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喊得喉咙都哑了。
然而,钟缇只是注视着远方,恍若未闻,仿佛一抹飘荡的影子,在冷风吹拂
中摆荡。
偶泱和何志坚跟在雷御身后跑着,一起呼唤着钟缇。
就在三人跑到天桥下时,那抹飘荡的影子飘下天桥,往夜空坠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个动作就像影片里的慢动作那样,虽然眼里看到,知
道悲剧即将发生,但没有人能够阻止一切。
那身影飘落而下,落在一辆疾驶而过的车子上,尖锐的煞车声凌厉地划过夜
空,随即,那影子被抛了出去。
偶泱只能不断地尖叫。
雷御不顾车阵的来往,整个人冲了过去。
他颤抖地跪在那寂然的身子前,只见钟缇苍白的脸上挂着两条怵目惊心的血
痕。一道从她鼻孔而出,另一道从她嘴角流下。
那红色的血痕化作两道凌厉的鞭子往他脸上抽来。
第九章狭窄的走廊、阴暗的光线,交错出晦暗的光影。
雷御背靠着墙壁,发凌乱、眼迷离,身上还沾着血迹。
钟缇那张苍白的脸,以及脸上那两道刺目的血痕,仍在他眼前清楚映现。
“现在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一旁暗暗哭泣的偶泱哑着嗓音说话,抗议的意味非常明显。
“怎么会这样?”
雷御的声音破碎、暗哑,仿佛还不能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刻,抱着奄奄一息的钟缇,宛若被错置时空般的愕然。
充满活力的钟缇,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即使他对她生气,可从来没
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这样的苍白与脆弱,躺在他的臂弯中,动也不动。“怎么
不会这样?!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吗?当你知道钟缇离开你的原因时,就应该知
道,她还能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捡回来的!”偶泱说着,泪水又涌了上来。
“我……”
雷御的茫然,等于回答了偶泱的指控。
“因为你忙着指责她、忙着定她的罪,所以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你根本就不
爱她,否则你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愤怒、在恨上!你若爱她,你就会跪下来谢天谢
地,谢死神两次手术都没有把她带走,谢车祸没有让她丧命!”
“两次?她不是只出了一次车祸?”
雷御的眼睛红肿,眼中有着两抹猩红。
原本咄咄逼人的偶泱显得讶异。“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
“看来你们之间根本没有机会说清楚。”何志坚叹了口气。“是造化弄人吗?
还是注定无法在一起呢?”
想起妹妹这些年来受的苦,何志坚也不禁黯然。
“告诉我!我要知道!”雷御抓住何志坚的手,急切的、祈求的看着他。
“有什么用?!你现在才想知道,太迟啦!太迟了啦!”
偶泱愤怒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雷御痛苦地摇了摇头,双手仍然提着何志坚的领子。
看到雷御眼底的痛苦,何志坚也不禁软了心。说穿了,他只是个固执的傻子。
一个不知道重点的傻子!
“偶泱,跟他说吧!”
“不要!”偶决断然拒绝。“钟缇想说的时候,他不想听。现在钟缇没办法
说了,你找谁问去?你有种、有骨气,那就别来问我。”
雷御放开何志坚,走到偶泱的面前。“你生气是应该的,你可以打我,但请
你告诉我,我想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偶泱认识雷御几年,从没见过他用这么低的姿态说话。看到他眼底深深的后
悔与痛苦,生气的她也泄了气。
转而想到钟缇,眼里的悲哀就又浮了上来。
“我打你做什么?该打你的人现在躺在里面,生命垂危。我打你也不能救她
……”
偶泱的话,把雷御的痛苦往上推高。何志坚不忍地握住雷御的肩膀。“我来
说吧!”雷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钟缇第一次手术之后原本就要回去找你,可是不久一场车祸发生,让她同
时失去了父母,她也因此断了腿,花了半年多才完成复健,重新站了起来。我是
在我们共同的父亲死后才与她相认的,偶泱也是因为车祸受伤,才会在医院认识
钟缇的。”
“我们可不是如你所想,一开始就被钟缇安排到你身边的。”偶泱插了嘴。
“要不是看她一片痴心,你以为每个人都吃饱撑着啊?!”
算算时间,她发生车祸的时候,当时驰盛集团刚刚扩张,开始打出名号来,
正是他开始成功的时候。
可是钟缇却躺在医院里,孤单一人与病魔奋斗。
如果可以,他多么想要唤回时光,陪在她身边。
“是啊!好不容易复健成功,却发现癌细胞再次复发,她不得不又住进了医
院。”何志坚说。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那时已经成功了,如果她是考虑到我的事业,那么
那时驰盛集团已经成立,她毋须顾虑这个。”
雷御的眼中有着浓浓的遗憾。
看到雷御的模样,偶泱和志坚都相信雷御确实是爱着钟缇的,只是他也确实
如他所指控的,未曾有过选择的机会。
“她不是不曾想过,但是那时候你已经要结婚了。和侯丽雯……你不会忘了
吧?”
