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阿尔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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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阿尔泰(全本)-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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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问万喜良知道不知道护士长为什么离婚。万喜良朝她摇了摇头。安静说导致他们离婚的最直接的原因是护士长有职业病,谈恋爱的时候,每次她那个预备役丈夫要跟她接吻,她就劝她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从医学上讲口腔是最容易传播疾病的途径,还详细地将口腔的构造解释给对方听。万喜良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她丈夫就走开了呗,安静说。万喜良笑着说这不会是真的吧?他知道,她常常杜撰出一些笑话来逗他,她擅长这个。安静却说这绝对是真实的,而且是第一手资料——都是护士长亲口讲给她的。她用眼角瞄了瞄万喜良,那是她表示得意的特有方式。 
那么他丈夫为什么最终还是娶了她?万喜良抖抖裤腿,湖边小径是潮湿的,草上也有露水。 
他为什么不娶她?护士长当时年轻漂亮,而且十分正派,那年头这是择偶很重要的一个先决条件,安静说。 
万喜良问道既然如此,他怎么又在结婚十多年之后跟她分手呢? 
安静说,护士长告诉我,他们洞房花烛夜那天,做爱之后,她丈夫对她说他觉得很幸福,因为她的身体能让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护士长马上反驳说,所有女人的身体结构都是一样,接着就给她丈夫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她丈夫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你一个未婚女青年怎么懂得那么多?她说别忘了,我是学医的。 
万喜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谢天谢地,我没有摊上这么个妻子,否则气也要气死。 
安静说,我保证你要娶她一个月,不,娶她一个星期就会离开她,她的丈夫够有耐心的了,居然忍受了十好几年才红杏出墙。难得。 
万喜良惊讶地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同情她吗,毕竟你也是个女人呀。 
安静振振有辞地说,是女人不假,但不是护士长那样的女人。 
万喜良争辩说护士长那样的女人也是女人哪。 
安静抢白了他一句,说她是世上最不适与做妻子的女人,尽管她漂亮,尽管她正派,她给她丈夫的一举一动都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条例,包括衣食住行,那些条款加起来甚至比刑事诉讼法还完善,几乎是一网打尽。 
安静的消极治疗方式开始显示出越来越大的危害性,根据她的病情恶化程度,仅仅服药是远远不够的,她的癌细胞就像空中漂浮着的粉尘,粘满了她的整个肝区,医生说那叫扩散。她不得不经常性地去抽腹水。万喜良再次劝她去放疗,她抚摩着她的头,还用热吻堵住了他的嘴,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以守为攻。他对她的执拗十分恼火,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怄气说,如果你不去化疗的话,那么,我也不去了。安静说你真是个傻瓜,得了,别耍孩子脾气了,她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所以并没有当真,其实,万喜良还真的不是开玩笑。 
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去过放疗室,而是躲到僻静的地方去读书,读海明威的那本《永别了,武器》,是林疑今的译本。直到放疗结束,他才回到病房,让安静察觉不到,最后还是医生向她泄露了这个秘密。 
一天,他想吻她的的时候,没想到她抬手就给了一记耳光,下手非常狠,他感到火辣辣地刺痛,禁不住捂着腮帮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质问他,为什么会愚蠢地放弃放疗,而且还瞒着她。 
万喜良说你不是也放弃了吗?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你不去,我也就不再去了。 
安静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流了下来,他想去搂她,但是她不让。她纳闷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万喜良说你不去放疗,身体就会很快地垮下去,就会没命了,而我靠放疗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什么劲,倒不如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安静一头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张开嘴唇狠狠地吻他,像一头母兽一样,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去似的。她说我见过傻的,却没见过你这么傻的,难怪王尔德说一个人要做一件愚蠢透顶的事,常常是出于最崇高的动机呢。 
王尔德还说过,跟我爱着的女人相比,整个世界都是微不足道的,万喜良说。 
安静仿佛被震撼了,她带着哭泣的拖腔说好,我答应你去放疗,条件是你也一定要继续下去。 
他们终于达成了协议,都去放疗,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他们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崇拜一个人,远比被人崇拜好,而且是好得多,他们更愿意拿对方当成自己的偶像,在心灵深处供奉着。 
在安静第一次做放疗回来的那天,她突然问他,假如他们俩没有得病,没有住进这座医院,那会怎么样?没等他回答,她又说,一定是素昧平生,即使是在街上擦肩而过谁也不会看上谁一眼的,一定是这样。 
