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朝着这方。
更加不幸的是,“它”的眼睛居然是睁开的,如果说那与人类相似但却放大了很多倍的器官也叫眼睛的话。
也许怪物之所以被称为怪物,就是因为它一直是睁着眼睛睡觉的吧。失败的人给自己找了一个相当好的理由。
“哦,迈告!”狼狈万分的阳建终于在极度惊讶下重新控制住自己那以夸张的形式张开的大口,死命合拢的上下唇在几次的急剧开合以后,终发出了近似于西方人求助于上帝时的奇异音节。
声音在唇齿间跌宕碰撞,终随着嘴唇的再次凝结成O形把内心的骇异一丝不挂的传达给对方。
“它的眼睛!”
“它的眼睛……”赤手空拳的孤独者仿佛在小腹上挨了最狠的一拳,吃力的弯着腰,重重的退了几大步,仿佛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心中的震撼,他跪下来,用粗糙的双手努力压迫着厚实的胸膛,他需要空气,大量的并且不致命的新鲜空气。
再没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了,他心目中与魔鬼同等级的可怕怪物居然在适才的眼光里流露出人性化的和善。
“欢迎你,我的孩子。”他在“它”的眼中读到了这样的信息。
我的孩子?你是说我是你的孩子吗?
成垛的人头在向远方眺望,我缩在其中,没有人
能见我。荆棘长满了地皮,茅草遮盖了路面,石
墙也坍塌了,没有人能见我。工作片时,小睡片
时,再睡片时,枕着梦想工作睡觉皆片时,没有
人能见我。我的贫乏,就必如强盗行走在沙漠。
我的嚎叫,仿佛哭夜的人湮灭在汨罗江。
看见“它”,阳建脑海里顿时流过这样的文字:“帝梦西方有十二金人,身长大,自称自极西之地来。……”这是古代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汉武帝的梦。
金人?哦,眼前那在阳光照射下金光流转的“它”不就是金人吗?
等等,“它”刚才说……
我是“它”的孩子?
我是“它”的孩子?我是“它”的孩子?“哈哈!”
“荒谬!这不可能!”
仿佛鸡蛋薄弱的外壳被突然打破,内心长期积压的忧郁、憎恨、茫然等等负面情绪混合着惊恐与如听到本世纪最大的谎言般的可笑蛋黄蛋白一般的迅速向外挤压,早先伪装出来的友善随之被丢弃的一干而净。
愤怒油然而升!
“哈哈哈!”
被触及内心中敏感地带的两脚生物一边捧腹大笑,一边拼命告诫自己,小心,小心。
这是一个了解人类的怪物。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对手了。
“真是个厉害的对手啊!”阳建感怀着,发出了疑问:“你是谁?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人类吗?而你……。”一连串的质问随着风的来临远远的扩散开去,消逝在无止尽的原野。
他以藐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它”。他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好奇而浅薄的人。
风吹过身边野草,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气里有一些奇妙的东西正在燃烧。
阳光下的“它”满身金光,细看下来才知道那金色的光芒其实是发自“它”本身,只能以庞大去形容的体躯即使是在安静的躺着,发出来的威慑力依然能震颤阳建已被点燃的斗志。
“为什么不回答?”他继续伪装着。
风依然在吹,空旷的原野让他感觉有点紧张,象是一个挖空心思计算着对手的人,在小心谨慎的发出第一步试探后,对手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一样,超出控制的未知让他犹豫。
“它”看似安详的身躯内蕴藏着巨大的动能。他想。
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恐惧,象火山爆发之前,总有一些东西在酝酿,但当事者却不会知道它在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喷发。
时间比风流动的更慢,他想,我就好象是一个对着空气出拳的人。
风也意识到这一点,蹑手蹑脚的轻扑在呆立的身体上,悄悄散开。
他自狠来他自强,我自清风拂山冈。他想,这个怪物不至于已达到这样的境界吧。
“喂,难道你就只会睡觉?或者说是你正在为一时的谎言而羞惭?”无处用力的男子在胡思乱想一大通后,终于难耐这阳光普照下的死寂,冲口而出的话语里包裹着古老相传的法宝。
“喂,不管你是谁,出出声吧。”伫立的男子已经逐渐投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或者是找回自己吧,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另一种声。
他有些茫然。
长久的等待后,“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走了。”
阳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右脚往后退了一步,支撑住微微后仰的身子。他是真的想要走了,自从最后一名队友倒在那个恶魔的脚下,他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内心的存在,他的不安,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发音器官会因此退化。
