妻子跟他说的几乎完全不同……统统侵袭过来,脚步都有些踉跄。
  “吴老师,请你等一下。”这是什么样的声音!我想不出,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次这种从背后传来的威严之声,它仿佛拥有道德的权利,带着劈头盖脸的蔑视,无情地打击;被打击者根本无法招架……我只来得及,转身前擦干眼泪。
  常文的妻子一个人站在我身后,带着微笑看着我。这是我第一见到的让我害怕的微笑。
  “你认识常文多久了?”她说话时依然带着微笑,但这微笑不妨碍某种凶狠从话语中放射出来。她吸取了广源妻子的教训,努力保持自己作为优胜者的阵脚。
  “不到一年。”我突然变得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尽头已经出现在眼前。
  “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我明天回日本。”
  “不再回来了?”
  “跟你有关系吗?”
  “你说呐?”她咄咄逼人。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看见常文正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你说的对,我很抱歉。”我不想再掩饰,“我保证,即使回国,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对不起,先走了。”说完,我跑开了,越跑越快,想把身后的常文,常文的妻子,还有跟他们有关系的一切,永远甩开。跑出墓园的大门时,心里祈求着,带我远离,远远地离开,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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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1)
从前有个姑娘,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士兵,部队开拔,小伙子跟着队伍走了,再也没回来。姑娘无法熄灭自己对这个小伙子的爱情,便把它像一截儿燃烧的蜡烛一样,慢慢放进自己的心里。后来,姑娘结婚了;后来,姑娘又离婚了……无论怎样,她心里的蜡烛还在烧着,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被一个相同的念头激动起来,焕发起来:小伙子万里迢迢,打听了无数人,终于找到了她,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过六十岁生日的第二天,穿上一套漂亮的黑西服,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说,她过去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她得去参加葬礼。从葬礼回来的这天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知道心里的蜡烛熄灭了,它的光亮和温暖也随即消失了。她告诉自己:小伙子死了。她在日记中记录了这些,之后,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她的一双儿女发现她已经离开人世时,与她安详表情同样显眼的是那套漂亮的西服。她的女儿后来在一本书里写到:
  “妈妈安详地睡着,摆放在床边的那套黑西服提醒我们,好像她明早还要穿上它,去参加另一个葬礼——一个她自己的葬礼。我惊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死亡:死者不只是死了,而是参与了自己的死。”
  ……这本书是那段艰难时光里,我唯一读完的一本枕边书。读完之后,我仍然把它放在枕边,像护身符一样。某些时候,奇怪的事情和感觉反而很真实,这个故事因此很紧地贴近了我。
  那个一直等待的女人,过了一辈子自己希望过的生活。我到了不惑之年才发现,与那个女人相比,我架空了自己的生活。经常是做自己的事,也觉得跟自己没关系。方仪从心理学角度把它解释为一种自我保护。可惜,对理论,哪怕适合我的理论,我也不再有兴趣。过去的生活曾经是一部彩色的有声片,抽调了颜色和声音,便很像眼前生活的“无声片”,容不得细看;否则不真实,还有些可笑。
  佐佐木教授说了那句话关于羞耻的话,顺手把我推进了过去的漩涡中。要是,他不说这句话呐?我这么问自己的时候,没有答案,但立刻又向自己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说了这句话,我因此回到了过去;当我从过去中再钻出来时,又会怎样?
  老天!请原谅如此愚蠢的问题!
