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回味无穷的青春挽歌:夜晚的远足
晴天真是不可思议,西胁融一边登上往学校去的坡道一边思索着。
像这样从早晨开始,就遇到这般无可挑剔的不带一丝云彩的晴天,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立刻忘掉晴天的可贵之处。但是,如果现在的天气是阴云密布,人们的感受又将是什么样子呢?或是滴滴沥沥下着小雨;再夸张一点说,要是碰上了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天气呢?
他想像着在那种恶劣天气下登坡的情景:撑着雨伞,下半身被雨水打湿,边皱着眉头边咂着嘴走在这里的自己。
如果那样的话,现在心里搁着的,肯定只有天气这一件事情:为什么偏偏今天是这样的天气啊!拜托老天爷了,至少别再下雨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想法子让雨停了吧!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接着可能该责怪天空中的哪位大仙,或者向着什么祈祷了吧。
然而实际上,今天竟是这么湛蓝的、看了能让人发呆的好天气。没有风,暖洋洋的,是秋日里最理想的一个在户外度过的晴天。所以,我会立刻忘掉天气的事情,深信遇到好天气的幸运是理所当然的,如果现在有朋友在身后打招呼,毫无疑问,一眨眼儿的工夫,我就会把天气这件事从脑子里抹掉。
“小——融——”
身后有双手牢牢地抓住了融的肩膀,被这疼痛惹得有点恼火的他转过身来,正和自己此时此刻预想的一样,天气的事情迅即丢在脑后。
“疼——”
“早!”
后面赶上来的户田忍抓住融的肩膀后,接着就要用自己的双膝去顶融的后腿弯儿,融察觉他的意图慌忙甩掉他的手闪到一旁。
“打住,别碰膝盖。伤还没完全好呢。”
“哈,是吗?”
“求你啦,从现在起我还要走一整天呐。”
“你要被送上大巴车的话,会让人很不开心的呀。”
“别说不吉利的话。”
“伤心啊,我们的小融要是因为膝盖的关系而被抬上大巴……”
“求你了,别再说这个了……”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大巴”这个单词,竟让人当成不吉利的象征,可能只有在今明两天的北高中了。
融回想起一年级的时候夜间步行的情景:时间还不算太晚,好像是走了团体步行要求的三分之二路程左右。
有一位因小肚子痛而退到路边不能动弹的三年级学生,老师们频频地劝说他乘上后面来的救护“大巴”,尽管他看上去病得不轻,但仍是倔强地不断把自己的头左右甩着。走,和大家一起走!他不顾豆大的冷汗流淌着,拼命地站了起来,又蹒跚地开始挪动,没有几米远的距离,剧烈的疼痛让他蹲了下去,靠着朋友的肩膀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哭了。
大丈夫就为这点小事落泪啊,那时,自己还对他嗤之以鼻呢,现在想起来,觉得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一想到在高中学习生活的最后一个重大体育活动中,只有自己一个人中途退出,那么不是连鸡皮疙瘩都会起来吗。况且,打从进校起——“这关很难过的噢”——这种能让耳朵起茧子的恐吓为什么一再响起;实际参加步行活动后,不明白是什么因果关系要举办这种活动同时又要诅咒它;毕业生们为什么会用依恋不舍的语调谈论步行活动……这些疑问,到了第三次步行节才似乎渐渐地明白。所以,现在让我在这一天不体验完全程就中途掉队的话,那真是实实在在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明天还是不打算跑吗?”
“老实说,还没定呢。”
被开始在身旁并排走着的忍询问后,融含含糊糊地回答。
对着校门的坡道被背着帆布背囊或简便背包或常用登山包,身着白色运动服的去学校的学生们填满了。
要说起北高中体操制服的颜色,那一定是白色的。脏的地方特别惹眼,虽然只穿着它做运动,但不知什么地方总让人感觉有些老土;它又是膨胀色系(女孩们不喜欢),让人感觉不出它的什么好来。但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今明两天的活动,为了夜晚行走的时候醒目,藏青色啊胭红色啊什么的都得靠边站。要让世人知道全校的学生们正在进行大移动的壮举,非白色莫属。
虽说忍是今年才和融同班的家伙,两人却非常合得来。在高中学习生活了三年才刚刚结识忍这个朋友,之前,融基本上都是以硬地网球部的队员为中心活动的。在高中三年级能和忍相识结友,实属幸运之事。网球部的那帮家伙们,正确地说整个团队是带有家族色彩氛围的伙伴关系,与其相比,和忍有着真正的(有点不好意思地坦白)一对一的亲密朋友的感觉。
“想和网球部的家伙们一起走的话,就去吧。更何况你膝盖的伤还没有好呢,我明天无论如何都是要跑的。”忍似乎体谅到融的心情,干脆地说道。
“还不知脚会怎么样呢,今晚走的时候再做决定。”
“对啊,还有时间。”