久居安静,这样的孤独恐怕是除了自己外就再也无人理解了。
那怕是一言半句也好啊,即使那不是一个人,比如“它”。
“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男子将空旷的语声和着风远远的送出,一边数着倒退的步子。他还是有所期待。
阳光懒懒的移动了一下,天空中有一朵云瞬间飘过,云过时的阴影下扣住了犹豫的男人。
他有些担心。
“走了!”他对自己这样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许就是这样来的吧。当法宝出尽,对手却依然故我,不走何待。
拾起先前扔下的财产,阳建最后一眼扫过“它”的身躯,也许“它”很可怜,和我一样,我们都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强大,阳建将心比心,孤独的智慧生物啊。
吁嘘化做了山丘上最后的一丝音符。
阳建转过身背向太阳飞速的跑开。
前方就是来时的森林,黑黝黝洞开的大口流淌着唾液白花花的闪着光,每一根高大的树都在微笑,戴着王冠微笑,森林属于它。笑容在风的驱使下,刷啦啦的越扩越大。
阳建放慢了脚步,毫不迟疑,他在抵达第一棵高大的落叶乔时迅速拐向了侧方。森林是它们的。
奔跑。
阳建沿着森林的边缘不停的奔跑着,在树与草之间不断的来往,谁说高山与平原之间就永远有难以逾越的空白,他愤怒的冷笑,此刻的森林与原野结合的是那么紧密无缝,一个人的存在站得再久也终是无休无止的奢望。
哪里归于森林,哪里又是原野,他找不到自己。他找不到归家的路。
你找不到归家的路。你觉得,你就象野兽,
欲望化作尖齿,生存化作泥土,你不希望
在洞穴中安眠。在树与平原之间,在你的
嚎叫中,那意愿,当它找到了你,你的嚎
叫,在千面风中粉碎。风不再传达信息,
你去的安宁。
你去的无人能知。阳建在风中持续奔跑着,巨大的悲哀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裹了一层又一层。
再次将双足踏上草地,已不知是多久后的事了,微微柔软的感觉让他想起在梦中踩住一朵白云,一切都是虚荡荡的,一切都仿佛还留存着梦魇的边缘。这次他是从另一面过来的,但是否生命中每一次都能有此平常的智慧。阳建不知。
他将自己匿藏在草丛中,他希望厄运也就此埋葬。
不远处就是“它”所在的地方。“它”压住了多少草丛?草丛下又隐匿了多少可怜的小生物?阳建不知。
或许救命草的说法已不仅仅是个溺水时的期待,此时更多的还是无处藏身的无奈吧。
阳建在哲思的同时,仿佛看到了明天。
是吗?我已无处可逃。他微微卷缩起身子。
阳光依然那么美好,将他与“它”公正的拥入自己的怀抱。
“它”依然安静的躺着,任风与阳光不真实的将它洗浴。“它”的胸口看不见正常生物应有的起伏,巨大的头颅让阳建无法自低处观察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但这已足够,至少他可以不受干扰的打量。如果条件许可的话,他甚至想泡上一杯菊花茶,一小口一小口静静的饮,那里面有香,比希望更真实。他想起了芳香浓郁的黑咖啡。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安坐在自家的小园子里,眼见的是花,口中也是花,他闭上眼,耳听着妻子和女儿的笑语,不时有一些昆虫低吟的声音。那是多么值得人怀念的事情啊。
他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不过这次是在内心里,他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理智去控制住自己。也许“它”是真的失去了知觉,他想。但他不想。他不想。
用力将五指死死的攥紧,仿佛要攥住流逝的甜蜜,他将头埋得更深,肌肉紧绷。他呼吸缓慢而贪婪,他知道自己无法融入大地。但他想留住,那地的味道。
此刻,他惶恐而安全。
他惶恐而安全。虽然有些事最终不得不面对,但他确实需要保留住现在的安全。
他将四肢伸展,将面孔紧紧的埋入青草与泥土。久晒阳光的泥土与森林的味道略有不同,在沧桑容颜的触及下显得有些坚硬和干燥,但他需要,此一刻的相拥已深深烙入他生命的印记。
尽情长啸!呼喊!他用嘴唇亲吻大地,用牙齿去轻碰每一周围轻摇的小草。
眼泪终夺眶而出。
“能留得住吗?能留得住?”阳建反复的询问自己,一边将身体更用力的贴近泥土。
我是孤独的,他再一次证实了这一点。
他翻过身,仰面朝天,强烈的光线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真有点懒洋洋的舒适啊。仿佛对看不见的人轻声诉说,任和风与阳光将他从外到里细细的按摩,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唱,他终发出舒服的呻吟。
他想就此躺着,再也不起来。
他也很想与“它”接触,并且尝试着交流,而且那个东西还得从“它”那里得到,但他并不想担当太多的风险。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他付不起。他想象自己就是一个独自开垦的农夫,意外的发现山脚转弯处还存在着另一位苦苦耕耘的人,他必须去接近,因为孤独,但又需防备对方为了不多的水源而做出些别的什么事来。
但是,他又似乎已不再计较。