  ……经常想起常文,想他正在干什么,想他的样子会不会变化,想他今晚有没有睡好……想他想起我时可能有的表情和神态……奇怪的是,越想他,他便离得越远,他离得越远,越难忘记……
  他曾经画过一个我的小幅肖像,估计扔在他画室的某个角落里,看着继续画画的常文。我承认,老方所说有一定的道理,与常文告别的那个晚上,对我意义无比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有了某种力量,从容地看着那个晚上走上心中的地平线,再缓缓地走近我,不经意间,一切都还原了。
  那天晚上,我唯一的期待就是让时间快点过去,好像能让我获救的只有那返程飞机,越上云层,离开尘世,重新降落时,将是另一个尘世,一个崭新的尘世。在那里,我可以埋葬过去,可以不再指望未来,可以只活在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里。
  常文进来的时候,我并不意外,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至少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在我对面,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有准备而来的。
  “你来了之后,我们还没谈过流产的事。”他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尾声(2)
“不谈也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听说,流产对女人影响很大,我不希望你因此有什么阴影。”
  “应该没有。通过流产我好像更……”
  “更冷静了,更透彻了?”
  我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讽刺,便缄口了。
  “也许我的感觉不对,流产之后,我觉得你已经决定离开了。我的全部使命好像就是让一个妇婴医院的大夫护士知道,你我有生育能力,但我们不需要这能力。”
  “当初和你商量的时候,你要是坚决到毫无商量余地的地步,也许,今天你我必须面对的将是另外的现实。”
  “怪不得男人都认为女人不可理喻,你们的确不可理喻。”
  “谢谢你,终于把我跟别的女人等同起来了。”
  “不用谢,这不是你一直努力在做的事吗!你那么突然怀孕了,问我的态度,我当时想到的是跟随你的意愿,首先别让你心里不舒服。你说想要,我会积极响应,你说不要,我同意你……”
  “我,我,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愿望呐?”我忽然喊了起来。
  “你终于喊出来了,早就应该这样了。我告诉你,我当时的愿望是继续爱你,跟你建立一个共同的生活。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我们就得在面对孩子的同时,面对其他事情。如果你现在还不想要,我希望你和我共同面对我的婚姻,之后,我们再要孩子。但是,你的想法显然跟我的不同。你居然想一个人留住孩子,然后从我眼前消失,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爱情,是吗?你能看见你有多自私吗?你看不见你放弃的到底是什么吗?你放弃了我,把我扔回到从前的生活,你从我这里得到了孩子,把对我的感情寄托到孩子身上,你可以给自己充分的理由,不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你的良心无法承担我老婆可能崩溃的事实等等,然后你就拥有你的爱情了,是吗?如果爱情就是这幅德行,它绝不可能持续几千年。”
  接着说话的仍然是常文。那以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其实你什么都没放弃。你长得很好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按你自己谦虚的说法,也是长得不难看。你有才华,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有事业,即使带上一个孩子,也不难找到另一个男人,你现在会说,这绝不可能。我相信你,但我更相信时间。时间久了,你会被另外的男人打动,你会希望另外的男人帮助你对付孤独和困难。那时,如果你碰到一个认可你也认可孩子的男人,就都成了。你可能会偶尔想起我,像回忆一声叹息那样。然后呐?生活在继续。最后你能看见,你什么都没放弃,换个男人而已,如果你能再爱上这个男人,连爱情你也没放弃,不是吗?如果你无法爱上这个男人,还想着我,那你除了爱情也没放弃任何其他。我说了这么多,也不是要责备你,大多数人都这样,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一样,可惜认识你之后不一样了。”
  在我还没准备好面对自己的羞愧时,习惯地拿起另外的武器,我断言:那个断定我以后会爱上别人的人,也许会比我先开始另一段感情,因为他习惯不停地开始。
  “但我在爱你的时候,没去想这种可能,也没给这种可能任何机会!”说完,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这么无耻!”
  当他骂我的时候,我心里好过了一些。这是他第一次骂我,我知道也是最后一次。

尾声(3)
“当你亮出你的良心,暗示我看到离婚可能有的后果时,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的心在流血。我觉得惨透了,我是一个一直逃避的人,终于豁出去一切的时候,却碰上了另一个逃避的人。”
  越来越接近事实的时候,我几乎丧失了承受这事实的能力。我请求他不要再说了。
  他疲惫地说:
  “我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体贴你。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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