万喜良觉得世上有两种人最具吸引力,一种是一无所知的人,另一种是无所不知的人,这两大特点安静身上都有。 
安静无限感慨地说幸亏有那么多的偶然,才使我们成为一对恋人,偶然得了同一种病,偶然住进同一间医院,偶然又成了隔壁邻居…… 
万喜良说我倒觉得这是一种必然,这种恰恰是我们爱情故事的最精彩的部分,为什么我们没得别的什么病,偏偏得这种病?为什么没去住其他的什么医院,恰巧住进了这间医院?又为什么你没有搬到别的房间,正好搬到了我的隔壁?只有一种解释—— 
安静随着他同时模仿着范伟的腔调说,缘分啊,然后又同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他们都不禁庆幸起来,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一场病,使他们相遇,使他们相爱,使他们能给自己短暂的一生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这么一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得了这种倒霉的病也就觉得不那么倒霉了。 
这天深夜,他们玩煲电话粥的游戏,各自在各自的病房抱着话筒,想象着他们俩是远隔重洋的一对恋人,见不着,只有靠一条纤细的地下光缆来抒发情感,测试一下他们的耐力,看看究竟谁第一个忍不住跑到对方的房间里去。 
电话是安静先打过来的,她问他正在干什么,他说在读书,她说书读得太多就会不聪明,思考得太多又会不漂亮,他问她一不让读书,二不让思考,那么让他做什么好呢,她说你就想我吧,这是我最希望你做的一件事情。他说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安静拿腔捏调地问道。 
我猜一定是在伦敦的某个地方。 
对,是在伦敦西区的一家酒吧里,就在海德公园附近的一条幽静而豪华的街道上。 
那里一定很好玩。 
不,一点意思也没有,枯燥无味。 
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你,是的,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 
那就马上搭乘当晚的航班飞回来好了,我等着你,我张开臂膀迎接你。 
注意,你犯规了,警告处分一次。 
我哪有,天呐,冤枉死我了。 
你使用了诱惑性语言,这是被禁止的。 
好,就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在过去的一天里,你想过我吗? 
想,当然想过,几乎是天天想月月想年年想,那种想念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断。 
继续说下去,我喜欢听这话。 
我对你的想念不是现在正流行的那种,随感官的亢奋而来,因感官的疲惫而去,而是只有在莎士比亚笔下才能找得到的。 
继续,你说的跟朗姆酒一样有味道,特别是那股子调皮劲,我喜欢得要命。 
凭什么只要我一个人说,你呢?我现在不想说了,我想实实在在地把你抱在怀里。 
也是,我们干嘛自己折磨自己,明明近在咫尺,非要来什么远距离调戏,算了,不玩了。喂,你还磨蹭什么,快点过来吧,我都等不及了。 
其实,万喜良比她更等不及,他丢下话筒,就跑进了她的房间,弯下腰去吻她抚摩她。她也搂住他的脖子,仓促迎战,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在怦怦地跳。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一触即发的那种,可是,突然安静一把将他推开。 
别这样,小心人家会看见,安静梳理着蓬乱的头发,羞答答地说道。 
装模作样历来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啊,万喜良愕然地瞧着她,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安静扑哧一声笑了,说她只是想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玩一把矜持,想尝尝那是一种什么滋味,看来,是把你吓着了。 
只是对你的小女儿状不太适应而已。 
去他妈的,还是不玩虚的好,我们继续爱我们的,因为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说着,她扑到他的身上。 
她不仅有非常精致的五官,非常美丽的长发,还有光滑得像琴键似的乳房。 
她说你要是娶了我,你就会发现,我是个不坏的妻子,绝对温良恭俭让。 
他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起码我这么认为。你要是特别在乎某种形式上的东西的话,那么,天一亮,我们就去登记结婚,到街道办事处。 
安静吐吐舌头说,就怕结婚体检通不过。 
他不让她再说下去,用唇堵住了她的嘴,堵得紧紧的。 
一场短兵相接之后,他们终于能消停一些了,她偎在他的胸前,显得又清新又性感。他们再也没有兴趣去探讨结不结婚的问题了,他们明白,对他们而言,及时行乐可能是惟一的选择,像一首歌唱的那样——爱就爱了。 
七月,是槐树花盛开的季节,他们早就商量着要去采摘些回来,可是,一直也没落实到行动上。 
先是因为开空调,安静感冒了,等她好了以后,万喜良又因为淋了雨,发了几天烧。 
李萍警告他们说,你们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好不要再随便出去跑。 
他们只好将自己软禁起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室内消磨,犹如一对困兽,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起初,他们对这种跟清教徒极为类似的生活很不适应,总是趴在窗口往外看,而且,还要用想象力去弥补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们想出一个驱除寂寞的好点子,就是通过电话,从附近的席殊书店购书,一般都是他们打电话过去,让店员们给他们念当月新书的书目,碰见他们感兴趣的,便让店员记下来,跑一趟,送到医院来。 
万喜良热衷于美国殖民地时期的文学书,比如霍桑和库珀,而安静最迷恋法国新小说派的作品,比如罗伯…格里耶和杜拉斯,买来的书,他们一律包上书皮,万喜良喜欢用蓝色的铜版纸,安静则偏爱用牛皮纸。 
这让他们很是快乐了一阵子,随着阅读范围的扩大,书店的新书已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开始邮购。先在报纸上登一则启事,说明自己要什么年代什么版本的什么书,并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就等着,很有一点姜太公钓鱼的意思,也怪,总会有人找他们,或廉价或高价把他们需要的书卖给他们。 