“活下去!”他告诉自己。
他必须去找寻。
而适才,适才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他的对手已不仅仅是个生物,而且是个对人类有相当了解的高智慧生物,尽管那一瞬间的交流实在太短,但他不得不承认,“它”,或许现在应该称为“他”吧,只不知是不是女字偏旁的“她”,“他”已成功牵引住他渴求的心灵。
阳建在光芒下再次舒展开身子。
生物的陷阱是这样构成的。首先,在发觉陌生者的到来时,向他发出一道友善的信息,如同他在发现“他”已经察觉了他的不告而入时所做的友好表示一样。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和平,也许是因为内心都还有所期待吧。阳建回想着。
所不同的是,他直觉的采取了丢弃武器的方式,这与人类擅长使用工具是分不开的,单凭肉体的力量,普通者很难对对方造成致命的伤害,这是人类世界的常识,所以在下意识的状态下他丢弃了所有的装备,这是身为人的友好。
而人类的友好方式显然不适用于异类生物。很明显,“他”光滑的躯干上看不到有任何携带武器的痕迹,退一步说,即使有心模仿人类的建交方式,那也得有可丢弃的物品才行啊,这是“他”的第一个无奈;其二,无论怎样的示好,不可否认,其天生庞大的身躯对于身高仅为一米八的渺小生物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忽略不计的。
“欢迎你,我的孩子。”
阳建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不管生物是不是有意,这里面却包含着“他”的智慧。
显然,两道先后传递来的信息彼此存在着矛盾。第一道信息传达的是一种友谊,而友谊只能建立在对等的基础上,这说明生物在起初见到他的同时,是下意识的在把他做为对等的存在。所以才会有友善的表示。
而第二道信息“我的孩子”就完全推翻了这种对等。“我的孩子”一语在成功的到达受者的脑海里的同时,就发出了诸如“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亲人”“你找到了依靠”“你可以尽情诉说你的委屈”等等一系列暗示,而这样的关系在人类社会中一般是父与子、长辈与晚辈、强者与弱者之间才存立的。
这就推翻了第一次传达来的信息。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样的愚蠢应该是智慧生物所不为的啊。
阳建陷入了沉思。或者……
他得出了以下结论:
第一,“他”确实具有高智慧。此点已经证实,所谓“会撒谎的动物就是高等动物”,“他”的谎言从另一个角度上证明了“他”的智慧。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阳建有些可乐。如果这样的论据被那些自诩高尚者所得知的话……
他真想笑出声来。这可是只属于文明人的智慧啊。他站直了身体,赤裸的躯体在光的照射下无一遗漏的尽显出男性的阳刚。他有些满意,这样的身体想来是很令人称羡的吧。
第二,生物对人类有超乎想象的了解。这是根据“他”的暗示得出的,而“他”的暗示……
真是难啃的骨头啊。阳建感慨着,迈动了双脚。
别否认,你是被遗弃的孩子。
老人不感兴趣,孩子不感兴趣,
就只有你,你在细细的爬……
即使是爬虫类的生物想来也是期待着有所注视的吧。阳建想着,举起右手搭在前额上,太阳,太阳可真的热烈啊。
仰望长天。我的一生,谁会看着我呢?
谁又是我的亲人?
谁会对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加以关注呢?即使他是站在人群里。
阳建用紧咬的牙关肯定了自己。
他也肯定了“他”。
“他”真的是很厉害啊,阳建想。也许每个人都存在着一份只属于自己的空虚吧。“孩子”,“我的孩子”,这样的称谓是多么温暖又是多么的蛊惑人心啊。但生物的谎言也恰恰说明了“它”内在的脆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些是他回来的理由。
※※※
各人必担当自己的担子。《加拉太书》
第三章 令人眩晕的缘起
“慢!”
阳建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挥手打断了这位神秘先生的亢长叙述,尽管或者他讲得足够精彩。“杨先生,我想我们需要先确定一些事情,你认为呢?”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静候他的回答。
杨先生,确切的说他应是位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俊美,身躯高大。即使是仅仅这样坐着,阳建也能感受到来自对面的巨大压迫感。
杨似乎是一个和善的人,他想,但和我一样不擅言谈。这恐怕与他的生活有关,而且不够坦诚。阳建在心里暗暗给杨先生下了这样的定语,抬起头来注视着杨的瞳孔,他想从中找出些什么。
房间里的空气显得很沉闷。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都无话说。
“杨先生,请问你所告诉我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吗?”阳建终于开口说道,“那恐怕有悖于你我的协议,友好的协议。”他在友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