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判断的没错,伤者确实有内出血的迹象。根据她头部的凹陷来看,颅骨有局部骨折的情况。伤者又没有体表的大面积出血,应该是颅内出血引起的昏迷。快!准备手术!”
周平老练地做出判断。
围在手术台外圈的实习医生们快速地记录着。
麻醉师迅速将麻药推进程广雅的腰椎。
备皮(医学术语,指的是将手术部位皮肤上的毛发清除)、上氧气、输血这些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平非常平静地开始对程广雅实施开颅手术。
护士紧盯着他的面部,随时快速地替他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手术室里只听得到仪器运行的声音和手术器械之间相互碰撞产生的脆响,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程广雅的颅骨被揭开。
周平看到的是:伤者的脑组织由于被严重挤压,那冒着热气的白色的脑浆夹杂着殷红的鲜血已成混沌状,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病人脑组织受损严重,无法进行手术修补。准备缝合!”
周平退到手术台外围,看了一眼心电图仪上显示的振幅很弱的图像。
护士执行他的指示,迅速地开始操作。
周平对做记录的实习医生说:“通知病人家属,病人属于典型的脑干损伤(脑外伤中最危险的病症)。已经出现脑死亡现象,虽然她仍有呼吸和心跳,但是否继续后面的救治,只有问问家属的意见了。”
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明白,一旦宣布脑死亡,就意味着这个曾经鲜活的年轻生命,已经是植物人了。
失去了任何的感觉和意识,她的所谓生死,只在于是否拔掉氧气管,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之间了。
护士们默默地为程广雅包扎。
她的双眼因受挤压过度,紫黑色的眼皮已经包不住向外突出的眼球。
那已经变得血红的眼白部位,在她苍白的脸色的映衬下显得很恐怖。
在周平的示意下,护士用绷带蒙上了她的眼睛,这个举动显出了医者的父母心和周平的医道。
而程广雅已经变型的面部,则被用药棉塞进口腔,固定住。
完成了整个如同化妆一样的最后包扎后,程广雅的面部所能看得到的,仅仅只剩下那微张着的,颜色发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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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高一四班的全体同学不约而同的冲进普仁医院。
壮虎吩咐下去,“快!分头找!”
依照登记处护士的指点,他们先是冲到了观察室(病人做手术前简单处理的地方)。
“大家快看;是佛佛的外套!!!”
小鹿眼尖,看到了病床旁的板凳上摊着的程广雅的外套。
可能是家属没表态,护工们还没来得及收走。
外套的上半截已被鲜血染红了,凝固的鲜血变成了酱紫色,散发出阵阵腥味。
年纪大的一名护工告诉他们,那个女孩正在四楼做手术呢。
在四楼的手术室外,站着林楠和程广雅的两个哥哥。
两个男人正围着他们那已经哭不出声来的母亲。
一旁,缩在墙角的正是肈事司机,在他的身旁守护着他的紧锁眉头的老者是他的父亲,而那个陪着他一起嘤嘤啼哭的老妇人则是他的母亲。
两位年龄相仿的母亲都在淌着泪水,却各有各的伤心。
此刻,这素未谋面的两个女人,心中却有着同样的期盼,就是希望手术室里的程广雅能够平安无事。
同学们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手术室外的宁静。
“林老师,程广雅还没出来吗?”
大家焦急的问话只换来林楠的点头默认。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在亮着。
女生中已经有人开始哭了。
林楠把大家引到走廊上,一一回答他们的询问。
原来这个肈事司机居然也是红卫中学毕业的,是高他们几届的学长。
由于找不到正式工作,父母举债为他买了辆面包,让他干上了个体营运。
因为是新手,他最怕碰到路上行人多的路段,不知该怎么应付自如。
所以他也选择了那条捷径。
对他来说,那是段下坡路。
当他看到对面骑车的两个女孩,因为用力加速,而摇摇晃晃的上坡时,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发慌。
偏偏这条路又不宽,中间还没有黄线隔开车道。
他无法判断出车距,又害怕擦到那两个女生,脚下一急,猛踩刹车。
可刹车的制动装置好象有些失灵,她们又越来越近了,只有急转弯了。
他猛扳方向盘,情急中却把方向扳反了。
“咚”的一声闷响,那个女孩就飞出去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它不会象在学校里,犯了错误可以有机会重来。
在人生中,有些过失即使是小到左或右这样一个简单的方向问题,却会闯下弥天大祸,也许这个女孩从此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样的惨剧竟是自己一手酿成的!!!