这个活动的安排是从早上八点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的八点,深夜里夹有几个钟头的小睡时间,前半部分是团体步行,后半部分是自由步行。正如文字所示,前半部分每个班分成两列纵队走,而到了自由步行的时候,全校学生各自开始朝着终点的母校前进,并且决出先后名次。不过,拼着小命也要争夺前几位名次的只有体育部的学生们,大部分学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走完全程。
所以,自由步行的惯例是平日关系铁的伙伴们聚在一起边走边谈,为了努力留下高中时代的美好记忆。和谁一起走,大部分的学生事先就决定好了。然而虽说是自由步行,还是有时间限制。开始的时候先跑上一段,不啃下一定距离的话,会来不及。况且,走了一晚,已经筋疲力尽了,顾不上营造美好记忆的学生们也不少。
网球部的三年级学生们跟融约好了,五人左右的成员一起走,这帮家伙高中的大部分学习生活都是共同度过的,和他们一同完成这个活动也不赖。
但是,融这次非常想和忍一起到达目的地,好像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忍知道融已经被网球部的队友们邀请后,有了一点顾虑,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回避这种念头。他是游泳部的,每年都一个人单独跑,都能取得很不错的名次。
尽管如此,随着今年北高中锻炼步行节的来临,忍开始经常询问融:跑还是不跑呢?“跑”就是和忍两个人分享自由步行的时间,“不跑”就意味着和网球部的队友们一起步行。这也正是到了步行节那天早上,融还在举棋不定的原因。
“哎,是甲田和游佐。”
忍抬起头,看着前方。
“她们两位的关系真是好得不可思议啊。”
忍说完,瞥了一眼融。融感受到了这目光,这家伙,在怀疑我啊。融装做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这么犯嘀咕。
还是应该带防晒霜来就好了。
享受着一望无际蔚蓝秋天的早晨,甲田贵子脑子里浮现着:在自家的洗脸池旁,最后的刹那还犹豫着带不带那个红色盒子的防晒霜的情景。
今早的天正好是那种能使人恍惚地觉得透明的蓝天。现在虽让人高兴,但能预想几个小时后就会变成令人浑身无力的炎热天气。
也不能说对自己的体力没有自信,对于自认为生来就是言情派文学系的贵子来说,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热。
“早,贵子。”
“早,美和子。”
对着转过头来脸上已经略显疲惫之色的贵子,游佐美和子那神清气爽的脸迎了上来。
“你总是一大早就这么开心呐,美和子。”
“没看到这么好的天气吗?真让人高兴啊。”
美和子纤细的脖子,让人联想到食草动物,她那瓜子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像这样,每看到如此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女孩,贵子总会这么联想:人,生来俱有的东西是各不相同的。
美和子是和式点心铺老板的女儿,用今天已不常见的语言来表现她,就是“大和抚子”大和抚子:温柔而刚强的日本女性。一样的人物。不用说茶道、花道,就连日本舞蹈也早就取得了艺名。她的姿态和行为举止中都流露出经过严格训练过的美感,即使是同性,也会为之痴迷。
她从不说脏话,皮肤白皙,苗条动人,脸上常常绽出微笑,是典型的和风美女。更何况,这位千金还是剑道的带段者,听说滑雪的技巧也相当高超(贵子可不愿在寒冷的雪山里到处滚来爬去,从没参加过学校滑雪旅行志愿者的招募,所以关于这一点,她是从朋友那里间接听来的)。再加上她学习成绩优异,在升学预备校的国立理科班里也总是名列前茅。将来准备进国立大学农学系的学部研究生物工程学。
由于这个缘故,俩人一二年级时虽是同一个班,但美和子到了三年级就和文科班的贵子分开,进了其他班级。贵子因为早就已经决定了要“滚落”到私立大学的文科班,所以,和美和子一同上课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她讨厌麻烦的事情,也不喜欢活动身子骨,是迟到的惯犯。美和子能和基本谈不上严格要求自己的贵子气味相投,也印证了一个永远的真理:人总是被自己没有的东西所吸引。伴随着学年的递增,两人的感情越来越亲密,明天的自由步行两人已决定互相结伴而行。
“贵子,休息的时候要来玩噢。”
“嗯,去,会去的。”
美和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个小纸包。
“把我家里的草味糯米团拿来了,按照你的口味加工了一下,让做点心的人少放了点豆馅儿,今天的气温可能会升高,所以你早点把它吃了吧。”
“哇,谢谢美和子。”
贵子非常爱吃美和子家做的糯米糕点心,这么忙的早上,还合着朋友的口味,准备好点心,这也正体现了美和子细心周到的个性。
“啊,看,看,是户田君和西胁君。呀,在向我们招手呢,真让人高兴。”
美和子欢快地挥起手来。
校门旁,户田忍和西胁融正亲切地朝这儿挥着手。
“真好啊,贵子的班上有那么多帅小伙。”
美和子边目送着两人边叹着气说道。真想不到,这位“大和抚子”身上也有小女生的肤浅和八卦,并且,还很在乎别人的长相。
“你不是有志贺君吗?”