偶泱已经平静许多,说话不再那么冲了。
“我会答应和侯丽雯结婚完全是因为……因为我觉得失去了钟缇,情爱于我
再无意义,结婚既然有助于事业,我也不反对。这完全和感情无关,你们俩应该
知道的!”
雷御不能相信,他本来可以与她复合的,却拖到了现在,而且让这样的痛苦
折磨了两人这样久。
“我们是知道,而且也调查过,侯丽雯已经有一个要好的男友了。”何志坚
回答。
雷御讶异地看着他,关于这一点他倒是不清楚。当年侯丽雯逃婚,说实在的,
他并不是很关心,所以也没有为难侯贯领,继续与对方公司维持合作的关系。
倒是侯贯领因为自觉对他不住,给予驰盛的合作条件都相当优渥。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要钟缇回来找我啊!”
“谈何容易?!”
偶泱冷笑。
“她身上的癌细胞复发,第二次的手术也不知会不会成功,你帮她想想吧,
这样的煎熬与抉择竟要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来承担。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可能造
成伤害。她考虑的从来不是她自己,而是怎样对你最好。只是你从来不曾因为她
痛苦的抉择感激过她罢了!”
“我不要这样的抉择,就算她会死,我也希望陪在她身边。我气的是,她应
该了解我,知道我宁愿陪着她,可以不要事业、不要前途,也是要她。你们不懂
的,钟缇是我的梦,比什么都重要的……”
雷御痛苦的言语,在三人中造成了震撼。
“一个人亲手把自己的梦掏空,就像把自己的心掏空一样,怎么会快乐?如
何还能幸福?你们以为我喜欢这样对她吗?只是这五年来的情感激愤找不到出口,
我的爱、我的情也找不到平衡点,我不是要伤害她,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用
最激烈的手段来抗议我的无情!”
偶泱和志坚看着雷御,赤裸的表白让他们大感讶异。
他们可从来没站在雷御的角度来想这事情,只知道钟缇的痛苦与委屈。
或许,他们是对他不大公平。
“是我不好,我应该好好跟你谈的。或许就能知道你的想法,同样一件事,
看在我们眼里是美意,却对你造成了伤害。然后这样的伤害又让你去伤害钟缇,
事情才会变得不可收拾。”何志坚的语气里有叹息也有遗憾。
“不……”雷御踉跄了几步。“是我自作孽。是我的固执害她吃尽了苦。是
我将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伤透了心,原本该捧在手心呵护,我却让她吃尽了苦……”
雷御的身子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整个人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何志坚拥住偶泱,看见雷御的煎熬与自责,两人只希望钟缇不要有事,否则,
恐怕雷御也会跟着毁掉。
月月月等待的心情是难熬的,就在此时,周禹兰的身影匆匆地在走廊那头出
现。
“钟缇怎么了?”
她的语气急促,看到大家的表情,整颗心都沉了。
难道,悲剧就要发生了吗?“偶泱,你告诉我。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我
担心死了。”
“雷妈妈。”偶泱的眼睛早已经哭肿了。
周禹兰担心地瞄了一眼窝在墙角的儿子,他那颓丧的模样教她忧心忡忡。
“不哭,慢慢说。”
偶泱数度开口又合上。“钟缇……”
偶泱无法再说一遍,数度哽咽还是没说出口。
“妈。”一个暗哑的声音缓缓出现。
周禹兰转向饱受折磨的儿子。
“是我害的,是我的固执让钟缇绝了心,她从天桥上跳下来,我……”
雷御凝视着远方,迷离的眼中竟溢满了泪水,内敛的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
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那医生怎么说?”她急切地问。
“雷妈妈,医生还在急救,刚刚送进开刀房,还不知道结果。”偶泱接口说
明。
周禹兰难过地叹了口气,走到雷御的身前蹲下。
“儿子,这是你的功课啊!我说过,人总要为他的个性付出代价,而你……
又是何苦要走到这一步?”
“这怎么会是代价?我的固执应该由我来承担,怎么是让钟缇来承担?如果
失去钟缇是我的代价,那么这个代价比死更难以承担哪!”雷御抬头望进母亲担
忧的眼中,红着眼说。
“儿子……”
周禹兰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的儿子。雷御迟疑了一下,伸手回抱住她。
这么多年来,母子的感觉不曾这么亲近过。
周禹兰自觉对儿子有愧,不敢太靠近总是保持距离的儿子。而雷御也不愿亲
近母亲;虽仍孝顺,但关系实在疏远。
想不到却在这个时候,两人化解了母子间尴尬的状况。只是付出的代价究竟
是什么?难道真是无可挽回的遗憾吗?
月月月钟缇从来没想过还有睁开眼的机会。
满室的苍白都不及眼前人的憔悴。
雷御的眼眶充满血丝,脸上满是胡渣。但是当她张开眼看见他时,他的脸上
出现了狂喜。
“醒了,你醒了!”