他的心中自责、害怕、痛苦、希望,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好象把他罩进了一张无边的大网,而且越缠越紧。
在医院里碰到被撞的女孩那怒气冲冲的两个哥哥,他吓得哭起来。
跪地求饶。
及时赶到的林楠救了他。
自己的父母也随后赶到,在他们的苦苦的哀求下,伤者的两个哥哥没有再理睬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室门上方那刺眼的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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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突然熄灭,绿光乍现。
手术室外的众人都围到了推出的病床两边。
“妹妹!!!”
尽管医护人员已经为她精心包扎,程广雅裹满纱布的脸和身上插着的不知名的管子,还是刺痛了所有关心她的人的心。
“请家属过来一下!”
在护士的呼唤下,程广雅的大哥茫然地跟随着护士,去接受医生介绍情况去了。
在程广雅被推回看护室的路上,洒下了同学们抑制不住的泪水。
计彩楠站在离程广雅最近的地方,她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只是在认真地看程广雅那受伤的面部。
而别的女生早就吓得退到后面去了。
程广雅全无反应,大家只听得到她喉咙里发出的粗重地“呼呼”声。
“小雅!!!我苦命的儿呀!!!”
程广雅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瘫倒在手术室外。
“妹妹!!!妈!!!”
程广雅的二哥,左右为难,双腿也没有力气了,索性坐在地上陪着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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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生办公室里,听完了周平的讲述,程广雅的大哥的梦无可奈何地被唤醒了。
“大夫,我妹妹一定不能有事呀!我父亲在外地施工,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母亲现在已经快急疯了,求您帮忙让我妹妹再撑几天,一切,等我父亲回来再处理。求您了!!!”
说完这一段话,这位五尺高的汉子已经泣不成声了。
周平看多了这样的场面,职业素养让他能够始终保持冷静。
“那我们尽力吧,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依目前的情况看,你妹妹能否撑到你父亲回来,已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只有靠天意了。”
再等两天,父亲就回来了。
妹妹,你一定能撑得住的,对不对?
上苍会给他们父女重逢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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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书想起程广雅有一次与他谈心的一番话。
也正是这番话,让他爱上了程广雅。
自从知道阿雅出事了以后,支书这几天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耳边总回想着阿雅的话:“人最大的不幸就是少时没有父母的爱,年轻时没有爱人的爱,年老时没有子女的爱。我最怕的就是失去爱!”
支书一想到这些就心如刀绞,阿雅!你还年轻,我可以爱你,可你不坚持下去,就会真的失去第三种爱了。你会振作起来对吗?
支书这几天最恨的是计彩楠。
这个小妖女,自从在医院看到程广雅的惨状后,冷静得出奇。
她甚至已经折好许多白花了,真搞不懂,她为什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和幻想呢。
如此现实的女人,实在是很不可爱!
第十章 送 别
嘈杂的工地上人来人往。
发动机的轰鸣声、调度员的哨声、民工们扛原料时的号子声,糅合在一起奏着欢歌。
程工的身影混杂在民工中,满身都是泥土,若不是他头上那顶红色(民工们带的是桔黄色)的安全帽,通讯员小刘将很难从人群中把他找到。
程工就是这样一个把心思全部用在工程上的人。
看着眼前的高楼在大伙的汗水浇灌下,一天一个样,每日换新颜,终于快熬到封顶阶段了。
他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心中充满着期望。
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回家了。
“我那宝贝女儿还有肉墩墩的小孙女,不知现在正在干些什么,这两个小人儿可真让人想得紧哟。”
“程工,终于把您给找到了。快!跟我走。张总有急事找你。”
小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红得象蒸熟了的虾米。
“你小子,总这么毛手毛脚的。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不行!张总请你马上过去。”
小刘不肯答应程工的拖延时间,执拗地执行着张总的指示。
“看,你还真急了是不是?好好好,咱们走吧!”
程工看见小刘那股子认真劲,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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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总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眉头紧锁。
见小刘请回了程工,他马上示意,请程工坐下。
“程工,虽然工程很需要你,可你现在必须休假!”
“为什么?您别小瞧人,我老程呀,身子骨就是硬。您让我休假,还不如直接让我退休算了。”
程工笑眯眯地回答张总的话。
“唉,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我知道你的责任心强。可你家中出了点状况,你快收拾收拾,连夜返程吧。”
“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别有顾虑,请照直说!”