“那是两码事。”
那是两码事——吗?贵子心中玩味着这句话。
一边在脑海里浮现出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的西胁融那一瞬针刺似的目光。
学生们到了教室,只等点了名后就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下了环绕校舍的坡道后,进入了操场。空旷的操场沐浴在明亮秋日的照耀下,发出光彩夺目的光芒。全校学生上下一色的白色运动服,到处树立的小旗,一片人和旗帜聚集的场景,煞是壮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了每个班要树立一面旗帜的习惯。但,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不管怎么说,遇到狭窄的道路地形,一千两百名学生有时要变成一列纵队,成为绵延几公里的队伍,即便从很远的地方,这些旗帜也能比较有效地让人判断出哪个班在哪个位置;到了宽阔的休息场所的时候,要回到自己的班级,它也能给你带来方便。
白色旗帜的最上方用两位数字标记着班级号,比如,一年级一班,就写上“11”;三年级九班的话,就写上“39”。下面写着根据各班自己决定的口号。虽说是口号,其实也没什么,有模仿时下流行歌曲名的,也有把班主任的口头禅进行加工而来的,净是些没什么意思的短句。
顺便说一下,贵子所在的三年级七班的口号是:“现今正在制造大量乳酸!”这也是一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口号。旗帜要树立在班级的前头,由男生们交替拿着它走。
很快,操场上由于阳光的反射,气温开始上升。
听着校长的鼓动演讲,贵子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糟糕。
在拉拉队队长“北高——校歌——一起唱——”的吆喝示意下,大家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唱起了校歌。北高中的校歌创作于昭和年代初期,
歌词虽然已经老掉牙跟不上时代,但旋律是进行曲式的,在提高士气、激发斗志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加油——加油——北——高——”
“加油,加油,北高,加油,加油,北高!”
在学生们挥舞着拳头齐呼口号结束后,步行节活动实行委员会的委员长大声喊道:“那么,大家出发——吧!”终于,打头阵的一年级一班的学生们分成两个纵队,开始走了起来。说得具体一点儿,打头阵和殿后的的队伍里都有教师和拿着手提对讲机的实行委员会的委员们。他们都穿着用夜光涂料涂抹的橘黄色背心,一看就能被识别出来。他们要引导学生,在中途休息地照顾学生,甚至借用厕所以及打扫卫生,反正什么杂活都要对付,他们的运动量非一般学生能比。
“尽管每次要干的事情都一样,没什么新鲜刺激,但是仍坚持担任步行节实行委员的家伙真是了不起!”
贵子一边等着出发,一边向旁边的后藤梨香说道,梨香点了点头。
“嗯,一般来说,成为实行委员的不都是体育部的学生吗?那么,他们就会劝诱自己的低班生哦。所以,这些委员,有很多是老面孔。”
“都快成了世袭制了。看来,这还真有点成就感的。”
在后面,长了细高挑个子的尾谷千秋悠然自得地嘟囔着。
这三个人,都是在班上自发地“滚落”到私立大学文科系,自然接触就很频繁。梨香是个思维活跃,说话有时带刺的女孩,决心进早稻田大学攻读戏剧,并且想同时挑战编剧和导演的工作。体态轻盈的千秋从入学开始起,第一志愿就是庆应大学的文学部,除此之外的大学根本不在她的心上,表面上按照父母的愿望做出要进国立大学文科系班的样子,实际上悄悄地作着进私立大学的准备。
三年级七班是倒数的第三个班级,开走的时间迟迟不来。
边想着怎么还不走啊边在闲聊着的学生们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操场已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包括自己班级的一百几十人被留在角落里。于是,慌忙地一个接着一个地跟着前面的学生迈出了步伐,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今年的步行节终于开始了。
在迎来步行节这天之前,大部分人为是否真能走完全程而紧张不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然而一旦开始后,无论怎么想也只有朝着眼前的路开步走了。刚开走的时候,还不能真切体会到要走八十公里路的感觉(也可以说,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不过是一次远足。
沿着刚才来校的路走出去,很快,队列就拉长了,坡道下面形成了一条白线。实行委员们在校门口不断发出“快点!”的催促声,因为总有人拖拖拉拉迟到,能自觉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中转点的学生并不多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家晚到,是实行委员会的至上命令。
终于到了这一天啊!
贵子一边下坡一边感慨地想着。
高中生活最后的体育活动。
她被阳光晃得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也就是说,我的小秘密——就在今天赌一把。
坡道的防护栅栏下,货运列车在轰隆隆地行驶着。
箭已飞离了弓弦,再也收不回来了。
贵子侧着头,目送着渐渐远去的货物列车。
“找父亲?”
融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忍。
一听到父亲这句话,不知为什么,从很早以前开始心里就会不平静。尤其到了最近几年,这种心情越发明显。
“嗯,好像是——我们班级的家伙。”
忍没有意识到融的失态,点着头回答。
他在说着关于附近女子高中的一位二年级女生(她在北高中的男生中很有人气),最近好像打掉胎儿的传闻。
“可——这会是真的吗?打胎这件事……”
“有可能。有人看到她和她的母亲从妇产
医院出来。”
“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什么人在关注着呀。”
“就这么一块豆腐干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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