让安静十分不爽的是,万喜良的收获常常比安静大得多,光霍桑的文集他就收藏了三种,其中三联书店的那一版译得出奇的精致。 
安静忿忿不平地说别太得意,早晚我会在数量上赶上你,甚至超过你,你就睁大双眼瞧着吧。 
万喜良就笑,说她是痴人说梦,怎么可能,霍桑的书已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流行上百年了,而罗伯…格里耶的书也只不过有几十年的历史,版本少是自然的。显然这句话更加触怒了安静,她差不多好几天都没理他。 
还是他给译林出版社的头头写了封信,为她求得了一本《嫉妒》,她才跟他和好。吃饭的时候,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他们现在已经不再去外边就餐了,就吃护工用托盘给他们送来的饭菜,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总算饿不着。 
他们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些了,吃喝早退居到第二位,而占首位的是藏书,他们藏书的劲头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欲壑难填的地步,以至于发展到把一些喜欢藏书的同道招呼来,在病房里互通有无,公平交易,这么一来,他们的藏品丰富了许多,柜厨里早已搁不下了。 
护士长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因为她一看到他们新拍的X光片就不忍心再说他们什么了。 
苏青就是他们在交换藏书的时候结识的。其实,她并不真的叫苏青,只是因为她跟作家苏青一样,结婚十年之后又离婚了,所以才这么叫她。 
安静对万喜良说苏青一定是个孤独的人,因为孤独这东西总是写在脸上的,无法加以掩盖。 
苏青在一家有名的眼镜店当配镜师。 
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沉浸在寂寞中,默默无语,可一旦遇见一个对脾气的人,会忽然间性情大变,跟原来判若两人,苏青就是这样。 
她从看到万喜良的那一刻,短短的几句对话,就令她的眼前一亮,仿佛突然被燧石的火星点燃。 
从此她就频繁地作礼节性的拜访,他们喝着咖啡,一起探讨霍桑及霍桑同时代的作家们,偶而还会带来她的珍品藏书,跟他共同分享,那是上上个世纪末出的英文版的《七个尖角顶的房子》,内有考究的蚀刻版画插图,还有石榴色的精装封套,特迷人。很多时候,新英格兰小镇、印第安人和犹太琴是他们谈论的主要内容。 
而这时候的安静就被孤零零地丢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完全插不进去话,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苏青谈得开心的时候,总是要对万喜良说,认识你真是太好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一个知心朋友。 
安静开始警觉起来,每次苏青一来,她就仿佛看见了一只蝙蝠从阳台上敞开的门飞进来似的,皱着眉,从表情上看,她恨不得把她用扫帚轰出去。不幸的是,万喜良居然对此一无所知,太麻痹大意了,太轻敌了,傻乎乎的他依旧双手抱着自己的两个膝盖晃着膀子跟苏青侃个没完,他压根没注意到在这个房间的某一处有一道幽怨的目光在盯着他,像追光灯。从此,他跟她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了。 
首先,安静单方面取消了例行的吻礼,以及其他的谈情说爱的小玩意,万喜良本来就是个缺乏批评与自我批评精神的人,他还蒙在鼓里呢。 
他只要一靠近她,她就将他推开,还严肃地说请你别碰我,我最讨厌这一套。 
万喜良说我哪里是在碰你,我是在碰我自己哪。 
安静就骂他无赖。万喜良辩驳道,我记得是你说的我们是一个整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难道忘了? 
安静说我不记得了,怕是某人自作多情了吧。在以后的几天里,她说话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一旦万喜良胆敢来犯,她就马上让自己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准备反击。 
这叫万喜良非常郁闷,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沉不住气了,一边冲她作揖一边讨饶,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请你说出来,即便是让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呀。 
安静的脸上仍然罩着一层雾,满是阴霾。自己去想,去反省一下,干嘛来问我,她说。 
直到有这么一天的下午,苏青在跟他聊天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那个住在隔壁的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 
万喜良告诉她,那是他的女朋友。苏青说难怪,她每次见到我都是那么紧张,那么不高兴哪。 
万喜良问道,我们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冷落了她,苏青说。 
这时候,万喜良才恍然大悟,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么开朗的安静竟也会嫉妒。 
你才知道,人家毕竟是女人嘛,难免脱俗,安静故意用一把檀香折扇遮着脸惺惺作态地说。那是在苏青走了以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说的。万喜良咬了咬嘴唇,他为难了,不知如何是好,他说虽然你是女人,可是在我印象里你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安静振振有辞地说殊不知,做一个一般的女人要远比做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更有滋味,更加真实,这一点是我在认识你之后才领悟到的。 
万喜良挠挠头皮,像是在迷宫里迷了路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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