老程的拗劲又上来了,看来不说清楚,他是绝不会扔下工地上的这摊子事情,安心回家的。
“您的女儿出了车祸,目前伤势不明,电话中他们只说您女儿昏迷不醒。具体是怎么回事,您最好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现在票源很紧,只买得到火车票,您快准备准备,马上出发吧。小刘,快备车,送程工走。”
小雅???车祸????
我的女儿怎么啦?
我得马上回家!!!
30多个小时的车程,如同过了半个世纪,程工硬是一下也没合眼,只盼着能快点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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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了。
普仁医院住院部的四楼是脑外科病区。
程广雅就躺在A1区16床接受观察。
护士们定时地进来,观察仪器上显示的数据,不断地更新着记录。
病房里围满了她的家属,大家都在紧张地看护着她,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她父亲回来的消息。
“嫂子,鞋子买回来了。”
程广雅的婶娘一手扬起鞋盒,一手在额头上拭着汗水。
虽然所有的亲戚都不舍得,但他们还是在医生的授意下,忙忙碌碌地为程广雅准备后事了。
程妈妈坚持要为女儿买双新的高跟鞋,因为她知道女儿是很爱美的,她不想女儿离开人世时有什么遗憾。
这种情况下,谁又会不满足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的愿望呢。
鞋子很漂亮,是程广雅喜欢的紫色,秀气的板型,还有银色的蝴蝶结镶在鞋面上。
程妈妈笑了,心中想着:小雅一定喜欢这双鞋。
“乖乖,来,你看看,婶婶给你送来的新鞋子。妈妈给你试试啊?”
尽管已经过了24个小时了,输了四瓶营养液,病床上的人儿还是没有一丝反应,就如同刚送进病房时的状况一样,并没有丝毫起色。
程妈妈强压住泪水,在旁边几位女眷的帮助下,轻轻地抬起女儿的一条腿。
新鞋子果然很配女儿的脚型,尽管她的脚背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乖乖,别急啊!妈妈轻轻地给你穿。”
可是,程广雅的脚后跟怎么也塞不进去。
“嫂子,这不可能呀。这鞋码是照着小雅的尺寸买的,怎么会挤脚呢?”
才一夜的工夫,程广雅的脚就水肿得无法穿进原来的尺寸了。
“我苦命的女儿哟!”
亲戚们见此情景,又是一场肝肠寸断的痛哭。
“我再去买,我再去!”
婶娘拭泪而去。
病房外的司机一家也急得流着忏悔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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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女儿,爸爸回家了。
出了火车站,程工坐上出租车,直奔家里。
一进小区,他就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
进了家门,大儿子正在家里换衣服,他的两眼深陷下去,眼圈发黑。
“大龙,快带我去看你妹妹去。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小雅还好吗?”
终于看到风尘仆仆的父亲回家了,大龙再也撑不住了。
他拉着父亲,跑出小区。
在出租车上,他边流泪边说。
“爸,我们怕你因为担心妹妹,赶回来的路上会出事,才没敢向您说明详细的情形。妈和弟弟他们都在医院里守着呢,您可一定要挺住。妹妹,妹妹她,”
看到父亲空洞而呆滞的眼神,大龙再也不忍心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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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出租车,程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大龙赶紧拉住了父亲。
四层楼的台阶变得那么地长,尽管被大龙搀扶着,程工还是一走一晃。
他几乎是爬着上的四楼,一边踉跄还一边呼喊,
“小雅,爸爸回来了!!!我的女儿呀!!!”
这样的场面,让医院里看见的人都流下了泪水,连巡视病房的周平也未能抑制住激动的泪水。
这位已生华发的父亲,悲切地呼唤着女儿,怎能不令旁观者心痛如刀绞?
高一四班守在走廊上的同学们又一个个地抽泣起来。
刘文婕和陆雨琳几个女生,哭得已经背过气去了。
一进病房,见到女儿的惨状,程工扑倒在病床旁。
“小雅,我的宝贝。爸爸回来晚了,爸爸看你来了。你快说句话呀!!!”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会发生下面的一幕。
在程工的呼唤下,已经三天都一动不动的程广雅,把头往父亲的方向一偏,没有留下任何言语,就停止了呼吸。
“医生,快来救我女儿!!!天啦!”
这个曾经鲜活灿烂的年轻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她没有留下任何的语言,只留下亲人们无尽地哀思和肈事司机一家的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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