他以无比感激的眼神看着她。
钟缇感觉全身都在痛,但是随着意识的苏醒,记忆也跟着回笼。
她想起了他每一句无情的话语。
她撇过头去,泪水泉涌而出,汩汩难绝……
“钟缇……”
雷御祈求的声音响起,暗哑的声音真是不忍卒听。
钟缇没有理他,只是直视着前方,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泪水不停顺着脸颊
滑下……
雷御将脸贴着钟缇苍白的容颜,让她的泪沾上了他的。
“哭吧!把你所有的痛苦委屈都哭出来,这五年来的每一滴泪都哭出来,滴
在我的心头上,我一点一滴都会记得……”
她的每一滴泪都是一道烙痕,烙在他的心上,火热热、烧烫烫,以这样点点
痛楚的姿态一一烙进他的骨血中。他不躲也不避,每分痛苦都是他该受的。
当神没有将她彻底的从他身边夺走,他除了跪下来感谢天地之外,实在没有
其他好怨尤了。
“你这是算什么?”钟缇仍然不看他,恨声说道。她的声音沙哑。
“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如今上帝没有把你从我身
边彻底夺走,除了狂喜之外,我已经没有资格要求其他的了。”
雷御将她的脸靠在他的手掌上,记得她过去最爱这样靠着他,说这样很有安
全感。
钟缇难道没有知觉吗?只是她的心伤痕累累,这些伤可是说遗忘就能遗忘?
“是你不要的……我踏遍所有痛苦岁月,挣扎着从死亡中逃回,但是你不稀罕,
你一点都不稀罕!”钟缇哭着指控。
“我稀罕的!是我眼盲心瞎,是我固执不化,是我执意将你驱离,亲手挖空
自己的心。只是一个人没了心,又如何能快乐呢?!”
钟缇别过脸去,还是不肯看他的脸。
雷御叹了口气。
“你不原谅我是应该的。我会在这里陪你,你睡一下。要和我生气,也要等
身体养好。你动过刀,身体很虚弱,医生说这大小伤要好好休养才行。”
钟缇转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你睡一下,睡醒了喝点鱼汤,是我妈特地帮你熬的。”
钟缇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可是身子一动就痛得要命。
“你别乱动,你的手断了,膝盖也破了,缝了好几针。大大小小伤口一堆,
随便乱动会更痛的。”雷御心疼地看着她痛得皱在一起的眉头。
钟缇理都不想理他,索性闭上眼睛睡觉。
月月月雷御低估了钟缇的执拗性格。
钟缇的伤一一在复原,最难处理的手伤也痊愈得很顺利。但是从那天开始,
她怎样也不肯再开口和雷御说一句话。
雷御自知理亏,只能甘心地任由她冷眼相对。
那任劳任怨的模样,连一向对他有着莫大怒气的偶泱也同情起他来。
也因此,偶泱把照顾钟缇的工作让给了雷御,他每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地。只
有在晚上钟缇睡着时,他才会跑回公司把重要事情处理一下。
在这样精神、体力双重的消耗,雷御很快便瘦了一大圈。
“钟缇,你真的不肯原谅他哦!”
偶泱终于忍不住偷偷问她。
事实上,偶泱已经原谅雷御了,雷御也郑重地向她和志坚道歉,请他们两人
回驰盛上班,并且加薪、升职级。
她也很想回去工作,但是碍于钟缇半点软化的迹象也没有,她不敢答应雷御。
只能这样拖着。
“不要谈他。”钟缇皱皱眉头。
“你不要这样,他已经有心改过了。你知道吗?你们五年前住的那栋公寓,
雷御根本没卖掉,一直都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钟
缇翻了翻白眼。
“我知道雷御最近把那儿整理了一下,好像等你出院后要接你去那边住。”
偶泱其实满佩服雷御的,用这一招勾起她美好的回忆,或许钟缇就会慢慢原
谅他了。
“我可没答应。”
就算听到房子没卖掉,她心底有些开心,但是聪明的钟缇可没表现出来。
“我若是你就会答应,除非你已经原谅他,不打算惩罚他了。”
“为什么?”钟缇掩不住好奇地问。
“你想想,你们以前是住几楼?”
“四楼啊!”
“那么你想以你好动的个性,会安分待在楼上养伤,都不出门吗?”偶泱问。
“是不大可能。”
钟缇现在就很想离开这张床,躺了好几个礼拜,都快生锈了。可是雷御老是
紧张兮兮,什么都不肯让她做。
“嘿嘿,那你会需要一个强壮的人抱上抱下,因为那里根本没电梯啊!”偶
泱怂恿着。“这样折腾他可够本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舍不得喽!”
钟缇果然马上回答:“谁舍不得,累死他最好!”
她的脑中很快浮现雷御疲惫的脸,心中其实已经出现